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彻显然是出师了,这一次根本不需李凤鸣提醒、规劝,就已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舞弊案本来就是太子在查,你不必强出头,”李凤鸣奇怪地瞥他,“你自己明明有主意,做什么还来问我?”“对盟友善尽告知义务,并征询盟友意见,促进双方互信。”萧明彻一本正经。李凤鸣满意地笑着拍拍手:“行,盟友现在知道了,毫无异议。忙去吧,不要打扰和我小公主玩乐。”被嫌弃的盟友萧明彻举起手中冬枣,恨恨咬了一小口,含混抱怨:“这颗枣不够甜。”他这言行来得古怪,但李凤鸣却面露惊喜:“不枉喝了半年的药,都能尝出枣不够甜了?!吃别的东西有味道吗?”“唔,时有时无吧。”萧明彻拿着那颗咬了一口的冬枣,毫无预警地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又再含进口中。“这样就够甜。”说完转身就走。猝不及防被调戏的李凤鸣呆在原地,整个人风中凌乱。我在关切你味觉是否恢复,你却只是想占我便宜?!她瞪着那从容离去的高大身影,咬牙切齿:“早说你喜欢吃口脂啊!以后每顿饭都备一盒给你当蘸酱好不好?”萧明彻没有回头,只丢下一串沉沉轻笑声。*****元月十三,闻音借着探望十八公主的托辞登门求见李凤鸣。正好萧宝珍在书房乖乖练字,李凤鸣便领着闻音在府中闲逛。李凤鸣笑睨她:“是不是你父亲叫你来的?”闻家是树大根深的书香世家,闻音父亲闻泽玘又是颇受文官群体敬重的大学士,所以闻家任何人与淮王府的走动都需尽量低调,否则对双方皆无益处。闻音今日借着“探望十八公主”的名义前来,李凤鸣并不觉得她是来找自己玩的。“聪明。我父亲不方便亲自前来,我直接求见淮王殿下也不合适,”闻音笑着挽住李凤鸣,“事情来得急,就只能委屈淮王妃您中转个消息了。”“说吧。”闻音停下脚步,凑到她耳边:“三天前,太子单独面圣,呈报了恒王在‘夏望取士’一事中舞弊的确凿证据。是恒王与吏部侍郎王安志勾结往来的两封书信……”因为夏望取士是由吏部和大学士院共同主持,如今舞弊案有了确凿证据,齐帝就秘召了吏部尚书和大学士闻泽玘进宫共议。萧明彻行事足够谨慎。哪怕闻家已暗地里倾向于他,他也没让闻泽玘知道这事背后有自己的影子。闻泽玘这是担心他没能第一时间掌握此案最新动向,怕他在后续诸事上应对有误,便让闻音来通风报信。李凤鸣颔首:“陛下召了吏部尚书和你父亲共议后,最终决定做何处置?”“陛下的意思是,拿王安志问罪就足以平民愤。对恒王嘛,只是暂收议政权三个月,反省思过,”闻音撇了撇嘴,“这处置轻飘飘的,还不对外公布,说到底就是要保恒王。”李凤鸣惊讶侧目:“恒王不是你表姐夫么?陛下保他,你这是在气什么?”“虽说他与我家沾姻亲,可夏望取士是举国士子寒窗多年的希望。他舞弊,践踏了所有读书人应得的公平。我明白,世间没有时时事事绝对公平的道理。但大齐读书人就指望这一条路……”闻音顿住,深深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气,是想不通。恒王舞弊证据确凿,陛下竟还保他,这究竟是为什么?”李凤鸣想了想,委婉道:“皇帝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他疼爱恒王多年,后宫里又有淑贵妃在,他难免被情感左右。舞弊案不至于动摇国本,又未正面伤及皇权,他就心慈手软些吧。”不过,太子肯定不会就此罢休。