“昨天你二嫂家起河塘,送来五条红鲤鱼,大伯娘做最拿手的荷包红鲤鱼给你吃。”身材圆润的季大伯娘眼见着绮芳从当初跟在哥哥身后怯生生喊人的小娃娃,长成如今花一样的大姑娘,拿她当亲女儿,最是疼爱她,知道她要来,在厨房忙碌了一上午,把看家的本事拿出来,就为了做顿好吃的给她补补身体。岂止补身体,绮芳觉得都能补出鼻血,这是她来这里之后吃到的最丰盛的一餐。大伯娘虽然没有大厨的专业手艺,但自家出品的食材新鲜味美,一桌农家宴有后世高端宴席比不过的好滋味。红鲤鱼加一点香菇清蒸,头尾高高翘起,看起来确实像个大红包,鲤鱼肉质丰腴,味道更是一绝,入口满嘴鲜香。自家散养的鸡肉质紧实,用老山参清炖,滋补身体最好了。还有最富地方特色的刀板香,切片后放在山笋上入锅蒸,口感肥而不腻,山笋入了肉味,堪比肉香。绮芳面前的小碗被堆得满满的,大伯娘还在不停地给她夹菜,“我们芳芳小脸都快瘦没了,反正你现在休学,在大伯娘家多住几天,大伯娘给你把肉全都补回来。”要这么个吃法,估计肉能翻几倍地补回来,直接补成个大肉球。现在大家都刚刚脱贫,今天这一顿的丰盛都快赶上年夜饭了,不能把大伯娘家吃空,绮芳开口拒绝,“我跟着三哥去省城送货,先不住了。”妹妹说到送货,余凌霄想起有件事情没做,“大家手头现在都不宽裕,省城代销的人能周转开的没几个,这批货可以让他们先押一部分钱,等货卖出去之后再把余款补足。以后量大,是代销,还是一次性按进价结清货钱,到时看情况再说。虽说都是多年的熟人,协议该签还是要签。”余凌岳点头同意,“当年连片纸都没从家里拿出来,以前的协议都没了,等回去之后让爷爷现写一个吧。”季大伯笑着揶揄道:“你爷爷为了显示文采,兴许能弄篇八股文出来。”想起找爷爷给酱油坛子设计个字体,他写字之前寻觅称心的砚台和好墨就用了四五天,三兄弟沉默。他们也写不好,大伯没教过他们这些,龙城有专门给人写契约的,实在不行就找人代写吧。不是还有我吗。绮芳不好把话说满,“我帮你们拟吧,老师教过我们公文写作,这个我倒没忘记,协议也是公文的一种,我写写看。”宠妹狂魔的三兄弟见妹妹胸有成竹的样子,用行动表示鼓励,急着把饭吃完,清空桌子,准备好纸笔,围在妹妹身旁当书童。起草个简单的合同对余绮芳来说根本不算个事,有哥哥们口述信息,按照他们的意见,绮芳也隐晦地提醒下哥哥们没有注意到的方面,简洁明晰的买卖合同很快拟好,定金支付,交货方式,买卖双方权利义务,纠纷的解决都罗列得一清二楚。众人拿着通读了一遍,余凌霄、余凌岳面露惊喜,他们的宝贝妹妹竟然有这样的才能,实在是没想到。余凌峰一巴掌拍向绮芳后背,“我算知道你偏科有多严重了,语文学得这么好,数学就考三十分,后腿就是这么让你拖折的。”我怎么知道原主怎么学的,我哪里是语文好,我明明是法律学得好。不过吗……绮芳姣好的面庞扬起笑容,总算能给家里帮上点忙了。第七章周一一早天还没亮,余家众人除了小娃娃们都起了床。彭家荣敲开绮芳卧室的门,见女儿为了出门换上新做的粉色衬衫,亭亭玉立地站在灯光下,想起她那做过举人的太爷爷小时候教她念过的那首叫《新荷》的诗,“半在春波里,芳心卷未舒”。余家的小姑娘长大了。从裤兜里掏出用手绢裹起来的钱票,递给绮芳,“卖酱油的收入家里要入账,不好随意动用,这是妈的私房钱,有喜欢的东西,别舍不得钱买。你第一次去省城,跟紧你三哥,别走丢了。”母亲的心细腻温柔,五十块钱不知道攒了多久,绮芳不想接这个钱,“奶奶昨晚给我钱了,我又不买什么,花不了那么多。”“奶奶给的是奶奶的,省城的新鲜东西多,我前两天看冷冬梅来找你,腕上带了块电子手表,那是南方的时髦东西,龙城没有,你要喜欢也给自己买一块。两个嫂子平时待你好,有好看的布料别忘了给她们扯几尺回来,妈平时教你的都忘了?