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些的目带欣赏,赞道:“都说西子湖畔出美女,我看这姑娘比省城的姑娘好看多了,西施活着兴许就长这样,这模样配咱哥正合适,可惜结婚了,孩子都生了三个。”脑袋挨了一巴掌,身旁的人无语至极,“睁大眼好好看看,那姑娘顶多十七八,十七八就生了三个三四岁小孩,能不能有点常识。”两人身后的船舱里,当先坐着一个人,光线被挡住,容貌看不真切,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周身气压极低。他身后还坐了一人,光头大耳,坐在那一动不动,再一细看,原来是个真人般大小的石造佛像,怪不得船身吃水重。一人一佛把空间占据了大半,角落里还塞了一个人,不知因为什么,抖成筛糠。把自己团成一团,尽量降低存在感。造成这一效果的不可能是佛,只能是人。人吓人,吓死人。跟外面热闹的集日场面一对比,船篷中氛围显得格外诡异。端坐在前方的那人目光也锁定在绮芳身上,边看边评价,器型匀称美观,色泽奶白清透,给人一种甜的感觉,不错,是个漂亮的……小瓷瓶,甜白瓷的。见小瓷瓶买了条五花肉后,看到旁边船上的东西,露出一脸惊喜,跳过去称了一大包,等不及剥了一个进嘴里,脸上那个表情仿佛吃了什么了不得的无上美味,三个桑葚汁糊了满脸的脏兮兮的小东西,仰着小脸,跟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张着小嘴等待投喂,她还不给。大的在前面走,三个小的在身后追,四人很快走离视线。“老二。”船里人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年轻。外面的老二与他颇有默契,不用那人发话,见他目光所指,麻利的踩着旁边的空船,过去买了绮芳最后所买的食物回来。那人学绮芳剥了一个进嘴,“……嘶。”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6 17:00:03~2020-06-17 17:0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tnlife 6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四章“太爷爷,今天我们吃肉,红烧肉的肉。”三个小家伙一进门就齐声宣布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只有余友渔端了个紫砂壶,站在天井里逗他新得的小画眉。钱没挣到,老头的爱好倒先拾起来了。“上五花还是下五花?爷爷不爱吃太肥的。”余友渔还挑剔上了。“下五花,最好的三层五花。”绮芳道。“嗯,下五花好,用咱家最好的老抽烧,一点水别放,加你嫂子娘家拿回来的老酒。”老公子哥在吃喝玩乐上颇有心得。“都听爷爷的。奶奶呢?”“她不放心,过江亲自看场去了,你奶奶就是操心命,该放手时就应该让儿孙放开手脚干,干吗把自己弄得那么累。”这话余绮芳没法接,心说没你能干的老妻在,就你这败家子,估计这个家早没了。其他家人在江对面酱园不回来吃饭,中午饭就他们几个,不急着做,绮芳搬个板凳坐在天井里的花树下,边摘菜边问余友渔:“爷爷,奶奶说你年轻的时候差点把家底败光,除了买斗鸡,买兰草,买砚台,买好墨,还买了一堆漂亮的瓶瓶罐罐,说是景德镇都快让你搬空了,你买了那么多,现在一个都不剩了吗?”不提还好,一提这个余友渔气得差点把手里好不容淘换回来的紫砂壶给砸地上,吹胡子瞪眼好一会,没好气地对孙女说:“爷爷跟你说,同样脑袋上顶个人,佘家跟咱们余家差了一笔,你知道差在哪吗?差在德性上。杀千刀的佘福贵,他早晚要下地狱。”