闲话一阵后,闻音突然又想起一事:“我父亲说,太子那天出了勤政殿就气得吐血,是真吐血。”李凤鸣瞠目:“太子、恒王争斗多年,向来各有胜负,不至于这么输不起吧?”蓦地,她想起太皇太后在宫宴那日说太子印堂发黑的话,不由闪神。“我也不懂太子是怎么回事,”闻音话锋一转,“对了,我明日会陪我娘去城东施春粥,你要不要一起去玩?”“不了,府里有小公主呢。”就算没有小公主,这时候李凤鸣也不敢出去凑那找死的热闹。闻音倍感遗憾:“那下个月在卫城猎场行惊蛰春祭,你会去吗?”惊蛰春祭是齐国每年初最重要的仪典,总共需耗时五天。通常会由皇帝亲自率臣民共举,祭祀神明、祈祷农牧兴旺、蚕桑丰裕,并由太常寺占卜当年国战吉凶,还要劳军阅兵。萧明彻已准备好在惊蛰春祭上布局,试探金吾卫是否与恒王或太子勾结,眼下正在进一步推敲细节。“贵国女眷不是不能参与祭祀典仪吗?”就因为这个,李凤鸣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出现在惊蛰春祭上。闻音道:“并非所有祭祀典仪都不能参与。惊蛰春祭有祈祷蚕桑这一项,就必须有女眷,因为大齐的蚕桑祖神是女子。”齐国古早先民时期,贵族女子并不像现今这般无所事事。她们虽受限于形体、力量等先天条件,未必个个都能像男子一样打猎或征战,却也会积极参与力所能及的劳作。那个精于蚕桑,并以此令后世顶礼膜拜的女祖神,就是当时某位王后。身份贵重若此,仍肯钻研一技之长,这就是她地位稳固、号令臣民之权仅次于王的底气。若她看到后辈女子混成如今这般,于四境之内无立锥之地,除了依附外别无出路,怕不知有多心酸。李凤鸣至今都觉自己在齐国不过客居,所以这种话她不好说。于是对闻音笑道:“既女眷能去,想来我是会去的。”“那惊蛰春祭时咱们再一块儿玩。”“好。”*****送走闻音后,李凤鸣唤来了淳于黛。“准备准备吧。惊蛰春祭后,若无意外,我们大概就真要离开了。”淳于黛浅笑:“这次不用鬼鬼祟祟私逃了吧?我记得您说过,您与淮王已达成共识,他答应会让您走的。”李凤鸣莞尔:“对,不用鬼鬼祟祟了。”虽伤感不舍,但她还是觉得齐国并非她的归宿。宫宴那天,大长公主对她的态度不言自明。推钟情那无辜的小姑娘出来想给她添堵,其实是在敲打她。她当时满脑门子邪火乱窜,没深想。这几日带着萧宝珍玩,脑子空下来,便也懂了大长公主的意思。无非就是告诉她,联姻是高位者稳固同盟的必要手段,萧明彻想进一步壮大,早晚得有侧妃。若真到天时地利的那步,萧明彻得到议储资格,她这个异国王妃甚至理当腾位让贤,不能成为绊脚石。那天萧明彻就在当场,但他到底有没有懂大长公主这层用意,李凤鸣至今看不透。不过那不重要,她本就没打算让萧明彻在此事上为难。现阶段,大长公主也是萧明彻崛起之路上必须联盟的一股力量。她不会幼稚到让萧明彻在自己和大长公主之间抉择,更不会让他在储位和自己之间抉择。萧明彻如今瞧她的眼神愈发浓情蜜意,想来多少是动了真心。可她既软硬兼施迫着萧明彻认下两人的同盟之约,就不会伤害他的利益。通往权力顶峰的那条路本就暗流汹涌,若被情感牵绊太深,一步走错就可能是万劫不复的结局。她当初就是因为被十七年的亲情羁绊,无法在父母之间取舍站队,最后落得被两边都放弃。类似的痛苦与煎熬,她不希望萧明彻也经历一遍。在她的预判中,惊蛰春祭试出结果后,萧明彻在齐帝跟前的地位就彻底稳固。若真如此顺利,萧明彻之后的路,她就当真半点忙也帮不上了。当同盟再无继续维系的基础,就该好聚好散。淳于黛替她拢了拢披风:“我瞧着殿下对淮王也上了心,其实舍不得走吧?”“舍不得归舍不得。”