这不是收买人心,你好我也好才能好上加好。”只有亲妈才能这么为你着想,找不到理由拒绝,默默接过母亲塞过来的钱,绮芳心想要是短时间内回不去,老跟家里人伸手要钱不太好,她也应该想办法挣点钱了。简单吃过早饭,绮芳跟家人去了龙城外的江边码头。这次船上要装货,余家小船只是代步工具,派不上用场,需要用专门在江上跑的大船运输。龙城是乡土社会,各种亲缘关系结成紧密的纽带,船老大是余家的熟人,奶奶周莲漪干兄弟的儿子,兄弟中排行第八,大家都叫他吴老八,从小跟着哥哥们在江上走货,驶得一手好船。吴老八脸被江风吹得黑红,说话声音洪亮,跟余家人朗声道:“我老八的水平你们还信不过?到了地方要是碰碎了一瓶你们来找我,我负责赔。”“赔什么赔,我们还信不过你吗?货我们不担心,就是我家芳芳身体刚好,要是路上不舒服,你多照顾些。”周莲漪不放心地叮嘱。“您就放心吧,有我在,孩子保证给你安安全全送回来。”吴老八满口答应。货船驶出码头,龙城的城门渐渐远离视线。这个身体本是水乡女孩,绮芳并没有晕船,哪怕吴老八新装的柴油发动机的货船在江面上颠簸得厉害,身体也毫无不适的反应。脸庞微扬,绮芳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困倦一扫而空。晨光微露,两岸深绿色起伏的高山一掠而过,不知名的鸟儿清脆的啼鸣盖过了马达的突突声,寂静的水面渐渐被声音唤醒。欣赏了会风景,绮芳去驾驶舱找三哥和老八叔。说了会话,吴老八转头往右岸望了一眼,眼神微闪,戏谑道:“跟大人物同一天出门,真荣幸。”绮芳兄妹闻声跟着望过去,紧贴着江流的岸边公路上有辆轿车在行驶,光线渐明,看那宽大的车身,绮芳一眼认出是辆老式红旗车。就听身旁三哥狠狠地啐了一口,“出门没看黄历,晦气。”见妹妹有些不明所以,想着她可能不记得了,余凌峰解释,“那是给酒厂厂长配的专车,不用看正脸,那鼻子那么明显,后座左边那个就是佘建国,走这条路,目的地估计跟我们一样,也是去省城。”前段时间被关在家里,很少出门,这是绮芳第一次遇见佘家人。红旗车车速不快,跟船速差不多,朝阳的光线从车的右侧照进车窗,直接把靠坐在左边的人的侧影映在靠船这一侧的车窗上,那人鼻梁骨上凸起的一块很明显。迷信一点的说法,有这种面相的人一般见不得别人好,报复心强。吴老八消息灵通,猜到岸上那车人此行的目的,“张老表前两天跟我说,最近港城举办酒业博览会,酒厂这次奔着拿金奖去的,周一一大早出发,应该是去省城集合,再坐南下的火车过去。”“就他们酒厂那水平能拿金奖?别是佘建国那不要脸的为往自己脸上贴金,拿钱买奖吧?”余凌峰嘲讽道。吴老八一个劲点头,“还真有可能,自从金家倒了,我喝酒只喝乡下私人小作坊的酒。酒厂那酒也就骗骗外地没喝过好酒的,现在开放了,你瞧着吧,市面上的酒越来越多,龙城酒厂肯定要关门。我一直闹不明白,他们要人有人,要设备有设备,咱们这里的水质也好,怎么酿出来的酒会那么难喝呢?”余凌峰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不看看那酒厂建在哪,说不定被诅咒了。”吴老八附和,“你说得对,坏人酿不出好酒。”绮芳能想明白其中的原因,国营的厂子,大锅饭,工人没积极性,佘建国只为权,心思本也没放在经营酒厂上,反正不是自己家的,干好干坏一个样。佘家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寻找那本《酒经》上,找回来,将来好靠它做自己的酿酒生意。三人议论一翻,天彻底亮了,见岸上的车提速,渐渐离开了他们的视线,也没再关注,转而聊些别的。