果然又是佘家,“爷爷,你说仔细点。”“爷爷虽然有时候不那么……嗯……精打细算。”在孙女脸上看到了你原来也有自知之明的表情,余友渔老脸一红,为自己辩解:“爷爷又不是傻子,何况你奶奶那么精明一个人,见风声不对,我们连夜把家里藏起来的大部分财产往上游的船坞运,想尽快把东西转移走。结果,佘福贵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带了一伙人追上来,情急之下只好把东西沉了江。那处是险滩,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箱子被水流冲到哪里,想要在险滩捞东西上来,必须配最好的设备下水,咱家现在哪有钱买。索性东西在江底十多年,不差这一时半会,等卖几批酱油攒些钱,我们立即就去捞。”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绮芳实事求是,道:“爷爷,那咱们家现在也可以算是半个有钱人家。”可不是吗,东西还在不在,能不能重新回归余家,可能性还真是一半对一半,老头乐了,“我大孙女说得对,当年还沉下去好些金子呢,捞回来我们顿顿吃红烧肉,要是东西没了,哎,爷爷以后买只鸟,还得继续看你奶奶脸色。”想到这里就好不忧愁。“金子爷爷倒不在意,瓷器也就那么回事,那批财物最有价值的是两幅明代的古画,哪怕裹了油纸,在水里这么久,估计早烂了,那可是仇英的山水啊,当年爷爷为了买它掏光了私房钱,被你奶奶追着满园子跑……”不小心把自己糗事说出来,余友渔面色讪讪,赶紧闭嘴。余绮芳不好杵老头面子,心里偷笑,笑过之后有些替爷爷、替余家遗憾。“爷爷,善恶自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可他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过得比谁都滋润。”想到老友一家,余友渔露出一脸苦涩。那个在金家原址上建的丑陋的水泥建筑,跟龙城格格不入的酒厂,就是佘家在明晃晃地打金家的脸,是把你千刀万剐之后再在你的尸体上踏上千万脚的恶意。老天为什么不开眼,不早点收了这家人。余绮芳轻声问:“金家人真的一个都不剩了吗?”“旁支倒有一些在,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见风使舵,为了自保,没少跟在佘福贵后面下黑手。本家确实一个都不剩了,金秉麟那老家伙是个狠的,抱着小孙子跳到金家纯度最高的酒缸里,点火自尽,等第二天找到,两人都化成灰了。你不知道当时火势有多大,火光把整片天都映红了,幸亏那天风小,金家酒窖的酒也被搬得差不多,要不整个龙城都能一起烧了,最后金家祖宅还是没保住,可怜那小孙子,当年才七岁。”话落看了眼孙女,“那小孙子跟你还有些渊源,你们俩定过娃娃亲,爷爷还把最喜欢的玉佩拿出来送给他当定亲的信物,你也有金家送的玉佩。小时候还贴身戴着,当年怕被搜走,让你妈给藏起来了,人都不在了,也没再跟你提起这件事。”知悉内情,但没法告诉家人,绮芳面上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爷爷他们真不知道金镰侃的存在,不知道见到真人会不会被吓到。继续问道:“爷爷,那本《酒经》也被烧了吗?”作者光顾着撒狗血,最关键的《酒经》的下落,一直语焉不详,只在结尾交代让佘庆丰全部得了去,绮芳借这个机会向爷爷打听一下。听孙女提起《酒经》,余友渔脸色一变,追问:“你怎么知道那东西的?”“我听三哥说的。”绮芳撒了个谎,拿三哥当挡箭牌。“记住,这不是你该问的,爷爷饿了,做饭去吧。”余友渔明显不想多谈,打发绮芳去做午饭。这么忌讳,难道爷爷知道些内情?