李凤鸣揉了揉眼睛,故作漫不经心地笑。“可是,开什么玩笑呢?天下那么大,各型各款美男子那么多,若余生只能独宠萧明彻一人…… 啧,真是怎么算怎么亏。”淳于黛并不信她这话,却没有戳穿,只是心疼地垂下眼帘。李凤鸣也知道淳于黛没信。她更知道,自己不过是在睁眼说瞎话。她不愿留下,根本就是怕万一将来某天,萧明彻不得不说出“李凤鸣,求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这样的话……真是想想就浑身发冷。一生不长,若三番两次遭人舍弃,再坚强的心也会碎成渣。话本子里那桃金娘就这么魂飞魄散的。“人若无心,必死无疑,”李凤鸣目视前方,喃喃苦笑,“淳于,我想长命百岁。”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的计划篇幅是三十万字上下,目前正文所剩内容不多了,我每章能写多少就更多少叭感谢在2020-08-18 01:11:59~2020-08-19 06:1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果果陆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纹家的头头鸭 3个;木昜、mima_喵 2个;33029lxt、婉婉、33508407、明湖、麒麒子、梓非渝、子夜望星、忧郁的仙女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喝养乐多、果果陆 20瓶;christa 18瓶;lethe、笙歌、戈戈月半蔚、减不下来好绝望、华如风、元气烧酒、珘祉 10瓶;wt 8瓶;米糕 7瓶;rocky 6瓶;yaluji、华少、鱼饼是个鱼饼、三好酱酱子、颜諍 5瓶;mima_喵 2瓶;时、我想粗去丸、子夜望星、yutooo、北月南辰与晴空、季若、laughahahahaha、落雨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1章自元月中旬起, 恒王对外称病,暂停参政议政,足不出户, 太子顺理成章接手了不少原本在恒王手中的政务。但太子自己本来也不是闲人, 一下多了许多事,自有些吃不消。于是报请齐帝允准, 将一些不咸不淡但必须由皇嗣经手的差事挪给萧明彻打理。太子会交出来的差事都不算十分繁难, 加上如今的淮王府又羽翼渐丰,再临时的急务也是来一桩吃一桩,没错没乱, 井井有条,这就显得萧明彻格外可靠。中旬, 齐帝将执金吾钟辂支去协助整顿皇城卫, 命萧明彻临时辖制金吾卫, 全权统筹惊蛰春祭的安防事宜。按规制, 齐国每年的惊蛰春祭是五到二十天不等。今年的惊蛰春祭正式仪典,就只按最低时限安排了五日。因为在过去的大半年中,齐帝反复发作头风症, 久治不愈, 近来甚至因此目力模糊, 精力更大不如前, 典仪就只能诸事从简。但事关圣驾安危, 在春祭正式开始前十余日,猎场周边的布防便需就位。金吾卫要被萧明彻全权掌控近一个月, 这事可大可小,端看各方怎么想、怎么说。如今众人已默认萧明彻是太子一党,眼见他得此重用, 恒王哪里坐得住?齐帝暂收了他的议政权,又令在府中思过,春祭仪典显然没他什么事。可他怎会坐看太子与萧明彻如此顺风顺水?于是以儿子身份递了一封所谓家书进宫。齐帝看到这封“家书”,当场未置可否,只让人去传了太子和萧明彻前来。恒王在信中说,春祭时金吾卫既要分兵前往卫城猎场,又要留部分卫戍宫禁,还得与皇城卫协防外城,人手上难免捉襟见肘。