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突然被人推开。镜中,出现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形,他缓步踏进来,无声注视着她。盛星晚视若无睹,伸手去拿擦手纸时不慎扫到壁篓,物品哗啦地掉一地,洗手液、香皂、喷香瓶等。她弯腰去捡,动作不急不缓,也忽视他。修长分明的指进入视线,他蹲下身姿陪她一起捡,两人的手同时摸到洗手液,触在一起。他的指凉,她的更凉,直接趋近于冰冷。沈知南覆手握住她的腕,低低地问:“生气了?”“......”不理他。盛星晚不动声色地抽走自己手,表情无悲无喜,捡起一堆东西放在壁篓里摆好,冷淡越过高大的男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脉搏被男人的握住。她寸步难行。沈知南低低徐徐地开口:“你要学会适当对自己男人服软,在外人面前傲,可以,但在我面前,你得——”话音雯时收住。小姑娘眼圈红红面带水珠,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她也不说话,就那么转头静静地看着神色微愕的男人。沈知南只觉握着的那只手腕冰冰凉,如死物,无温度。“啧。”他在齿间发出一声,松了她,转身去抽两张纸,转身时小姑娘已经没带犹豫地走出了盥洗室。盛星晚心中隐忍,面上不便发作,实在是觉得憋屈,走出去的步伐又快又急,一路下楼往外去,周如月不在,又寻不到路,走着走着就乱入了一片草莓园。冬风拂来,脸上残留水意只觉异常寒冷。正值冬天草莓结果旺盛的日子,一眼望去,丛丛深红熟透的草莓点缀在绿意里,个大饱满,格外诱人。盛星晚没有采撷,也没有尝草莓的兴致,只站在草莓堆里发着呆,眼前浮现出那条德牧的尖牙,浑身忍不住寒颤不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告诉自己,这才是沈知南,所有温柔都是陷阱,所有周全都是阴谋,腹黑、恶劣、无法理喻才是他!后方数十米的草莓园入口,沈知南修身玉立,眸光锁住她的身影,也不急着靠近,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根香烟。有很多女人讨厌抽烟的男人,其实不然,如果见过沈知南低头拢手点烟、吞云吐雾时的姿态,那一定很少有人会心生厌恶。那支香烟,沈知南抽得很慢,非常慢,放在平时已经能抽完三支了,他默默抽着,烟灰星点地抖落在脚边泥土里。她在哭,在颤抖,他现在需要等,总要给她一点时间缓和。最后一丝火星在寒风中灭去。沈知南提起脚尖,沉稳迈向前方委屈至极的小姑娘,手里还拿着先前没来得及递出去的纸巾。盛星晚借着无人宣泄般地哭,声音放肆,抽噎声也放肆。她就不明白了,这男人怎么就能这么恶劣,非要欺负一个女子,是不是心理有病要通过让别人难堪来找寻快感?哭着哭着,一抹阴影出现在身前,挡住阳光。她抬眸,他的蓝痣融进逆光里,眼底情绪难辨。沈知南比她前一步动作,手掌落在她肩膀防她再一次逃跑:“晚晚。”晚晚?从没人这么叫过她。突如起来的亲昵称谓,让她忘记抽噎哭泣,只怔怔地去看眉眼清润的男人,她知道温和只是表象,但在此刻就是移不开眼。那声晚晚,如被男人放在舌尖品尝呢喃,有道不尽的缱绻和悠长余韵。再次回神时,沈知南正用纸巾替她拭泪。他细细地擦着,言语似在讲理又似在安抚:“你无需刀枪不入,我沈某没什么大本事,但是操劳一个姑娘还算游刃有余。”他的话中意,她尽数听懂了。盛星晚偏头避开他的手,极轻地笑一声:“沈知南,你的恩赐从来伴随着沉重代价,你无非是想要彻底沦为你的掌中物,任你玩弄。”沈知南的手就那么悬在空气中。他无声地注视她,黑眸浓得滴墨。“难道不是吗?众人奉你为神,可高高在上的你就喜欢看他人匍匐于地挣扎求饶,尤其是有几分骨气的,倘若我哪天彻底被你磨去棱角,你也就失去兴趣了不是?沈知南,你真是太卑鄙了。”近几年来,这可能是沈知南听过最重的话了。“嗯,接着骂。”沈知南面色不改,又伸手去帮她擦脸上泪痕。啪——她扬手,打开他的手,纸巾被直接打掉。沈知南挑眉,点两下头以表了解,然后收回手时做了个让她往下说的手势。