算了,跟她无关,本身也是好奇才开口问的。琢磨吃的才是余绮芳的最爱,晚饭全家人齐聚,主角自然是红烧肉,红烧肉的“红”精髓就在于糖色,有余家的老抽相佐,做起红烧肉事倍功半,不是后世那种勾兑货,余家老抽内有草菇增鲜,焦糖含量十足,成品的红烧肉卖相极好。麻将大小的红棕色肉块,油润多汁,入口肥而不腻,大人们吃了频频点头,三个小家伙恨不得把脸埋在饭碗里。肉吃多了,还有绮芳鼓捣出来的比酸梅汤还好喝的水解腻。余凌峰饭前好奇,吃了个绮芳买回来的从没见过的小果子,结果把牙酸倒了,这会牙口还没余友渔好,一脸苦哈哈地跟红烧肉作斗争。二嫂季秀梅赞道:“芳芳,我怎么觉得你厨艺又进步了,红烧肉我可做不出来这么好的味道。”“二嫂,没什么窍门,关键是季二伯的黄酒好,去腥还入味。”余友渔慢条斯理地嚼净口中的肉,点评道:“芳芳做的这道红烧肉跟咱们家以前的厨子比,不相上下,那厨子可是爷爷从省城花大价钱挖过来的御厨后代呢。”得到这么高的评价余绮芳受宠若惊,“爷爷,你真没骗我?我做得真有这么好?跟你说说我的心得,做红烧肉得做减法,有了好的提鲜调料,其他香料尽量要少放……”见祖孙两个一聊起吃的,忘乎所以的样子,周莲漪顿时觉得嘴里的肉都不香了,跟同样面露无奈的儿子、儿媳对视一眼,心想怎么她的乖孙女一点不随她,偏像死老头子,在吃喝玩乐方面无师自通,这样下去还真考不上大学。余泽湃叹气,会做饭也是个能拿得出手的优点,将来找个好婆家,准备足足的嫁妆,日子不会差。余绮芳还不知道,她在余家人的心目中已经愈来愈往吃货上靠拢,倒也殊途同归。想到给女儿准备嫁妆,余泽湃对大儿子说,“这批老抽是前两年酿着试水的,量不多,现在市场行情不错,我们可以拿出来卖了。”余凌霄点头,“过了清明就是端午,节前上市最好。”生意上的事情有男人操心,彭家荣想起傍晚进院子前,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刘满娣,奇怪道:“后进的刘满娣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见了我像老鼠见了猫,关门关得急,还差点让院门夹了脚。”刘满娣?余绮芳差点把这人给忘了。沅沅人小鬼大,脸从饭碗里抬起来,得意地显摆,“我们今天欺负她了,可有意思了。”“咳咳,是这么回事……”余绮芳见瞒不住,就把今天在状元街上的交锋简单复述了一遍,当然自己普法的部分精简了再精简。暴脾气的老三余凌峰霍地一下站起来,“真是恶心人的臭虫,哥,咱们找他们去。”余凌霄把弟弟摁回去,“逞凶斗狠是莽夫做法,你学学绮芳,有时一张嘴就能把人打败。绮芳今天做得很好,狠狠吓她一次,才能让她长长记性。对了绮芳,大哥以前没见你对这些条条框框的感兴趣,是因为伤你的人没抓到,所以才想着要多了解一些吗?”余家人听后心里都不是滋味,看来这场意外还是把小姑娘吓到了。绮芳眨眨眼,正愁怎么在家人面前展示自己所学,大哥就主动送来了理由,点了点头:“我虽然忘记了好些事,但广播里听来的刑法条文还是模糊记住了一些,觉得跟别人提起这些内容,很能镇得住人。等以后有时间,我再买几本书,好好学习下。”周莲漪衰老的面庞英气不减,“奶奶支持你,市场放开是好事,但我这两年看下来,治安有些乱,骗子也多起来,上面估计要重拳整治,法律会越来越重要,学了不吃亏,不光你学,咱们家人都要学习。”绮芳由衷地从心底升起一股敬意,老人家的睿智在精准地认清形势这一点就可见一斑,说得一点都不错,再过两年对社会各种乱象,政府确实开始有针对性的进行严厉打击,让家人提前了解些法律知识,防患于未然,她举双手赞成。老人接着表扬绮芳:“你今天做得很对,以前是形势所迫,现在时代变了,我们余家帽子既然摘掉,要挺起胸膛做人,决不能再被欺负。”