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怜见,我不是圣人,我也不是没有背后说过人的坏话,可我从来没有奉命说过别人坏话啊!这心理压力,我觉得我的心都快虚成虚线了!老周仍然阴晴不定。他的多层眼皮耷拉着,里面仿佛藏了满肚子的心术权谋:“嗯?”我没招了,只能说实话:“对不起周老师,我实在是跟鹤师兄没什么来往。我不了解他,所以没法谈对他的看法。您如果有想问的话,可以问苟利以同学,他们很熟的。”没想到老周对我后半句根本不感兴趣。他只是听完我前面半句就阴转大晴,抚掌而叹道:“嗯,不错,这就对了。”黑人问号一定都在我头上长草了。老周语重心长地拍着我的肩膀,像是在夯土一样:“你不要误会,我对贺汝卿同学没有什么意见。虽然前几天的时候,他在会上让小樊难堪,还给老于打头阵,让我也差点下不了台,但我依然觉得,他是我们所里不可多得的人才。天才嘛,谁还没点儿古怪的脾气呢?我是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的。”您这不还是在一般见识吗- -“那天会议结束之后,樊殊没有跟我们一起吃饭就走了。走得时候还是兴冲冲的,可是晚上过来当助教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他心事重,也不爱说,可我都看着呢。年轻人那些掩饰情绪的方式,还能逃过我的眼睛?他就是不高兴了。”我正在心里疯狂吐槽老周欲盖弥彰,忽然听他说到这事,让我立刻专心了起来。老周的话让我想起了昨天晚上关于《傲慢与偏见》的一些猜测。我竖起耳朵,想听听樊殊的好师父会有什么内部消息。到了这个关头,老周倒越说越慢了。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等到圆眼镜片上的雾气都完全散去了之后,才缓缓继续道:“樊殊一向情绪波动很小——这是很适合做学术的一种性格。稳重,踏实……所以我去问了一下你说的苟利以同学,我知道他们是室友。”“您问了狗师兄?!”我失声道。“怎么了?”“不……没什么老师。”我惊疑不定地想,这怎么不按流程出牌呢?您问了狗师兄,那您怎么还会问我对鹤师兄有什么想法?您应该问的是我对樊殊有什么看法啊!狗师兄眼中的那只鸡难道不是我和樊殊有奸情吗?事已至此,根据三段论,只有一种可能了:狗师兄跟老周说了实话!他告诉了老周樊殊喜欢鹤师兄的事!他卖了樊殊!老周还在继续说。老年人一旦陷入回忆,就像是暂时穿越了一样,不滔滔不绝个十分钟绝不会停下来:“……说实在的,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想过樊殊会来找我当导师。他来找我的时候,我自己也很惊讶。”我所在的文学院研究生会每周都会组织放电影,九月份应群众要求,放过一次《蓝宇》。那次的指导老师找的老周,因为老周曾经写过关于古代同性恋者文学的论文。老周欣然而来,跟着我们一起看完了全片,并做了总结发言——尽管他只谈了一分钟片子内容就跑偏到了老本行,并总结了足有小半节课的时间,但总体而言,他还是个很开明的人,不至于因为观念问题就大动肝火。“……所以我一开始拒绝了他。我觉得,他应该做最适合自己的事情。人是不应该抛弃自己的天职去故意绕远路的。年轻人有的时候以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其实他们不知道。为了不让他们事后追悔莫及,年长者有义务提醒他们,甚至帮他们做决定,即使这与他的真实态度并不一致。”那么,他是来询问弟子心上人的人品,担心弟子所爱非人吗?恐怕也不是。因为刚才老周的反应也已经非常明显了:他听到我夸鹤师兄就愁眉苦脸,听到我骂鹤师兄便眉开眼笑。“……他找到了年老师,让年老师帮他说情。他说,我喜欢这个,所以我要做这个。喜欢如何能作为一个理由呢?有多少人是干一行恨一行啊,何况他一点基础都没有。但他还是学了,不熟就多看,多看不行就背。不到一年的时间,他背完了传统四书五经的所有经文,看完了十三经所有注疏,一边对着影印的原本点句读,一边检查自己的结果。他用最快的速度白手起家,并且现在已经做得很像模像样了——但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是觉得他没有考虑清楚。