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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在学文艺学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7(1 / 1)

谁知道这二手电瓶电池根本不经用,没骑多久速度就降下来了。眼瞅着就快原地抱窝,我正在徒劳地摁着加速,一个分心,就和一辆正在狂飙突进的外卖车撞了。我记得我当时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在最后一刻把车头偏到路边,让我的车没有正正撞上来车。然后我就随着我的车一起,跟风口上的猪一样地飞旁边去了。不过其实真实情况也没有那么夸张,毕竟二者的速度都没那么快。外卖小哥把我扶了起来,问我有没有事,说要送我去医院。我感觉自己除了脑袋有点晕、手肘疼得厉害,别的也没什么太大的事,就拒绝了外卖小哥,让他赶快去送外卖去,而我把已经骑不动的电瓶车停到了路边锁好之后,幸运地找到了辆共享单车。我就骑着共享单车继续去看演唱会了。现在想想,主要还是当时那个路口太黑了,路灯也不够亮,不然那个外卖小哥、还有周围的几个吃瓜群众是一定不会放我还继续自由飞翔的。而我自己,由于小时候平地摔跤、磕磕碰碰一直不少,对疼痛的忍受力堪比草履虫,完全没注意到我整个膝盖、手肘都磕破了,脑门也被玻璃渣划了好长一道口子,手腕还有扭伤。我只是觉得骑得有点别扭,疼痛的时间比平时小磕碰要久得邪门。我只感觉眼前的世界有点暗红,心想是不是骑得出汗了被汗糊的。我就这样,顶着满脸已经干涸了的血到了目的地,在妄图凭票入场的时候,被安保人员一举擒获。他们不让我进去,我还不高兴,举着手上血糊糊的票一个劲直晃。我说我有票为什么不让我进!我要进去看演唱会!我要看白白!我那天差点就被当成过来闹事的恐怖分子给带走了。最后的结局是,我被在门口蹲演唱会消息的媒体拍到,一战成名。现在江湖上到处都流传着我的传说,各大公众号们都在讨论理性追星的必要性,痛心疾首,上纲上线。而虞白的这场演唱会,也毫无疑问地被我带着在微博上爆了。有喷的,有黑的,更多的人,则惊叹于虞白的实红,以至于当代女大学生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要爬到演唱会门口再咽气——这不叫红,还有什么叫红?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因为我一脸血,所以没人知道那个傻追星的就是我吧- -……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帝都向来晚上娱乐活动不多,我们这二环附近的地方更是如此。街上店都关得差不多了,路上车也少,行人也渐渐回去了。帝都温差还大,再晚回去,既不安全也不舒服。鹿子收拾东西,穿好外套。我艳羡地看着她:“鹿子,我也想回寝室睡。”“回去个毛,你老实呆着吧。头上缝了好几针,膝盖也都还裹着呢。你想伤口都裂开吗?”“其实真的不严重,而且我都呆一天了……”然而鹿子表示她不会听草履虫的鬼话。鹿子也走了,我一个人躺在病房里,看着天花板,听着旁边几床大爷大妈的呼吸说话声,惆怅地长吁短叹。要不是腿没人扶实在疼得慌,我都想自己走回学校了。一个人在这里,好生寂寞啊。我怕吓到朋友们,除了鹿子,谁都没给说。就是鹿子,我也没同意她过来陪床——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打扰大家的时间和心情呢?做人还是少娇气一点为好。话虽这么说,看着别人都有陪床,还有人嘘寒问暖,说一点都不羡慕是假的。给我妈打个电话吧。随着嘟地一声,我妈秒挂。半晌,回短信云:“打麻将,干啥。”“……没什么事。”又去戳我爸求安慰,得到了老人家发来的和日期相匹配的红包——十一块两毛。朋友圈里,这天过生日的师妹正在炫耀父爱:“谢谢爸爸!”配图是红包截图,金额是一千一百二十。“是个心意就行嘛!”我爸在电话那头辩解。“……”“唉,你这点伤。我们小的时候啊,那受的伤,那口子,多长啊,当时你奶奶……”眼瞅着我太奶奶太太奶奶都快出来了,我赶快找理由挂了电话。我又想起今天白天的时候,导师老高来这家学校能报销的医院开感冒药,正好遇到换药的我。他老人家盯了我的腿半天,再三询问:“骨头没折吧?哦没折啊,那就没事了。”满口子“你小子真是有福气啊”的语气。再看看现在还没下去的“虞白演唱会血人”的热搜,还有下面那些讨论我伤这么重到底死了没有的回帖,一种魔幻主义的感觉现实涌上心头。