“我讨厌你这幅假温柔的做派,是,是我有求于你,但是我能不能麻烦你,请你直接在台面上折磨我,到什么程度都可以,别又笑又给刀子,我吃不消。”笑里藏刀,才是最可怖。沈知南听完,不狡辩,甚至没有任何解释,默默地弯腰在脚边丛里摘了颗草莓,用干净的纸巾擦干净递给她:“经由奶奶手的草莓,很甜,尝尝?”她盯着那颗熟透的草莓,眼睛霎时更红了。呵——沈知南永远冷静,永远处事不惊,哪怕他人如何濒临崩溃,他总能泰然处之,以温润待人,他永远是个好好先生。盛星晚像是置气的孩童,又拍打掉他手中的草莓,只红着眼瞪他,气他的冷静、气他的无所谓、气他叫奥利吓唬她。那颗草莓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儿。沈知南的目光顺着那颗草莓移动,直到停下,他弯唇淡笑着盯着那草莓说:“女人是拿来宠的,我怎么舍得折磨你。”如果不是亲耳听到简诗撕心裂肺喊他名字,她差点就相信他所说的,女人是拿来的宠的。对于女人方面,沈知南从不吝啬温柔和恩宠,只是看你担不担得起,受不受得住。盛星晚抬手揉了揉眼睛,迎着寒风站在一从草莓旁,朝男人抬了下巴:“我不会再被你气哭,这是最后一次。”已在他面前哭过两回。第一回 ,是陶淑骨灰被扬。第二回 ,被一条德牧吓哭。绝不会有第三回 。沈知南睨着她满脸骄矜不肯服输的模样,眯眸浅笑:“好,最后一次。”他连反驳都甚少,换谁来看,都会说他温和好相处,但是只有真正接触过沈知南的人才晓得,他是披着绅士皮囊的野兽。盛星晚收起最后那点哭腔,也在唇边带出笑意:“不是说草莓甜吗,再摘点?”好家伙,这就使唤起他了?那日,冬日温阳,寒风徐徐过境,沈知南竟折腰为一个女人摘了整整一篮草莓,光融进男子眉眼里,惊艳四溢,溢满整个草莓园。她是故意的,但她没想过沈知南真给她摘了。草莓生得旺的时节,圆里处处备着小竹篮,以供采撷,沈知南挑得认真,专捡个儿大饱满的,选了又选很是专注。若光看那张俊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进行什么严肃会议。周如月到圆中时,被惊到了。周如月何时见沈先生做过这等活,他拎着竹篮行走在草莓从中,而一旁,田塍上女子迎风而站,长发微散飘扬,漂亮的五官没有任何表情,冷漠得很,只淡淡睨着男人一举一动。周如月表情严肃,眉头皱了起来。第17章沈家老宅是高金聘请的私厨,为照顾章英的一日三餐,老太太本是不讲究这些,但沈知南是出名的孝子,事事周全到位,老太太也不好寒儿孙心意。满桌宴席备好。两人前后踏进餐室,就听到周如月不高不低的声音:“先生此举也是贸然,也不通知您一声,就带个姑娘回来。听说是盛家外来的孤女,母亲刚亡,父亲不爱,样样差先生远,脾性倒是不小,刚还在草莓园撞见她使唤先生摘草莓......”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周月如的话刚说到一半,就瞥见门口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沈知南,他身后跟着话题当事人。被撞破说小话的周如月面色有些挂不住,尤其是看到沈知南阴晴难定的俊脸,在沈家,她算半个长辈,但那盛姑娘到底是沈先生带回来的人,轮不到她摆脸色给下马威,顶多在老太太跟前念叨上两句。长到现在,弯酸难听的话听得不少,盛星晚早已学会不往心中去,不尴不尬地施施笑,喊了声:“奶奶,我坐您边上。”章英欣然高兴,开明地安慰她:“如月说的话你别忘心里去,知南愿意给你做事情,那都是他的个人意愿,等你们以后结婚,不管相敬如宾还是满地鸡毛,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结婚......哪门儿跟哪门阿。盛星晚面上笑盈盈的,但在心中却在嘟囔,等哪天沈知南新鲜感没了就一脚蹬了她,说什么结婚不结婚的,浑是无稽之谈。沈知南在老人家另一旁落座。周月如令人开始上菜,在最后一道菜肴合盖上桌时,是周如月亲自从餐车端上桌的,动作小心,丝毫没有碰到沈知南。但男人的声音没由来地就响起了,无温无情绪:“周姨,小心点。”——小心点;短短三字,落在周如月的耳中成为警告,他在告诉她,不要对这个盛姑娘不尊敬,否则后果自负。