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在被害人一方默认了欺压行为,并大概率拒绝指证的情形下,哪怕是青少年保护机构也不能拿太宰治怎么办。始作俑者以“好像受了伤阿澄能帮我治疗一下吗”为理由绊住了想去厨房的川崎澄,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她的大腿上。“安啦,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期待,芥川君就会以十倍的干劲把每个碟子都刷得闪闪发亮。”“……道歉一下吧,太宰,为你的人渣发言。”“考虑到我和芥川君的个性和立场,这样反而是最理想的关系……”太宰治勾住澄的一缕垂发,缠在尾指上,“或者说,是最有效率的做法。”“我倒是觉得,笨拙的孩子应该更加被温柔对待才是。”澄说,“不过,就像我有我的想法那样,你也有你的做法,这一点我是明白的……只是我实在没法对芥川君严厉起来。”太宰治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为什么这样说呢,阿澄?”“我总是觉得,芥川君和你很相似,你也是这种看上去聪明,但实际上有点笨拙的人,然后……”“然后?”澄低下头去,长发流瀑般落下来,遮住了她在太宰耳边的低语。“有时我会忍不住把他当成我们的孩子。”她似乎对自己的话有些羞涩,说完就悄悄移开了视线,却冷不丁被太宰紧紧抱住。“虽然我预料到了大概是这样,不过真的说出来果然还是很犯规……怎么办呢。”他引着澄把手放在自己胸口。“这里的心跳快得过头了。”太宰治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不知所措的喜悦和隐约的恐慌。“我几乎都要开始感到害怕了,澄。”在芥川龙之介告辞的时候,澄叫住了他。“听说芥川君是一个人住,要是下次和太宰一起行动的话,就一起过来吧。”她转向太宰,“可以拜托你吗,太宰?”芥川下意识看向太宰治,出人意料地是,他相当轻易地就点头了。“可以哦,有的事情在外面说也不方便。”“这样的话……”芥川龙之介说。“那么,下次也叨扰了。”“说起来,芥川君,明天的任务就由你来领导支援小队吧。”看见对方刷地一下变亮的眼睛,太宰治别有意味地微笑起来,继续说道。“在各种意义上,你还尚不成熟……不过,继续加油吧。”川崎澄是,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之间不同于以往的一种联系,因为她既明亮,又不曾赋予人刻骨铭心的痛楚。只是有时太亮的光容易让人辨不清影子将如何蘖生,而最终又会变幻而成怎样的姿态,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夜晚回归静谧,川崎澄在看书,太宰治在看她。他似乎已经努力过了,但最后还是不能忍耐寂寞,悄悄地捉住了澄正要翻书的手,十指相扣。“是女孩就好了。”太宰凝视着澄的侧脸,忽然这么说。“嗯?”“我的意思是,如果未来我们会有孩子的话。”“跳过太多步骤了吧。”川崎澄翻过一页,带着一点笑意。“我啊,希望她有和你一样的头发和眼睛……”“头发像我的话,眼睛就像你怎么样。”太宰安静了一会,好像在想着些什么。“不要像我,阿澄,我希望她哪里都像你。”太宰治说,“除此之外,我想象不出更好的样子。”他扣紧了澄的手。“真神奇,阿澄,我竟然想要为此而努力了……”太宰温柔而虔诚地亲吻了澄的指节。“努力喜欢上这个世界,直到承认它能成为我的心爱之物的容身之所的那一天到来。”第13章 第二年冬季随着又一个冬天的来临,最近,连横滨也开始下雪了。作为港口城市的横滨,并不像北方地区那样拥有冰原般坚硬晶莹的雪景,它的雪看起来更加蓬松轻柔,覆盖在绿植和建筑上,仿佛是铺在香草芭菲顶端最洁白绵软的那层奶油。川崎澄在月初的时候开始准备,到月中的这场雪到来,刚刚织成的围巾便适逢其会,在正好的时节被太宰治穿戴了起来。尽管考虑到太宰的工作性质,澄已经选择了尽量简洁的纯色毛线,但毕竟是澄精心手作的物品,一眼就能叫人看出沾染着带有她本人特质的柔和,和太宰治沉抑的黑色大衣还是说不太上风格融洽。