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太后知晓九皇子无心皇位之争,这嘉和郡主又身份特殊,便与怡妃有同样的忧虑。嘉和郡主乃南阜送来的质子,虽说南阜兵力弱小,但兵力较强的东乾、外荆向来不满于大邺之繁盛昌荣,时时骚动,万一哪日南阜与东乾、外荆合力讨伐大邺,那么这嘉和郡主必然成为几国交战的牺牲品。皇位之争如刀尖上行走,凶险万分,若娶她的人日后成功称帝,倒不会如何,于新帝来说,不过死一名后妃。若娶她之人在皇位之争中败北,那他与她皆是本就死不足惜。但若是换做对这嘉和郡主用情至深、又无心皇位之争的老九,一旦出事,新帝借机将他与她一并杀了,也极有可能。即使新帝顾念手足之情,前朝的官员们想必也会对他口诛笔伐,最后落得悲惨下场。老九本可以安稳荣华一生,何故为了一个女子,冒这般风险?上座之人态度尤为坚决,不给他留半分余地。程淮义见太后竟也毫不犹豫地拒绝,只觉难以置信,说出口的话也有些激愤逾矩。“儿臣竟不知,嘉和有何处与我不相配!母后与皇祖母一向宠爱儿臣,儿臣又是第一次向您开口,只是要一个女子,您与母后为何不允?”太后闭上眼,摇了摇头:“你要都城中哪个贵女,哀家都可以允,唯独这嘉和郡主,不妥。”“便是因为她来自南阜吗?儿臣并不介意此事。”程淮泽见状,笑道:“我看九弟实在用情极深。”程淮旭也道:“皇祖母,九哥与嘉和郡主情深意切,何处不妥?”守在不远处的玄一闻言,差点没忍住一口“呸”了出来。什么“情深意切”。一派胡言!明明殿下与郡主才是情深意切!果然,程淮启眸色一沉,一字一句反问道:“情深意切?”太后身在后宫多年,几人间的明枪暗箭皆逃不过她的双眼,她一向知道老七与老五、老十三不对盘,倒是与老九关系还算得上不错,于是问道:“启儿以为,此事如何?”程淮义立即将希冀的目光投向程淮启,神色真切地抢话道:“七哥,我与嘉和是两情相悦!”程淮启眸光似利刃,剜了他一眼,程淮义立即毛骨悚然,瞬间怂了下来,但心中仍抱有极强的期待。七哥虽然面上总是一幅冷冷淡淡的模样,与谁都不交好,却悄悄在暗地里帮自己解围脱险多回。争储一事上,他虽面上中立,却也是素来暗自向着七哥的。如此小事,他想来必定然会站在自己这边。七哥得帝后与太后偏爱,说话极有分量,若能争得他一句“同意”,此事想必也就妥当了。他只是不愿参与皇位之争,并非毫无心机,其实额娘与太后心中所思所想,他皆能明白,不过,他并不在意这许多。若真得一心上佳人,佳人倘死,他又怎会独活?而且,虽说皇位之争凶险万分,不到最后一刻,一切皆无定数,但他始终相信,最后问顶皇位者,会是七哥。若是七哥登顶,必然护他一生无忧,实在无须顾忌这许多。程淮义正如此想着,就听见他低沉淡漠的声音传来。“是否两情相悦,请郡主过来一问便知。”玄一闻言,更坚定了心中猜想,唇角都忍不住咧了开来,还暗搓搓骂了句脏话。殿下向来最不喜麻烦,这种一句话便能解决的事儿,实在无须如此大费周章将郡主请来。可如今却忽然转了性子,要请人了。想必殿下是许久未见郡主,想念得狠了,想借此良机,偷窥佳人罢!思及此,她边摇头,一边连连“啧”了好几声。待他醒过神来时,才发觉殿下正盯着自己看。那眼神,如狼似虎,阴狠可怖。玄一情不自禁地缩了缩。“殿殿殿殿……殿下恕罪……”作者有话要说:玄一(委屈.jpg):殿下他明明就是这么想的,咋还不让说了……果茶:你还bb,你还bb,你还不快逃!玄一(溜):嗷呜~第12章 求赐婚一入十一月,北邺的秋便便结束了。天寒得极快,迎面吹来的风皆像冰渣子一般,在肌肤上划出一道道无形的口子,又冷又疼。整个碧芙园坐东北朝西南,阳光难以照进来,园内又有一半种的是四季常青的树木,暗绿色的宽叶将本就稀少的阳光挡了个严丝合缝,且里头还有一处水塘,更显阴寒。陆容予素来最是怕冷,这天才降了些许温度,她就已经换北北上了在南阜时,最冷的三九天才穿的捆针宝湘花方袱薄氅。自打从昶兰猎场回来后,她没有再踏入过碧芙亭半步,每逢休憩之时,便卧于屋内的床榻上,腿上盖着一层薄被,好歹不用受屋外那瑟瑟冷风。今日休沐,无需到尚德学宮读书,她正伏在桌案上画着画儿打发时间,同时与画婉、梳雪二人聊天。她提着笔,状似随意地在那宣纸上勾勾画画,不一会儿,便有一幢屋舍出现在眼前,在那屋舍周边再添上几笔,竟就画出了一处十足逼真的园子来,正是这碧芙园。