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静默之时,一身着冰蓝云纹紬直裰广袖袍,生得眉清目秀、仪表不凡的九皇子程淮义猛然从席间站起身来,皱着眉,对程淮安道:“三姐莫要强人所难!”九皇子之母怡妃见此情状,立刻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胡闹,程淮义却视若罔闻,仍倔强地站着。程淮安忽地笑了出来。“九弟平日里最喜这些歌舞丝竹,今日为何对嘉和郡主如此庇护?莫不是……”程淮义正欲反驳,一相貌平平、身量健朗的男子拱拱手,也发了话:“久闻南阜钟灵毓秀、美女如云,如今得幸一见,果觉名不虚传,不知本殿是否有幸,一观美人舞姿?”“我赞同五哥之言,”出言的是十三皇子程淮旭,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与他母妃瑾嫔有七分相似,“大邺最喜歌舞,郡主无需害羞。”“那便舞一曲吧。”邺谨帝道。陆容予窘迫至极,面上早已泛起嫣红,跪下身作礼。“陛下恕罪,臣女着实对舞乐一窍不通。”“既如此,那你会什么?演些别的来助助兴也好。”程淮安道。这话,竟是将她放在一个与艺伎同等的位置上了!跪在一旁的画婉顿觉委屈至极,却只能隐忍着不发,掌心都被指甲掐出两道痕来。陆容予垂眸,低声答道:“臣女不才,琴棋书画皆不通,只好作首诗,以搏陛下和公主一笑。”邺谨帝应允。立刻有公公抬着桌案和纸笔来,陆容予思考一番,慢吞吞地写。待她收了笔,范公公将宣纸先呈给帝后和三公主看过后,又有小太监,顺着座位席次,将诗作给在场的诸位传阅。“是夜沸欢声,满月照宫墙,佳人翩然舞,风姿碾群芳。”一首诗并不出彩。格律与平仄不齐倒罢了,字迹也无笔锋性格。虽挑不出错,却平淡至极。连程淮安见了都是一愣。没想到这嘉和郡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才艺,也不过尔尔。大邺能文善武,稍有些家世的女子都会同男子一样读些书。在座的各位妃嫔、宫人皆出自官宦世家,自然一眼就看出这诗作平庸,不过作势点着头,随口扯了几句搪塞之语敷衍过去,心中却对这位自弱国而来的无才郡主,又鄙视几分。程淮启坐在下位之首,是在帝后与三公主之后最先看到诗作的。他见那字幼态且结体不均,力度连四五岁的孩童都不如,目色不由得一沉。他将宣纸交还给面前的宦官,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红着脸、垂手低眉站在大殿中央的女子,心中疑惑更深。这场闹剧好歹是结束了,众人又饮酒赏乐、诗词歌赋了一番,便各自散去。陆容予拜过礼,由画婉搀着走出游仙宫,却迎面撞上了方才为了自己出言顶撞三公主的九皇子。她福了福身,开口道:“臣女见过九殿下,多谢九殿下方才解围之恩。”“你不必多礼。”程淮义想伸手将她扶起来,却又恍觉不妥,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去,轻咳一声,“你在大邺过得可还习惯?”陆容予颔首:“多谢九殿下体恤,臣女一切都好。”“那便好,那便好……这皇宫不比市井,人心凶险,须得时时提防着。你自遥远而来,无依无靠,若真遇到什么事儿了,自可来寻我。我虽没有七哥那样的身份和心计,却好歹能比你多说上几句话。”这便是金口玉言的承诺了。不知为何,陆容予总觉得,这九皇子与宫中其他人不同。似乎对她尤其好些,也仿佛没什么心计,倒有几分憨厚可爱。但她只身一人处在这皇宫之中,并不敢轻信这样突如其来的关心和示好,只得淡淡道:“臣女惶恐。”“你……哎。”程淮义见她这样回答,丧气地叹了声,“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歇着吧。”“对了,”陆容予正欲行礼道别,又听他叫住自己,“婧嫔有些心计,却不会害人,住在她那儿,你大可放心。另须得注意高嫔和惠妃,前者蠢,后者坏。至于我七哥……他似乎对你颇有些成见。我从小与他一处长大,虽然他未曾明说,我却能感受的出来。七哥心思深沉复杂,工于算计,为人阴狠,你要小心些才是。不过……他应当也不会对你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下手。”陆容予闻言一愣。九皇子实无必要拿这等事欺她,他这么说,必然是真心待自己好。