手机已经玩腻了;身体不舒服,看两页书就累了;大爷们还在看抗日神剧,“你们抓周作人跟我鲁迅有什么关系”之类的台词萦绕在耳边,也睡不着。正是无聊的时候,阿元发来了信息:“小本子!!!我看到新闻了!!!那是你吧是你吧!我认出你的衣服了!你怎么了!!!你还活着吗!!!!!!!快回答我!!!!!!!!!”满屏幕的感叹号充分说明了对面人的情绪。在我的安抚下,阿元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唉,小本子我对不起你。我昨天演唱会一结束就单独回去赶火车了,今天又上了一天班,现在才知道你出事了。”“还好啦。”“你确定没事吗?”阿元担忧地问。“我确定没事。对了,你帮我跟媛媛姐他们说一声,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出事的人是我啊!”阿元没反应过来:“咦?为什么?”“上次虞白的生日会就是我在惹事,这次还是我。”“所以呢?”“所以,要说我不是故意博眼球,我自己都不信啊!我现在已经够声名狼藉了,给我留点面子吧。”“……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哦。”阿元琢磨过味来,立刻大包大揽,保证绝对不会让信息往外流传:“对了,我有个事要问你。”阿元兴奋地说,字蹦得飞快,看上去是憋了好久了,“你怎么这么有钱啊!你居然是个大富婆!看不出来啊你!”“等等等等,”我被她说得有点晕,“我哪儿是大富婆了?”“还装!太不够意思了吧!要不是你受伤了,我肯定要敲你一顿!”我满脑子黑人问号:“我们不都是工农子弟兵吗?我现在还欠我一师兄的钱没还呢!”“你如果没钱的话,为什么买了一个新的大白兔?我记得你上一个才买了不到半年吧。我给你说,你这个活力加强版的新大白兔真是太牛逼了,我随便一架镜头,我的天……”“打住!”我赶快打断她:“新相机?我没买新相机啊?”“就是新相机啊。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买两个长得一样的?”“因为就是一个啊!”“不可能。”阿元斩钉截铁地说,“我男朋友说这个相机就是最新出的那款,他是专业搞摄影的,不可能弄错。你等着,我现在去问问他。”说完就走了,任我怎么敲也不回。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逼。在阿元离开的时间里,我拼命回想我的相机经历了什么,然后我想起,从樊殊把相机给我之后,我因为最近太忙,一直都没看相机。阿元回来了:“我男朋友说就是新的。”我想了想,问她:“是零件是新的吗?”“不,是整机都是新的。这就是台新相机。”“……”“嘿,怎么成你问我了?对了你把地址给我,我给你寄回来啊。小本子?小本子?人呢?”我放下手机。我想起那次相机坏了之后,樊殊说要帮我修。他把残骸带走了。几天前,他把相机还给我了。我还记得他的原话是:“拿走你那已经被修好了的相机!”……难道……是樊殊买了个新的,然后冒充是修的给我?作者有话要说:走过路过小伙伴们点个收藏评论再走叭更新虽慢必到的☆、关于樊殊同学的经济问题其实,在我们所里,樊殊的来历一直是一个未解之谜。没有人知道樊殊以前的事。他就像是机械降神一般,一登场便大杀八方。倒不是说樊殊真的是身份成谜,他基本的履历大家还是都知道的:从小生活在俄罗斯,后去西欧读大学,然后就回国了。他大学的毕业证我都见过,那个时候我还大四,兼职做学生助理,被研究生处的老师临时抽调过去整理资料。那就是一张非常正常的毕业证,最多就是照片上的人剑眉星目,证件本身含金量很高罢了。我想要说的不是这些纲目性的东西。至于稍微深一点的,就没人知道了。比如家里有几口人啊,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啊,为什么要回国啊……完全为零。樊殊也从来不说,只是隐约知道他好像有个姐姐,不过我们也从来没见过。到了假期的时候,樊殊更是从来不回家,去年过年都是一个人在寝室过的。如果说隐私不想被人知道,也可以理解,但鹤师兄还扒过樊殊的学术经历——因为樊殊来面试的时候是空手来的,什么发表的杂志也没带,鹤师兄疑心他空手套白狼,便上穷碧落下黄泉,锲而不舍地在各学术网站追查了樊殊长达几个月之久。其结果是,除去明显无关的同名同姓,没有一篇学术论文署名樊殊。而关于樊殊别的信息,他倒是有脸书,只是什么也没发,四舍五入等于没有。比起这个,更让人好奇的是樊殊的经济问题:要说没钱吧,好像也不是。据其室友狗师兄所说,樊殊刚来的时候穿了整整一身的阿玛尼,手表什么的一看就价格不菲。不说别的,就说上次去演唱会时樊殊带的那个相机,就顶我好几个大白兔了——怎么看怎么都不属于工农子弟兵的行列。