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席间俱是上京中有头有脸的贵族妇人,众人扫向孟怀曦的目光隐隐多了几分考量。戚小郡主虽颇得圣宠,但却是上京头号不羁难搞的主儿,能收拢这位郡主的姑娘岂能是等闲之辈?孟怀曦却是半点不受影响,该吃吃该喝喝乐得自在。在宫中一饮一啄都由戚昀经手,那滋味岂是寡淡二字能描述的。山间野味腥膻味重,烹调之人将孜然辣椒这些佐料下得足,一口咬下去顶顶畅快。雍陈领着内监派发御赐兽肉。近前几人都只分得小盘肉块,她桌前却摆着一整只鹿腿。孟怀曦不明所以,眼底有些茫然:“这是何意?”她看起来是这么能吃的人吗?雍陈正好还在邻桌,便回头道:“这是陛下亲手烤炙的,用的姑娘今日猎下那只鹿。”他这声音不大,只这周围几人能听见。孟怀曦了悟,所以这算是一个奖励?分明她都没出什么力。戚若微兴致勃勃,问:“皇叔今日心情这么好,居然会亲自动手烤鹿肉?”雍陈面上有几分为难,委婉道:“这……郡主手里的却是御厨做的,滋味自然也是上佳。”戚若微:“……”戚若微心说,我就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第36章 篝火待用过晚膳, 有侍臣在旷野上支起大火堆。天子游猎自然不只有狩猎这么单调,晚膳过后的篝火晚会便属于一年一回的保留项目。当年惠帝主政,多有与民同乐的时候。每一次都是史官刊载在史册青书上的佳话。但戚皇陛下不一样, 他一来保准场上泰半的人不敢动弹。旷野开阔, 天幕低垂。边际散落着三五颗星子, 仿佛伸手就能摘得。火堆边坐着的大多是年轻一辈, 便也无人去计较什么体统规矩,大家席地围坐成一圈。周围有三五相和小声哼歌的, 也有手拉着手绕着火堆跳舞的。众生百态。戚若微拉着柳亦舒也在人堆里闹。孟怀曦躲懒坐在原地没有动弹,下巴搁在膝盖上,仰天回想下午那一场巧合的惊马。那条绊马绳出现的时机太巧,想让不怀疑都难。可戚小郡主赛马本就是随性而为,并非早有计划。能这么迅速的反应并安排布置好一切, 只能说明她们那处高台上便有对方的探子。孟怀曦眉心微微蹙起,派来伺候戚若微都是禁宫之中带出来的人。这样紧锣密鼓的安排。再同谢不周留下的那句诗两相结合, 像一个定时炸弹,不上不下恰好哽在心口,让人坐卧难安。但——无论是不是试探,都不该把其他人牵扯进来。她与前雍之间的恩怨, 本就该与旁人无关。孟怀曦几乎不敢去想。如果不是正好日头大其他人懒得参与, 如果不是她恰好跑在前头,那么被卷入这场谋划中的就会是戚若微,是来参加春猎的无关人事。不,不可以。有冰凉的风穿过她的指缝, 她慢慢地蜷握, 重将手掌垂下。晚间温度不高,火堆的温热便正正好, 孟怀曦抱膝坐在原地,眼皮一张一合,几欲睡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孟怀曦感受到身边多了一个人。月亮隐在层层云雾中。孟怀曦坐的位置正好背着火光,有些黑,看不清这人的脸。但他靠过来的时候,身上有熟悉的冷香。戚昀眉梢带着些笑意,装束从简,全然看不出是今日站在高台上威风凛凛的皇帝。孟怀曦打着呵欠揉了揉眼角,问:“你怎么来了?”戚昀手掌间逮着一对儿兔耳朵,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今日说好的烤山兔。”那兔子陡然被人遏制命运的耳朵,双腿还在努力蹬着,兔牙咧开瞧上去一脸凶狠。孟怀曦毫无同情心,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这样子真的很喜感。戚昀伸出手,眉梢微扬,“带你重新找个地方去烤兔子。”不是疑问句。