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先前南市灯会上他说过的那一番话,再看这里收集的这么多她自己都看不过去的辣眼睛“墨宝”。想必一定是极端仰慕的,用那个世界通行的定义来说,简直就是堪比毒唯的存在。孟怀曦仔细思考了一下。若是他知道目下这个不学无术,诗律平仄都不懂的纨绔,是仰慕多年的长公主会不会幻灭到哭出来啊。孟怀曦顿时觉得头疼,抬手按了按眉心,瞧他的目光里都带了几分怜悯。也罢。孟怀曦心说:孤这便做一回好事,保一保他那颗濒临破碎的小心脏。她手腕故意半悬着,自然使不上力。落在之上的字歪歪扭扭如同狗爬,跟那日在诗会上的潦草行书有几分诡异的相合。嗯,一样丑的出奇。戚昀似乎并不意外,用折子点了点她的手背:“这个握笔的手势错了。”当然不能对。孟怀曦索性停笔不动,偏头笑了一声:“我不会,怎么办呀?”戚昀绕过书案,略略向前倾身,掌着她的手,“提笔当需用力,不止是手指贴着笔杆。”态度坦荡无比,仿佛一位温厚的教书先生。“运笔有两种方法,一则手腕使力,二则手臂使力。如是三娘这样的——”他空着的左手从她的食指掠过,直直点在腕骨上。“需得这里使力。”一路下来酥酥麻麻。孟怀曦下意识想躲。戚昀却是借着掌笔的动作,将她的手指拢在掌中。孟怀曦握笔的手又是一抖,斗大的墨点落在生宣上。“再试试。”戚昀尤其耐心。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廓边,眼见着圆润小巧的耳垂一下子红了。戚昀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骨子里那些恶劣的、不合时宜的念头疯长,手掌收紧了几分。孟怀曦受不住:“不、不用了吧,我都明白了!”像是怕他不信,有重复强调,“真的!”阳光从半开的户牖间爬进来,在墙上投下一抹剪影。远远望过去,像是他把小姑娘整个圈入怀中。戚昀目光从影子边掠过,薄薄的唇边拉开一道并不明显的笑。“学会了?”他略有遗憾地叹了一下,“我瞧三娘像是还需要多加练习。”好闻的冷杉气息环绕在鼻间,她只要微微抬头就能挨着他的下巴。练、练个屁!孟怀曦被热气熏得晕晕乎乎,正要拟一个妥贴的措辞推拒,却感觉到从小腹间蔓延出尖锐的疼,她咬着唇没说话。戚昀握在她腕边的手掌没有松,皱眉问道:“伤口又疼了?”孟怀曦拧着眉摇头,唇角失了血色。这等私密之事……叫她怎么说。戚昀恍然间闻到了浅淡的血腥味,了悟般松开手。孟怀曦从前身子骨还不错,没经历过这等痛苦,鼻翼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竟是疼得话都说不出口。狼毫跌落在生宣上,挥出一大片墨渍。戚昀果断将人打横抱起,将她肩头披着的薄氅拢了拢,道:“旁边有个软榻,去躺一躺。”孟怀曦声音很低:“……谢谢。”“雍陈,去把程尚宫叫过来。”戚昀颇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差人去孟府把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带来。”雍陈低头应是。孟怀曦有些尴尬,像是害羞或者别的什么情绪交织在一起,难以细说清楚。索性蜷在美人榻上不再动弹。*程尚宫一时恍惚,她在宫中供职业多年,王朝都历经了两代,这却还是头一回踏足南书房。便是这会儿伺候完姑娘更衣梳洗,还是有一种踩在云上的不真实感。孟怀曦接过湿巾子擦了擦脸,方才觉得好受了些许。程尚宫约莫三十岁上下,只用一支银簪挽发,一身宫装被穿得极是干练。瞧上去很是面善。孟怀曦吁口气,道:“有劳。”“姑娘这是头一回来,受不住也是有的。”程尚宫毕竟是做过母亲的人,养过两个女儿,这等事做得很熟练。摇摇头又道:“往后将养着便不碍事,但得千万记着多忌口,这两日膳食上。”她说完又觉得这便是瞎操心,这位姑娘的身子自有徐太医与陛下挂念着悉心条理。孟怀曦恹恹地靠在软枕上,嗯一声,又问:“为何我在宫中未见有女官往来?”“陛下初登大宝时便撤了三宫六院空养着的婢女,近身伺候的只留了内监。只有我等四司的女官,凭手艺领饭吃,免于一劫。”