太宰治对此倒是感到很高兴,不管要去哪里,执行什么样的任务都会特意戴上它,不知道因此被搭档中原中也吐槽过多少次。而收到围巾的另一方,芥川龙之介所持有的是相反的态度,他绝不在工作时间内戴上这条围巾,而每次使用它,哪怕仅仅是从街头走到街尾的距离,也会在之后进行谨慎的清理和保存。“我觉得不用这么小心,芥川君。”澄走在雪地上,对偶然遇见便一起同行的芥川龙之介说,“如果坏了或者是弄脏了,我可以再织一条。”少年比初遇时成长了不少,他仍是单薄瘦削的身形,但若他要注视澄的眼睛,也不得不微微压低视线了。“问题不在这里……不过,算了,没什么。”他走出几步,忽然发现澄不知为什么落在了身后,便回头去看她。川崎澄侧身在路边蹲下,像是正在拾起不小心掉落的物品,见到芥川转过身来,她露出了一个灿烂又狡黠的笑容。“芥川君!”在她喊了自己名字的同时,一团白影被投掷了过来,芥川龙之介反射性发动了罗生门,接着雪球在黑色獠牙上“啪”地一声撞碎,抖落成一地雪屑。因为芥川吃惊的表情太可爱了,澄抱着肚子闷笑了好一会才站起来。“罗生门果然还是太强了……哎,不会吧?”看到芥川的罗生门缓缓动起来,澄敏锐地拉响了警报,倒退了几步。“等等,芥川君……”话音尚未落地,对方的异能已经汹涌而来,澄当机立断地转身就跑,但被罗生门追上也就是不到两秒钟的事,因为凶残的杀伤力而逐渐声名鹊起的罗生门,就这样兜着一大捧雪,从川崎澄头顶倾倒而下。由于突发奇想的恶作剧而被结结实实地报复了的川崎澄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身上已经同样沾满了雪粒。“这肯定是犯规吧!”澄一边笑着一边甩了甩头发,像在雪地中打滚过,正试图抖落绒毛上的雪片的小动物。“是澄小姐你先偷袭的。”“——你是在笑吧,是不是笑了?”澄发出了抗议,“我可不记得有把你培养成这样的孩子呀……”芥川忽然倾身靠近了澄,手指拂过澄的头发,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雪,拿掉了。”“谢谢。”澄望着少年若无其事的侧脸,“说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冬天啊。”“……嗯。”“其实,我说不上有多喜欢冬天。”澄说,“不过在今年的冬天到来的时候,我不禁想到‘啊,我就是在这样的时节和芥川君相遇的呢’。”她继续行走在柔软的雪地上。“大概在下一个冬天,我又会回忆起,在同样的季节,我和芥川君打了雪仗——而在以后的每个冬季,新的回忆会不断地被创造出来,再不断地重演于我的怀念之中。”她微笑起来。“然后,我或许就会喜欢上冬天了。”芥川龙之介安静地聆听着。他忽然想起刚才从澄的发间取下的雪屑一直被他握在手中,早已不知不觉化成了微微濡湿的痕迹。这一刻,芥川清晰地意识到,在自己的心中,对冬季已经有了不同于以往的定义。织田作之助皱着眉头,表情略有些苦大仇深地盯着甜品屋门口的招牌。他还记得上次,店主澄小姐告诉过他,十岁以下儿童追加限量布丁和小型毛绒玩具的活动正在进行中,让他不妨带着孩子一起过来看看。织田作认真地记下了这件事,而不巧的是在那之后落到他头上的杂务变得异常繁重,等到腾出手来照顾孩子们,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现在来到了店门口的织田作,反复阅读了招牌上标示的活动内容,只好遗憾地承认活动期限的确已经过去了,现在最棘手的问题就变成了之后要如何安抚孩子们……此刻他正艰难地拎着一串幼童,而他们也因为等得不耐烦而快要开始哭闹了。“织田先生?”注意到对方正在门口犹豫不决的澄本想询问一下情况,却正好撞见了织田作盯着来不及撤掉的广告牌的一幕,“是因为活动吗?”“原本……”“我明白了,请稍等。”澄走了进去,再出现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支马克笔。她在广告牌上改了几笔,原本活动期限一栏的结束日期被改到了当日。“这就没问题了。”澄顺便蹲下身,把冲过来的小女孩抱起来,“咲乐,好久不见。”“都怪笨蛋织田作一直没有时间啦!”“这也是我的错吗?”“说起来,织田先生最近有在写作吗?”“姑且算是有的,只是不太顺利。”“织田先生,我很期待哦。那样精彩的故事,织田先生究竟会给予它一个怎样的结局。”