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微从剑鞘中抽出剑来,在一个起势动作后开始说道:“上个月我喜欢吃水晶龙凤糕,上上个月喜欢吃七返糕,这个月就喜欢吃玉露团了。”她只是重复着一个又一个最简单的动作,却能将每一招每一式都练得和上一次完全一样。这意味着她已经将那些动作重复了成千上万次,并且依旧还能在一次次的重复中磨练自己的剑法与心性。“前年我觉得剑舞飘逸,让我看得挪不开眼。去年又觉霓裳羽衣舞更让人享受,可今年我却喜欢起了胡旋舞。不光喜欢看,还偷偷学了几天。”赵灵微所说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话家常。可她才说了自己花心,说自己见一个爱一个。因而,此时她看起来像是在说吃食蒸点,在说那些风靡神都的舞蹈,可言下之意却是足以让人心领神会。善贞心下焦急,几乎要嚷嚷起来。“你说的都是死物!夫郎能一样吗!”赵灵微:“怎么不一样?每回我进宫的时候,在陛下身边当差的千牛卫都不太一样。我就见一个觉得一个好看,等下次见了新人,还能立马忘了旧人。”赵灵微又道:“我爷爷是先皇,文治武功皆有。他有三宫六院嫔妃若干,我服气。“我奶奶是当今圣上,女人称帝却能西击匈人,北抗魏国,用计谋分化吐罗浑,安我江山平社稷。她在宫内设了控鹤府,身边还有嘉陵君安华君和璇玑君,我也服气。”赵灵微说的这番话语可让她的庶妹吓得心惊肉跳。太大逆不道了!善贞想要去捂住姐姐的嘴,让她别再说了,可赵灵微却是身法轻灵,让她根本连衣角都碰不到。赵灵微:“但随随便便一个五品官员家不学无术的小子都能三妻四妾。我身为皇嗣之女,熟读经史子集、善骑射、会说粟特语和魏言。我还能屈能伸,可以跪着抄《女诫》、《女德》,却要只忠于一个夫郎。可这夫郎竟也还能纳妾。我不服气。”等等!《女诫》?《女德》?书上说什么来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善贞抓住机会,终于扑上来捂住了赵灵微的嘴。但她能捂住自家嫡姐的嘴,却堵不住嫡姐内心的种种邪念。一个狂放且大胆的念头已然在此刻的赵灵微心中成型。——她要犯女诫,背女德,做那放浪形骸之人,吓退前来问聘的各国使团!三日后,皇嗣府内的王妃去到了神都北边的大云寺烧香礼佛,皇嗣则继续在家中继续他每日所必不可少的“功课”——诚惶诚恐。赵灵微所养的白鹘便在此时带着信札飞出府去。‘你我已多日不见,今日可否在醉仙阁小叙一番?’白鹘与黑鹘在鸿胪寺客馆相遇,并追着彼此在空中盘旋起来,同时发出了欢快的叫声。一名穿着多彩华服,梳着繁复编发的俊秀青年收到白鹘主人给他带来的信,脸上出现了笑容。‘孙兄,松谋临行前曾告诉我,若有什么难处,可来寻你。可否明日来灵隐茶楼一聚?’白鹘再次将主人写的信带到了千牛卫中郎将孙昭的家中。在完成了又一趟任务后,白鹘便在得到了主人的轻抚与奖赏后转而飞往更南边。王妃在去到大云寺礼佛之前,特意为女儿布置了课业。她要赵灵微在她礼佛的一个月内抄完整本的《女德》与《女诫》,并将其装订成册。赵灵微十分听话,在抄完了今日的二十页《女德》后便令沉琴为她梳妆打扮,穿着女装骑着骏马出行。在她前往醉仙阁的这一路上,她看到了拎着菜篮子的妇人、当街招揽生意的卖酒胡姬、打开门做生意的裁缝铺娘子。这些人全都没有用任何东西遮挡住自己的容貌,却不会让行人多看她们一眼。但当赵灵微那明艳的面容展露在阳光之下,路上行人便都没法从她身上挪开眼了。无论是她所骑的高头骏马,所穿的紫色锦绣半臂衫,还有那闪闪发光的精美首饰都能让人明白她定是神都之中的贵女。但别说是王侯将相之女了。在大商,就连那九品小官家的女儿都没有出门不坐车,只是骑着马,连带有长罩纱的帷帽都不戴便在大街上招摇而过的。当打量一般的视线以及那嗡嗡的议论声如同那炎炎烈日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时候,即便是赵灵微也有些承受不来。她想要低下头去。她甚至有些想要回家去,等拿上了带有长罩纱的帷帽再出来。但开弓哪有回头路!于是她便干脆试着抬起下巴,好似她已然戴了帷帽,一低头,帷帽就会掉了。她用脚尖轻点□□骏马的腹部,骏马便在那些视线与议论声中快跑起来。