梳雪顿觉十分精妙,夸赞道:“小姐画得真好!”陆容予笑道:“若是天暖和些,坐在碧芙亭内依葫芦画瓢,应当能画得更像些。”画婉正在此时端了一碗山药藕香粥进来,听到两人言谈,便接话道:“想来再过些时日,天更冷些,便不用日日去那学宮读书,也不用受来回路上的这许多冷风了。”“是啊,小姐身子弱,最畏寒,这北邺比南阜冷上许多,千万要穿得暖和些,不要着了风寒才是。”梳雪把画收到一旁,将桌案清出来,捧着粥碗,放到小姐身前。“昨日奴婢遣玉合去司物部取些香炭来,司物史却说现下天还不大冷,香炭还未进贡许多,只有皇上、娘娘和各皇子公主那处能取些。”画婉道。“小姐,可要去向三公主讨些?”梳雪问道。陆容予摇摇头:“不必,既没有,便算了,天也没有冷到那般地步,我穿得厚些便可。”三人正说着话,外面便传王公公来了。陆容予心下疑惑:“翠浅,这王公公是?”“回郡主,王公公乃太后身边伺候的人。”画婉和梳雪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些慌乱。小姐虽身处后宫,却极少参与后宫之事,太后此番来寻人,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陆容予一对秀眉皱起,忙对翠浅道:“快请进来。”王公公行至她面前,将手中的的拂尘一挥,躬身道:“郡主,太后娘娘正在华寿宫,等着您过去走一遭。”“有劳公公。”太后既等着她过去,她便不好拖沓,让画婉为自己简单梳妆了一番,便跟着王公公去了华寿宫。她本以为只是见太后一人,却没想到见的还有五六位皇子,顿时心下一惊,垂眸行至殿内,对众人行了一礼。“臣女见过太后娘娘,见过诸位皇子殿下。”“免礼。”太后道。太后年纪大了,身子自然怕冷些,华寿宫中处处摆着炭盆,一进门,便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她穿着薄氅,难免觉得热些,一张白皙细嫩的脸上渐渐染上粉红,额角也沁出了些细细密密的汗珠。程淮启见她如此,皱了皱眉。不仅娇气,还如此畏寒。这不过才刚入十一月,便将自己裹成了个白粽子,待到真正寒冬腊月之时,莫非她还要刨个坑冬眠不成?他又扫了她两眼,正巧碰上她的目光。四目相对,一触即散。陆容予不知怎得,心竟砰砰乱跳了起来,面上更红了些。程淮义见到许久未能得见的心上人,本就开心,如今又看她才见到自己便双颊绯红,顿时更加来劲,双目放光,兴奋道:“嘉和,今日皇祖母请你来,便是要当面为我们的好事做主。”陆容予闻言一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太后,讷讷道:“好事?”“正是。”程淮义几步走到她面前,眼神直盯着她。他知晓女子都是害羞的,定然不会直接承认心悦自己,便认真而委婉地问道:“嘉和,你我认识时间虽不长,但在学宮时,我们几乎日日相处,后又有昶兰围猎,时常相见。这两月余下来,你觉得我是何为人?”陆容予轻声答道:“殿下平易近人、温和敦厚,自然是极好的。”程淮义大喜,正想让皇祖母即刻安排自己与嘉和的婚事,却又被见程淮启抢了先。那人高大挺拔的身躯向她那处迈了一步,侧首看她,目光中神情难辨,嗓音极沉。“你可心悦于他?”虽是问句,却暗含着些“你今日若敢答应他,我便敢立刻宰了你”的威胁意味在里面。……陆容予怔愣半晌,才僵直着身子,向他转了过去。方才说话的人,此时正直直望着自己。他面上虽无表情,目光沉沉,但她仍能感受到那一片深沉中,星点如炬的火光。这才知晓方才那个问题是问自己的。于是摇头道:“臣女对九殿下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七哥!”程淮义也向前踏出一步,皱眉道,“女儿家皆羞怯,你怎可问得如此露骨!嘉和定是害羞了,才会如此回答。”陆容予闻言,又转过身去,对着九皇子福了福身,低声道:“臣女方才并非害羞,臣女并不心悦殿下。”程淮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一时慌了神,心跳极快,说出的话也显得紧张和语无伦次。