她心下默默将话仔细记下。“多谢九殿下提点,臣女恭送九殿下。”她半蹲着身子迎送,直到他离开好远,才缓缓站了起来,由画婉搀着,预备回碧芙园。脚下才迈出半步,身后就传来一个极为低沉、又有几分熟悉的声音。惊得她整个人都缩了缩。“嘉和郡主。”陆容予受了惊,心跳得又急又乱,勉强稳了稳身形,转过身去,低头福了福身。“臣女见过七殿下。”此时已近辰时末,四周一片乌压,好在一轮皎月又圆又亮,发着盈盈白光。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少女挽得一丝不苟的青丝上,为乌发镀上一层银光。正如上好的绸缎一般,还飘散着她身上独有的馥郁清香。程淮启没有让她起身,她便始终低垂着头。一直这么半蹲着,腿已开始泛酸。这七皇子总给人一种神秘莫测、深不见底的感觉,仿佛他一眼就能勘破万象,而她却永远也无法窥探他内心的一星半点。深沉的可怕。今日他身上那肃杀的威压虽然敛尽,但她仍旧是怕他的。何况,九皇子方才提点过,他这就出现了,也不知将他们的对话听去了多少。“郡主请起。”他缄默许久,终于发话。陆容予直起身,轻微地动了动僵硬的腿,低声道:“谢殿下。”程淮启低头直视着她的双眸。他凌厉的眼神将她牢牢吸住,让人想躲而无能,只能被迫与他对视。那洞穿一切的目光,让她一颗心都像是被人吊了起来。程淮启见那双眼睛澄澈无比,如一眼就望得见底的小溪般,因为害怕,还有白光在里面微微闪烁着。不禁微微皱起了眉。虽说着先前思考了许久的话,语气却不受控制地放柔了些。“郡主此番北上若别有用心,本殿奉劝你早日收起心思。”作者有话要说:七哥,你换上古装以后,怎么那么酷!!第4章 破绽能让程淮启亲自来说的“心思”必然非同小可。就算不是弑君,也怕是同弑君相差无几。陆容予闻言,顿时一愣,讷讷道:“殿下多虑了,臣女被迫只身前往异国他乡,只求安稳度日,并不敢做他想。”“安稳度日,”程淮启一字一顿地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极缓,“郡主身上秘密不少。”陆容予心里仿佛有什么被推倒了般,发出“轰”得一声,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强自镇定道:“臣女不知殿下所说秘密为何事。”程淮启抬步,侧首绕着她走了一圈,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小姑娘明显害怕极了。不要说女子,连许多男子都对他闻风丧胆,在他面前语无伦次、诚惶诚恐者常常有之。他能轻易看出她已极尽克制内心的恐惧,却还是忍不住微颤。这并非伪装。他冷然道:“不知郡主何等身份,本殿密卫搜查半月有余,却任何蛛丝马迹也无。”陆容予大惊。他竟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暗中调查自己?可她此番来大邺,确实如自己方才所说,只求安稳度日罢了,何须他如此大费周章?她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呼吸平稳下来,这才答道:“臣女原为南阜江远侯之女,后被南阜帝加封公主,北上大邺。不知殿下要查的,可是这个?”程淮启嗤笑一声,没说话,眸中却分明写着“这还用查?”几个大字。她一时窘迫至极,面上浮起一层嫣红,嗫嚅道:“除此之外,臣女并无其他身份。”少女双颊娇红,粉面含春,在皎洁的月色下更显动人。他心念一动,片刻又回过神来,沉声道:“谎称病,刻意掩藏诗才。若并无其他身份,何故为此?”陆容予闻言,心中一沉,一对秀眉蹙起,往地上扑通一跪,声音颤颤:“殿下冤枉。”程淮启剑眉一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我初见时,郡主面上并无红疹,且如今用药已半月有余,身上并无药香。郡主自可说以沐浴除药味,但那黄芩味浓,以根入药,长久服用,必然留香。这黄芩之味,不在郡主身上,却在碧芙园门口的榆树根旁。”“你右手指节处有薄茧,提笔动作娴熟,落笔却百般斟酌迟疑。明明长期握笔,今日宴席上的字却如同垂髫小儿。”“郡主身份详实,上至宗亲父母,下至服侍的丫鬟小厮,个个记录在册,出入可寻,连江远侯夫人是具体至哪一日怀胎、怀胎后如何为腹中的双生子出世做准备,桩桩件件,皆有据可查。”“郡主可知,太过完美,本就是一种破绽?”他音调低沉,每说一个字,都如同一粒饱满而厚重的疾雨,密密麻麻地砸在陆容予身上。