“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一名国子监内上了年纪的老师站在院外。方才,有一名所戴帷帽上只有堪堪能遮住容貌的短罩纱的女子骑着马从他身前而过,那让他愤愤地说出了如此话语。然片刻之后,他就看到了更为放浪形骸的赵灵微!老先生直接被气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偏偏他教的几个学生还在瞪大了眼睛之后翻起了手上的一本酒令集,并不自觉地对露着绝世姿容的赵灵微念出了书上的诗句。赵灵微原本还紧张着呢,但当她听到风中那轻轻飘来的,令她熟悉的诗句,她便不禁笑了起来。“敢问这位郎君,手上的书是在哪儿买的?”她调转马头,向正站在路上的那两名国子监学生如此问道。“回姑娘,这本书我们是在前头的那间书店里买的。就在前头。”说着,那人便把书递给了坐在马上的赵灵微:“姑娘要是喜欢,这本书便送你吧。”赵灵微接过书,示意跟着她的童缨与沉琴也过来一起看。她把手上的书随意地翻了几页,道:“表姐确是国色天香,乃我神都第一美人。”说完,她便把书还给了那学生,向人道了一声谢,并让沉琴去前头也替她买一本。那学生还想问她姓名,可他的同伴却已在惊慌之下喊道:“老师晕倒了!”从鸿胪寺客馆内出来的石汗那已在醉仙阁的包厢里等候着自己的友人了。他来自以女子为尊的北女王国,乃是北女王国国君的儿子。作为来访使团的正使,石汗那来到神都,一待就是七个月,还得到了“归昌王”的封号。与大商的男子相比,石汗那的长相是有些不同的,却又不似胡人那般高鼻深目得如此厉害。来自北女王国的男子为了吸引女子,总是比大商的男子更擅长也更喜爱打扮一些。石汗那也是如此。但他高高的个子与宽阔的肩背却是让那件颜色鲜亮的服装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显得女气。酒楼里突然响起的那些议论声、以及向着这间包厢而来的,属于女子的脚步声让他喜上眉头,自己去拉开了门。此时酒楼里的博士正要扣响包厢的门,但站在他身后的赵灵微却是一下就吸引了石汗那全部的注意。当他的眼睛里出现惊艳,他甚至险些直接叫出了晋越县主的名字。石汗那的商言说得很好,但许多字词他却还咬得有些生硬,只是这“灵微”二字,他却是说得极为柔软。“灵微,原来你穿女装是这样的。”石汗那将赵灵微请进包厢,并还为她倒了一杯酒水。“之前我见鸿胪寺里的那几位大人接待来使时逢人就说你是大商第一美人,还以为那是诡计。但看到你穿女装的模样,我才明白,他们或许只是实话实说,是我错怪他们了。”但石汗那很快便回过神来:“等等,你们大商的女子,不是不好在外头露着脸的吗?刚刚你怎么……”赵灵微抿了一口杯中酒,说道:“这几日我在家中就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抄写《女诫》和《女德》。”石汗那刚好也喝了一口酒,直接就被那些辛辣的酒水给呛到了!“这第二件事嘛,就是彻夜翻阅《商律》,想找出有关女子在外不得露着脸的律法。”说完这句,赵灵微才看向石汗那,带着些许遗憾说道:“过去我还以为《商律》里真的写了这条。但可惜,我没找到。”她若有所指般地看了一眼窗外,道:“你看这街上的女子,露脸的不是有很多么?对面酒肆门口的胡姬,还露着胸呢。”大商的女子不爱穿高领,许多人都会穿着将胸前雪白微露,展现曼妙线条的高腰裙。是以那国子监的老师才会因为城中贵女只遮着脸却不遮着身体而大骂“世风日下”。赵灵微不提露着胸也就罢了。她一提,和她共处一室的石汗那脸都红了,眼睛也就只敢往另一侧的椅子上看了。赵灵微语笑嫣然:“今日来见,是有一事相求。”“灵微请说。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定当竭力。”石汗那依旧侧着脸,不敢看她。“等你回去以后,把我来这里见了你的事,告诉别人。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多越好。”“啊……?”