他很聪明,不是吗?过目不忘,对旁人来说再艰苦的工作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所以说,根本原因,还是老周接受不了自己的得意门生的心被对家老于的学生给拐走了的悲惨事实!他和老于在学术会议上都对掐不止一次了!“但是前几天的事,倒是让我渐渐觉得,是我狭隘了——做文学的人先天就应该是相信情感的,我怎么忘了呢?他说了喜欢,就是真喜欢,本来就不需要更多的理由。如果一定要精密算计利弊得失,那文学就不是文学了。”老周很动感情地说。我有些愣神。老周平时上课做事很是一板一眼,其学术风格也向来不是灵感派,而是像数学证明一样扎实的材料考证、逻辑推演。他的文字像是纯科学用语一样透明,不带有一丝个人情感。再严谨的人文学者在论述自己感兴趣的部分时都会忍不住现身夹私货,老周没有。老周从来不加,他在论文中是隐形的。老周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平复情绪。过了一会儿,他沙哑着开口了:“林册。”“嗯!”我下意识地应声道。“我希望你能够多多帮助他。他一个人回国,家人都不在身边,是很孤独的。樊殊是个好孩子。”我被老周感动了。我实在想不到,老周居然会这么关心他的学生。以前我们都以为,老周对樊殊好,只是一种“奇货可居”的心态。但现在我才知道,他是真的在替对方着想,关心着樊殊,甚至还会为了樊殊来找我们这些小辈谈话。哪怕他对于樊殊的眼光不能苟同,他也愿意暂时放下个人的成见与恩怨,去成全学生的心愿。他是一个很真诚的师长。我抽了抽鼻子,动情地说:“周老师,您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好好帮助樊师兄!”为了证明我所言不虚,我还大力拍了拍胸口,“您信我准没错!妥妥的!”老周哑然失笑,似乎是被我逗乐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摆摆手。看来他也不太习惯于这样真情实感的场合,在一长串的表白之后,竟像有些害羞了似的。他正在最后交代我关于班级提交一个总结表的事,忽然停下了话头。他的视线越过我,看向我的身后:“小樊?东西拿回来了吗?你进来吧。”他招呼道。我回过头。樊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的门口。他怀中抱着一个大纸箱,里面装着许多a4资料。正如老周所说的那样,他如刀削一般轮廓立体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平静地望着我,也许是穿越我在看老周。我实在分不清。跟平常一样,他泰然自若地走了进来:“周老师,资料被我从档案室取回来了。您看您需要哪些,我再把剩下的送回去。”他说得极自然。“好的。那什么,”老周对我说,“林册,你先回去吧。后续的细节我直接把邮件转给你。你到微信上把邮箱发给我。”我自然应下。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樊殊背对着我,低着头,正和老周说着什么。黑色的碎发像是黑金一样,在灯光的照射之下,浓得几乎要漾不开了。他的皮肤是偏病态的苍白的。而他露出来的那只右耳,是通红的。作者有话要说:我希望黑色的期末快点过去其实这篇文本来是有存稿的但是。。。。。我把存稿都down了orz☆、老周让我多多帮助他老周让我多多帮助樊殊,机会很快就来了。我虽然在虞白的粉丝群里已经臭名昭著,但那是大群,里面有很多散粉,里面并不全是我们站子的人。而在我们站子的核心群里,我依然是那个靠谱好用的“吃鱼本”,兢兢业业地参与着站子的日常运营,深受站长和小伙伴们的信任——这年头肯干活的才是爷,只要不是贪污爬墙黑装粉等原则性问题,你就可以一直干下去,因为你不干也没人会真来干。至于在广场上被鞭尸?混粉圈还有不挨刀的吗?习惯就好了。时间一天天的过,距离虞白今年的全球巡回演唱会第一站帝都站的开始时间也越来越近。作为死忠粉,我毫无疑问是早早地买好了票——不算最前面,但也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说起来,上次樊殊帮我修相机,我还一直没把修相机的钱结给他呢。我在微信上问过他一次,但他没回我。