织田作之助沉默了一会。“你真的这么想吗,澄小姐……由我来续写结局,真的可以吗?”“织田先生,你比我还要热爱那本书……”她说,“如果说除了作者本人之外,还有人能真正了解书中人物的所思所想,恐怕只有你了。”他们在澄安排的座位上坐下来,澄起身去取布丁碟。孩子们在吵闹,织田作还在想澄的话,咲乐坐到织田作的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呐,织田作,你说了吗?”“说什么?”“邀请澄小姐的事啊。”小女孩鼓起了脸颊,“你不是有话想和澄小姐说吗,笨蛋织田作!”这又是另一件让他犹豫不决的事了。但他没有继续踌躇的时间了,澄已经托着碟子走了出来。“澄小姐……”织田作刚刚开口,澄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她给了织田作一个抱歉的眼神,起身走到一边接起了电话。织田作听不清她的谈话内容,但他看见了澄一下子变得柔软下来的神情。心底的声音已经有了猜测,淡淡的遗憾和苦涩悄然泛起,但很快就再无波澜了。“是恋人吗?”织田作平静地问道。“唔?是的。”澄有点不好意思地别了一下头发,“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人……对了,刚才织田先生想告诉我什么呢?”“我啊……”他说。“在完成结局以后,希望澄小姐能成为第一个读者……就是这件事而已。”雪在傍晚的时候停了,天空不是很晴朗,灰蒙蒙的云压得很低。在澄回来之前,太宰治一个人在窗台边站了很久,他披着丧服般的黑色大衣,看不出情绪,直至听见澄的脚步声,他周围冷肃的气场才微微缓和。“澄,恐怕我又要忙碌一阵子了。”“是紧急事件吗?”“算是吧,我的朋友……同时也是组织里的情报员失踪了。”太宰治走到澄的身后,环抱她的肩膀,把脸埋进恋人的发间。“我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没关系,太宰。”澄轻声说。“我在这里。”第14章 灰白色的幽灵太宰治并不会和澄说太多工作上的事,除非是那些他认为轻松有趣而无关紧要的。在他接手了这起情报员失踪事件以后,又为此调查奔波了一些日子,在这期间,他不曾和川崎澄提起工作里的任何细节和内容,这让澄也感觉到了,这次事件或许正以不太乐观的方式展开。昨天太宰又是在夜深时回来的,而在澄醒来之时,他也早已从短暂的休憩中苏醒,衣着齐整,一副正要出门的样子。“要走了吗?”“嗯,敌方主力部队的据点位置差不多有线索了,事情应该快要接近尾声了吧。”“那,要好好保护自己哦。”澄的声音带着睡意朦胧的柔软,太宰整理领子的动作不觉停了下来。“阿澄。”“怎么了……啊!”川崎澄发出短促的小小尖叫,睡意一下子消失了大半,而像一只黑色大鸟那样忽然跃上床的太宰治已经跪在她身前,压低身子亲了亲她的侧脸。“等工作结束了,就去旅行吧,只有我们两个人。”“好啊。”她说。“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下周把行程定下来,等到月末,就可以去旅行了。”得到了澄的回复后,太宰治烟色水晶般明澈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喜悦。“对了,我记得今天阿澄打算给自己放假对吧,是有什么安排呢?”“安排啊……”川崎澄指了指昨天收取之后放在床头的包裹,那里面是一个兔子毛绒玩具。事实上,织田作之助带着孩子们光顾的那一天,面向儿童的优惠活动已然过期了三天,作为赠品的玩偶也所剩无几——准确地说,正巧还有四个存货,而被织田作收养的孩子们有五个。织田作想象中的争吵画面没有出现,因为反而是平时最娇气爱哭的咲乐让步了。“澄小姐会来看我吗?”在澄告诉她,会为她追加订购一个兔子娃娃,日后再送给她的时候,小女孩握着澄的手指这样说道。“不带着玩偶来也没关系,有澄小姐就可以了!”大约没人能拒绝孩子的这种要求吧。因此,澄原本决定今天去把兔子娃娃带给咲乐,顺便给自己放一天假。她先前给作为监护人的织田作发送过讯息,表达了自己想要造访的意愿,但她猜测或许是对方又在忙碌于零碎的工作,一直都没有收到回复。“本来要去找织田先生家的咲乐带礼物的,但要是没有地址的话……”“织田?