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6 08:49:16~2020-04-17 08:5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第5章在匈人使团到访神都的数日之后,多名还待字闺中的宗室之女接到请帖,邀她们去到宫中赴宴。而主持这场宴会的,则是陛下的爱女,承安公主。没有人是蠢货。即便有,这些女孩的家里也不可能尽是蠢货。因而当这些宗室之女拿着请帖来到宫城时,她们之中几乎无人是盛装出席的。这些女孩生怕自己因容貌出众而直接就被点去与匈人和亲了。但起码有一人是完全不惧怕这些的。那便是信王的嫡女,溧阳县主陈伊水。她分明是一个冷美人,却偏偏在今天画了一个十分艳丽的妆容,在眉间贴了花,还在唇上抹了鲜艳的红色脂膏。那就让溧阳县主有了一种与平日很是不同的破冰之美。当赵灵微进宫赴宴时,她便好巧不巧地正好与陈伊水遇了个正着。作为备受冷落的皇嗣之女,赵灵微对自己的这位表姐认认真真且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而陈伊水的父亲则是当今圣上的侄子,一时之间风头无二。面对赵灵微,她只是高傲地点了点下巴。陈伊水:“晋越,近日我听闻你当街骑马,却连个帷帽都不戴?还在城内酒楼与茶馆会见陌生男子?”赵灵微只是低着头,笑语盈盈的样子,不说话。对于自己的这位表妹,陈伊水的嫌弃与瞧不上眼实在是有些不加掩饰。她又道:“晋越好歹也是陛下的孙女,做人做事,哪怕不为你自己想一想,也得为陛下的颜面思量思量。”赵灵微又是低了低头道:“表姐教训得是。”认个错而已,一天认个百八十回又如何?反正,改我是不会改的。在陈伊水离开之后,赵灵微才直起腰背,看向溧阳县主离开的背影,脸上笑意不减,眼神却是深远了许多。在不远的宫门入口处,一个陌生的声音飘入赵灵微的耳中。“我乃汉阴王之女宁远县主。”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声音,让赵灵微一听便急转过头去,看向那名女子。女孩看起来比赵灵微要稍长几岁,五官与她有那么两三分的相似,神情却是截然不同。在赵灵微定定地望向她的时候,她也看到了赵灵微。两人四目相接了片刻,似乎就都意识到了彼此身上的似曾相识之感。所谓汉阴王,便是当年的诚纪太子,也是先皇与当今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却因政见不同,在先皇还在世时便被废去了太子之位,被贬去了汉阴。如此一来,赵灵微与她的这位堂姐,竟已有足足十一年都未相见了。在年纪尚小的时候,她们的关系其实也没有那么的要好。但在漫漫岁月中,赵灵微却是偶尔会在已然模糊的记忆中找寻对方,并感受到那份来自于血脉中的羁绊。这对堂姐妹的父亲,一个是废太子,另一个则是被降格的窝囊皇嗣。如此一来,她们之间相似的,又何止是容貌。不知为何,赵灵微在认出了她的这位堂姐后一下就红了眼,连鼻子都有些酸酸的了。她迈开步子,跑向宁远县主。她张了张嘴,在试了好几次之后才把那心中想到许许多多化作一句短而又短的话语。“我是灵微,堂姐可还记得我?”宁远县主离开神都已有太多年了。当她又回到这里,强烈的不适感便从四面八方肆虐了过来,仿佛这里从来也不是她的家。就在她几乎要被宫墙内的威严之气压得喘不过来时,一个身上有着蓬勃朝气的女孩便红着眼睛向她奔了过来。于是记忆里那原本已完全模糊了的小小身影便清晰了起来。“嗯。”宁远县主哽咽着点了点头:“我还记得你把石榴汁打翻在我绣的刺绣上。”此话一出,两人便都笑了。破涕而笑。但重逢的喜悦才涌现了没多久,便又被赵灵微后知后觉的那句话所浇灭了。“你怎么今天突然来这里?汉阴王同你一起来的吗?”宁远县主攥了攥手中的请帖,摇了摇头道:“我就自己一个人,来赴宴。”*“谁愿献女?”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天下女主向殿内的皇亲国戚如此问道。这并不是平日里文武百官上朝的宫殿。与之相比,它小了许多。但女皇的气势却并未因此而削减哪怕半分。当今圣上的名字鲜有人知晓,世人只知她姓陈,给自己定下的封号则是慈圣皇帝。她今年已六十有七,看起来却是与老妪之类的词毫无关系。能够在先皇的后宫中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慈圣皇帝在年轻时自是一个绝世美人。