后来他找我也是公事,一来二去,我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后面虽然也想起来了,但想到近在咫尺的帝都站非花不可的钱,又翻了翻已经要见底的钱包,琢磨了一下,我决定,如果樊殊没提,我就先忘一忘。就拖到了现在。虞白微博的倒计时发了十天,我们轮博也轮了十天。为了给虞白的巡回演唱会预热,把场子撑足,我们除了在三秒的时间内就抢光了所有的票、创下了吉尼斯纪录外,还自己给自己加任务,要求每天的倒计时微博下的评论数必须比前一天高,最后一天的数字从左往右看则应是演唱会当天的日期。不巧,演唱会第一站的日期,无论从月看还是从日看,都是双位数。而结算单位,毫无疑问不是个位。边把提出这个沙雕提议的人骂了一万遍,我在紧张地自我唾弃与机械流水线劳动中,终于熬到了演唱会召开的那一天。在演唱会前夜,我与小伙伴约好明天一起去、放下手机睡去的时候,眼睛里几乎都满上了盈盈的泪光——看电子设备时间太长刺激的- -第二天,从早上一起床开始,我就开始坐立不安了。应援手幅之类的,阿元他们早就带过去了。这次我没有分到站子的票,票是自己买的,所以并不需要承担太多的工作,只负责一些前期的准备就行。没有太多的事,晚会又是晚上才开始,也不想去学习。难得闲下来,我浑身不舒服,左摸摸右碰碰,哪哪儿不得劲。“鹿子!你说我穿这件衣服好不好看?”我在门上贴着的落地镜前拿着一条连衣裙,比划来比划去。鹿子打了个哈欠:“好看好看,你穿什么都特别好看!”“真的?”我狐疑地看着她,“你能不能真诚一点。”“我好真诚的。”“说实话!”“难看的一比,真不知道你当时为什么要买这件衣服。”“……其实你还是可以委婉一点的。”从长裙换成短裙,又从长袖换到短袖。换到最后,鹿子忍无可忍,放下电脑,在我的衣柜里精准地拿出一件她送我的香芋色针织上衫,又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一条长裙,扔到我身上:“快点换,这都几点了。”我闷头哐哐换,完了之后一照镜子,又转了两圈,怎么看怎么觉得除了风格有些变化,别的没什么两样。鹿子在旁边抱着胸,闻言翻了个白眼:“姐姐,你能不能偶尔也提高一下自己的穿衣素养?平时你随便穿穿也就算了,左右只是在学校上课。但你刚刚精心挑选的那些衣服是什么鬼?我一瞬间还以为你是一个偷拿父母钱去追星的初中生。”“有吗?”我不服气,“多可爱啊。”“是可爱,但太幼了。你应该先树立正确的审美。”“可是显得年轻不是一件好事吗?”鹿子深吸一口气:“这样,我换一个问法。你们追星的人,应该内心深处都希望和爱豆多接触吧——或者至少是不反感吧。”“那当然啊,谁也不希望追星追出仇恨的。”而且我对虞白的感情还这么深,我在心里补充道。“那你觉得,虞白会喜欢一个幼齿女孩吗?”“这我怎么知道!”“那你敢喜欢一个只对初中及以下女生颇有兴趣的男人吗?”“……”“还是那句话,”鹿子重重地拍了拍我的狗头,“年轻不重要,重要的是性感!性吸引力!性吸引力你懂吗?”“我不懂。”“那你就只能舔狗舔到最后——后面你自己说。”“……一无所有。”鹿子满意地拍了拍我的狗头。漂亮的鹿子这天包办了我从头到脚的全部,说要教我树立正确的审美。她还给我化了妆,前前后后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最后被推出寝室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这样就可以了吗?”鹿子把我的大白兔重重地塞到我怀里:“没错!今天要是虞白看到你,他一定会爱上你!”虽然我觉得她在胡扯,但我心里还是很开心。而且这种强烈的仪式感也让我感到,我将要看的不是一场普通的演唱会,而是一场伟大的、壮烈的、能改变我一生命运的演唱会。“冲鸭!”我右手一劈、挥斥方遒:“冲鸭!”***帝都,一个身负雾霾频繁、交通拥堵、房价高昂等多重缺点于一身的奇城市,却仍然能吸引无数人民群众前赴后继,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这里真的很方便。比如我就骑着我的二手小电驴,一路和我的小伙伴们碰着头。我们一行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组成了小电驴方队,方队中不断有人补充,汇成了一条小河。