咲乐?”太宰治愣了一下,“说的是织田作之助吗?”澄不禁也惊讶起来。“你们认识吗?”“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不过织田作是我的朋友,那些孩子们因为被牵扯到了事件里,所以现在正在我安排的避难所……等等,这说不定是一个好主意。”太宰治思量了一会。“不瞒你说,接下来我和我的部下要发动进攻了,可能也没有什么余力来保证你的安全……所以,我送你过去吧。”他抬头,做出了决定。“那是干部以下级别无法知道的秘密避难所,你去那里也不是坏事。”太宰寻找的避难处是和组织有生意往来的的进口许可事务所,这栋蓝色建筑物宁静而陈旧地屹立在人烟稀少的海滨地带,旁边有一块已经废弃的公共停车场。咲乐远远地从窗台上望见她,快乐地惊叫了一声,立刻开始往楼下跑。“为了防止被孩子看到……”太宰治在小女孩下楼梯的时间里和澄吻别,他们的头发在海风中纠缠着。“等到下次见面,我们再来好好商量一下旅行的事吧。”澄目送太宰的车离开后,牵起咲乐的手,小姑娘搂着兔子,看上去十分喜爱她的新玩具。“小咲乐,哥哥们在干什么呢?”“我想想……幸介和克己在玩棋,优在玩飞镖,真嗣在画画。”“那咲乐现在想做什么?”小女孩开心地说:“想和澄小姐待在一起。”“好啊。”澄笑了起来,“我们去海边散步吧。”在来的路上,太宰治跟她聊了一些织田作之助的事,从只言片语中,川崎澄也大体明白了织田作与这次行动密切相关这一点,另外,她还知道了织田作所收养的孩子们的来历。他们都是在黑手党斗争中失去了父母的孤儿。织田作之助是个比澄想象中更温柔的男人。咲乐蹦蹦跳跳地走在澄的前面。“织田作已经好久没来了。”“咲乐会觉得寂寞吗?”“嗯嗯,会哦。”她回过头对澄说,“不过,织田作那种笨拙的男人肯定是在外面努力工作了吧。”想到身为成年男子的织田作之助被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做了“笨拙”的评价,澄有点忍俊不禁。“澄小姐怎么看织田作的呢?”“我的话……”澄想了想,“我很尊敬他,织田先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咲乐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那么,澄小姐将来会和织田作结婚吗?”“哎?”她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个……我想,并不会吧。”“果然不行……”小姑娘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咲乐的话,既喜欢织田作,又喜欢澄小姐,所以在想,如果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要说的话,我也是既喜欢咲乐,又喜欢织田先生。”澄蹲下身子,认真地告诉失落的咲乐,“不过,我已经找到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啦。”“那个人比织田作还要好么?”“唔……问题不在这里。”澄说,“要是忽然出现了一个比织田先生更富裕,更高大英俊,也一点不笨拙的男人想要领养咲乐,咲乐愿意跟他离开吗?”女孩子用力摇了摇头。“不能抛下织田作不管。”“对我来说,也是这样的。”澄微微笑起来,她发现已经差不多走到了边缘地带,便带着咲乐往来时的方向走——她猛地停了下来。那种感觉来得突兀又迅疾,一年前与芥川初识的时候,在爆炸发生之前,她也有过这种体会。川崎澄在这一瞬间所进入的,是大脑发出“生命将要受到威胁”的警告时独有的超速思考空间。她在几分钟内通过各种感官从外界获取的信息飞快地分解成最小单位的碎片,又联系重组,无数异常细小的信号被大浪淘沙般筛取出来,构成鲜红醒目的死亡讯息。“咲乐,从现在开始跟着我行动,尽可能不要发出声音,明白了吗。”澄的声音的神情都严肃又镇静,小女孩敏感地感觉到了她态度中的异常,不安地点了点头。没有再浪费时间,她一言不发地拉着咲乐的手跑进几米外的破旧车库,关掉照明,并从里面降下了门,她让咲乐躲在位置最偏僻的车身后面,自己则在稍稍靠外的位置。