而现在,她的脸上虽然长出了不少皱纹,却是在至高权利的浸润之下,生出了一股锋利的霸道之美。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被丢了下去,那些往日里咄咄逼人的男人们便都低着头,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向外走了一步,深吸气了一口,哭道:“陛下,我已经有一个女儿嫁去匈人那里了。”慈圣皇帝身边的一名女官很快就在她耳旁提醒了她那位公主的名字。——“宁国公主。”慈圣皇帝很快便说道:“宁国公主和亲,那已经是十七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她嫁的是老匈人王的太子。老匈人王的太子虽没有成为新的王,但宁国公主对我大商已有贡献。”在这样的一句话之后,慈圣皇帝停顿了片刻,并用比刚才更高一分的音量再次问道:“谁愿献女?”她的侄子,此时在朝堂之中势力已如日中天的信王便在此时开口道:“回陛下,臣听闻皇嗣之女晋越县主现年十七,美艳不可方物,性柔静,或可嫁予匈人王。”这就很有趣了。慈圣皇帝轻笑起来,她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皇嗣,你怎么看?”在自己这位母亲的面前,皇嗣向来就是唯唯诺诺的。当他被问及这样的问题,哪怕涉及到的是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他也依旧是连抬头看那殿上之人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只是把头低到了尘埃里,仅仅是维持了声音的平稳道:“儿臣没有看法,一切但凭陛下决断。”也就是在此时,一位言官从队伍里向外一步,开口说道:“臣有话要讲。”“说。”言官:“晋越县主或许的确美艳不可方物,却行事却颇有些乖张。”慈圣皇帝脸上笑意不减:“哦?此话怎讲?”言官:“近日以来,晋越县主频频在酒楼和茶馆会见男子,且不遮面,不坐车,还在国子监门口与陌生男子调笑,将国子监的一名老师气得昏倒在地。”此话一出,殿内的宗族成员便都议论起来。这名言官却还接着直言道:“晋越县主先是在醉仙阁见了北女王国的归昌王石汗那。而后又在灵隐茶楼见了千牛卫中郎将孙昭。”殿内的议论声原本只是如蚊蝇一般。而在言官说出了归昌王石汗那的名号以及孙昭的官职时,那议论声便一下高涨了起来,甚至能让站在最前排的信王与皇嗣都能隐约听清他们正在说的话语。“这!”“晋越县主当真如此大胆?”“归昌王是何许人也?”“那可是千牛卫中郎将!”说罢,这些人似乎才意识到,言官口中的千牛卫中郎将孙昭……他不就正在殿内站着吗!倒抽气声便在此时齐齐响起,而言官的话则还在继续。“之后……”殿内的人都惊了,这、这……都这样了,还有之后呢?言官:“之后她还与归昌王一同去到了昨日国子监的问难会,在会上就当日议题高谈阔论。”当言官终于表示自己说完了,殿内便安静得连一片树叶被吹落在地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了。慈圣皇帝脸上的笑意终于减了几分,她出声唤道。“孙昭。”“臣在!”一直安静地守在皇帝身边的锦衣武将终于不卑不亢地应声。慈圣皇帝:“你来和大家说说吧,那日你与晋越在灵隐茶楼内,都说了些什么,又是做了什么。”孙昭的年纪虽不大,但他从十四五岁起,便是护卫在慈圣皇帝身边的千牛卫备身了,已在慈圣皇帝的身边待了好几年,是为中书令的嫡次子。孙昭沉声道:“回陛下,卑职与晋越县主一同在灵隐茶楼内坐了半个时辰。县主说,她有一事相求,希望卑职把此事告诉他人。”慈圣皇帝:“那你说了吗?”孙昭:“卑职把这件事告诉了家中兄长。”慈圣皇帝:“除此之外呢?”孙昭:“没了。此事关系到县主的声誉。是以……卑职不敢。”才沉默了几息之后,慈圣皇帝便在殿内众人的惊疑不定中大笑起来。她说:“好一个赵不惧!这丫头可真是我的好孙女,竟颇有我当年风采。但她却是托错了人。孙昭,你可真是辜负了晋越的用心。”