我们浩浩荡荡地朝着即将举办演唱会的体育馆驶去,一路对着旁边堵车盛况目瞪口呆。“还是小本子你机智,提前帮我们租好了电瓶车,要不然阿元他们就凉了。”媛媛姐一边骑车,一边感叹道。“是啊,”阿元在我稍后一个方位,“我们下午才坐飞机到呢。本来以为有一个小时提前量也就够了,没想到——”“就是三个小时提前量也白搭。”“而且现在共享单车怎么这么少了,出来一路这么久了也没看到一辆空的。得亏我们是提前租好的车。真是一点都没想到。”我瞥了一眼旁边宛如腐水一般停止的车流,心有戚戚。不过这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居然还有一点爽?我听到阿元在我后面扑哧一声笑了,又看了看小伙伴们洋溢着幸福的笑脸,确定有这种恶劣想法的人,不止我一个。我们唱起了虞白的歌,其声高耸入云霄,引无数车内人士不敢言而敢怒。“小本子你今天变了。”秋游小队忙内阿元在我身后说。“我哪儿变了?”媛媛姐接话:“感觉……跟平时不一样。怎么说呢,以前……以前也觉得你可爱,但今天……今天好像第一次发现你拾掇拾掇之后,居然还能人模狗样。”“媛媛姐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呢?”“当然是夸!”“哼哼,不要以为我没有听出你停顿了一下……哦我的天啊。”我看到了斜前方路边的一个身影,猛地停下了车。“大姐你怎么停下来了!”差点撞上我的阿元停下车,不满地冲到我身边,“你知不知道这样在路上很危险!我要被你吓死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赶快把车停到路边,连连给阿元道歉。“嘿!你在看什么呢?”我在看什么?我在看樊殊!我知道樊殊这几天的行程安排。下周,南京有一个国际文艺学学术会议要召开,樊殊作为我们学校唯一的学生代表要去参加。那是一场水平非常高的学术会议,好多我们上课讲的国外学术大家都会来。我们学校虽然在文艺学上面独领风骚,但加上学生也一共只有三个名额。当时选樊殊去的时候,鹤师兄还炸毛了好几次,甚至直接递了实名举报。之前班会上鹤师兄揭竿而起,也有这一桩旧怨在其中。当然鹤师兄最终是反抗无效了,因为樊殊是去给两个老师翻译的。这就真没招了。可是,为什么我现在会在离我不到十米远的路边,看到他在那里提着一个小箱子扫共享单车?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已经坐上去南京的火车了吗?不对,他这个时候应该就在南京啊!“小本子,快走啊,再不走我们就迟到了。”阿元在我耳边催促道,“还要看虞白呢。”我的脑子滑过虞白帅气的脸,晃过演唱会挥舞荧光棒的快乐,绕过那已经花出去的钱,吞了吞口水。然后,我把相机往阿元怀里一塞,一咬牙:“你们先走吧,我有点急事。”“小本子?”“阿元,我知道你也很会拍照。如果我迟到的话你就用我的大白兔先出图吧,用法你应该知道。不过放心,我不一定会迟到。”“我是知道,可是……”没给阿元他们继续说话的机会,我骑上电瓶车,点火,一个灵巧的拐动,我来到了樊殊面前,后者还在弯着腰,徒劳地用手机一辆辆试二维码,额头上满满当当的全是汗。似乎是感到面前有阴影,樊殊抬起了头。我以足点地,一扬手:“上来!”☆、真·开车的乐趣樊殊看上去很狼狈。头发很乱,鬓角的碎发被汗滴粘在皮肤上。他的手上全是在自行车上沾的污渍,脸上也有一道印子。他的神情还算平静,但是从剧烈起伏的呼吸来看,情况并没有表面那么轻松。“师兄,快上来啊!”我见他看着我一直没动弹,招了招手,催促道。樊殊没有应,他问我:“你怎么在这里?”我说:“刚好路过。”他说:“别骗我,我知道你今天看演唱会。”这老先生还挺不好骗的。我知道说不过他,干脆直接把他箱子抢了过来。很显然,他已经急脱力了,否则和他都有最萌身高差了的我怎么能一抢就到手:“走吧,我不一定迟到呢!再说了,这种时候还什么好嘴硬的,你都急得喊我‘你’不喊‘您’了!”“……对你的称呼和这件事无关。”他咬了一会儿下唇,泛出了胭红的色泽。“哎呀别磨叽了我的哥啊!”我把箱子挂到侧边,刚准备启动,樊殊又说了:“那我来开车,你坐后面。”他很坚持。不是我林册吹,我这辆宝驴,看上去平平无奇,实际上全身都是隐患,没有点技术的人还真驶不利索。