那一刻,周如月竟然痛恨自己有几分了解沈知南。沈知南教训人,连辱骂的词汇都懒得用,只拐着弯抹着角提点提点你,你若听懂,那倒好,你若听不懂,他会以他的方式叫你懂。前提是,你愿意领受。周如月满面难堪,逃一般地离开餐室。章英将一切看在眼里,笑意藏在眼角皱纹里,她又拍拍星晚的手说道:“瞧瞧,知南真把你放心上,我从未见过他谴责过如月,这还是第一次。”“是,”星晚拿双筷子叠齐放在老人家面前,点头应的模样低眉乖巧。道理她都明白,沈知南要做的戏,她无论如何都要奉陪到底。沈知南是远近闻名的孝子,父母皆亡,举目无亲,只奶奶一个亲人所以更加珍惜周到,关怀备至,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奶奶总念叨不想看他一直独身。所以沈知南选了她。不,是她求着沈知南选了她。那日午餐,表面和谐其乐融融,真正高兴的恐怕只有章英一人,胃口都比平日好了许多。星晚陪着笑,陪老人聊着天,乖巧得不得了。章英不住地夸她,但知礼,不过问她关于盛家的一点一滴,还告诉她,只要沈知南喜欢她这个人就好。饭后茶点时间,几人移步前厅。周如月备好瓜果点心,又忙退了出去,想必她现在心里也非常不好受。沈知南起身,“我抽支烟,你陪奶奶说会儿话。”“好。”......毕竟也很多年了,周如月对沈知南的习性多少算了解,他习惯在饭后的时候抽一支烟。不是有句话么,饭后一支烟胜似活神仙。沈知南指间捻着烟,踱步到前院儿的时候周如月就在那等着儿,眼巴巴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沈先生......”沈知南淡淡睇视她一眼,没回应。最怕的就是他沉默。周如月双手揣在身前,活像一个察觉到错误的小孩子,“我也并非是蓄意诋毁那盛姑娘,但是您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呐,倘若真是未来的沈太太,也需得门当户对身家清白干净,才对阿。”沈知南吞云吐雾间,低低地笑:“周姨,怎么连你也兴这套旧做派?”周如月愣住了。又听男人缓慢地陈诉,“二十年前的沈知南,与狗争食风餐露宿的时候,可没人教过我身份背景是什么东西。”如今,沈知南是立在食物链顶端的商界传奇,他是个经商鬼才,但鲜少有人知道他在功成名就前,到底经历了些什么。算了,不提也罢。周如月在那瞬却挺着背,执着地说:“我只知道现在您是人人敬畏的沈先生,有无数的人想跟您攀关系,有数不清的女人想要嫁给您,但您偏偏选择了个——”“周姨,”沈知南吸尽最后一口烟,目光停顿在白雾里,“你只需明白一点,人是我选的,我视你为家人而非仆人,而家人,是支持,是理解,是同心而生。”周如月在冬日寒境里红了眼,他说,家人......他言至于此,她又有什么理由反驳呢?......离开沈家老宅时,章英还依依不舍地拉着星晚的手,嘱咐她一定要多来。“好,奶奶。”老人家刚松开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对沈知南说:“过几天除夕,你大哥大嫂要回来了,今天团年饭说什么都要一起吃,不能再向往年一样了,你人不是在澳洲就是在欧洲的!”沈知南对章英时,态度总是格外温和,“好,我尽量腾时间。”道完别,两人并肩往外。路途上,她微不可察的一声吁叹声,刚好落在男人耳里,引他发问:“解脱了?”星晚没注意到沈知南刻意放缓了脚步,与她保持同步,她只摇了摇头:“才刚开始呢。”和他的博弈,一切都只在起点。“辛苦你了。”沈知南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是辛苦她今日陪章英,还是?但她不想深究,反倒心生出一丝恶劣来,她笑得刻意但依旧美丽,“谢我做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吗,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结果,这种戏我陪你做多少次都可以。”沈知南不易被激怒,好比此刻,也只是淡淡地睨她一眼,上手替她顺了顺微乱的发梢。“我听说,你大哥大嫂要回来了。”“嗯。”