无意中释放出的威压和步步紧逼的严密逻辑,让她近乎窒息。陆容予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口中,紧紧交握着,夜风吹过背后和额角沁出的汗珠,冷得轻颤一下。她深吸一口气,答道:“臣女只是不想引人注目,故在宫中低调行事。至于最后一点,臣女不知。”他蹲下身与她平视,食指曲起,托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眼看着自己,冷着声一字一顿道:“你最好是。”用了几分力的手猛然脱开,而后转身大步离开。即使他已然刻意放轻了力道,陆容予还是觉得自己的下巴被掐得生疼,像是要脱臼了一般。他松手时,自己便不受控制地向右侧一倒,伸出去撑地的右手掌心都被磨破了一层皮,白嫩的掌心开了好几道口,还沾上了尘土的脏污,火辣辣的,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画婉见状,赶紧将小姐扶起,用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一对眉头皱地死紧。“这七皇子果然阴狠又心机深沉。他若果真误会小姐对大邺图谋不轨,这以后的日子,不知要被他如何折磨。”听她这样说,陆容予也皱起眉。“他的猜测不无道理,若不是从来无人要我弑君,我都要怀疑自己心存歹念。只是,我总觉得,爹爹对我即将入大邺一事过于敏感,还有潘王和那位江先生,态度都极为奇怪,似乎我身上藏着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晓的秘密一般。”——中秋过后,各皇子公主休沐两日,就要回到尚德学宮,跟着先生学诗书。陆容予病既已好全,自该奉旨前去。尚德学宮坐北朝南,与皇宫富贵明丽的金、红色调不同,而以白色为主。这处屋宇周围植许多高大树木,直指蓝天;正中心摆一座栩栩如生的夫子教学铜雕,旁边立一块提着劝学文章的铜碑;院落四周有几间学堂和一座藏书阁,笔墨飘香、书声琅琅。学宮除对皇子公主开放外,诸王、将、相、公、侯之子女,以及与陆容予一类有封号的适龄男女,皆可入学旁听。为此,学宮还特地设于皇宫东南角,离与南钦门极近,方便居住于宫外的人,持学章来往。皇子公主与世家贵族并不在一间学堂读书,陆容予想了想,还是走进专供世家贵族所用的学堂。她今日是第一次来,为避免引人注意,坐在了最尾端。没曾想,自己落座后,身前却坐了个虎背熊腰的男子,像一堵厚墙般,将她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甚至连教习的梁先生说了些什么话,她都听不太真切。不知对方是何身份,但能入这尚德学宮的,都不是普通家世。虽然陆容予受封郡主,却是人尽皆知的无依无靠、随意可欺,无论如何,她都不敢得罪哪个小姐少爷。她不敢叫他移开些,又听不清看不见的,干脆自己题笔,在书卷上画起画儿来。第一堂课毕已是近一个时辰后,陆容予未听见梁先生说的那句“下堂”,兀自沉浸在画作中。直到嘈杂的交谈声越来越响,她才回过神来,将笔放在一侧,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背脊。尚德学宮课业紧密,十分劳累,很多世家小姐公子们无法承受,来了几日便称身体抱恙,再未出现过,除了必须日日来学的皇子公主们以外,大多数都是被父母逼迫而来的少爷们。忽有一人指了指陆容予,接着,一群公子谈笑着向她这处走来。陆容予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忙将书卷合上,向几人微微颔首,快步走出学堂。她这样谨小慎微的反应,让几人更加肆无忌惮,快步到她身前堵住路。其中一人还伸手将她刚合上的书卷捞了过来。“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为首的那人问道。陆容予皱了皱眉,低头道:“小女陆容予。”那人疑惑道:“陆?未曾听闻都城有什么显赫的陆家……”“你是工部司匠陆策之女?”另一人问道。她垂眸,并未作答,几人便当是她不好意思承认。工部司匠乃从九品,芝麻大点儿的官职,怎也能入尚德学宮读书?不过,这姑娘长了这样一幅好皮囊,水灵灵、白嫩嫩的,只怕是个男子看了,都要心生爱怜。那手中拿着她书卷的人,翻到了她方才画的画,将书卷递到为首之人面前。