孟怀曦垂下眼,她不过是一句玩笑,但是他当真了。这样的事情很多。孟怀曦漫无目的回想,跟往回每一次都一样。只要是她说的,他其实都为她做到了。在火光映衬下,他的眉眼愈渐柔和。孟怀曦把手搭上去,声音低的像是叹息,“有些舍不得是怎么回事。”戚昀走在前头没听清,转身低下头又问:“什么?”“没什么。”孟怀曦笑了一下,快走两步同他并肩。“我要再加一点辣。”她向来嗜辣,这阵子是拘的紧了些。戚昀想了想,妥协道:“只这一次。”孟怀曦嗯一声,重复道:“只这一次。”他们这两条本应错过的平行线,早该回到正轨。……平地前有一汪山泉水,流淌着涓涓细流。周围干柴很多。在戚昀的帮扶下,孟怀曦很快就搭起人生第一个顺利燃起的火堆。戚昀坐在泉眼边处理兔子,顺手把刀鞘丢回给孟怀曦。他用的那把刀很眼熟,好像当年她在雪地里捡到他的时候,这把刀就在了。杀人饮血的刀,现在却用来剥兔子。简直是杀鸡用宰牛刀的典型。孟怀曦怀里抱着刀鞘,弯起眼,揶揄:“这算不算折辱了这刀?”他掌中握着一方巾帕,顺着刀刃将血水擦开。戚昀一哂:“我刀下,不分四六九等。”孟怀曦转念一想,也是,不过刀下亡魂难不成还分什么达不达官,富不富贵。戚昀却又说:“能为小殿下服务,便是它的荣幸。”孟怀曦也点点头:“我回去在这刀鞘上镶上一颗宝石,算是酬劳,如何?”戚昀:“它可能喜欢更直接一些的酬劳。”比如给它的主人。孟怀曦低下头,没接话。戚昀笑了一声,就地取材用竹枝穿着整只兔子。热油滴在燃着的火焰上,噼里啪啦地响。香气慢慢渗透出来,戚昀举起竹枝瞧了瞧,顺势掰下一只兔腿递给她。孟怀曦接过兔腿肉,小心吹了吹反而递回给他:“能者为先。”戚昀眼中笑意渐浓,投桃报李将自己吹过的另一只换去。孟怀曦这才接过来,刚出炉的兔肉极烫,只有小口小口地咬。像一只贪食的小仓鼠,戚昀长眉轻挑。因为辣,她嘴唇颜色比平日更深一些。或许是因为没太注意,唇下蹭着一点灰。火光映衬在两人之间,无端滋生出暧昧的氛围。戚昀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拇指揩过唇角。“阿萤,我——”因着习剑用笔的缘故,他指腹间有微硬的茧。痒酥酥的。手中骨头滚落在草地间。孟怀曦觉得心慌,一下子站起来连连退了数步,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五指间骤然空了,他慢慢收回手掌,双指摩挲。戚昀皱起眉。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阿萤有些不对劲。*这两日不知是什么原因,戚昀总会忙里抽闲邀她出游,孟怀曦软下心肠没有拒绝。两人便将衡山周围都踏了个遍。今日闲着没事,她又去前日里同戚昀跑马时偶然碰见的小溪躲太阳。这儿虽然比不得玉醴泉那般清冽甘甜,但也算上京周围少有的景致。溪里还有一群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鱼,很适合捉来打牙祭。孟怀曦显然没有料到,戚昀也在这里。“过来。”他支着腿,一手握着钓竿,一手挥了挥向她招手。像是料到了她会来。孟怀曦坐过去,偏头问:“怎么来了这儿?”这人应该领着一堆人去山间狩猎,顺带听大臣们的彩虹屁。戚昀挑了下眉,道:“躲懒。”孟怀曦:“……”真是理直气壮呢。孟怀曦心说,做皇帝的这么不务正业真的好吗?旁边没有放水桶,他钓勾上也没有饵,偶尔骗上来一条又将鱼抛回水里去。倒真像躲懒过来钓着玩的样子。孟怀曦就那么撑着下巴看,并不说话。风拂过水面,荡起阵阵涟漪。戚昀率先开口:“殿下有心事。”是肯定的陈述语气。孟怀曦微微垂着头,几乎不敢去看他的目光。