“那……那你怎的,尚德学宮,于先生下堂时分,日日与我玩笑?”闻者倒吸一口冷气。此话凶险至极。陆容予不用想也知道,太后听闻此话,是何面色、心里又作何想法,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一双细皮嫩肉的膝盖磕得生疼。她用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喊出声来,皱着眉,极力忍耐着,便立即有星点盈盈的泪珠蓄在了眼眶中,面色发白。她若是“日日与九殿下玩笑”,方才又说心悦于他,这倒还好,即使太后不同意两人的婚事,也不会另做他想;但她方才说并不心悦九殿下,此时又被指控“日日与他玩笑”,往轻了想,是她行事轻浮,往重了,想便要怀疑她另有所图。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分明是九殿下日日来找她玩笑,还回回都带着些新奇玩意儿来,非要她收着,若她不收,他便搬出身份来唬她。她自是不愿与他有这些纠葛,那些花啊鼓啊的小物件儿,自己即便收了,也从未用过。但不管她用没用过,那些物什都一样样整整齐齐地摆在碧芙园内,只消一搜,便可知晓得一清二楚,学堂中的其他人也都是有目共睹。人证物证俱在,丝毫无法否认。如今这番景况,她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自己在这大邺,本就是个不讨喜的尴尬身份,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想必更加不受待见。陆容予这一跪,程淮义便察觉自己方才所言有失,忙道:“方才是儿臣说错话了,郡主从未主动与儿臣玩笑,是儿臣日日缠着郡主。”程淮启闻言,一对剑眉重重蹙起,目光更沉了几分。将这番显然包庇的话说与太后听,无异于火上浇油。果然,太后面色愈发难看,冷哼道:“好一个嘉和郡主!”太后盛怒,陆容予听后,心更冷几分,以身伏地,行一大礼,却并不起身,颤着声道:“臣女知罪。”“长得与那容嫔相似倒罢了,性子也是一样,妖媚惑主的东西!你今日便在此处好生跪上几个时辰,跪到日后再也不敢犯为止!”“臣女谢太后娘娘教诲。”程淮义见太后罚她罚得如此狠,正想跪下为她求情,却被提前看穿他心思的程淮启一把扼住手腕,登时动弹不得。程淮启一个用力,将他拖至自己身边,压低声音道:“你若想郡主少受些苦,一会儿便立刻离开此处。”方才情况危急,程淮义一时不察,未思及自己如此行为的不妥之处,如今被他一提点,顿时清醒下来,点点头,心中立马有了计较。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便听太后又道:“哀家知晓你与安儿极为要好,你也别指望着她能来救你。今日哀家罚嘉和郡主之事,若有人敢说出去半个字,你们尽管看我敢不敢将她罚得更狠些!”语毕,便由婢女搀着离开了。诸位皇子齐声道:“儿臣恭送皇祖母。”程淮泽和程淮旭各自拍了拍程淮义的肩,便转身离开了,颇有些惺惺作态之势。程淮义却无心理会两人的奚落,见陆容予眼眶都红了一圈,咬了咬牙,心疼得紧。“嘉和……”“殿下无需自责,还请早些离开吧。”她闭上眼,摇了摇头,又对程淮启道:“我长久不回去,梳雪不多时便能料到我已出事,必然想到向三公主求救,还望七殿下带话给她,让她务必不要令三公主知晓此事,我与画婉受完罚便会回去。”程淮启点了点头,并未多话,拖着恋恋不舍的程淮义一同离开了。一出华寿宫,程淮义便觉愧愤难当,难以自抑地狠狠向墙上一拳捶去,收回手时,四个指节皆浮上团团猩红。“七哥……是我害得她……”程淮启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与她并无可能,不必多做纠缠,害人害己。”程淮义闻言,出口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为何你们都不同意我与嘉和之事?究竟有何不妥?!我见她第一眼,便觉惊为天人,我亦不介意她的身份,即使日后她因为身份累及至我,我亦无怨无悔!七哥,你知晓我性情,我说到必然做到,也并非滥情之人,我只想要她啊!”