盛星晚是刻意开启这个话题的,传言沈知南因为和大哥抢女人,所以兄弟间关系生隙并不和睦。偏偏呢,她看不惯沈知南永远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她想找到他的软肋,摸一摸,碰一碰,看看他会作何反应?于是,她装作好奇又问:“心上人变大嫂,你们再见时,不会觉得尴尬哦?”沈知南额角微跳,他怎么觉得她很故意呢?但声线依旧平稳,“好奇么,晚晚?”懒散且漫不经心,但没有询问的口吻在里面。......怎么又叫晚晚。真是的,又不是太熟。盛星晚这招试探软肋不太成功,反倒被一句晚晚膈应到自己。两人正好走出老宅,周如月远远地在后方送,没靠近。左思右想,始终觉得不能落下风,辗转揣摩后又在临上车时抛出个问题:“沈知南,当时被抢走心上人的你难过嘛,会哭嘛?”这样的男人会哭么?她非常好奇。沈知南长腿已迈上车垫,另一只还在地面,闻她的话后维持着上车的动作,只转身看着身后的她。那时,他眉眼里藏着笑,对她说——“让我哭,比让我爱上一个人还难。”哦。她低声地应一声,心中只觉无趣,那他人生除开金钱权利那不是就了无生趣了么?无悲无泪,连眉眼藏笑的好看模样都是一副面具,一个活菩萨的面具,只让人人道他一句温善;可不知,面具下,竟是个恶鬼修罗。当时的星晚还不了解那男人,只道他冷漠无情,不知他早在很早以前,就将眼泪流成一条河流了。后来的后来,沈知南也不会想过,哪怕坚固如堡垒的他也会黯然落泪,泪到深处时连他也分不清了,究竟谁才是那个掌中物?“晚晚。”他坐上车,看车外的她,余晖下的美人骨格外好看。她没吭声只看着他。沈知南弯唇,一边示意她坐进车一边调侃她:“今日我分明听见,你说喜欢我?”“......”那都是客套话,您还真敢问。星晚不动声色地上车,皮笑肉不笑地刺他几句:“难道我要告诉奶奶,我是你一时兴起捡回去的玩物,我呢,只是有求于你绝不可能爱上你。”“那万一爱上了呢?”“没有万一。”“当初你也说绝不可能和我做这场交易。”“......”错在她,不该和一个商人玩文字游戏。第18章从沈家老宅离开后的第二天,沈知南因公事动身远赴澳洲, 他在临出门前给她留一张字条在床边的矮柜上, 她在睡醒睁眼时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张纸条。字体遒劲有力。【身赴澳洲, 争取除夕夜回,沈。】星晚坐在床沿边,捻着那纸条看半天, 觉得他字好看外,没有额外多余的情绪,他不在的话还能自在些。她重新将纸条归为,起身洗漱。得以喘息的机会总是分外难得,公寓空无一人, 星晚却心情舒缓,道厨房替自己泡上一杯咖啡后, 捧着手机到小阳台上的吊椅上看关于微电影比赛的网络投票。那是她前段时间的参加一个比赛。作为导演专业毕业的她,无人脉无名气的前期, 自知参赛是搏知名度的好办法, 此次微电影大赛是由知名电视台举办, 主题是“青葱校园”。从一开始的剧本,选景,再到演员, 预算, 最后到现场拍摄和后期制作。一切过程,她都是亲力亲为。明明是短短十五分钟的短片,当时足足折腾一个多月的时间, 盛柏不太支持她做这个,认为娱乐圈太难混,尤其导演,想有点成绩更是难上艰难,加上余嫚母女又经常酸言冷语地嘲讽,所以过程的艰难程度自是不言而喻。但是还是凭着那腔热忱做下来了。一共两轮投票;第一轮是将短片放在网站上,经由14天时间经由各路网友投票,斩获前8的作品顺利晋级下一轮。第二轮的规则暂未公布,说是为了保密,说白了就是制造热度引人好奇的手段罢了。点到投票页面一看;第十一。星晚靠在吊椅上,双脚悬空晃阿晃的,可争点气吧怎么就才十一,索性直接退出来不看了,尽人事听天命,还有九天的投票时间。咖啡正喝到一半,听到敲门声。星晚应声而动,趿上拖鞋放下杯子去开门,门外,文哲斯斯文的脸露着笑容,向她打招呼:“盛小姐,早,是先生派我来接您到桃源居。”光是这名字,都令她头皮一麻。顾名思义,隐喻世外桃林之意,是沈知南用金钱在宁城闹市区堆起出的人间仙境。每个角落,都是沈知南亲力把关。星晚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点茫然,“沈知南确定要带我回桃源居?”那是他的私人住所,非常隐私。文哲:“是的,请吧盛小姐。”......