是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真论起来,瞒谁都瞒不过他。孟怀曦双目平视手掌,强自镇定着从袖中拿出一方粉桃纸笺递过去。他扫了那桃花笺一眼,上面细致写着关于他的病症该如何用药,如何施针调养。戚昀眸色一寸寸沉下来,下颌紧绷,“这是何意?”孟怀曦手指微微有些抖,几乎要握不稳那一张薄薄的纸笺。她索性将写满簪花小楷的桃花笺囫囵往他怀里一塞,语气生硬:“便是陛下以为的意思。”鱼竿被随意仍在水潭边,如玉的碧色覆上污泥。戚昀两手空着,却并不接。任由那纸笺被风吹开一段距离,他抬起头,“阿萤这样不问缘由就判人出局,是不是有些没道理?”他脸上没了温和笑意,好似回归到最开始认识的样子。那一双熟悉的眼里曾经有星辰霄汉、桃李春光,现在却像荒漠冰川,几乎静得死寂。孟怀曦别过头,笑了一声:“有些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讲。”戚昀也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若我一定要求一个因由呢?”“坦白说吧,我是记恨着从前的事,我也受不住被人管束。”孟怀曦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起波澜,“你平日里所作所为,都叫我生厌。”戚昀定定看着她。半晌,一语道破:“阿萤在说谎。”孟怀曦死咬下唇,她袖中的手指紧紧蜷着,仿佛能依靠疼痛换得微末的镇静。“一桩一桩算起来,确是陛下对我于我有恩。我自诩是个浑然没有心肺的,这一回难得寻回点良心。”扫了一眼落在花草间的纸笺,她又说,“这方子能保您春秋鼎盛,再无后顾之忧。”孟怀曦拍了拍手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咱们两相抵了,就当前尘尽消。如何?”春秋鼎盛。两相抵了。她从前的玩笑话,现在却变成最伤人的利刃。戚昀明明知道这或许不是她的本意,却抑制不住从胸膛席卷而出的燥意。抬手捉住她的腕骨,眼尾渐渐生出一抹红:“长公主殿下以为我是什么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伶人,捧哏逗乐的戏子?”头一回,他看她的目光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我以为不把话说绝是成年人之间的体贴。”向来敏感的皮肤被生生勒出一道青紫,她眉梢却未动分毫。孟怀曦仍是笑着,“戚尧沉,你我之间前尘如何,咱们心知肚明。何必要我把话挑明,让大家都难看。”有时候带苦衷的谎言比真实更伤人。她将他推开过两次。事不过三,这一回便是有苦衷也算不上多磊落。但并不一定所有事都要求一个圆满,就这样分开也不错。“两清?”戚昀冷嗤,一字一顿道:“你、休、想。”作者有话要说:剧情需要,没有贬低戏剧的意思。第37章 争吵戚昀突然用力一拉。天旋地转间孟怀曦倒在戚昀怀里, 下巴结结实实磕在他的胸膛上,一下子红了一大片。孟怀曦向来敏感,眼睛红了一圈。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戚昀手指摩挲着那一片泛红的肌肤, 捏着她的下巴向上抬。下一刻, 冰凉的唇压下来。他的动作堪称粗暴, 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孟怀曦没忍住惊呼。只是那呼声却没能说出口, 便被人尽数咽下。戚昀趁虚而入,叩开她紧锁的齿贝, 不知餍足一般掠夺她口中的空气。戚昀微微向后靠,玄黑的衣袖间叠着一抹鹅黄。