他因故不能参与今年春季,便想调一队府兵给萧明彻差遣,以加强猎场安防,算是代他在御前尽个孝心。齐帝支着额角,疲惫地对太子道:“明宣,你意下如何?”“回父皇,儿臣无异议,”太子做欣慰状,笑容自若,“老三又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儿臣也有此打算。就看老五在安排调度上是否方便。”齐国亲王的府兵通常以十二人为一队,东宫府兵一队也不过十八人,倒掀不起什么大浪。可突然要安插几十个人,原本的安防布置就需迅速重做调整,这无疑是在给萧明彻添麻烦。见齐帝浑浊的眼神向自己看来,萧明彻镇定从容:“多谢皇兄体恤,臣弟并无不便。可与不可,听凭父皇圣裁。”眼前这个变数,早在齐帝命萧明彻全权辖制金吾卫的那天,李凤鸣就已做出预判,情况与她所料相差无几。她当时就说,两边对他都会有防心,必会想尽办法安插人手就近盯着些,免得他利用这一个月的临时辖制权在金吾卫中大肆收揽人心。因她这个预判,萧明彻早就想好腹案,当然应对自如。难得恒王与太子“有志一同”,萧明彻也痛快表示调度上没有困难,齐帝便允了。萧明彻没耍什么花枪,直接将东宫与恒王府派来的人与金吾卫混编,共同担负春祭期间巡防猎场的任务。这举动看起来格外坦荡,东宫和恒王府都很满意,之后的日子至少在表面上就一派风平浪静。*****卫城离雍京不算远,但位置险要,水、陆两道四通八达,有二十万以上精锐卫城军长期在此驻扎,往西可控蛮族,向南拱卫京师。而城外猎场是齐国最大的皇家猎苑,既有广袤草原,又有起伏山峦,地形丰富,可供日常练兵,春秋两季的相关仪典也惯例在此举行。二月初十下午,众人随齐帝抵达猎场,提前入住小行宫养精蓄锐,以便后天能精神抖擞参与仪典。此次皇后留在了京中,伴驾出京的是淑贵妃。齐帝车马劳顿,到地后便在淑贵妃的陪同下安置小憩,未再露面。而大多数女眷经了四五个时辰的路途颠簸,此刻也在各家的临时居处闭门不出。李凤鸣坐了一路马车,周身不痛快,便带了辛茴出来四下闲逛,舒活筋骨。步下行宫门前长台,便有一队队巡防的士兵交错往来。没走出多远,就遇到几个年岁不大的世家小公子们正嘻嘻哈哈找乐子消遣。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一群半大小子扎堆,又无大人在旁约束,闹腾得很。但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再闹也知轻重。有人认出李凤鸣是淮王妃,便远远行礼问好。李凤鸣虽没分清谁是谁,还是耐着性子一一还礼。之后便与辛茴绕了路,走去附近水泡子旁的观景台。这头僻静许多,又是天生天养的景致,不见半点匠气,临风极目,顿觉胸中疏阔恣意。辛茴笑道:“我原以为殿下出来是想寻淮王。”上个月先是李凤鸣带着萧宝珍在府里玩了一旬,之后萧明彻就开始筹备春祭诸事,很少在府中。偶尔深夜回府,最多也就在李凤鸣的寝房睡上两三个时辰,话都说不上几句。李凤鸣拢了拢披风,嗤之以鼻:“寻他做什么?我都快想不起他长什么样了。”这天夜里,萧明彻丑时才进房,睡了不足两个时辰,天不亮又起身出去了。他起身下床时动作很轻,但李凤鸣还是被惊醒。不过她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听着他刻意放轻的一应动静,直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李凤鸣才无声撇了撇嘴。