这辆往省城方向行驶的红旗车又往前开了三十多公里,江边的路依山势和江流而建,不是笔直一条,开过一个大转弯,就见前方的路面横卧了一根倒掉的大树,树身粗壮,把路给堵得死死的,要想继续往前,除非把树移开。这两天又没刮大风,也没下大雨,好好的树怎么会倒在路上?车上人不是不纳闷,难道有人要截道?这里距离省城这么近,虽然周边没什么住家,但治安一向很好,哪有人敢做拦路抢劫的勾当?说是有人半夜偷伐木材,没来得及运走的可能性还比较大。坐在副驾驶位置的秘书小何殷勤道:“厂长、王科长你们稍等一下,我和老徐下车去把树挪开。”佘建国皱眉点点头,坐在车里等了一会,见前面两人迟迟没把树挪动,等得不耐烦打发身旁的供销科长下去帮忙。剩他一个人在车上闭眼假寐,为赶上九点半的火车,早晨起了个大早,这会有点困了。他不会注意到,因车没熄火,车后正排着烟的排气筒,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双手用抹布堵得严严实实。老式的红旗车,质量过硬,密封性特别好,但受技术限制,一氧化碳的排放量也是巨大的,佘建国假寐变成真寐,不知不觉失去了意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声不知是现实中还是意识深处响起的闷响,把他从无意识状态中拉了回来。一睁开眼,就见三张焦急的面孔吊在他的视线上方,他先前明明是闭眼坐在那,睡着的一会功夫,身子滑下来,现在整个人横躺在后座,这觉一点都没睡好,感觉脑袋发沉,四肢无力。供销科王科长差点喜极而泣,“厂长,你怎么睡得这么沉,怎么叫你都不醒?”司机老徐猜出原因,“刚才一开车门,发现车里尾气味特别大,厂长刚刚肯定是缺氧才迷糊过去的,开车门放了气之后,自动就醒了过来,奇怪……”司机疑惑极了,“今天跑长途,出发前我特地检查了下,咱们这辆车一点毛病都没有,尾气怎么会串回到车里呢?”佘建国揉着脑袋,越想越不对劲,问司机老徐:“你们抬树用了多长时间?”老徐答道:“那棵树树桩还连着树皮,半断不断,特别难弄,这会时间还早,路上没车,想找个帮忙的都找不到,我们用了大概十五分钟才把树挪走。”十五分钟?这么久!又问秘书:“检查过了吗?车上东西丢没丢?”秘书小何摇头,“包还在,里面的钱,文件也都在,什么都没丢。”佘建国想到了什么,浑身一激灵,顾不得身体不舒服,匆忙下车,转到车后,心急火燎地打开后备箱。红旗车车体宽大,相应后备箱空间也格外大,里面有三大箱他们带去参加博览会的样酒,因为要待半个月,同行的秘书小何和王科长各带了一个装衣服的小行李箱放在里面,剩下是他的东西,两个皮质行李箱,一大一小。表面看后备箱里的东西都好好的,他没去管自己的两个行李箱,而是看向那三个装样酒的箱子,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他亲手包装的,一眼就看出箱子被动过手脚。把箱子全部打开,上面酒还在,箱底夹层的东西一件不剩。手无力地垂下,先是目光呆滞,不敢置信,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心疼,疼得他面如死灰。其他三个人跟过来,不了解内情,见酒没丢,行李也都好好的,全都庆幸不已。秘书拍拍心口,“太好了厂长,虚惊一场,我们一点损失都没有。”我损失大了,能告诉你们我丢了古董吗?我去趟港城还偷偷带了一批古董,就说你们信不信?去港城偷渡古董,报警等于自投罗网,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佘建国面带苦涩,脸上表情看起来要哭了,双颊颤动,瓮声瓮气地道:“没损失就好。”小何见佘建国面色不好,在一旁开玩笑道:“这棵树难道是专门倒下来逗我们玩的?”