几乎没有迟滞,仅仅在数秒后,外面传来了引擎的响声,川崎澄一面紧盯着升降门,一面打开手机,快速输入了文字,发送给太宰治,做完这些后,澄把手伸进了贴身的口袋里,握住了什么东西。此时,来人似乎也发现了车库升降门从内部锁死,经过半分钟,门口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破响声,在烟尘升起的一瞬间,澄朝入口处开了枪,接着她听到了痛呼,但出于情况尚不明晰的顾虑,谨慎地没有开第二枪。有一个高大的影子从烟尘弥漫中渐渐显露,澄绷紧了神经,将枪口对准了他。那个人的面孔进入了澄的视野。那是一个一身灰白的男人,明明强壮挺拔,却浑身散发着枯槁的死气。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危险警报疯狂地尖叫起来,澄连续扣动扳机,但看不清他究竟是怎么行动的,每一发都擦着他的身体落空了。现在轮到来人举起武器了。“我是安德烈。纪德。”他不紧不慢地说道,“那里面还有一个孩子吧,请一起到这里来。”咲乐从角落里跑出来,扑到澄怀里,已经泣不成声。“纪德先生,能告诉我你的来意吗?”澄抱紧了女孩颤抖的身体。“关于我的目的,我无意解释太多,你只要知道我本是为了抓住这些孩子,再将他们献祭于我的理想而来。”他说着,“但由于你打伤了我的属下,所以我决定提前处决她。”纪德把枪口转向咲乐——然后便停顿了下来。谁也不知道在这一秒内,他在自己的精神领域看见了多少种未来。“很有意思。”纪德缓缓放下了武器。“女士,你认识叫做织田作之助的男人吗?这孩子对于他的意义,是否比她对于你还要更加重要?”澄没有出声。纪德行尸走肉般冷硬的面容上露出微笑,像灰烬里泛起的一粒火星。“无论是哪一种未来,你都会先于那位孩子死去,这提醒了我,或许在死亡上加注微渺的生的希冀,对织田作之助来说,将是更强的推动力……所以,我改变了主意,。”澄和咲乐被推上了同一辆车,开车的是纪德本人,同时,她看见了其他孩子的身影,他们被塞上了一辆绿色的小型公交,咲乐同样注意到了,不管不顾地尖叫起来。“你想怎么样。”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澄尽力维持着镇定,“他们只是孩子而已,无论阁下的计划是什么,都没有价值……”“并非如此。”纪德启动了引擎,“请你看着吧。”他们乘坐的车驶上和其他孩子所在的公交不同却遥遥并行的道路,澄猛地转过身,另一辆小型面包车疯一般地追在公交后面,澄隐约能认出驾驶者的影子——如果有人能想象到地狱,那它就是接下来的一幕。她看到了公交车上火光骤然爆发,一切声音都在这一瞬间消失。川崎澄几乎忘却了身体的存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脏有没有在这震痛中破碎,她抱住女孩,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告诉她不要看,也不要哭,但她很快发现了目睹过这一切后,脆弱的孩子已经失去了意识。这世界的噪声开始回归,她仿佛远远地听见了织田作之助撕心裂肺的恸哭。这真奇怪,在这么远的距离下,她理应不可能听到织田作的声音。川崎澄倏然睁大眼睛。啊,是这样啊。——在哭的人,是我自己。第15章 馈赠与诅咒太宰治神情冰冷地伫立在公路边,他的部队封锁了附近区域,现下正在调查和处理小型公交自爆后惨不忍睹的残骸。“太宰先生,公路的监控记录已经调取完毕了。”年轻的干部沉默着单手接过便携式电脑,冗长的录像被截取出关键部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开始的时间节点是淡绿色公交车出现在镜头中,最终以爆炸的画面结束。监控没有记录下声音,但画面的冲击性并不会因此减少半分,在播放过一轮后,太宰治立刻开始了第二次播放,然后是第三次。他一次一次地看着川崎澄可能乘坐着的交通工具被暴烈的火焰吞没,窗户粉碎,车身被冲击气流卷上半空,坠地,再归于平静。不知道循环到第几次,完成了现场调查后前来汇报结果的下属终于打断了他。“太宰先生,交通工具中确认死亡的有四名幼童,一名成年男人,推测是担任司机并执行引爆的mimic成员。”“没有成年女性吗?”“没有。”下属回答道。