孟怀曦骤然失了立足点,像一株攀附大树的菟丝花,只能依靠他的躯干。他们阴差阳错间是个鸳鸯交颈的姿态。孟怀曦挣扎着以手掌抵着他的胸膛,用力向外推。或许男人在气力上天然胜女人半招, 她这样子做却是一场徒劳,连手指都被人牢牢叩住。十指紧扣。他甚至能分出余力, 用手掌遮住她的眼睛。黑暗中其他感官变得愈发明显。孟怀曦清楚地听到从她嘴里溢出的那些羞人声音,也能感受到他发了疯似的在她唇齿间搅弄风云。他身上那股子令人安心的冷杉气息熏得她几欲失去理智,想要就此沉沦。时间流逝变得格外缓慢,孟怀曦甚至分不清楚过了多久。她眼角边渗出生理性的泪水, 沾湿了他的手掌心。戚昀一怔, 动作缓下来。孟怀曦亦是发了狠,抓住这间隙,不管不顾地咬下去。戚昀皱了眉,直起身子又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边汗湿的头发。孟怀曦挥来他的手, 就那样很不讲究地瘫坐在草地上。她垂着眼喘气, 唇角边流露出几分讥诮:“新朝新政,自然是陛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戚昀抿着唇, 自认理亏,手指无意识蜷握又重新松开。但到底是气极了,并不想就这么示弱。他低呵一声:“原来怀曦是这样想的。”孟怀曦没接话。戚昀目光落在她唇边的血渍,烦躁从心底一点点蔓延开来,那些不好的念头在脑海中疯长。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叫嚣。这个人早该是你的。只要你想,甚至可以学前朝的人金屋藏娇。如是这般她岂不是想跑都跑不成,再不甘愿眼里都只有你一个。戚昀眼尾赤红,闷声道:“……走吧。”走得远远的。孟怀曦抬手擦过唇角,转身像是毫无留恋一般往营地走。她敢那么说,不过是笃定这个人不会再对她做什么罢了。今天的阳光不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孟怀曦却觉得出奇的冷,即便是他对她做了那样孟浪的事,她也恨不起来。甚至……甚至隐隐觉得欢喜。孟怀曦攥了攥手掌,她一直知道这个人很好很好,却从开始到现在都无端被她带累。他手中握着大好江山,腹中又有经纶之策,假以时日必定能使天下河清、四海承平。宫苑之中再养几位温柔贤淑的知心人,未来当得是孩提绕膝、儿孙满堂。如同历史上每一位彪炳史册的帝王一般。孟怀曦努力让自己的步子迈得更稳一些。一切的一切都太巧合了。那些人把她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无非是想拿她做武器,她当然不能让这些人如愿。这是她要的选择,自然无从后悔。戚昀手掌搭在眼上,忽然扬声道:“孟三娘的父母皆是我大周栋梁,于情于理都该封赏。明日封赏宴,你同朕一道去。”孟怀曦转头,明显愣了一下。像是怕她会推拒。戚昀抬起眼,面无表情又道:“这是命令。”孟怀曦双掌交叠靠在腰间,矮身行了一个礼。她抿着唇,眼底不见情绪:“谨遵陛下旨意。”*最后半日,照例是组织人手轻点猎物。忙忙碌碌五、六日的世家子弟们终于得了空歇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打马挽弓好不快活。待到入夜,众臣齐聚一堂,便是一年一回论功行赏的表彰大会,也就是戚昀口中的封赏宴。戚昀昨日回到营帐里辗转反侧想了一晚上,虽然不清楚他的小殿下是因何态度大变,但依照她的性子无非是想包揽下潜在的祸患。她总是这样的。从惠帝托孤那一日起,责任两个字便是刻在她心上的行事准则。午间,戚昀召了几位近臣议事。出于私心想把人拘在身边,还专程叫上了戚小郡主做幌子。戚昀握着朱笔,神色晦暗。