但要说有钱吧,似乎又没有。他整日和我们一起吃食堂,有空就是全帝都各种图书馆的跑。有一次小沙陪爸妈去长城,还见到了樊殊,他在那里陪一帮外国人爬长城。下来的时候小沙问他,他说这个月书买多了,过来当一天翻译,还说有的时候也会去做同传,那时钱就会多一些,他就可以多买一些书。樊殊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很是坦然。对此,狗师兄自有一番解释:他说樊殊是一个逃亡的旧苏贵族,应是旧苏前某官员的养子,对方在旧苏破产后当上了寡头,钱财无数,不日被人秋后算账,锒铛入狱,而樊殊只得隐姓埋名,回国遁日。富家少爷甫一回国,本不通世事,那些阿玛尼之类的,也随着坐吃山空而日益见底。无奈何,流亡贵族只能投身卖才,利用自己的外语才能仓皇度日,却又要强撑着贵族风度,真是令闻者动容,观者伤心……- -我时常觉得狗师兄不去写小说而是搞理论真是屈才了。樊殊是所里的风云人物,一举一动都有人八卦,我倒是觉得事情就是因为这样才复杂的。在我看来,樊殊就是一个正常的学生,家境可能还不错,也可能一般,但脑瓜肯定好使。反正阿玛尼什么的狗师兄张口就来,我们都没见过,但就算有也不奇怪——别人脑瓜都这么好使了,奖学金什么的不是随便就有吗?连隔壁数学院的大佬,每年评完奖学金都要在朋友圈在线征友帮忙花钱,学霸要想挣钱真是太快了,他又没有别的花销,就是买买书看看书,省钱还不容易吗?我还能省出一台相机呢。知识就是生产力啊。但现在问题不在于樊殊是不是学霸挣钱是不是容易,问题在于,他……真给我买了台新相机?太扯了吧——!我直感觉五雷轰顶,恍恍惚惚。不知不觉打开了电脑,按照阿元的情报搜了一下那款新相机,果然是除了右下角有一点白漆之外分毫不差。我的脑海里立刻冒出了收到相机时的场景:那相机右下角有一点白漆。我那时以为是修理时不得不的缺陷,完全没在意——都碎成那样了,重新修的时候,不得换些零件吗?可是为什么呢?他说是自己能修我才给他的啊,这怎么是台新的呢?他如果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当时就不用揽活的,那相机我一点指望都不报的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而且要不是阿元发现的话,我还真以为相机是他随手一弄修好的,他当时说得又这么轻巧……这里面的人情可差了去了……不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正浑浑噩噩的时候,手机响了。我一看,得,正主来了。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直接问吧:“樊师兄,我正好有件事情想问你,我的相机是不是你买……”“你想死吗林册!”樊殊的声音像是天雷一样炸裂。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我的耳膜真的破了。连那些本来该看抗日神剧的大爷大妈们都回头朝我这边看过来。我大为尴尬,赶快捂住话筒:“师兄你在说什么,我问你……”“你想要找死就直说!你骑这么快是赶着去投胎吗?你觉得你自己是车神?你见过哪个车神是骑电瓶车的,你都到骑电瓶车的地步了你还骑这么快,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觉得自己的智商实在不够需要找个由头摔打摔打补补脑?”“喂樊殊你在说什么呢,”我被兜头一顿骂得很不开心,“我给你说,我现在躺在医院里浑身都疼,我没心情哄着你。”“哄着我?是谁在哄着谁?”樊殊说得又急又快,声音在电流的扭曲下变得扭曲,“你觉得你委屈?你都知道你躺在医院了,那你能不能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长点心?哦对了,我知道了,你根本就没有心,一个有心的人绝对不会放着自己的伤不管还跑去看什么鬼演唱会!”我一下子火了:“樊殊你至于这么尖酸刻薄吗?!”“上了新闻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觉得虞白能看到自己了现在正在医院里弹冠相庆?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哦——你肯定会觉得自己赚到了,以至于你根本没想到你延误治疗的结果很可能是破伤风,而我本就不该指望你能够想到这一点!”“你不要忘了是谁送你去火车站的!”“我让你送了吗?我是不是说了我去坐飞机?你没有听到吗?