“钱少爷,画的是几朵花儿。”钱衡民扫了眼那书本上的花儿,笑眯眯道:“本少爷乃俣国公府长子钱衡民。我与姑娘甚是有缘。这都城内无人不知我爱花惜花,今日就得见姑娘画得一手好花。既然你我有相同爱好,不如下堂后,在下请姑娘赏脸到俣国公府一叙,如何?”这俣国公长子看起来仪表堂堂,却是都城无人不知的好/色/轻/浮,但凡见到家境地位低于自己的美丽女子,必然要轻薄,而被轻薄的女子碍于贞洁和地位,皆敢怒不敢言。早已逼死好些烈女。不过弱冠之年,这位世子的淫/荡之名,已然传遍京城。如今他这番话的意思自不言而喻,旁边几人顿时相顾着淫/笑起来。陆容予并不知他的坏名声,却也知道他说的并非什么好话,一对秀眉皱成了一个“川”字。钱衡民上前一步,又道:“姑娘不必担心,本少爷自会派人去陆府知会陆司匠。”简直得寸进尺!她立刻也向后退一步:“请钱公子自重。”几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把书卷向身后一丢,就要上前抓人。不知其他围观者是碍于身份,还是早已司空见惯,并无人出手相助。下人无法进入尚德学宮,陆容予身边此时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很快便被几人逼到角落。她闭上眼,轻喘着气,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着。正以为事情再无转机之时,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都给本宫住手!”几人闻声,如临大敌,立刻停了下来,纷纷转过身行礼:“见过长公主。”“钱衡民,又是你?”“这可还是在紫禁城内!皇城之中,天子脚下,你竟放肆至此!”程淮安柳眉一横,天家的威仪立显,吓得几人立刻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大声求饶。“三公主恕罪,三公主恕罪!”程淮安瞥了几人一眼,冷笑一声。“哼,恕罪?笑话!你们可知刚才轻薄的,便是父皇一月前亲封的嘉和郡主?”钱衡民等人身在宫外,自然不知这嘉和郡主有名无实,如今听到这封号和官爵,立刻就慌了神,冷汗都将要从额头落下,忙跪着转过身去,向她行了大礼,高声哭喊:“郡主恕罪,郡主恕罪!”陆容予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愣愣地看向面前趾高气昂的人。无论是三公主的突然出现,还是她突然对自己态度的转变,都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郡主仁慈,但你一错再错、不知收敛,便由我来替郡主罚你。”见她并没有要处置几人的意思,程淮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几人,大喝道:“来人!把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拖出去杖责,打到他们后背开花,不敢再犯为止!”这话说得那叫一个大快人心。旁边围观之人纷纷鼓起掌来,口中皆喊“三公主威武”。程淮安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散开,又走到陆容予面前。“你随我来。”作者有话要说:前世里淮安的戏挺多哒~被宠坏但心善的骄横小公主人设。第5章 帝王命程淮安拉着她出了学堂,一直行到院内的一颗大树前才停下。她比陆容予年长几岁,个子也较她高些,陆容予跟得费劲,站在树下喘着气对她福了福身。“多谢公主解围。”“不必。”程淮安吐了口气,十分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见此人唯唯诺诺、毫无心计,任人揉圆搓扁的模样,竟让她无端生出了些保护欲来。“你怎得被欺负了也不知道还手?打不过就搬身份来压他们啊!一幅任人宰割的样子,真是丢我皇家的颜面!你是要让人传出去,好让人诟病我父皇苛待你?”陆容予闻言一愣,没想到长公主还有如此可爱娇憨的一面,顿时轻轻笑了起来:“臣女不敢。”“放肆!”