余泽湃想起房子,沉了脸,“听说省城好多大宅子都物归原主了,咱们家的房子,跟上面反应了这么多年,把我们当年大力支持抗战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了,才还回来这么一进。说什么其余几进都有房证,除非自愿退房,否则他们不管,这是负责任的态度吗?”“哼,你也不看看后面几进都住着谁,跟那家人还有县长都亲连着亲,现在龙城人口越来越多,城里人多地少,房子越来越紧张,想让他们倒出房子,入嘴的红烧肉能吐出来吗?”余友渔愤愤道。“咱们家底被掏得一干二净,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把生意做起来,不急,账要一点一点慢慢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周莲漪一锤定音。距龙城十余里水路的高山古寺,黑衣青年跪在其中一间大殿中央,佛灯冉冉,静夜无边,“准备得差不多了,要开始了,你们要是闲得慌,就下来看看。”第五章早饭过后,绮芳见三个哥哥没过江去集古村的酱园,问过之后得知,在商量卖老抽的事。绮芳心中微动,全家人都在努力,她什么都不做等着吃闲饭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没学过市场营销,曾经也是买买买大军的一员,在销售方面也能出出主意的。“大哥,咱们家手里的老抽一共有多少?”余凌霄答道:“我们一般按升算,前两年土地刚承包,交了公粮,大家手里剩下的没多少,豆子、面粉不太好弄,酿得不多,现在有1500升老抽,接下来还有3000升一年陈的酱油出坛。”绮芳掰着手指头算账,“状元街的普通酱油一勺是500毫升,一毛五一勺,就算咱们家的质量好,价钱翻倍,最多卖三毛钱500毫升,再贵本地老百姓就消费不起了,那这批酱油最多卖九百块钱,刨除原料,家里的这么多人投进去的劳力,利润估计一半都不到吧?”拄着下巴思考片刻,有了个想法:“大哥,我有个主意。”妹妹难得对家里生意有兴趣,余凌霄放下手中算账的笔,老二和老三也停下手中的事,围坐在绮芳身边,鼓励道:“你说说看?”“我看状元街上有卖苏式点心的,同样都是面食,袁奶奶的清明粿味道一点也不差,才一毛钱一个,那盒点心十个装能卖三块钱,就因为酥饼被装在纸盒里,盒子上印了花好月圆的漂亮图案,买来送礼很能拿得出手。散装酱油很难卖上高价,不如我们也分装卖。”听了绮芳的建议,余凌霄但笑不语,老二余凌岳直接从桌底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古朴的小瓷坛,瓷坛上有隶书“余家酱油”四个字,字迹方正舒展,设计得很漂亮,余凌岳对妹妹道:“刚烧出来的,爷爷也出了份力,字是他写的,咱们这里烧瓷成本低,花不了多少钱,家里定做了一大批。”余绮芳:“……”你能想到的,人家已经付诸实践了。做了这么多准备,小县城市场有限,难道……“你们不会还想往大城市卖吧?”三哥余凌峰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的?我拿着奶奶给的原来为咱家销货的商家地址去省城打听,你猜怎么样?好多人都挺过来了,人不但还在,原先的生意也捡了起来。”余凌霄跟妹妹进一步解释:“我们离省城近,走水路一个半小时就到,经营了这么多代,在省城根基打得牢,就连在沪市的名声也很响亮,余家金字招牌还在,只要品质跟以前一样,销路不是问题,现在量没上来,销售这块我们最先针对的是那些收入高,吃喝方面讲究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缺有钱人,确实像你说的,包装好了,能卖上好价钱。”“端午的肉粽,老抽少不了,咱们手里这点估计不够卖,先主要供应省城。