还是说你不光是脑子不太好使连听觉系统也失灵了!”我高声尖叫:“樊殊你不要太过分了!”“你现在在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我都赶着去投胎了你去地狱找我啊?”“你是想吓死我吗林册!你是想我死吗!”“我巴不得你去死啊!”不想听他再说什么鬼话,我直接摁灭了通话然后关机。我坐在那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直到护士给我换药的时候,我还余怒未消。“那个,姑娘啊……”我抬起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电视节目已经被按了暂停键。病房里一片安静。旁边的老大妈递给我一个剥好的橘子,将椅子拖到我这边:“和男朋友吵架了吧?”“不是男朋友……”我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吵得声音太大,估计整个病房的人都听到了,“就是朋友。不,不是朋友。”我跟那家伙才不是朋友。老大妈一副“我懂得”的样子:“你男朋友估计是关心则乱,话都是气头上呢。”什么关心则乱啊。我跟老大妈没法说,干脆放弃治疗,只是谢过了橘子。老大妈还在继续:“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说到这一份上。多吓人啊。”我自知有亏,但是又不想承认:“这不是一时口不择言了吗……”“那也不能这么说。”“哎行了,老太婆你回来吧,”旁边的老大爷把还想说什么的老大妈拽了回去,“别人的事,说那么多干什么?对不住了姑娘,我家老太婆就是太唠叨了。”“什么叫我唠叨啊?你今天说清楚了啊,要不没人伺候你!”“哎哟你要我说什么啊……”我叹了口气,用被子兜头蒙住了自己,隔绝了整个世界。电视又响起来了。太君要杀了男主,男主正气凛然地说“我就是死也绝对不会向你们低头!来啊!向我开炮啊!”;旁边的大爷大妈又和好了,说说笑笑好不快乐;整个病房热热闹闹,充满了笑语欢歌。我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刷地就掉下来了。我觉得我太委屈了。我好心送了他,结果在他那里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按照老周的嘱托帮助他,结果还结了冤家;我以为我们关系还不错,结果不过是一地鸡毛。早知道他是这么一个白眼狼,我何必又要放弃我的演唱会呢?我又疼、又难受、又困。昨天晚上我都没睡着,我去趟厕所都得直着膝盖一点一点摸过去,因为一弯伤口就裂!我是小伤,没到大的程度,所以不应该打扰别人。我忍着,我不说。但小伤也疼啊!它也会哭啊!我都这样了,他怎么说话还这么难听啊!他怎么就不知道安慰安慰我啊!之前所有的强装坚强一下子都化为乌有。我再也不能欺骗自己我不脆弱了。我在被窝里嚎啕大哭。咬着下嘴唇,我不想让声音泄露下来,只是一个人抽噎到快晕过去——是真快晕过去了,因为被子里空气不畅,我缺氧了。……像溺水到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人一样,我浮出被面,大口地喘气。电视已经关了,病房的灯也被关了。或许是发泄过了,我一下子觉得很困,于是一夜好眠。☆、淮南皓月冷千山踏莎行姜夔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小册~这个有时间做吗~~有的话别忘了排个版哦~~”我叹了口气,在手机上按:“有的哦~知道了~嗯嗯~”这年头是猫是狗都要整个公众号,我所在的文学院研究生会当然更不例外。我是研究生会宣传部的成员,排版是我的工作之一。今年宣传部招人不畅,在总工作量和往年持平的情况下,单人的工作量自然是不得不提上去,具体到现实,就是每个星期总能轮到一两次排版。我这次回去之后要推送的,就是一个古代文学读书会的总结。他们这周讨论的是姜夔的《踏莎行》与《扬州慢》。我读着这词,心想它是何等的凄凉,都已经变成了一缕幽魂了,依然要逐郎而去;更惨的是,即使它已成为幽魂,也没有人理会它:它的生死已经与世界无关了,这是何等渺小、卑微的存在啊。再看看窗外才刚擦亮的天,听听病房里沉着的呼噜声浪,让我本来因可以回家了的心情也down到了谷底。是的,我要回寝室了。昨天裹着被子哭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再也不要在医院住了,我一定要回学校。我算是人来疯,人越多我就越不矫情,一个人待久的,我真觉得自己哪哪儿都委屈,所以还是回去的好。