程淮启睨了他一眼,周身凌厉煞气骤起,一把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拽到自己身前,一字一句道:“你口口声声不怕被她拖累,父皇便是如此教导你做个男子的?”程淮义一怔,登时连挣扎都忘了,由他这样拎着自己,直愣愣地看着他。“你既心悦于她,可有想过要护她?”他顿了顿,身子更向前倾了些,目光如刃。“护她,令她即使身处如此境况,亦能在任何时刻皆不为他人侵害。”语气深沉而缓慢。“如若想,你又如何做到?就凭你现在这些拳脚与计谋?”程淮义双目瞪圆,不多时,目光便又暗淡下来,垂首良久,心痛至极,不知如何言语。程淮启猛一把松开他,淡淡留下一句话,转身便扬长而去——“她所要之人,并非你。”作者有话要说:程小九:为何七哥不同意我与嘉和之事?究竟有何不妥?!果茶:因为他才是男主啊!小九你清醒一点!程小九(愤然拂袖离去)果茶:喂喂你别走啊……程小七:让他滚!滚远点!程小七:莫挨老子……的女人。——又到周五啦!大家七月的最后一天快乐呀~想要小天使夸夸没有夸的话,按个爪爪、撒点花花也行呐~muuuuuua!第13章 娇气华寿宫金碧辉煌、处处反着亮光,让人目光晕眩,殿内上上下下伺候的宫人又极多,那炭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换上新的炭火来。陆容予穿着薄氅,没多时便出了一身薄汗。她的双腿已经跪得无比酸麻,即使没人盯着,她也丝毫不敢动弹,生怕自己轻轻一塌腰,便会不受控制地倒下去。太后没说明白要跪几个时辰,陆容予看不见天色,不知自己已在此处跪了多久,也不知太后是尚未消气,还是已然将自己忘在了此处,只觉头脑越来越昏沉,全凭一股意志强撑着。正当她觉得眼前的景象逐渐朦胧昏暗,下一秒就将晕过去时,却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救星。正是皇帝身边伺候的范公公。“郡主,皇上请您到昭政殿走一遭。”——程淮启与程淮义分开后,便直接去昭政殿见了邺谨帝。“陛下,七殿下来了。”范公公道。“宣。”程淮启大步进殿,躬身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邺谨帝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又问道:“何事寻朕?”程淮启答:“今日休沐,儿臣便想来与父皇将上回那盘未成之棋局破解。”邺谨帝却并未回话,只将手中的折子抛下。“你先看看这折子。”程淮启单手稳稳接住,打开折子,迅速浏览起来。“此次围猎,缮国公之子张保成与赦靳侯之子罗元广在首日围猎与后日马射之时表现上佳,许多大臣推举为其加官,你与此二人围猎时往来较多,你意下如何?”程淮启道:“儿臣以为,可推张保成为城门领,罗元广为游牧副尉。”“哦?但张保成之技略短于罗元广,何以授从六品之职?”“张保成之技略短不假,但这罗元广为人狠毒,工于心计,且自视甚高。若予大权,恐其日后以公谋私、独霸一方,而张保成为人稳重妥当,又有仁心,可担大任。”邺谨帝闻言,淡淡扫了他一眼,命人布上那日未完之棋,在白子一方坐了下来。两人酣战一个时辰有余,这才分出胜负。程淮启赢半子。邺谨帝将这棋局细究一番,又看一眼对面神色无甚波澜的人,大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朕竟是真的老了。”“是父皇承让。”程淮启谦逊道。邺谨帝一向对自己这从小便样样出色、性子又沉稳的儿子十分满意,点了点头,这才问道:“那罗元广平日为人放荡不羁,甚至时常有些呆傻,怎担得起狠毒二字?”程淮启心下一松,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沉声道:“那日查出剑伤的赵滨,便是罗元广的亲卫。赵滨中的并非儿臣之乌尾箭,但受伤时间却与真正负伤之人所差无几,显然替死鬼一只。且他是个硬骨头,严刑之下不吐一言,誓死护主,想必乃罗元广精心培育之心腹。罗元广如今不过一侯府世子,便能如此轻易迅速地推出一名口风极严的心腹赴死,其心思必然阴狠。”