现在大米国家还在管控,民间的量有限,香醋这块要放一放,先做酱油生意。”余凌岳补充道。目标市场、目标客户、高端品牌、分销,绮芳估计也不用再费劲地跟哥哥们讲什么饥饿营销,促销什么,人家比她懂得多太多了,难道我真是家里最笨的人?绮芳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余凌峰伸手在愣神的妹妹面前晃了晃,“芳芳,学习不好,别有压力,以后三哥养你。省城现在流行南方来的乔其纱,等挣了钱,三哥给你买上几匹,给你做裙子,让你一天一套换着穿。”得,我是有哥哥的人,还是安心做米虫吧。余绮芳望向对面三个哥哥,大哥凌霄被作为第三代的接班人培养,能力不用说,是总揽全局的人,二哥细心缜密,对酿制技艺最痴迷,生产由他负责,三哥外向是做销售的好苗子,奶奶估计也是这么安排的,要不也不会让三哥去省城跑市场。想想也是,有奶奶这种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关乎家业的事情早就想到所有人前面。这样优秀的哥哥怎么没有抓住机会去上大学,更进一步呢?“大哥,我不记得了,恢复高考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去考大学?”不等余凌霄答她,余凌峰愤愤开口,“前两届政审严,我们因为成分报不上名,等第三届还有人把着政审这一块,不让我们参加,我们向上申诉,等结果下来,报考时间都截止了。事不过三,没了考试的心气,不考就不考,大伯在乡下的时候,该教给我们的都教得差不多了,奶奶说了,活到老学到老,除了多读书,社会是最好的大学,将来有机会多出去走走,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原来还有这一出,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跟佘家这梁子真是越结越深。余凌霄疼惜的摸摸妹妹脑袋,“大夫说你伤得不轻,以前的事想不起来不要紧,你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嗯,大哥我会好好吃饭,多长点肉回来。”余绮芳善解人意地回应道。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沅沅他们三个小家伙的口头禅?余家三兄弟内心复杂,有“饭桶”妹妹要养,还是赶紧努力挣钱吧。*******龙城酿酒厂厂区东侧有一处草木葱茏的所在,这里原先是金家拆巨资修建的园子,在当年大火中保留下一角,现在佘家一大家子就住在这里。夜有点深了,堂屋的紫檀木椅子上坐了个精瘦的老头,下手是个敦实的国字脸的中年人,穿一身薄料中山装,从长相上看不出来,其实两人是父子。老头喝了口今年新上的明前龙井,对儿子说:“余家最近动作不小,看来是瞅准时机,要重整家业了。”“用不用我安排人做点什么?”中年人国字脸上露出算计的表情,“个体经营这块,虽然今年给发了证,可到底应该怎么弄,上面其实也没什么章程,很容易跟投机倒把搅到一起,给他们按上这个名头,余家这辈子都别想翻身。”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皱眉看向儿子,“你这人其他的先不说,连眼前的局势都看不清,这么多年的厂长是怎么当的?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当年没把余家弄死,现在不是十年前,已经没机会了。你现在不应该想着怎么给余家使绊子,而应该防着余家怎么报复咱们。”“报复?就凭他们?此一时彼一时,余家早不是当年的余家,能翻出什么水花来?”中年人面露不屑,语带轻嘲,并没把余家看在眼里。