而且我见樊殊在学校都没怎么骑过自行车,更别提小电驴,实在不得不怀疑对方的能力。我不好直说,便做了个请的姿势,自觉坐到了后面。樊殊发动小电驴。随着“嘟”地一声,我一头撞到了他宽大的背上,而失去了平衡的车也差点朝挂箱子的那侧一头栽下去。要不是樊殊反应快,我俩肯定要被跟着带到路上。“……对不起。谢谢你。拜托了。”初冬冰凉的风在我脸上拍着,如果说这种风在夏天还算是福音,那冬天就是骑手的噩梦。不过还好冬天也不算太深,专心致志的状态下,那种难受的感觉也注意不到了。我倒是担心樊殊会不会觉得难受,只是我今天忘了带头盔,也没法给他戴上了。樊殊在我后面沉默地坐着。他双手拘谨地扶着座位,与我隔了有一拳的距离。这让我除了箱子和体重,几乎会产生一种樊殊不存在的错觉。“师兄,”在等待一个红灯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会现在还在北京?不是明天下午就要开会了吗?年教授他们呢?”樊殊的声音在我的耳后飘着:“年教授他们提前走了。我在帝都还有点事,买的是今晚八点的火车票,明天早上能到,理论上不耽误的。”“那你也不能这么迟动身啊。”“……我也不知道会堵车。我提前两个小时出发,堵到这个路口实在受不了提前下车。本来还想骑自行车,谁知道骑之前还要下app,还要交押金,乱七八糟一大堆。好不容易都弄完了,居然全都是坏车。我一辆好的也没扫出来,光下app了。”樊殊的声音听上去很哀怨,破天荒地说了一大串,看来真是被气坏了。我在心里狂笑,这引起了樊殊的恼羞成怒:“你笑什么呢。”“对不起,我实在是忍不住啊哈哈哈哈哈,”我很没同理心地继续给他插刀,“师兄我觉得就算是自行车都是好的你也不一定能成功啊,你在学校都没骑过自行车。帝都的路这么需要技术,你确定你可以?”“我会骑自行车。”“你会的话,怎么连坐共享单车要下app都不知道?一看就是从来都没用过。”“……我在俄罗斯骑不行吗!”逗樊殊实在是太好玩,逗得樊殊蹦感叹号更好玩。如果是两个月之前,有人给我说“你会当面嘲笑樊殊”,我一定会暴打那个人一顿,然后赶快给樊殊滑跪,声明此主意与我绝对无关——这不是生怕我活着吗!樊殊那么凶残的一个人,我还跟他开玩笑?!不过现在嘛……我已经可以想象他在我身后强装镇定,实际面瘫已经控制不住地恢复运动机能的样子了。我甚至有点想念樊殊带有天鹅绒质感的翻译腔尾音,很想听听他会怎么反驳我。说不定不反驳我呢,毕竟都已经吃人嘴短了。他果然没反驳我,只是喘着气。这让我有点寂寞。等了一会儿,直到下一个红灯到了,他才终于开口:“林册。”“嗯!”我兴奋了。“你累吗?”“咦?”我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我,“不累啊。放心吧,我这车都骑好多年了,绝对不会有事的!”我艺高人胆大地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拍着胸脯承诺。回想当年,因为嫌去补课挣钱的效率不高,我专门花了一千大洋,去某咸鱼上扛回了这台宝贝生产资料,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我有多少次是踩着极限时间到达目的地,又有多少次是与机动车试比高?我可以拍着胸脯承诺,我甩下过的车,比樊殊吃过的窝头还多!反正他估计也没吃过窝头!我想樊殊这么问,估计是出于对我的不信任,就将以往我的数次作死经历娓娓道来。我本以为他会对我高强的驾驶技术表示赞美,又或者,会不屑一顾地用一声冷哼终结话题。可是,他耐心地听完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说:“以后不要这样了,太危险了。”“还好啦。”我摆摆手,浑不在意。樊殊不吭声了。今天可能是专克樊殊的一天,我们的运气真是差到了极点。整整一路,我们就没遇到过一个红绿灯是绿着的。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距离八点钟越来越近,我从一开始的老司机气定神闲,到后面越来越焦躁,整个人濒临炸毛边缘。这可别人没帮到,鸡飞蛋打了。鬓角忽然出现了一角冰凉。我反射性地想回过头,但被拒绝了。樊殊用湿巾帮我擦着鬓角的汗,水的触感让我心态渐渐平静下来:“慢点,到不了也没事,我还可以买飞机票。”