逗你玩个屁,我他妈的这是被谁给盯上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0 13:18:22~2020-06-21 12:0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tnlife 3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八章往东走是顺流,货船速度很快,往前行驶了几十里水路,余凌峰指给妹妹看岸边一块长满青苔的古老界石,“这里就是我们市和省城交界的地方,已经走一多半了,快要到了。”说完弯腰进船舱理货,留绮芳一人在船头看风景。前面不远的一处支流拐进来一条小船,时间还早,江面上船不多,那条船吸引了绮芳的注意力,不像她们的船有机械马达,小船上有个青年人在摇橹。在绮芳看不到的小船的船舱里,有三个人正围在一起,低头打量装在箱子里的东西,交头接耳议论一翻,捅了捅最高壮的那个。高壮青年瞪了那两人一眼,转过身问道:“哥,这东西我们怎么处理,拿去瞿老那边卖掉?”原来三人挡住的船尾还坐了一人,黑衬衫黑裤子,斜倚在舱壁上,没搭理青年的问话,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跟周围暗淡的光线融为一体。过了好一会,才微微动了动,瞥了眼箱子里东西,面上看不出,心里颇有些失望,一堆清末的玩意,就那把扇子在识货的眼里还值点钱,还想拿去港城卖,人家认不认还两说。佘家那老东西越老胆子越小,好不容易过次关,不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害他白跑了一趟。没得到想要的东西,心情不爽,黑衣人懒懒地开口:“东西不卖,我有用。”这东西不是他的,应该就是那家的,以后找个机会还回去。你是老大你说了算。“这就收拾。”大高个应声。坐得腿麻了,那人站起身,弯身从佘建国后备箱得来的古董里扒拉出两块东西,抬手颠了颠,眼底闪出一丝异样,又低头打量了一眼东西侧面的双吉款式,旋即冷笑,“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也不解释,弯腰出了船舱,他这样做派,其他人都见怪不怪。绮芳他们的船速度更快,后来居上,要越过那条小船时,就见突然出现在船尾的一高瘦青年轻轻一撇手,被甩出去的东西划过水面,打起了水漂,不停地往前跃动。正好朝阳穿过一道山谷照了过来,照在在江面跳跃的东西上,那形状分明就是个金元宝!绮芳的第一反应是,回去一定要告诉润生,水里真能捞出金子。“快看,有个大傻子往水里扔金子。”绮芳太吃惊,借着马达声遮掩,冲船舱里的三哥喊道。那人忽然抬起头,寒潭般的双眼对上绮芳的目光,微微一闪,眼里有丝错愕,绮芳则被那眼神冻着,从脚底往上冒凉气,好可怕,果然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在哪呢?在哪呢?”等余凌峰钻出来,那条小船已经被甩在身后,不大一会从另一条水道拐出江面,已经望不见了。“哥,你记着这个位置,等回来的时候,找八叔要个网,我们兴许能把金子给捞出来。”那可是金子啊。余凌峰不信,“你肯定看错了,那就是镀了层铜粉的假元宝,香烛铺子卖给有钱人祭祀的那种,那人在江上祭奠亲人呢。我们这船老抽卖得好也卖不上两千块钱,砸水里都不够听个响的。往水里扔金子?莫不是全玉春江的水都进他脑子里了?”“难道我看错了?”绮芳疑惑。这一个怪异的小插曲足够兄妹俩打发完剩下的航程。很快到了目的地,省城繁忙的江边码头,早已人头攒动,上货、装货的力工把船上伸出的踏板踩得咯吱咯吱响,跟各种吆喝声、议价声汇集在一起,热闹极了。