老头摇头,“你以前跟余家打交道少,不了解这家人,余友渔那老家伙不足为惧,你可别小看了周莲漪。周莲漪她爹当年为了给干儿子报仇,能追在仇家后头整整十年,长江各个水道翻了无数遍,直到仇家人头落地才肯罢休。周莲漪是她爹当年全力培养的接班人,论心性能力一点不比男人差。余家二老当年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为余友渔这个独子求来周莲漪这房媳妇。你看着吧,余家有她在的一天,早晚都能重新站起来。”“我们又没把他们怎么样?余家又不是金家。一个都没少,不活得好好的吗?”“像她那个爹,记仇是肯定的,耐性也一样好,以周莲漪的做派,她不会明面上跟你对着干,她会在背后一直盯着你,一旦你露出颓势,她绝不会放过机会,所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老头说了这么多,有些烦躁,转了话题,“先不说余家,你这次去港城参加酒业博览会能待多久?”“省轻工业厅带队,连参会带考察,行程不紧,估计有半个月时间。”老头起了点兴趣,抬起眼皮,问道:“过关走陆路口岸?”见儿子点头,老头低头沉思了一会,“我记得听你说过,陆路口岸走货比较多,检查得不严。我收拾了点东西,你想办法带过去,小心点,别被抓到,找个信誉好点的,给估估价,要是价钱合心意,就出手吧。现在一天一个样,大家都奔着钱去,手里多准备些现钱,我们也可以早做打算。依我看酒厂早晚有承包的一天。”老头停顿片刻,一双小眼睛迸射出势在必得的光芒,“龙城只能有一家酒厂,它必须姓佘。”中年人会意,点头道:“您放心,我打听过,那边拍卖机构是国外的大公司,保密工作做得不错,价格也给的比咱这边高多了。一块不大的翡翠都能拍出十好几万。”“先拿余家的东西试试水,金家的太贵重了,等等再说。这事别告诉你老婆,你那几个弟妹也别说,越少人知道越好。”“爸,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省城东郊一处隐蔽的农宅,院子里站了几个人,为首的背对众人,背影瘦瘦高高,声音寒凉,“消息过来了吗?”“说周一出发。”下面一人答道。“很好。”那人勾起嘴角,背对众人的面孔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作者有话要说:开篇做铺垫,节奏慢一些,请稍等。第六章余绮芳头上的伤口又养了几天,差不多好全了,家人松了口,外出不再限制她。于是央着三哥带她过江去集古村玩,沅沅、潮生还有润生三个想外公、外婆了,闹着要一起去。玉春江上的跨江大桥年久失修已经没法通行,来去江两岸得靠摆渡,余家有自己的小船,平时停在家门外宽阔的水面上,外出解开绳索划起来就走,绮芳笑称,这是水上自行车。龙城的城门可以水陆两栖通行,供小船出入的城门洞高丈余许,出了城门洞再往前划五百米就进入玉春江的主水道,过了清明,玉春江进入丰水期,他们出来的早,江水映着朝阳,金晃晃一片。润生撅起屁股,小手去勾江水,嘴里大声念叨:“捞金子,捞金子。”“金子”哗啦啦从手指缝溜走,小手对着太阳照呀照,“欸?怎么没了?”绮芳忙护住他别一头栽到水里,还要看着潮生和沅沅两个要跟着玩水的,一时手忙脚乱,连风景都忘了看。好不容易把三个小家伙安抚住,见三哥已经划过江,小船正路过一片荷塘,人坐在船上,视野跟荷叶齐平,真正体会了一回“接天莲叶无穷碧。”“三哥,停一下,我摘点荷叶。”荷叶可是好东西,荷叶饭,荷叶鱼,晒干了还可以泡茶、做汤,都能派上用场。满足地摘了一大捧荷叶,又摘了几个给沅沅三个扣在脑袋上,顶着荷叶的小童自以为别人看不见,盖住眼睛装植物,“姑姑,你看不见我。”“哎呦,是谁把我们潮生变成跟荷花精了?”“沅沅也是荷花精。”小丫头不甘落后。“姑姑,姑姑,我是……是莲藕精。”