他安抚着我,指尖出乎意料地轻,像是蜻蜓在水上点。气流吹在我的耳侧,我想我的耳朵一定是红了。“你去演唱会,”他命令我,“我就在这里下。那条路已经不堵了,我拐过去搭车去机场。今天真的谢谢师妹了,我回头请你吃饭。你已经帮很多了,林册。”他真就要去摘箱子了。樊殊这么善解人意,让我豪气直冲脑壳:“不行!师兄你不准下!”“啊?”我摁住樊殊,抓起他的两只爪子往我腰上搂:“对不住了,坐稳了师兄!”“等等,林册你冷静一点,小册……”“走着!”什么是真正的技术?真正的技术,在于牢记帝都每一个可能堵车的路口,提前规划最优路线;在于在高速运动中还要观察旁边的车道、这边自行车道的行驶情况,随时计算前方的交通变量,决定要不要在此处提前转弯;真正的老司机,一定快而不慌猛而不虚,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而我,就是这样一个老司机。在湿纸巾的刺激下,我的思维恢复到了平时赶场时百分之百的水准。大一时到南站附近给一个学生补课时的记忆被我翻了出来,我略一思索,只见我的小电驴像是银箭一般直射而出,将黑夜生生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我们甩开了汽车、绕过了别的电驴,将所有自行车远远抛在身后!外卖小哥算什么,谁能比我快?一剑封喉!我一定要帮到樊殊!刷——“到了。”我一个蝎子摆尾,潇洒地点地,在机动车能够离进站口最近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抬起手腕,“还有十五分钟。师兄你快去,还来得及。”“我回来再找你算账!”樊殊跳下车,接过我抛给他的箱子,边跑边撂下狠话。我目送着他狂奔着消失于我的视线,得意洋洋地哼起了歌。姐虽然因为考研而离开江湖一年,但姐只要一回来,江湖还是姐的。姐就是这样,宝刀永不老!伟人的话真的是有道理的: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啊!“小本子,你到哪儿了啊,白白这都开始了。”阿元在手机上催我,“快点儿啊!”“马上,给我三首歌的时间!”我放下手机,闭着眼睛,回想了一下最近的路线。全北京如同蛛网一样的道路布局在我眼前闪过,待我睁开眼时,我已成竹在胸。“走着!”…………砰!刺啦——……“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姑娘!姑娘!!”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取材于真实经历我指的是翻车那部分☆、相机的后续血。满地的血。深夜里,女人的呻*吟在细细地延长,与路灯下如烟的线融在一起。不知道什么地方,一只狗在吠着。两辆车倒在了地上,早已看不出之前的车型。车灯粉碎,满地的碎玻璃,一脚踩下去,便是新的血液涌出。这里本来还应该再有一个人,但现在却只有空气。忽而有鸣笛声划破了黑夜。转着五颜六色光条的救护车踏雨而来。近了,于是嘈杂的人声也近了。是要施救的声音吗?救命……血。只是满地的血。…………“大姐,你能盼我点好吗?”我看着手机上的文档,嘴角抽搐。要不是我现在全身一动就疼,我真想冲过去,对病床边那个正在削苹果的女人做一些暴力举动:“你写剧本可以,但是你也要实事求是啊!”“你不是出车祸了吗?”“我是出了车祸,但你写得我像是被人谋杀了一样!那就是一个小车祸好伐!”鹿子淡定地把苹果递给我,擦擦手,拿出自己的手机,摁了两下,推到我面前。那屏幕上面,一个满脸是血的人站在体育馆门口,像是刚从战场上逃回来的一样,着实恐怖。而在那个人头上,一行硕大的标题党引人注目:重伤粉丝垂死心愿却是看偶像演唱会?当下追星文化是否太过畸形!“……”“看看你造成的全网骚动。你也好意思说你这是小车祸?”“可、可是真的是小车祸啊!我当时电瓶车都快没电了,根本速度跑不起来,而且跟我撞的那个人骑的是自行车!这速度能出什么大事啊!”畸形的人忍不住为自己辩护。我,四年多的老司机,十几年的自行车骑行者,是真的没想到会出事。我送完樊殊之后,看时间还有一些。火车站离体育馆不远,如果我速度够快,deadline铁定追不上我。当时我还雄心勃勃地想一首歌都不错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