程淮安嘴上这么说着,面上却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再次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道,“本宫看你以后还是来与我们一同上堂吧,你那处鱼龙混杂,什么杂碎都有,实在不是读书的良处。你虽不是父皇亲生,却住在宫中,到底和他们不同,平日里给本宫欺负欺负也就算了,万不可被宫外的人欺负、看了笑话去。”陆容予点头应下,眨了眨眼,一双鹿眸中盈盈闪着亮光。“人道灵韵三公主嚣张跋扈,没曾想却如此仗义亲和。”“嘁,你倒是大胆。”程淮安双手抱胸,美目一挑,下巴往别处转了转,不屑道,“本宫不过是看你只身一人来我大邺,无依无靠,起了怜悯之心罢了。况且大公主早年夭折,本宫与那二公主程淮欣又向来最不对盘,这学宮中无甚世家女眷,读书无趣,又无人与本宫一道玩。”“正巧如今你来了,虽然个性软弱,不得本宫喜爱,但至少也不讨厌,好歹能在这无聊的日复一日里,与本宫说说话解闷儿。”陆容予又福了福身。“是。”——尚德学宮的课业着实辛苦,陆容予过惯了闲散读书的日子,先前又休养了将近一个月,这下每日日头一升,就得来学宮报道,直至傍晚才能回去,没几天下来,便觉疲累不堪。三公主虽说要自己陪她说话解闷儿,却因得宠正盛,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几位年纪较大的皇子又早已无须在学宮学书;而七皇子则似乎常有其他要事傍身,只时不时出现一下。这样一来,就只剩她和几位年轻的皇子,可怜巴巴地日日扛着。陆容予是这番厌学心思,但满心欢喜的九皇子,却又是另一番心思了。原听闻这九皇子不是什么刻板爱读书的性子,虽然也颇有些文采,但读书奇杂,多爱读些游记、小说奇闻和山水诗作,对政事历史可谓丝毫不感兴趣。本来他也是个在学宮内日日煎熬的,可如今陆容予来了,他却无端兴奋了起来,连着多日,竟没有一次迟到早退;学习时也不觉疲累,反倒每日都一幅兴致高涨的模样。这天下堂时,程淮义又同往常一样走到她身边,双手背在身后,满脸的喜悦丝毫不加掩饰。“嘉和!我今日给你带了个物件儿。”陆容予叹了口气,放下笔,问道:“九殿下今日又带了何物?”程淮义左手仍背在身后,右手捧着一方黑漆漆的砚台,放在她面前的桌案上。“想来你那宫中并无称手的砚台,你既在这学宮日日苦读,便该得一方像样的砚台才是。”江远侯喜书法,先前在侯府时,陆容予见过不少名砚,自然识得,面前这方砚台不是平庸之物。此砚名为龙尾砚,材质坚润,抚之光滑、磨之有锋、涤之立净,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四大名砚之一。平日里,他给自己带些假花、摇鼓一类的小玩意儿也就算了,今日这砚台过于名贵难得,她是绝对不能收的。她立即站起身,对他行了一礼。“此物珍贵,还请九殿下收回。”程淮义伸手去将她扶起,叹道:“你无需与我客气的。”就在两人僵持之时,一个清亮又带着些骄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听闻九弟日日对嘉和郡主献殷勤,不知今日带的又是什么宝贝,竟让郡主如此为难?”陆容予见她前来解围,登时松了口气,俯身道:“嘉和见过三公主。”程淮义不情不愿道:“三姐,你怎么来了?”程淮安睨了他一眼,走到陆容予身边。“今日无事,想来寻郡主聊聊天儿,怎么,你不愿见到本宫?”“臣弟不敢。”“不敢就对了。”程淮安把那方砚台拿到手中,仔细端详了起来。“这砚台可是四大名砚之一的歙砚?九弟得来,想必颇费了一番功夫。怎的,不拿来与皇姐我,反倒转手送了郡主去?”“谁人不知皇姐最不喜书画,若送给皇姐,岂不暴殄天物?”程淮义一对浓眉皱起,语气颇为不满。“那你才与郡主相识月余,怎就知道郡主爱书画?”程淮安这番话,不禁让两人都想到了中秋家宴那日陆容予的诗句和书法,皆觉窘迫。程淮义轻哼一声。“总之比皇姐爱些。”程淮安望向陆容予,问道:“他说的可是实话?”陆容予笑着摇了摇头。程淮安将砚台一把塞回他手中,笑道:“你可看见了?郡主并不喜好、亦不擅长书画,还请九弟收回好意,不要让郡主将这天物暴殄了去。”“好啊,你们竟串起气儿来激我!”程淮义愤然道。程淮安与陆容予相视而笑,前者满脸无辜地道:“本宫可没有。”前段时日的朝夕相处下来,程淮安与陆容予已十分相熟,独处时并不拘礼。程淮义走后,两人便相携坐在书案旁。陆容予问道:“公主今日怎得这个时候来了?”平日里,她或一早就来了,或干脆一整天都不来,今日却在中途来了学宮。这还是头一回。