她想要将错就错,他偏不允。孟怀曦与戚若微到时,帐中几人正在据理力争如何分配奖赏。一方说,现在国库空虚,咱们这个封赏点到为止,聊表心意就算了。另一方就又说,此乃新朝第一回 封赏重臣,总不能连前朝最末的一代庸君都比不过,那岂不得寒了诸位栋梁的心。大臣们争得面红耳赤,反倒衬得戚昀像一个无聊看客。他跪坐在案几前,背脊笔挺,只偶尔应上几声好或是不好。戚若微见怪不怪,拉着孟怀曦一道便要坐着等。孟怀曦环视一周,大帐里只有必备的案几、床榻,还没有她住的帐篷舒适。孟怀曦收回目光,便又朝他在的方向恭恭敬敬行过礼。显然,是将自己摆回了小辈、臣女的位置。戚昀将她这动作意图尽收眼底,反而更气闷了几分。几位近臣吵了半天,最后两派各退了一步。为首的尚书令顶着戚皇陛下的寒意颇重的目光,简单利落地总结了一番。戚昀点了头,下颌紧绷:“退下。”在场几位早就有些顶不住了,听到这声指令自然从善如流。戚昀扫了一眼孟怀曦身边握着她的手絮叨的戚小郡主,眉峰更皱了些。“你也先回去。”戚若微从矮凳上起来,心说,用完就丢,不愧是我小叔叔?这帐中低气压明显到她这样不怎么敏感的人,都能察觉到几分凝滞感。戚若微仔细想了一想,从孟怀曦身边经过时有意提点,道:“我小叔叔从昨天开始就有些古怪,你……多担待些。”说完又忍不住腹诽,也没见过哪家追求姑娘是这个样子的。孟怀曦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含糊道:“我省得。”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为何不快。待诸人皆退去,戚昀反而没了动作。他不动,孟怀曦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静了约莫一刻钟。戚昀掀帘出了营帐,道:“跟我来。”孟怀曦跟在他身后,错开五六步的样子,垂着眼看不清神情。帐前拴着两匹大宛良驹,其中一匹灰白毛色的马唤作绝尘,随戚皇南征北战。这马嘴里尚嚼着马草,闲闲动了动马蹄,向来桀骜不驯却在主人面前格外温顺。而另一匹通体雪白,只额前一缕鬃毛呈灰白色。同当年她的踏云很像。孟怀曦目光一下子被这白马吸引了去。戚昀伸手挠了挠白马的耳朵,像是在解释:“月前从当年那货商手里买下,勉强算有踏云的血脉。”孟怀曦嗯了一声。七年前的东西想要原封不变保存到现在,本就是一种强求。“今晚朕把它赏你。”但现在得跟着我走。话音刚落,他上前一步,竟然直接揽过她的腰,堂而皇之将她抱上自己的那匹绝尘马。孟怀曦当然没有反应过来。戚昀扬鞭,轻松绕开各色营帐,朝更广阔的草地跑去。风从耳边擦过。“陛下这是做什么?”孟怀曦险险倚在马背上,颠簸之下不由自主地向他的胸膛靠去。她板着脸,“臣女尚有要事在身,若是陛下没什么吩咐,就快快放我下去。”戚昀哦了一声:“朕无事,也不想放开。”孟怀曦错愕,这个人怎么能这般无赖。“阿萤有何要事?”戚昀靠在她耳边,神色不虞,“好叫你忘了,还欠朕一个解释。”这当然只是个借口。从前若是惹得小公主不快活,要一匹快马带她出宫溜达一圈,定是能叫她消气。但现在的孟怀曦显然不吃这一套。她抿着唇,声音干巴巴的:“臣女自认同陛下没有干系,何来解释不解释一说。”再者说,昨日被占了便宜的是她。她这苦主都不欲计较,他为何能够这般理直气壮?戚昀握着缰绳,控制着把马匹的速度降下来。“没有干系?”他声音平平,却格外像是控诉:“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从前一概抹去,阿萤何时这般不讲理?”“从前是从前。”孟怀曦直视前方,“早该翻页的事,何必拿出来反复强说。”戚昀便又冷笑:“若我偏要勉强呢?”