直到这一刻,太宰治似乎才从血管里听见了破冰的声音。他被冻结起来的躯体缓缓地再次运作起来,而被盖在外套下,长时间紧紧攥住手机的手早就已经僵硬得快要失去知觉。即使如此,太宰治依然握着手里的东西,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用力到指节发白的程度。——手机屏幕正定格在几个小时前川崎澄所发送的求救短信界面上。纪德站在囚室前,面对着平静地坐在牢笼里,垂下目光,用手指梳理着小女孩散乱鬓发的川崎澄。她的治愈异能不动声色地舒缓着小女孩濒临崩溃的精神,将她送进安稳的睡眠中。“为织田作之助准备的舞台已经万无一失了。”幽灵般的男子说,“我并不以杀人为乐,只要织田作之助愿意踏入我们共同的命运,我保证你们会平安无事。”不出意料地,纪德没有得到回应,这一路上川崎澄的态度一直如此。但当他正要转身离去时,澄却忽然发问了。“你正在求死吗,先生?”纪德停下了脚步。“是的。”“我见过这样的眼神,曾经有人和你挣扎于同样的深渊边缘。”她说。“但你们又如此截然不同……你渴求的是彻底的坠落,而我所知的那个人,他仍怀有自我救赎的勇气和希望。”“那他是个远比我幸运的人。”他继续说道。“女士,恕我冒昧,在你身上,我也看到了与我们相似的特质——像我一样,漫长地行走于人间,周而复始地探寻。”率领着mimic的首领站在那里,像一块灰色的墓碑。“因此,在与织田作之助见面之前,请你作为最后一个见证人,倾听我们的命运吧。”芥川龙之介和太宰治坐在同一辆车里,车正驶向位于繁华地带的总部大楼。虽然具有较为密切的直接从属关系,但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两人都不看向彼此,尤其是芥川龙之介,他死死盯着车窗玻璃,执拗地眺望外面的某处。芥川的嘴角带着新伤,是十几分钟前太宰治造成的。“冷静下来了吗,芥川君。”太宰治说,“事到如今,希望你至少能理解直接冲进对方的基地是无谋的行为。”芥川发出低低的咆哮:“既然如此,为什么织田作之助可以……”“对于织田作,我没有劝阻的立场。”“那澄小姐——”“安静一点,芥川君。”太宰治说这话的时候,从姿态到表情,仿佛一切都沉烽静柝,无懈可击。但他是黑洞和漩涡,是飓风中心,因为过于深邃,反而给予人风平浪静的错觉。即使是他自己,也说不清神明赋予“太宰治”这个人的,究竟是馈赠还是诅咒。哪怕疼痛从脊骨深处开始燃烧,席卷心脏,随着每一次泵动的鲜血流经四肢百骸,他的理性依然能够驱使他的躯壳。他的身体安静地坐在车里,等待着与森鸥外见面,获取组织干部级武装小队进攻mimic的许可,灵魂却正在为锁链所撕扯,拼命地嘶吼着想要前往他的朋友和爱人所在的地方。川崎澄说,笨拙的人理应受到偏爱。然后,她笑着说,太宰,你也是一个笨拙的人。但太宰治并非不知道,他是理智,敏感而异常锋利的。因此人间不曾对他慈爱。因此,真正温柔地爱着他的,只有她。“我的故事实在是痛苦又漫长,好在现在它马上就要抵达终点了。”纪德枯瘠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点光亮。“织田作之助,他将结束这令人厌弃的一切,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这大约是你的命运吧,毕竟在我看来,每个人的意志都是不容置喙的。”她说,“但我不能认同这是织田作的命运。”“我在黑暗中徒劳地摸索了那么久,终于这异国的土地上与他相遇,难道这不是命运的安排吗?”“的确,在人与人相遇的刹那,彼此人生的纠葛就开始了,但仅仅如此就想把对方扯进你的命运……”川崎澄无畏地迎上对方的目光。“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在视线触及森鸥外放在桌面的烫金信封的一刹那,太宰治屏住了呼吸,事件的来龙去脉□□而残酷地展现在他的面前。他的友人,织田作之助,是身为首领的森鸥外手中的筹码,而川崎澄,不过是众多祭品之一而已。太宰治完全能够明白森鸥外冷酷的权衡之术,正因为两人的性格在某方面具有相似性,他牢不可破的理性在这极其短暂的间隙里几近暴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