“别提了,”程淮安叹了口气,“我方才正去绛鸾宫找母后,却没想到被哥哥撞了个正着,他勒令我即刻来学宮,我这才不得不过来了。”陆容予不禁莞尔:“公主连圣上都不惧,何以每每对七皇子言听计从?”“我又如何得知!”她提高了些音量,愤然道,“亏得我还是与他一母同胞的兄妹,都如此怕他。你未曾与他接触,或许不知,这世上,除了父皇母后,就没有人见了他不觉害怕的。”陆容予深以为然,却没说自己已与他有两面之缘,只顺水推舟问道:“这是为何?”程淮安摇了摇头:“不知。”“哥哥自小便与常人不同,小小年纪就一本正经、不喜玩笑,日日除去练武就是读书,天生的帝王个性。本宫常觉得他更像是个帝王傀儡,而非活生生的人。”“他原只是沉默老成了些,但是,自几年前内外荆一战,从沙场上浴血归来之后,哥哥整个人就变得十足阴鸷。那周身散发出来的煞气,更是让人退避三舍。哥哥刚回都城之时,众人歌颂皆其战功,却无人敢近其身,甚至连与他共同奋战了许多时的将士们,都无几人与他亲近。”“自此一战后,哥哥的威名和凶名皆在都城内传开,便成了今日人们口中城府深厚、阴狠寡言之人,甚至有人说,正是因为他缺乏仁心,父皇才迟迟不肯立太子。”陆容予一愣,觉得这三公主实在太过大胆,连这番话都敢说出口,连忙捂住她的嘴。“公主慎言。”“你实在刻畏缩。”程淮安十分嫌弃地看了面前没出息的人予一眼,“放心吧,有我护着,没人敢说你半句不是。”陆容予轻笑道:“这七皇子倒是个奇人,竟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灵韵三公主百依百顺。”“也不算百依百顺,他再张狂,好歹也得给父皇和母后几分面子,而父皇母后又十分宠爱本宫,是以,本宫才是这整个大邺,说话最管用的人。”“那是自然。”她笑着附和。程淮安又对着她打趣道:“只盼着有一天,哪家像嘉和一样性子温柔的小姐,能将我七哥收服,让他好歹变得不那么吓人些。”陆容予面色一红,慌忙摇着头扯开话题。“七皇子年级尚轻,可是有什么官职在身?为何只偶尔来学宮?”“哥哥一年前被父皇封为掌狱司副官,时常协助正官储项如执掌狱刑,或在外查案,极少有时间来学宮。”陆容予了然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掌狱司……这处由他掌控,倒是没有刑犯敢不招供的,无需屈打,便主动成招了。”程淮安闻言,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两人沉默了一阵,程淮安忽然道:“嘉和,我问你一事,你须得如实交代于我。”陆容予点头:“公主请问。”程淮安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神色变化,正色道:“你此番来大邺,可是另有所图?”……怎么一个个的,都怀疑起她另有所图来了?陆容予无奈道:“公主怎得生了这个想法?公主应当知晓,如今五国能维持安稳平和之态,第一依靠的,便是大邺。南阜倚靠山水田庄而生,军力弱小,时常受东乾侵扰,先不论我能否成功图谋,一旦大邺倒下,南阜必受东乾腐蚀,落得惨烈下场,这于我、于南阜,可有何好处?”程淮安觉得她说得十分有理,点头道:“嘉和,我并非存心疑你,只是我无意间听见哥哥之暗卫对话,才特来亲口向你确认一番。”“他一向谨慎多疑,但却不会不分是非就动手,你无需放在心上,也无需害怕。既然你并未对我大邺存不仁不义之心,无论发生何事,我必然与你站在一边,护着你周全。”“公主言重了。”陆容予轻声道。“眼看这树叶一日日泛黄起来,想必再过不多时,父皇就该宣布前往西北猎场狩猎,届时各宫妃嫔、皇子公主及世家子女皆会奉旨同行,必然也有你的一份儿。你们南阜人不善武术骑射,想必你还是第一次参与狩猎,终于不用日日困于这学宮中苦读,又能尝试些新鲜活动,你可还高兴?”陆容予笑答:“自然是高兴的。”程淮安也笑:“那你我便再熬过这几天。”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七哥活在传说中的一天。明天果茶努力双更,必须把程小七拉出来遛遛!!-九小义:我就是最强辅助本助!程小安:九弟,你仿佛在说鬼话。你要是最强,我就是最强的爸爸!邺谨帝:?第6章 昶兰围猎果然如程淮安所说,不过两日后,邺谨帝就下了诏,宣布一周后启程前往绥阳,进行一年一度的秋猎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