邺谨帝本不愿多管这些皇子之争,但听他如此言语,不禁蹙眉:“那日究竟发生何事?”“那日,儿臣正于密林外猎取一只金雕,听闻某处动静不同寻常,即刻策马赶去,便见到嘉和郡主之马受惊,状似癫狂。她落马后,又且险些被飞矢所伤。儿臣即刻向那谋害之人射出一箭,但因他躲于暗处,儿臣并未射中要害,令其得以逃出升天。”围猎之马,匹匹皆精挑细选,又怎会有状似癫狂一说?邺谨帝本就是一介政斗好手,此时怎还会不知此为计谋,当即问道:“那嘉和郡主如何说?她落马前,可有发觉些蛛丝马迹?”程淮启一向知邺谨帝个性严谨,闻言便将一对剑眉蹙起,做为难之态。“儿臣不知。”邺谨帝果然道:“将那嘉和郡主请来问问。”程淮启低头颔首,掩去目光中闪过的一丝精光。华寿宫离昭政殿并不太远,但陆容予却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到。邺谨帝不知太后罚她一事,以为她是从绮云殿来,并未多说什么,期间与程淮启又下了一局短棋,棋毕时,陆容予已在殿旁等候多时。见两人终于发觉自己在旁边,她忍着疼痛行了一礼:“臣女见过陛下,见过七殿下。”“平身,”邺谨帝侧首道,“郡主可还记得围猎落马当日,发生了何事?”陆容予闻言一愣。她明明已与七殿下事无巨细地交流过当日所生之事,如今七殿下人就在皇帝对面,皇帝却还是大费周章地将她请了来……她稍作思考,便想通七皇子这是在设法将自己从太后手中救出,顿觉受宠若惊,险些失态。他为何救她?莫非此事另有蹊跷,他要拿自己当棋子不成?她深呼一口气,垂下眸,将自己那日与七皇子所说之言复述一番,又补充道:“当时有人在臣女马后笞以重鞭,使马受惊,但臣女当时自顾不暇,并未能看清那人长相。那日早晨,臣女本与三公主说好一同出发,但公主出发前,被一端茶的小宫女泼脏了衣裙,更衣回来时,便已不见臣女踪影。那端茶的小宫女原是公主宫中的三等丫鬟,等公主自密林回来、去寻那小宫女时,却发现她早在泼完茶后便被人灭口。”邺谨帝点点头,问过她身上的伤好些没有,便让她回去了。她行动时,一双膝盖似是难以弯折,走路时姿势怪异,几乎大半个人的重量都倚在婢女身上,每行进一步,都会牵动满身神经一般。那一张巴掌小脸煞白,紧紧咬着牙,秀眉蹙起,额角都因疼痛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半点不像是只跪了几个时辰的人,反倒更像是被人打断了腿一般。实在娇气至极。程淮启只看她背影,脑中便会浮现出小姑娘眼眶通红、泫然欲泣的模样。想来,她只要一迈进那碧芙园,眼中的泪珠儿必然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太后尚为宫妃之时并不得宠,是以,生平最狠狐媚惑主的女子,加上她本身就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定不会轻易罢休,不叫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从白天跪到黑夜,必然不会喊停。若不是他此番设法将她救出,还不知这娇气包会是怎样受苦。外头冷风呼啸,陆容予与画婉终于相携回到碧芙园时,已过正午。收到消息后一直提心吊胆的梳雪见两人回来,立即鼻头发酸,刚迎上去,便哭了起来。“小姐脸色如何这般惨白!”陆容予勉强一笑,将自己的重量交托于梳雪,对画婉道:“你赶紧歇着去,我有梳雪伺候着即可。”梳雪抽出一只手抹了把泪,对画婉点点头,又对她道:“奴婢早已让玉合与小兰将水热着,这就伺候小姐沐浴。”陆容予着实没想到,自己上回在昶兰猎场的一身擦伤才好得七七八八,这下又跪出两团大大的淤青来。她自小便被众人捧在手心里仔细呵护着长大,从未吃过这许多苦,回想来到大邺所受之种种,心中顿觉委屈至极,眼前升腾起一片氤氲,泪水迅速积蓄,凝成滚烫而巨大的晶莹,一滴滴重重砸在身上。她本就一身冰肌玉骨,这下跪了将近两个时辰,浑身酸疼不说,还是这双玉腿最令见者触目惊心。肌肤瓷白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此时,双膝上却浮着两团青黑,十分扎眼,只消看一眼,便觉极疼,更不要说她日后还要行走与跪地行礼。