润生看着自己藕节般的小胳膊,真就这么认为的。一路嘻嘻哈哈,转过一道河湾,眼前忽现壮观的巨缸群,黑黝黝的粗壮缸身,整齐地排列在河岸边空阔的场地上。余凌峰想到妹妹记忆不全,耐心地给绮芳普及家族酿制酱料的过程,“我们家酱油用的是唐方,选质量最好的黑豆酿造,程序最繁琐,最关键的头七天发酵期,温度必须控制在四十度,这样发酵过后的豆子才能保证最好的营养和口感。所以前段时间最累,这个季节温度低,不能断火,一直得有人看着,现在豆子已经加粗盐封缸,等雨季过了,就可以晒酱了。”见妹妹听得认真,又接着补充,道:“咱们家作坊以前在城里,酱园贴着城墙也在南岸,可惜都不在了。早先就爷爷和奶奶的户口重新迁回城里,我们其他人户口没挪动,方便承包土地,这片河滩就是我们家承包下来的,作坊和晒场都在一起。你可别小看了这里。晒酱的场地要具备“日晒夜露”的条件,光照要充分,夜晚水汽重新汇集,能让豆子中的营养充分分解,才好出极品酱油。这片滩涂地两样都占了,现在家里没钱,等以后有了钱,我们把周边剩下的土地都承包下来,酱缸连成排,那场面才壮观呢。”传统酿造技艺让绮芳颇感好奇,对家族的产业多了份与有荣焉,指着粗陶缸问道:“这个缸这么大,是特制的吧?”余凌峰遗憾地摇头,“咱们家以前的那才是特别烧制的酱缸,缸的质地也影响酱油的质量,可惜连着咱们家作坊一起都被人砸了,现在能做酱缸的老手艺人没剩几个,二哥前些天找到一个,但是活慢,烧好我们需要的酱缸,不知道要多少年。”现在这片酱园绮芳看起来已经很大了,但在余凌峰眼中还够不上规模,绮芳能想象在余家鼎盛时期,酱园会是何等样貌。正说着话,沅沅眼尖,看见一带着竹帽的高壮身影,一把掀开盖头的荷叶,握住荷叶梗冲岸边使劲摇动,“外公。”亲弟弟润生跟着喊,“外公。”二哥的儿子潮生则叫,“大外公。”堂姐妹嫁给亲兄弟,也是一段佳话。季家世代居住在集古村,出产的水稻和豆子专供余家,余家厚道,丰年不降收购价,灾年也多有帮扶,数代人交往下来,感情亲似一家。当初余家落了难,本家都避得远远的,生怕遭牵连,是做村支书的沅沅外公仗义帮扶,暗中筹谋将余家一大家人安置在集古村,余家才暂时有了落脚地,躲过当年的风雨,感念季家危难时刻的帮助,周莲漪做主,小辈凑成两对,两家自此亲上加亲。季大伯是个精明能干的中年大叔,见到绮芳面露慈爱,“芳芳遭了这一场大罪,瘦了一大圈,你大伯母在家里杀鸡呢,要给你补身体,一定要多吃点。”“那我中午要吃两碗饭。”都是自家人,绮芳也不客气。“走喽,回家去。”季大伯呵呵一笑,把润生架在脖子上,又捞起沅沅和潮生一左一右抱在怀里,带头往家里走。集古村的房屋修建得虽然没有龙城的房子那么讲究,也是一水的白墙灰瓦,掩映在池塘稻田中,别有一番乡野风趣。季大伯的家格外大,坐落在一处缓坡上,院子里已经有人在忙碌,大哥和二哥两口子昨天没回家,老抽急着封瓶,包装后就要给省城送货。绮芳跟季大伯娘打过招呼,也上前帮忙,用牛皮纸绳给封口绑上一层红封纸,包装好的酱油瓶子装在特制的木箱子里,防止运输途中碎裂。见干得差不多,绮芳停下来问道:“三哥,是你负责去省城送货吗?”做了多年兄妹,绮芳的心思余凌峰怎么看不出来,“你想跟着去?”“可以吗?”余凌峰摸摸光滑的下巴,故意吊人胃口,“也不是不可以……”绮芳立即会意,“三哥,我给你做好吃的,你喜欢吃肉,我可以给你做粉蒸肉,荷叶蒸肉,马蹄肉丸,藕合酿肉……”我还可以给你上法制教育课,但是我必须憋着。季秀珍瞪了小叔子一眼,推绮芳进屋,“想去就去,家里不拦着你,他逗你呢,你进屋看看你大伯娘都做什么好吃的了,你三哥的胃今天就能满足。”“三哥你真坏。”绮芳冲余凌峰挥挥拳,转去厨房,不等进门就闻到满屋香气,“大伯娘,我闻到鱼的鲜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