孟怀曦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说,你要是胡搅蛮缠我现在是没有办法,待回到京中自然能让一切桥归桥路归路。正在这时,一支羽箭破空朝他们袭来。戚昀狠勒马绳,座下烈马长嘶一声,扬蹄右转,方是险险躲过。孟怀曦定睛一看,他们身后跟着七八个伸手矫健的刺客。每一个都穿着猎场侍者的服饰,连座下的马匹都瞧着像是马场中培育的品种。事到临头,孟怀曦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念头。前雍那些人的最终目标自然不会是她,若是不出所料,他们便是想借这个跳板一举拿下戚昀的性命。戚昀眼底冷意一闪而逝,这样轻易破开白虎卫的重重守备,堂而皇之地在他的领土上动土,该说不愧是被他亲自喂大的胆子?戚昀将孟怀曦牢牢护住,扬手拔出长剑。他不仅不避退,反而仗着技艺高超,迅速回击,意图以战止战。但座下马匹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不受控制往东边跑。电光火石之间——孟怀曦惊呼:“那边是悬崖!”这匹跟随他多年的绝尘,向来由心腹喂养。显然,对方的势力所及,要比他想象中广得多。孟怀曦眼尖,只瞧见马驹口中吐出些许白沫,像是早被人处理过。眼见着绝尘要向山谷中冲去,戚昀当机立断松开马绳,道:“抱紧我!”危难关头,孟怀曦自不会矫情。她依言照做,将自己当成个挂件,努力减小对他的干扰。这后头本跟着七八个刺客,经过刚才戚昀那一阵反杀,便只有四个负隅顽抗,一心想要置他们于死地。戚昀将手中握着的长剑朝正后方掷去,干脆利落地抱着人跳下山崖。这座悬崖草木葱茏,山壁上爬满各式植物。戚昀探手拉住峭壁上的两三根藤蔓,足下运力,点在山壁上作为缓冲。但山谷上面余留的人显然并不想让他们轻易脱身,羽箭上带着火星,铺天盖地而来,像是一簇簇坠落的星火。避无可避。他的武艺如何孟怀曦再清楚不过,若是没有她的拖累定是能轻松脱身的。像现在这样,两个人都得赔在这里。孟怀曦眉心紧皱:“你……”松开我。“看好了。”戚昀打断她,嗤笑一声,话里独有一份轻狂。“七杀的人阎王爷都请不走,几个魍魉小鬼又能奈我何。”戚昀叩在她腰间的手掌收紧了几分,索性丢开被火星点燃的藤蔓,旋身将孟怀曦牢牢护在怀里,以背脊筑起一道盾牌。戚昀当然不是无的放矢,这周围的地形早有人打探清楚。这悬崖并不深,且下头是一方寒潭。有刚才那一阵子缓冲作用,就算直直掉下去也不会伤及性命。唯一难办的不过是这些箭上带火星的羽箭。戚昀又有内力护着心脉,自然不会出事,左右不过受些皮肉伤。孟怀曦死死咬着下唇,他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极轻一声:“别怕。”作者有话要说:刚开学没忙过来,后面努力稳定更新。1/3试试日万第38章 止疼(捉虫)山谷中久不见日, 本就比世外温度低上不少。他抱着她急速坠下,擦过脸颊的风便如霜刀一般,扫在人身上一寸寸生疼。戚昀目力极好, 早在半空中便思量过如何落点。他们落下的地方不巧, 离那处寒潭有几十米的距离。若是这样直愣愣掉下去, 怎么也讨不着好。他掌心运力, 用残存的内息打在树枝间,枝叶繁茂的枝条瞬时垂下来, 像是一张天然的缓冲网。枝头栖息的飞鸟被这一番动静惊起,展翅掠过天际,落荒而逃。树叶在内力的震动下簌簌落下。戚昀左手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终于不受控制的在草地上滚了几圈。孟怀曦裸露在外的皮肤被草地间粗糙的石子咯得生疼,她紧张地看向这个护着她的男人, 几乎不敢去想承受大半伤害的他会是如何难受。