冬天的帝都亮得真晚,到我见到上班的医生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透。在我表达了自己的强烈意志之后,医生又看了看伤口,无可无不可地叮嘱了我几句注意事项,又给我补了一些药之后,就放我出院了。我闻言大喜,连腿疼都忘了,蹦着一条腿,开开心心地收拾东西,拎着我的小包走人。真下了电梯、出了医院正门之后,我却有些犯难。我呆的医院离学校不远,但也有些距离,如果要走的话,正常速度都要小半个小时。我现在走路还是不敢弯膝盖,只能像圆规作图一样以一只脚为基点,另一只慢慢往前画圈。这样蹭可得好久。但要是打的呢,又觉得有点划不来。其实两百米外就有一个公交车站。虽然我一点现金也没带,更没揣公交卡在身上,但硬要跟人换钱的话也不是不行。我都已经举步朝公交车站走几十米了,突然我脑子一轴,心想不行,省钱要从点滴之间做起。公交是一块钱,这一块钱花出去了,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把所有的外债给还清,老欠朋友的钱可不是个事儿啊。——我昨天晚上就已经下定了一个决心,那就是回去之后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樊殊的相机钱给还上,并且是现在立刻马上——我才不欠他的情!我连相机的价格都背下了,不就是三个我的大白兔吗!……靠真的好贵- -于是我一咬牙,一跺脚,放弃了近在咫尺的公交车站,蹦着走了回头路。都说做一件事情如果做不下去,又因情势所迫不得不做,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设定一个目标,因为你总是琢磨着这件事的时候,就忘了去想这件事本身有多累了——拿着锤子,看什么都是钉子嘛。以前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这个在价值哲学课上学到的鸡汤就是真理,靠着这一招,我熬过了多少个考试前临时抱佛脚的不眠夜啊——但是现在我才意识到,这鸡汤也是有生理前提的。那就是你的脑子得还有力气去琢磨目标。我现在,全身的力气都用在驮我的小包袱和动腿上了,再加上脑袋上的几针还隐隐作痛,每一次肌肉上的细微抖动,都能让我从好不容易进入的玄想中立刻回到血淋淋的现实。琢磨了半天,不仅没因为转移注意力轻松一点,反而还因为用脑过度体力透支更疼了- -正在跟回家的路作斗争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有人喊我:“林册?”我抬起头,一个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人站在我面前:“鹤师兄?”此时的鹤师兄一身清爽的白色运动装,他又用发带把头发全部箍到了后面,也没有戴眼镜,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俊朗阳光,平时那种阴鸷之气一下子就不见了,几乎判若两人:“你怎么了?”他看上去很惊讶,“等一等,你先别说话。”一边说着的时候,他一边很自然地伸出手,把我的包袱拿走,然后走到我不灵便的那一边,支起我的胳膊,架着我慢慢走到旁边的路椅旁边:“好一点了吗?”我有点不好意思:“鹤师兄不用了,谢谢你……”“你是要回学校吗?”“是,但是……”我想说我还是去坐公交吧,就听到他说,“你在这里坐一下好吗?我自行车在前面。我载你回去。”不等我继续说,鹤师兄飞也似地离开了。很快,鹤师兄骑着自行车回来。他扶我在后座坐好,又把我的小包放到了前面的篮子里:“走吧,我送你回去。”鹤师兄很热情,于是略微犹豫了一下,我就上去了:“那就谢谢师兄了。”我将手放在椅子上,很局促地坐着,谁知鹤师兄直接就把我的手带到了他的腰侧:“扶好。受伤的人不容易掌握平衡,不坐好会出事的。”他很自然地在前面说。“……”我和鹤师兄,要说不熟也不是,可要说熟呢,也就这两天的事——之前我们从未说过话,他见到我、不,应该说他见到我周围半径内除狗师兄的任何一个人,都是目不斜视过去的,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给他起“鹤师兄”这个外号——其实以前还有人叫他“高蹈鹤”呢。现在鹤师兄在前面载着我,难免会有些尴尬。好在鹤师兄主动开口了:“林册,你怎么受伤了?”我就给他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并且隐去了樊殊那一段,只说去看演唱会的时候出了车祸:“不过不太严重,医生说了骨头没事。”