出门的时间委实没有选对,正值九、十点的高峰堵车时期,桃源居又处于闹市中央,被堵得寸步难行,蜗牛都比这快。文哲探着头张望着前方岔路口的位置,看到事故警示牌后,叹口气:“估计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前面出车祸了。”“没事。”星晚坐在后排,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也不吵,也没和文哲交谈,大多时候都是阖着双眼在休息。不知是不是怕她无聊,文哲又找她说上话:“盛小姐,沈总不在国内的时间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联系我,我会尽量去帮你处理。”文哲是沈知南的身边人,他对一个人的态度,能隐约反射出沈知南对此人看法。重不重要,又重要到什么程度。文哲一直在用心揣摩,要关心周到,又不能过度夸张。“好,麻烦你。”也不能说星晚刻意冷淡,只是但凡和沈知南沾上关系的人和物,都显得不纯粹简单。星晚开窗透气,滑下到一半位置,注意到紧贴着一辆红色奥迪车门打开,她正好坐在右方清楚地看见,走下来一位打扮时髦妆容妆容略显夸张的女子,烫一头惹眼的大波浪卷发。不过,脸色不太好看,阴着一张脸快步绕过车头走到另一侧,冲着一名过路卖菜的佝偻老太就开骂:“是不长眼睛还是故意的阿?大路朝天你不走,你非得要擦着我的车走,刮花了你赔不赔得起,你看看,这里已经有道刮痕了,怎么办你说吧?”那卖菜的老太太佝偻着,满脸晒斑皱纹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被这么一吼也不知道作何反应,颤巍巍放下两个菜篮子道了声歉然后解释时偏偏结巴:“旁旁旁边有——”“旁旁旁旁边有啥有?”趾高气扬的女子模仿着老太说话口吃的样子,十分蔑视,“你要么赔我刮痕钱,要么我就报警了!”乡下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难得进城卖一回菜,也没想过摊上这种事情,人老了,那手本来就抖,被这么一吓,抖得像筛糠似的。“那那那要多少钱阿?”“怎么遭也得要两三千吧!”“......”星晚:?她扫一眼奥迪的红色车身,竟忍不住发笑:“这车补下漆要两三千?”臀下坐着的这辆迈巴赫都不见得补道漆要几大千。真是狮子,脾气大胃口也不小。文哲听到她的话,也看了眼那辆奥迪,握着方向盘扶了扶眼镜,“不至于。”那是相当不至于。星晚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慈悲的人,但她偏偏见不得弱老孤小,每次同情心都会泛滥成灾。文哲没反应过来,她人已经下车了。“诶,盛小姐——”喊到一半,她又回头走来,直接伸手进驾驶座的维持拔走车钥匙,若无其事地文哲笑笑:“正好现在堵车。”她拿着钥匙,越过两辆车的车头,还没走近就看见奥迪车门上的那道划痕,显然是陈年老伤了,也只有骗骗这种一把年纪不懂世道的老年人了。旁边,是打开的井盖,被撤在一旁可能是在维修,同时还设了路障。原来老人家也不是非要擦着车身行走,实在是碍于有路障不便通过,看到这里,这女子的行为就更加引人生恶。星晚停在两人间,朝那女子施施然一笑:“这位女士,您这是欺负老实人眼皮子浅,就信口开河?”“?”那女子转头,带起整个脑袋的蓬松波浪,眼神不太友善,“你哪位?”也没等星晚开口,女人就叉腰用一只手指骂道:“轮得到你管我头上来,你要是知道我是谁保准吓得你屁滚尿流!”此人气焰嚣张,引得堵车无聊的车主门纷纷开窗探头看热闹,而她对面盛星晚淡妆得宜,眉眼灼人,只往那儿一站就美得不可方物。星晚睇视女人,笑了:“那请问你是谁?”在宁城,有头有脸有背景的名门无非是那几家,尤数南沈北顾最为出名。南沈——沈知南北顾——顾惊宴前者是垄断宁城金融的商界传奇,后者是名传四方的心外科教授。“我是沈家的亲戚,沈家!”那个“沈”字承满炫耀意味被着重咬出,几乎要把手指到脸上去,“如果你得罪得起沈先生,就尽管多管闲事吧!”如常猖獗的口吻,实在是令人想不出第二个沈先生来。细想一番,盛星晚还是不能接受沈知南会有这种亲戚,但是这不重要。只伸手将浑身抖得厉害的买菜老人拉到一旁,安抚道:“您不用担心。”