戚昀面色惨白,顺势低下头埋在她颈窝, 声音闷闷的:“殿下莫要同我生气,好不好?”他的声音不高,隐隐像是主动示弱,全然看不出刚才在山壁间的桀骜模样。戚昀下巴上有些许新生的胡茬, 擦过她纤细的脖颈, 带起一阵酥痒。孟怀曦并不知道他其实意识有些恍惚,只感觉这个人对他很重要,也是可以放下戒备的,便有一下没一下在她脖颈边蹭, 好像这样就能缓解太阳穴一阵阵的胀疼。记忆中他鲜少会有这样示弱, 或者说近乎撒娇的样子。孟怀曦自认是个固执的,但戚昀骨子里其实是个比她更固执的人。他们鲜少吵过架, 便是吵嘴也多是各自冷静。不对……孟怀曦搭在他肩上的手掌触摸到了一片濡湿,她的鼻子很灵,空气中有一股不算浓烈的血腥味。果然——她微微倾身去瞧,他今日穿着的玄衣被血染得深了几分,脊背间被箭矢、枝条划开的地方渗出血,血肉翻卷着隐隐还有灼烧的痕迹。“你别说话……这里有的是药草,我、我定能保你平安。”她的声音有些抖,不知道是在说与他听还是自我安慰,独独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滚落。戚昀怔了一下,指腹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几乎低喃道:“乖……”莫哭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彻底失力,重重倒在她肩头。孟怀曦手背触上他的额头,顿时便如触及一块热碳。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病人尚且生死未卜,医者岂能自乱阵脚。孟怀曦揽着戚昀,三指搭在他腕骨间,她粗粗一探,眉心更是紧蹙了几分。脉搏沉顿,内息紊乱。第一回独自处理这等紧急状况,其实孟怀曦心理也没底,有些拿捏不准分寸。但她没说大话,这一处山谷水草丰茂,粗略一观,便知周围可用药草不少。他们落下的这个地方位置很巧,往前走两步便是寒潭,往后退便又被满地荆棘拦路。孟怀曦将外衫褪下,垫在戚昀身下,将他暂且安置在树下。东边几处有山兔活动的痕迹,再往东走定能寻到干燥一些的地方。孟怀曦一面寻找可供歇脚的地方,一面将沿途可用的药草摘下来,用干净的衣襟捧着。皇天不负有心人,果叫她找到了不错的避难所。那山洞被垂下的藤蔓覆盖着,并不起眼。孟怀曦拔下头上的金钗,握着手中充作武器。这样大的山洞,说不定会是大型动物的栖息地。孟怀曦小心谨慎地拨开藤蔓,结果却是她多虑了。山洞里空空如也,向阳一侧堆着干草,避阳的角落有几个缺了角的泥瓮陶碗。像是被人遗弃的居所。她显然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天气有一处容身之所,显然比露天席地对受伤的戚昀更友好些。孟怀曦将破旧的陶碗用山涧水仔细清洗过,又用山洞边上的干草垫成一个简易的小窝。这才极吃力地将树下的戚昀扶进来,小心翼翼将人安置在上面。只是他背脊间模糊一片,血肉同破烂的衣料融为一体,若硬要拉开衣物处理伤口,便是要生生扯下血肉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伤口间渗出来的鲜血颜色正常。说明那羽箭上没有施加难缠的毒药。孟怀曦环视一周,挑挑拣拣将山洞中一小块碎石磨尖磨砺,又在山涧中仔细冲洗过,充作简易的石头匕首。昨夜下过雨,这片山谷中干柴很难找。她绕了很远的路,才找到一小捧半干的柴火。她与戚昀从营帐中出来时不曾预料过会陷入这样的险地,身上连半根火折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