“这倒是。”鹤师兄深以为然,“这种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很快就好了。真要伤筋动骨你连医院的门都出不来。”鹤师兄总是这样说话实诚:“对了鹤师兄,你怎么在这里啊?是晨跑吗?”“当然不是啊,如果晨跑的话我骑车干什么。”“那你是……?”“蓄水谭那里的包师傅不是开了吗?最近……特别馋那个,但是又起不来,就过来骑车买点。”旁边的公路上,那辆每天八点准时经过的88路公交车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我正在想,为什么起不来又能过来骑车买早点,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看着过去的公交车,我忽然反应过来:“师兄你别管我了,你快去!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包师傅是帝都这边非常有名的一家老字号早餐店,每天限时限量供应,明面上的工作时间只有不到三小时,其火爆程度打个比方:如果说你八点到还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买到包子,那么八点半的时候,可能性就只有百分之三十了。鹤师兄说:“没事,不差这一顿。先送你回去。行了你别下去了——”他摁住我的手,“我都在路上看到你了,我还真能若无其事去买包子啊?都是同学呢——前面减速带太多了。我们先下去吧,我们走最后一截。”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完全没想到,鹤师兄居然是一个这么急公好义的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出了事之后,除了鹿子,第一个来帮我的居然会是一个完全不熟的同学。只见鹤师兄用一种非常专业的手法扶起我,让我能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在最大限度减少痛苦的同时,又能用最快的速度健步如飞,而他自己也看上去非常轻松:“师兄,你以前是不是学过护理?”我好奇地问。“护理没学过。”鹤师兄让我指了方向后说,“但是小时候家里奶奶腿脚不利索,都是我照顾的。”他的声音很自豪。虽然他平时也自豪,但是这两种自豪很明显是不一样的。“这样……”清早的校园很空,主道上除了叶子、落花和偶尔行色匆匆的学生,并没有其他人。空气也难得的好。一眼望过去,便是能够看透的脉脉深秋。我和鹤师兄正在说着话,忽然他戒备地后退了一步。在寝室楼下的门口,樊殊站在那里。看上去是刚到,因为他正在剧烈地喘着气,而一个小箱子正歪斜着倒在地上,连拉杆都没有来得及收进去。他的头发是凌乱的,下巴上的胡渣横七竖八地支着,白衬衫上面也全是泥点。他看上去很疲惫。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樊殊。他一向是很在意风度的——甚至可以说有点洁癖。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白衬衫出现过一丝的褶皱,就像他整个人一样,一丝不苟,冷静严肃。我听到鹤师兄挑衅地说:“哟,这不是樊老师吗?您怎么在这里呢?您不是应该在金陵城下望龙脉吗?”樊殊没理他,朝我们走了过来,径直走到我面前。太近了,他眼里红血丝多到吓人:“你好点了吗?”他的声音很沙哑,几乎听不清。“喂樊殊你也太冷漠了吧,我这问你话呢!”我鼻头一红,立刻想说点什么,可是想到樊殊前一天晚上的话,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是啊,跟你有什么关系啊?”鹤师兄在旁边帮腔。樊殊深深地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鹤师兄。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会生气,就像在电话里那样。我甚至已经做好了跟他大吵一架的准备。可是他没有。他出奇地平静,甚至笑了笑:“他照顾你,也行。”“……”“你没事就好了。”有一声绵长的叹息,尾随着主人的背影离去。他捡起了自己的箱子,在说完这些话后就走了,并且在这整个过程中再没有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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