人和人之间就这么奇怪,不过一个月没正经独处,好像突然就没话可说了。事实上,也确实没什么好说。他俩本就是因利相聚,早晚要走到利尽散伙的那天。如今萧明彻已意气风发踏上属于他的征程,而李凤鸣也暗暗准备着奔赴自己的天高海阔。将来就此天各一方,余生各得所愿。李凤鸣闭眼笑笑,心道,就这样吧,没什么不好。*****二月十二,惊蛰,轻雷如鼓,万物应声复苏。惊蛰春祭在雍京卫城的猎场如期举行。首日上午祭祀神明、祈祷农牧兴旺之类,下午便是礼敬蚕桑祖神。待祷祝侑舞结束后,女眷们便需各自前往东面小桑林,采摘桑叶回来亲手喂给供在祖神像前的蚕宝们。去年此时萧明彻人在南境,不在参与春祭之列,李凤鸣自也没机会见识这些。她本以为采桑只是走个过场,大家随意摘点回来喂过就行,万没料到这事竟还有胜败奖惩。“……需采摘暗绿嫩薄的新叶,正申时之前回来当众点验品质,还要称重算胜负。不能用老叶子和枝干充数,不能由侍婢代劳,不能动刀剪。按每家算,采摘最少的十家,从今夜起就得搬去草甸那头住帐篷。”平成公主与李凤鸣站得近,便小声向她解释。李凤鸣好奇道:“既不能由侍婢代劳,那各家男丁会帮忙吗?”“按规矩,各家男丁只能在最后进去帮忙搬筐,不能动手采摘。”平成公主耐心解答。李凤鸣弯了眉眼坏笑:“林中可有人监督全程?”平成公主立刻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笑着摇摇头。“林中会有巡防的卫队,各家也会相互监督。而且,若男丁作弊帮忙采摘,那算冒犯蚕桑祖神,被逮到就不是罚睡几晚帐篷的事了。”李凤鸣遗憾地“哦”了一声,以眼神指指前头的淑贵妃,又扭头看看后头两位十二三岁的小公主。“她们算哪家?”平成公主是成年已婚,有自己的公主府,当然和成年皇子们一样,单独算一家。可若淑贵妃和小公主们采摘得不够多,总不能皇帝也跟着住帐篷吧?“淑贵妃和小皇妹们不算胜负,玩玩也就罢了。”平成公主抿笑,颇有点幸灾乐祸。“往年老五未成婚时,府中没有女眷,不参与此项,便从未住过帐篷。我掐指一算,他今年要和我同甘共苦了。”平成公主成婚多年,膝下有一儿一女。但她的小女儿才四岁,显然帮不上手,驸马又没旁的侧室,所以她家每年春祭都只能住帐篷。李凤鸣瞧着太子府的女眷们,好生羡慕。东宫今次只来了两位侧妃、太子昭训和两位良媛,但这已算各家中人手较为充裕的。李凤鸣感慨道:“府中多些姬妾,好像也并非全无好处。”“这么说,若老五将来迎侧妃,你不反对?”平成公主半真半假地笑问。李凤鸣摆出贤良淑德状:“依齐制,这种事最终自该依着他的意思,我不会胡闹。”她都是打算要走的人了,萧明彻迎不迎侧妃,不是她该操心的事。说话间,女眷们鱼贯前往小桑林。李凤鸣在人群中跟着挪步,不经意瞥到正在齐帝跟前说话的太子,不禁愣了愣。虽只远远这么一瞥,看得不是十分真切,可她总觉太子唇色深到有点不对劲,眼神却明亮过头,好像异常亢奋。想起上个月闻音说,齐帝决定保恒王那天,太子一出勤政殿就吐了血,李凤鸣不由怀疑这人可能是得了什么病。早前太子妃小产却秘而不宣,这已经很奇怪。如今太子似乎生病,他自己却仿佛毫无察觉……东宫到底怎么了?*****直到进了小桑林,李凤鸣还在走神想着东宫的古怪。闻音跟在自家母亲身边,见李凤鸣独自一人,便将手拢在嘴边,扬声唤她。李凤鸣恍惚回头,就听闻音道:“晚些等我家的够数了,我便来帮你!”李凤鸣正要颔首道谢,另一边的钟情倒是飞奔过来,边跑边道:“我来我来!”“你不忙着帮自己家的,倒来帮我,小心被训斥。”李凤鸣笑盈盈道。钟情挨着她站定,动作利落地拉下一根枝条,低声笑答:“我家人多,有我没我都一样。”