绮芳忙问:“三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货卸在哪?”“时间紧,码头没有空余的库房,以后找机会再租也不迟。反正这批货不多,今天雇了老八叔一天,就在船上交接。我们来的时间都是算准的,也提前通知了他们,人很快就到。”说曹操曹操到,余凌峰指着岸上一人,“你看到那个老头没?果然是他第一个来。”绮芳顺着三哥手指的方向看到一矮个子小老头,颠着小碎步快步朝他们走过来,看到余凌峰笑出满脸菊花:“少东家同志。”不伦不类的叫法逗得绮芳扑哧一笑,老头打量绮芳一眼,“你是少奶奶同志?”绮芳:“……”余凌峰嘴角微抽,纠正他,“这是我亲妹妹,余绮芳,徐老板我们现在就是一卖酱油的,现在也不兴少东家那一套,叫我名字凌峰就好。”“好的,好的,就叫凌峰,还有绮芳,都是好名字。”老头从善如流喊上了。“走,咱们看货去。”徐老板看到成品包装的老抽,表情夸张地赞道,“不错不错,古法酿的东西不是那种垃圾货,就要这么包装着卖,价钱贵点没关系,你不知道自从我的铺子重新营业之后,前前后后不知有多少人过来打听余家酱油和香醋,东西不愁卖,就按着先前说的给我800瓶。”货已经分好,绮芳接口,“徐老板,上货价按着先前说的五毛五分钱,这里准备了一份协议,里面有我们建议的销售价格,你也别为了那点子利润就使劲抬价,高了卖不出去,不光是你,其他人也要签,里面还有其他的一些内容,你先看一看,没有问题,我把空白处内容填上,咱们签字印手印,一式两份,各执一份。”徐老板竖起大拇指,“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像你奶奶。”倒没急着看协议,搓搓手,“凌峰、绮芳,这价格有点吃不消,能不能再便宜点?”余凌峰立即换上一副苦瓜脸,拿笔给他算成本,“我的豆子用的是最好的,老抽里的草菇不算钱?我这批货晒制了整整一年半,时间,人力怎么算?外面兑水的能跟我们余家的比吗?你再看这瓶子,漂亮不?酱油用完了当个花瓶也使得。”诉完苦,立即换上一脸别以为我不知道的表情,“我听说你儿子开了个饭馆,里面光一盘油焖笋都能卖五毛,你算算我这老抽够你炒多少盘笋?”“那你是没看费用?我跟你说……”双方你来我往,绮芳插不上嘴,哭穷哭得她听了都不好意思,价格降了五分钱,喷的吐沫星子能有二两,这口才和反应能力,当律师足够了。徐老板签完协议,叫来跟着一起过来的伙计上船搬货,不急着走,小眼珠在眼眶子里转了一圈,表情谄媚,“凌峰以后别一家家的卖,省城的货我全包了,我你还信不过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送走徐老板,余凌峰抹了把汗,喝了一大口水,得意道:“瓶子成本只有五分钱,卖五毛也比咱们预期的高很多,现在收入在那,舍得花钱买这么贵的老抽还是少数。关键酿这批老抽的时候赶上好天气,质量实在是好,舍不得卖那么低价。”第一个谈妥了,往后就好谈了,甩给他们老徐的协议,省了口水,签字提货走人。部分商家手头紧,余家让渡了付款期,虽然有人交了部分货款,但一船的老抽还是有上千收入。老八叔上岸联系客户不在,船上只有余家兄妹,跟没见过钱一样,数了一遍又一遍,笑得见牙不见眼。不怪他们高兴,余凌峰只比绮芳大两岁,小时候的锦衣玉食早就忘了,家逢变故,一度吃饭都困难,钱更是少见,今年余家正式恢复生意,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现金,十、五块钱还有毛票,纸币在手里摞成厚厚一摞,凌峰觉得心里充满了使不完的劲,“这只是开始,芳芳,三哥以后让你躺在钱堆上睡觉。”