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7 08:58:25~2020-04-18 08:5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第6章太液池边,匈人使团带来的舞姬与乐人正在献舞。这些匈人舞姬要比大商的女子要高一些,所穿衣装则更是要轻薄了许多。但她们却与神都各色酒肆里的胡姬有所不同。并不柔媚,且还给人以飒爽之感。那充满了草原风情的音乐与舞蹈实在是大胆豪放,让人耳目一新。但坐在宴席之上的宗室贵女们却是在无心欣赏。负责主持这场宴会的承安公主目光向下扫去,也不知是在欣赏匈人的舞蹈,还是在物色将会被送去与匈人和亲的女子。赵灵微与宁远县主这对赵姓王朝的堂姐妹被安排在了相邻的位置。此时正好是吃樱桃的时节。颜色鲜亮的樱桃被盛放在晶莹的琉璃碗中。而在樱桃的旁边,则还放着一小碟糖蒸酥酪。即便是在神都,樱桃也是十分珍贵的。宁远县主在去到了汉阴之后便再没吃过樱桃。在其她赴宴的女孩还在惴惴不安的时候,她已克制不住地将那一小碗樱桃沾着甜酥酪吃得差不多了。当她拿起碗里的最后一个樱桃时,赵灵微便将自己的那碗还未动过的樱桃放到了宁远县主的面前。她早就注意到了宁远这边了。在宁远停下动作来,看向她的时候,她便压着心中的苦涩,微微笑道:“昨日我贪凉,吃了冰。今日就不好再吃这冰镇过的樱桃了。不如宁远替我代劳?”宁远县主哪能不明白赵灵微的用心?但她刚要道一声谢,坐在对面的溧阳县主便高声说道:“也把我的这碗樱桃拿去给宁远吧。”为舞姬伴奏的乐人此时刚好一曲奏罢,因而陈伊水的这句话就变得格外清晰,让前来赴宴的每一个女孩都能听到。但她却不以为意,并在身后的宫女接过她的那碗樱桃后说道:“还有这碟酥酪,也给宁远一起送去。好容易才回一趟神都,宁远爱吃什么,便多吃一点罢。谁知道这一次吃完,下次又得等到何时呢。”这番话语自是给宁远县主带去了难堪。虽然陈伊水没有明说,但她话里话外的,分明都在笑这位昔日太子之女是在乡野之地长大的,平日里连樱桃都见不到。这些从小就在神都长大的宗室之女几乎是全都看向了宁远县主。宁远县主在来到宫城之后,本就有些惊魂未定的。此时被这些贵气逼人的,比她还都要小了那么几岁的女孩看着,她都几欲钻到桌案之下去了。偏偏那宫女此时还为她端来了陈伊水的那碗樱桃,让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怎料向来为人低调的赵灵微却在此时伸出手去,从宫女端着的琉璃碗里拿起一颗樱桃,也不怕人笑话她吃法粗鲁,就把樱桃直接放进嘴里嚼了起来。硬茬在此!在承安公主的相望下,赵灵微一副欣赏美味的样子。在吐了核之后,她便说道:“不错,表姐赏赐的樱桃果然清甜可口。那我们是不是要赋诗一首,用以抒发对此等赏赐的诚惶诚恐?”一旦用上了“赏赐”一词,赵灵微给陈伊水戴的高帽可就厉害了。她这显然是在讥讽陈伊水过分傲慢,分明与宁远县主同是县主,却处处摆出高人一等的做派。陈伊水:“晋越,你在数日之内几次三番不坐车、不戴帷帽骑马上街,还私自会见外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已是行为不端。今日到了宫城之内,在承安公主的眼皮底下怎么还要如此惹是生非?”陈伊水本就已让赵灵微心生不悦,见自己的这位表姐还要把承安公主也搬出来,则更是新仇旧怨加在一起。赵灵微:“别人分明都还没说愿意要你的东西,你就自作主张让宫女给宁远送来,让人不想拿也得拿,这不是赏赐是什么?”陈伊水:“你!”赵灵微:“一碗樱桃罢了,用得着这么惺惺作态吗?真要这么大方,怎么不把你府上的樱桃树也一并送给宁远?就给人送去汉阴,这树在汉阴要是养不活,就不算。”满座皆惊。在座的女孩既都是在神都长大的宗室之女,便都在过去或多或少地见过赵灵微几次。但她们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皇嗣的女儿居然是这等性情中人。不,这样的赵灵微,她们似乎曾听说过。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传言说……她对着一位郡公之女射了一箭。那一箭还正中发髻,把人钉在了树上、吓得做了三天的噩梦。但她们后来每每见到赵灵微,都是嘴边带着一抹笑的样子,也不怎么爱说话,便以为那都是假的。