“你这架势看起来很老练啊,竟是个会采桑的?”李凤鸣说着,也学她的动作,伸手就去揪叶子。然而钟情只是架势看起来老练而已,毫无技巧可言。李凤鸣学她的动作忙活了不到两盏茶功夫,掌心就已被刺得火辣辣。钟情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各自捂手,大眼瞪小眼望着对方。“我以为,学着你的样子准没错。”李凤鸣咬牙,嘶嘶倒抽冷气。钟情神色讪讪,也跟着嘶嘶道:“我以为,采桑很简单。”她从前年岁小,家里没让她来过春祭仪典,这还是头一回。虽自幼习武,但到底还是娇贵姑娘,平日里也没机会做采桑这种事。正相对嘶嘶,无语凝噎,一队巡逻的卫兵从她们身后经过。其中一人止步,拍了拍李凤鸣的肩。李凤鸣猛地回头,见是萧明彻,这才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里?”“稽查巡防,路过,”萧明彻垂眼看了看她微微发红的掌心,眸心微黯,递出一个东西,“伸手。”李凤鸣茫然摊手,下一瞬,火辣辣的掌心就传来入骨的冰沁。所冷得她一激灵,但那火烧火燎的疼痛却显著减轻了。定睛看去,竟是个不规则的冰块。“哪来的?附近只有小山坡,又不高,这时节怎么还有冰?”李凤鸣双手合住那冰块搓来搓去,又冷又舒适,嘶嘶声愈发控制不住。“小行宫里有冰窖,”萧明彻睨她一眼,“自己拿好,别让人看见。”多少有点假公济私的嫌疑,让人看见是不太好。“明白,”李凤鸣许久没和他这么说过闲话,一时竟有些不自在,“那你忙你的去吧。”虽说他是因担负巡防之责才出现在这里,可别家女眷都是自己进林的,他在这里多少让李凤鸣显得与大家都不同,不合适。萧明彻颔首,叮嘱一句:“不要往林深处去。惊蛰天,蛇虫鼠蚁都醒了。”“这外头的嫩叶很快就要被大家瓜分完,”李凤鸣无奈笑笑,“若我不往里去,就注定要睡几夜的帐篷了。”“我睡帐篷,你不用。”萧明彻不知想到什么,耳尖微红,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走了。等他走远,林中又重新恢复了先前的忙碌。李凤鸣想了想,将手中那块冰递给钟情:“你也捂一捂,虽凉,但能止疼。”钟情连忙摇着手:“别别别,这是淮王殿下专程给你送来的。”“哪是专程?他都说了是路过。”“就你信他是路过,”钟情笑红了脸,都忘了自己手还疼,压着声音激动到挥了挥手臂,“淮王殿下今次负责整个安防大局,又不是没有卫尉官给他差遣,就算亲自稽核巡防,也不必管到林子里来啊!”执金吾钟辂是她堂亲伯父,还是钟家家主,她自小耳濡目染,大概知道点金吾卫当差的流程。“再说了,谁在稽核巡防之前,还专门进小行宫的冰窖去取块冰拿在手上?定是记着往年采桑的人最后都手疼,舍不得你也那么捱着,特地给你送来的。”李凤鸣有些愣住,要笑不笑的。她当然知道萧明彻不是真的路过,她只是惊讶这小姑娘竟这么懂。钟情忍疼又摘了片嫩叶,艳羡地跺了跺脚,喃声又道:“究竟是谁乱传‘淮王妃不受淮王宠爱’的?!他们对‘宠爱’到底是有什么误会?这都宠到骨子里了!”只是一块冰,却又不止是一块冰的事。规矩只说家中男丁不能帮忙采摘,但没说不能关心自家女眷。瞧瞧这林子里,谁不是常年娇生惯养的?这会儿全都红肿着掌心,嘶嘶声此起彼伏,却并没见哪家男子进来关切,更别说送块冰来给止疼。齐国男儿平日在家中位尊惯了,对妻女姐妹的许多事都不太上心的。萧明彻若不是对妻子心爱至极,怎么会在百忙中还留意这种小细节?李凤鸣瞟着重新忙碌的钟情,轻声笑道:“对,他虽时常冷着脸,其实待人很好的。”