绮芳虽然在现代生活富足,来到这里见身边家人一点一点靠勤奋努力积攒财富,也有一份真实的参与感,笑眯眯捧场,“三哥,我看好你哦。”“走,三哥带你花钱去。”“卖货的钱,奶奶不让动,你有钱吗?”“……”牛吹大了,他兜比脸干净。“我有钱,我给你买。”省城是丝绸产地,花色新颖价格相对便宜,绮芳在来的路上就计划好了,天气逐渐热起来,给家里的女人扯块好布料做条裙子,穿着出门应酬也体面。给奶奶选的是暗紫色带福字纹的样式,妈妈一身书卷气,就选蓝底兰花的,大嫂泼辣能干适合红色,二嫂脸白穿黄色好,这个淡粉波点的她喜欢。丝绸摸在手里丝丝滑滑,凉沁沁的,舒服极了,绮芳又多了一个赚钱的动力。选完女人的面料,绮芳带三哥来到卖男士衬衫的地方。余凌峰拽着妹妹胳膊往回退,“我们天天在酱园干活,不需要穿新衣服。”绮芳皱眉,三哥衬衫领子洗太多次都变黄了,大哥、二哥的衬衫肘部也都磨破打了补丁,家里周转困难,好久都没做新衣服了。给家里女人花钱三哥一点不心疼,轮到自己买衣服却摇头。开口劝道:“三哥,你不觉得现在经济好了,人心也变势力了,看人衣服下菜碟,今天来提货的有个人态度就有些轻慢,你以后要长往外面跑,咱们稍微穿好点,也代表咱们余家的形象。”余凌峰想了想说道:“那就买件衬衫吧,裤子什么的,买布让嫂子做,还省钱。”见妹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上面是家里人的身高、腰围尺寸,仔细地比较,为了一个锁歪了的扣眼跟营业员争论好久,余凌峰心里酸酸软软,有这么好的妹妹,他的努力还不够,一定要多挣钱让芳芳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妹妹。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1 12:08:48~2020-06-22 11:4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tnlife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九章出了省城百货大楼,在一条小商街上绮芳惊喜地发现有人在卖手工玩偶,软棉布缝成的小兔子、小狮子还有小老虎,小动物眼睛甚至用上了苏绣传统技法,活灵活现的,连她这个大人都爱不释手。想起刘满娣的儿子手里拿着亲戚给买的南方来的新奇玩具跟沅沅几个炫耀时,孩子们眼里的渴望,绮芳买了三个小玩偶给孩子们做礼物。一大早出发到现在,卖完老抽逛百货大楼,大半天过去,忙时不觉的,兄妹两人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余凌峰心疼道:“都这会了,芳芳饿坏了吧,三哥带你吃片儿川去。”绮芳刚想点头,想起住在这里的亲戚,问三哥,“我们来省城不去大伯家吗?”余凌峰面色有些复杂,“你一点想不起大伯母在集古村时的样子吗?”这个真没有印象。见妹妹摇头,余凌峰低声说道:“大伯是个好的,两个哥哥也不错,前些年学校不正经上课,大伯出完工顾不得休息,回家还要偷偷给我们补课,连大学里的知识都教给我们,没有课本自己在草纸上给我们编课本,可以说没有大伯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可大伯母这人……”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大伯母不是奶奶选的,是大伯在外面上学时结识的教授的女儿,最开始看不上咱们家的铜臭气,大伯她管不了,拘着两个堂哥不跟家里接触。