买菜老人早已被那大几千的数字吓得没了五魂气魄,一天卖点青菜才赚个几块钱,“我我我我菜篮子......没没碰着......‘“我知道。”星晚点着头,示意老人放心,回过脸对那女子说话时已然收起了笑脸:“说吧,你要多少钱?”“五千!”“......”不过三两分钟的时间,就还涨价了?她淡淡睨着奥迪车门上的旧划痕,没犹豫,直接用迈巴赫的车钥匙顶端杵了上去,眼睛是盯着那女人的:““一个菜篮子刮不花的,钥匙却可以。”滋啦——金属间碰撞的声音。星晚在那诧异的目光里,用钥匙在旧痕的末端带出一道新的刮痕,又深又重,又刻意。“送到修车厂开维修单,我照旧赔偿。”在说这么一句话的时间,红色奥迪又多了道划痕。那女人惊诧至极,许是没想到会碰见这么个多管闲事还胆大包天的人,“你叫什么名字,你你你你——”她收回钥匙,迈巴赫双m的标志掌在手心里,她看了眼,说:“盛星晚。”“我道是谁,原来是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盛家野女,区区一个私生子还想给自己小三妈正名啊?”“......”星晚恍若未闻,只弯腰去帮老人捡起菜篮,递过去:“老人家,你走吧,这里你不用管了。”老人家结结巴巴艰难地道了谢,然后蹒跚离开。文哲见势头不对,立紧地跑过来。眼风瞥着文哲,问那女人:“认识么?”如果连文哲都不认识的话,怎敢和沈知南攀亲带戚的?文哲可是除家人外离沈知南最近的人。显而易见,那女人的表情告诉她,并不认识文哲。盛星晚唇边笑意意味深长,对文哲说:“我不小心刮花了这位女士的车,修车事宜和费用麻烦你了。”文哲哪敢受得起麻烦一说,忙道:“一点儿都不麻烦,盛小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见她有人来帮,但那女人还是不依不饶地,“你分明是蓄意的,不能就这么算了!”“是,”星晚倒也承认得利落,“我不否认,但是我希望你明白,钱是用来维护尊严的,而不是依靠尊严来赚钱。”刚刚,分明就是在讹人。也不愿多留,说完便转身面朝温阳准备回车,却没想到阳光入眼便觉格外刺目,背后还有女人谩骂的声音。“你傲什么傲阿你!没有盛家你算什么东西,真是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还......”后面的话,星晚听不清了,眼前倏地一黑便再看不清物体。意识逐渐溃散......第19章繁华街头,一场闹剧, 道边的树木在寒冬里伸着干枯的枝亚, 只听围观者中有人惊声尖叫一句, 有人晕倒了!文哲正好回车里取手机。等文哲听见喧嚣转身时,就发现盛星晚失去意识倒在地上,长发四散, 眉目丧凉。比文哲更快一步的,是从人群里奔出的一人。那人跻身人群,一把打横抱起地上女人就放进自己的车,在那人回副驾驶时,文哲看清了面容。糟了!那不是林家公子么。文哲暗道不好, 要是叫沈知南晓得,他不仅没把盛姑娘安全送抵桃源居, 还在半路被她那前未婚拾了去,后果不堪设想。林殊胜的车已经掉头驶离。......第一医院。宁城的冬天年年都冷得不近人情, 寒风卷进医院廊道里, 裹着护士手中铁质托盘声, 也裹着来往过路病人亲属的交谈声。在这环境里的盛星晚,做了一场梦,她的梦境里总是有一位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坐在轮椅上, 她会蹲在他面前,脸贴在男人腿上温柔地对话。有青山、绿水、和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但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人的脸。最后,她和男人在蓝天白云下站在河边相谈甚欢的画面被撕碎, 青山融化,绿水消泯,最后一丝踪迹也被隐去。太真了,真实到快要搞混现实和梦境。睁眼是满目的白,病床边上坐着男人正在聊着微信,见她醒了,面上倒有些不自在起来,收好手机,“我正好路过。”对于出轨的前未婚夫,星晚实在是难以心生好感,连敷衍的谢谢都不愿意开腔说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