*****不到两个时辰里,萧明彻以“稽核巡防”为借口,进了小桑林至少五趟,每次都会避着旁人给李凤鸣递东西。除了冰块,还给止疼的药膏,有两次甚至往她嘴里喂了冬瓜糖。他总是来去如风,又没什么表情,旁人并不知他做了什么。只可怜钟情一直在李凤鸣身旁帮忙,虽每次都自觉转身回避,却还是一清二楚。小姑娘羡慕得嗷嗷叫,发誓要将“淮王夫妇鹣鲽情深”的消息传遍雍京,破除早前的不实传言。李凤鸣被她逗得频频发笑,口中咬着平常并不十分偏好的冬瓜糖,竟也觉得滋味格外美好。虽有钟情帮忙,但淮王府最终还是成为采摘最少的十家之一。不过,东宫明明人手充足,但个个娇贵,几乎从一开始就放弃争胜,最后也成了住帐篷的十家之一,这让李凤鸣心中平衡了点。傍晚小行宫夜宴完毕,回到原本的临时居所简单洗漱过后,李凤鸣跟着萧明彻,没精打采走向草甸那头的帐篷。进了帐篷,她不是很认真地嘲笑:“下午在桑林里,你不是夸口说只你睡帐篷,我不用么?”萧明彻没吭声,兀自脱鞋上了床。李凤鸣也没得理不饶人,脱下外袍后,疲惫窝进厚毡中。头才沾枕,就被萧明彻拦腰捞过去,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了。“我睡帐篷,你睡我,”萧明彻沉声低笑,手掌轻抚她的后脑,“没骗你吧?”他俩已月余不曾行合帐之礼,此刻他是个什么状态,李凤鸣可感受得一清二楚。想到周围还有别家的帐篷,相隔顶多五步的距离,她就羞耻到汗毛倒竖:“别乱来。”“我没要乱来,”萧明彻极力克制,闭目抱紧了她,浅笑喑哑,“李凤鸣,我很贪心的。”“贪心什么?”李凤鸣将头枕在他肩窝。这样的睡姿并不舒适,可不知是太累,还是两人心房贴在一处的姿态让她觉得安全,早前那种令人恍惚的无形隔膜好像瞬间就不见了。“我很贪心,不会满足于浅尝辄止,所以今夜不会对你乱来。只是想抱着你。”他发出压抑的哼笑,侧头轻轻啮住她的耳尖,话锋陡转。“别睡太沉,今夜或许不太平。”李凤鸣不太认真地躲着他,眉心微蹙:“才第一天就有动作?哪边这么沉不住气?”“依我看,谁都没沉住气。一个探头打算出洞,另一个故意露破绽引蛇出洞。”下午萧明彻进桑林几次,主要是为给李凤鸣送东西,顺便也在观察东宫的女眷们。据他所见,最终东宫女眷成为十家落败者之一,似乎是太子有意要住到帐篷来。“两边愿打愿挨,你就要无辜受累了,”李凤鸣软声笑道,“不过,若真如此,那得提前恭喜你。”只要顺利过了今夜,萧明彻就不再是从前的萧明彻。“你这小雏鸟可算长大了,自己挥挥翅膀就能一飞冲天……唔!咬我做什么?!”萧明彻的齿沿在她耳尖稍稍使力。“齐国男子听不得自己和‘小’字连在一起。”尤其是在床榻上,尤其说这话的还是自己的妻子。李凤鸣捶了他一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那我不还说你长大了么?”“这种时候,能不谈大小么?”萧明彻已在崩溃边缘,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忍得很辛苦,你应该感觉得到。”“你只要将我放到旁边去,就不需忍得这么难受了。”李凤鸣白了他一眼,烫着脸颊真诚建议。萧明彻收紧手臂,闷声哼道:“不放。”这辈子,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会放。渐渐昏昏欲睡时,帐篷外开始有风声呼啸,夹杂着某种令李凤鸣无比厌恶的细微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