接着有了后来的事情,爷爷和奶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连最后一点家产都搭上了才把大伯的处理决定从援边转成回乡劳动改造,见他们娘三个在城里过得艰难,也一起接了过来。她不但不感激,非说是家里成分不好才让他们一家罪上加罪。平时没少跟家里人闹别扭。今天不是周末,我们大中午过去,估计得挨埋怨,别让大伯难做,先不过去了,等端午节他们回龙城自然能见着人。”这人确实分不清好赖,绮芳心里评价,她也就随口问一句,不去更好,两人在沿河街找了家片儿川店,绮芳点了新推出的猪肝拌川,凌峰要了经典的笋片肉丝浇头的汤川。这家小店的老板据说以前在老牌片儿川店做过,手艺相当不错,猪肝事先腌制过,大火爆炒,嫩滑爽口,跟面拌在一起丰腴肥美,绮芳吃得很满意。夹了口哥哥碗里的面,也非常美味,笋鲜肉嫩,点睛的是那一小撮倒笃菜,腌菜是提味的绝佳之选,这家片儿川店的倒笃菜腌制得到位,不咸,口感脆嫩,特别对味。绮芳吃了还嫌不够,临走又跟老板买了两大罐倒笃菜,回家佐粥,炒肉沫也合适,被三哥笑话吃不了兜着走。瞪了眼乱用俗语的家伙,绮芳率先出了片儿川店的门,“三哥,陪我去趟新华书店呗。”余凌峰闻声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买辅导书吗?妹妹你那个数学成绩吧……三哥觉得辅导书也不管用,二哥脾气是我们哥仨里最好的,给你辅导完恨不得把数学书给吃了。”绮芳:“……”这学渣真不用装,铺垫得够够的。辅导书当然不想买,她计划捡起她的业务,两个世界不一样,不知道法条变没变?是不是有些法律提前出台了,有些推后了?最好了解一下。到了新华书店一看,跟她料想的一样,没大变化,寥寥几本法条摆在架子上,一目了然。不是新华书店货不全,国门被打开,全民读书热情高涨,光是西方翻译过来的各种哲学、美学著作就摆了整整三大排书架。主要因为社会百废待兴,立法还没跟上来,有限的几部法律,《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和《刑法》都是最近两年才有的,《婚姻法》也是隔了几十年才修订,供选择的真不多。见妹妹挑了本《应用文写作》之后,捡起一本《婚姻法》站在书架前看得津津有味,学习写应用文,给家里的生意帮忙能用到,他还能理解,可这《婚姻法》?小姑娘边看边摇头,看了十多分钟都没挪地方,余凌峰没忍住好奇,问道:“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难道你恨嫁了?”余绮芳从书页上抬头,瞥了眼哥哥,“我考考你,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夫妻共同财产?”“不知道。”“孩子能不能跟妈姓?”“当爸的多没面子,这可不行。”“一方想离婚,另一方不同意怎么办?一方在外面找了小的,财产是不是可以给另一方多分一些?夫妻一方把另一方杀死,杀人者能不能继承被杀者的财产?”“……芳芳你不恨嫁,三哥我恐婚了。”绮芳捂嘴笑,“等我研究透了,你结婚之前找我咨询,免费。三哥,再帮我拿本《刑法》。”“研究离婚不够,你还想研究杀人!”余凌峰瞪大眼。绮芳:“……”我倒是想研究《民法通则》,可它也没出台呀。可惜研究法条挣不来钱,现在又没有公务员考试,学法律果然找工作难,无论二十一世纪还是现在的八十年代。在柜台结账的时候,绮芳看到柜台后面的报纸墙,突然福灵心至,有了个挣钱的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