梳雪见小姐如此情状,本就难受,此时小姐又哭了,自己好容易收回的泪意再次涌了上来,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画婉在外间听到两人相携同泣,一时间哭笑不得,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走进内间,对梳雪道:“从南阜来时,奴婢特地备了些药膏,应当在那檀香木锁金柜内,你去取来给小姐涂些,一会儿再去司物部领些便是。”梳雪忙点头,起身去翻出那药膏来。“你也涂些。”陆容予对画婉道。画婉摇摇头:“奴婢粗糙,无需这些,且想来司物部那儿能拿的量不多,小姐肌肤细嫩,要精心呵护才是。”陆容予皱眉,摆脸道:“你如今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不成?”两人正争论时,便听小兰来报,说婧嫔娘娘差人送了东西来。陆容予不明所以,但还是让梳雪去写过婧嫔娘娘好意,并将那东西带进屋来。她本以为婧嫔是听说自己受罚,送了什么物什来警醒自己,却没想到,梳雪抱进屋的,是一大一小两箱子东西,显得十分吃力。那大箱子竟几乎有半张书案大,小箱子则约莫一臂长短。陆容予与画婉、梳雪对视一眼,皆觉十分惊讶。梳雪先将放在上方的小箱子打开,里面装着两匹整齐折叠的黑色长绢,长绢上还放着许多圆盒的药膏。陆容予将药膏都堆到一旁,伸手拿出那两匹泛着光泽的上好绢布,心下疑惑。这绢布以云锦制成,光滑舒适,细腻柔滑,是为上品,却不绣任何花纹,通体乌黑。她将翠浅唤来,问道:“嬷嬷,这绢布是作何用处?”翠浅细细查看了一番,犹疑道:“奴婢也从未见过此物,但听闻男子习武之时,会在双膝上缠绢布,以作保护之用,想来是婧嫔娘娘得知郡主受罚,特赐此物于您。”陆容予疑惑更深,又命梳雪打开那大箱子。大箱子一打开,众人皆又是一惊。作者有话要说:果茶:程小七你好聪明啊!程小七:少废话,快给本殿推感情线。果茶(怂):是是是,这就推。玄一:想不到果茶你也有今天!果茶(瞪)——八月快乐呀~都说古言的小读者最严格了,但是我这里全都是天使啊啊啊!我好爱你们!!(嘶吼)给昨天留言的小天使每人发一朵fafa(递,星星眼)第14章 那位小祖宗大箱子一打开,众人皆又是一惊。箱内竟装满了香炭!梳雪咋舌道:“这婧嫔娘娘难道是一下子转性了不成?突然对小姐如此之好……若是被太后知晓……”梳雪想不明白,但聪慧如陆容予,则早就有所猜测,此番见到这一箱香炭,更是完全坚定了心中所想。这些东西显然不是婧嫔娘娘送来的,而是有人假借她之手送来的。婧嫔一向对她不冷不热,只尽本分,不尽情分,今日突然对她好,必有反常。且此番是太后对她作罚,以“明哲保身”四字为箴言的婧嫔,定然不会做出如此摆明了与太后作对的举动。若抛去这些不说,即便婧嫔当真送了她这些东西,也定然不会如此出手阔绰。药膏有整整五盒,一闻便知用材稀有。那两匹乌绢的珍贵自不消说,且婧嫔膝下无子,送缠膝的点子实非她一个女子能思及的,即便思及,也难以真的将那缠膝弄到手。最大的破绽,便是那一大箱香炭。此时初冬,宫中进贡的香炭极少,只有帝后、太后与极为得宠的妃子、皇子与公主处有些。婧嫔只身居嫔位,又并不受宠,此时几乎无法拿到香炭,更不要说这样满满一大箱。太后下了死令,不让三公主知晓她被罚一事,这东西自不会是公主送来的。那么,能做到如此阔绰排场,又不动声色的,便只剩一人。一次以一箭助自己脱险,一次施巧计救自己于水火,一次又送这许多东西来。陆容予望着面前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又抚了抚手中的乌绢,一时觉得不胜惶恐、受宠若惊,一时又觉心口灼灼发烫。可他明明怀疑于自己的身份与动机,为何却还一次又一次出手帮了自己?莫非是自己于他而言,日后还有可以利用之处不成?但无论试探也好、利用也罢,他对她的恩情不假。不知不觉中,她已欠他三回。程淮启今日接连两次的出手相救自是雪中送炭,但即便如此,陆容予还是没能躲过厄运,在傍晚时,发起了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