但现在……陈伊水显然不知道皇嗣的这个女儿今天到底发的是什么疯。可赵灵微今天打算做的大事里,她陈伊水怕是还排不上名。罢了罢了,也给你安排个号吧。在陈伊水的一声“放肆”中,赵灵微直接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并从宫女的手中直接拿过了那个琉璃碗。她闭目沉思了片刻,高声念道:“春归去时樱桃红,花落水中见伊人。”坐在主座上的承安公主笑了起来。赵灵微此刻念的,分明就是那本酒令集上的句子。并且这句诗也恰好就把樱桃以及陈伊水的名字给串上了。陈伊水自是知道那本酒令集的。不仅如此,今日来到宫中赴宴的宗室之女中,也不止是一人看到过那本酒令集。毕竟,谁家还没个在国子监里念书的兄弟呢?现在那本集子上的诗被赵灵微在此等宴席上冷不防地说出来,她根本就是满脸通红。没辙了吧?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后面的诗全都给你背出来。赵灵微虽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来,但她看向陈伊水时的盈盈笑意已让人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她又把手中的那碗樱桃又拿了回去,放到了宁远县主的面前。“宁远,诗我已经替你对上了,这碗樱桃你可还要?”赵灵微本以为自己的这位堂姐会对自己摇摇头。那便让她达到目的了——有什么冲我来,别去找宁远,这事和她没关系。可宁远却是在和她对上视线后点了点头道:“要的。”赵灵微的眼中闪过诧异,而慈圣皇帝那边的千鹘卫已来到这里,把皇帝要宣晋越县主的话给带到了。千鹘卫乃是慈圣皇帝在登基之后创建的。同千牛卫一样,千鹘卫也是穿着锦衣,能够带刀侍奉在皇帝身边的侍卫。但与之相对的是,千鹘卫的人数要更少,且成员皆是女子。护卫起女皇来,自是更为称心。这分明应该是一场沉闷的宴席,却因为赵灵微而变得一波三折。但赵灵微却对眼前的变故一点也不惊讶,仿佛她早就已经料到了此事。“晋越要离开片刻,堂姐自己小心。实在是被人为难了,就坐去姑姑身边。姑姑会护着你的。”宁远县主忙点点头,回了一句:“晋越也要小心。”赵灵微沉下气来,跟着过来寻她的千鹘卫一同离开。“敢问阁下如何称呼?”“卑职姓仇。”“原来是仇将军。”此话一出,原本还是面无表情的英气女子带着些许的不悦看了赵灵微一眼。“县主的消息真灵通,卑职是在四日前被陛下提拔为千鹘卫将军的。”赵灵微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托人打探了仇将军的消息。实在是因为我认出了将军佩刀上的花纹,心中喜不自胜,所以才这么说的。”女将军看了一眼自己佩刀上的繁复花纹,收起情绪。“紫宸殿离此处尚有些距离,为免让圣上久等,还请县主与卑职一道骑马前往。”仇将军原本还打算协助赵灵微上马。毕竟,宗室女子虽都会骑马,可宫中马匹都是西域各国进贡来的优质战马,个头很高,寻常女子自己是很难独自上马的。可赵灵微却是摇了摇头,她一手抓着缰绳,一手则扶着马背,动作轻巧地翻身上马。或许是因为赵灵微上马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潇洒漂亮,又或者是她坐在马上看向自己的眼神实在是很能让人心生好感,这位在慈圣皇帝的身边很是受宠的年轻女将竟是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县主不必过分担心。”末了,她又担心赵灵微听不懂她的话,还加了一句:“你与中郎将会见之事,陛下已经知晓。”“县主,冒犯了。”说完,这位女将军便动作利落地上马,坐在了赵灵微的后面。这是大商的那么多赵姓与陈姓王侯在殿上那懦弱的男人成为皇嗣后,第一次见到他的这个嫡女。尽管信王已在此前说过,晋越县主“美艳不可方物”,但当他们真的见到其人时,还是会有片刻的怔愣。慈圣皇帝:“晋越,朕的言官说,你在日前不仅在外私会多名男子,当街骑马也不遮面,甚至还去了国子监的问难会。此事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