程尚宫说得幽默风趣,笑着又道:“不过官署立在长门宫那边的别苑,离前朝远,姑娘看不见再正常不过。”孟怀曦蹙眉:“这岂不是很不方便?”“便同前朝大人们上朝一般,左不过是换个形式。年轻的女官偶尔会宿在司里,免于第二日奔波,至于我等成家之人反而是占了个便宜。”还能顾着家中几口子。程尚宫将汤婆子送到孟怀曦怀中,笑了一下:“待姑娘入宫,她们自然能沾沾光,便不必每日官署与府邸两头跑。”孟怀曦:……?我想你可能误会了点什么。正说着话,一位脸生的姑娘推门而入,她穿着的正红胡服前挂着八宝璎珞圈,眉眼之间英气逼人。英气逼人的小姑娘一脸肃容,扬手对程尚宫道:“你且先出去。”程尚宫应一声,合手揖了一礼。退出去时,还贴心地合上漆门。孟怀曦一顿,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挑战宫斗副本,她应该做什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种修罗场,孟怀曦有点紧张。她是该扮一个老在陛下跟前嘤嘤嘤的小白莲,还是演一个恃宠而骄对所有人都颐指气使的祸水呢?“你便是那位孟家姑娘?”小姑娘微微扬眉。孟怀曦点头,以不变应万变。这人却似乎不肯罢休,一步步向她逼近。孟怀曦眯起眼,手指拂过鬓边一支钗。要是非得动手不动口,她自然也不是好惹的。“是你就好。若、若你能替我在皇叔面前美言两句,那我就认你这个婶婶。”小姑娘半扬着下巴,眉目间掩不住飞扬恣肆。但明显有些紧张,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本郡主一言既出,八匹马都难追。你、你可得把握这个机会!”这便是戚王府唯一的小郡主,戚昀的小侄女?孟怀曦松了一口气,便撑着额头看她,声里带几分笑:“我这要是不把握,敢问小郡主要怎么办啊?”“那我、我我就……”戚小郡主涨红一张脸,肩脊耸拉着,下巴搁在她身前的小几上,委屈巴巴道:“就求求你了,小婶婶。”这样子便和她养了多年的酥饼差不离,但凡犯了错就会用这种委屈巴巴的眼神瞅着她。可怜,弱小,但理直气壮。“小婶婶人美心善,比天上的小仙女还好看。这……我若是不幸被折腾去了西天,小婶婶上哪儿去找我这么可爱又听话的侄女呢!”戚若微将手里提着的纸袋一骨碌摊在小几上,绞尽脑汁继续道:“再者说,我今日来,可是特地给小婶婶带了我们云南府特有的土仪,要是你不答应,我、我就不给你了!”恩威并施,还挺有策略。“我可不是你的小婶婶,礼物自也不必了。”孟怀曦拥着薄毯不想动,好整以暇:“说说,都犯了什么事?仙女今日心情好,便无偿替你参谋参谋。”不是小婶婶?这怎么可能呢,她皇叔的后宫连只母蚊子都寻不见,现下却堂而皇之的留姑娘在宣政殿。噫——戚若微福至心灵,这是没追到?皇叔这个执行力度简直差劲。戚若微简直要笑疯,嚯,所以这把人带回宣政殿又有什么用?“我前日里在皇叔书房里寻着一叠雅致的桃笺,粉嫩嫩的。”戚若微顺势坐在美人榻边的小杌子上,清了清嗓子,又道:“一看就和皇叔不相称。”孟怀曦挑眉:“所以你就拿走了?”“也、也不算不告自取。”戚若微声音弱气几分,嘟囔着:“我有留下纸条告知。”“之后呢?”孟怀曦摸了摸下巴,一叠纸笺而已,听上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后我自是用那笺子写写画画,一张也没留下。”“一心向学,精神可嘉。”孟怀曦更莫名了几分,诚恳道:“如此这般,他肯定不会怪你。”“可那是长公主留下的!”戚若微低着头,神色沮丧:“要早知道是长公主殿下留下的东西,我、我肯定不会这么糟蹋的。”孟怀曦还以为是诸如薛涛笺之类,用一张少一张的贵重东西。那桃笺左不过是她闲来无事照着古方试验的东西,唯一拿的出手的便是颜色漂亮,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孟怀曦摆摆手:“这有什么,赶明我送你百十张新的。”肯定比当年留下的效果好。戚若微哭丧着脸,目光哀怨:“小婶婶,你不要闹我了。”孟怀曦:“?”这怎么就是闹了?戚若微叹一声:“您啊,替我在皇叔跟前周旋周旋,那铁定比什么都管用。”孟怀曦抻了抻薄毯,试图给她讲道理:“你瞧他像是那等色令智昏之人?”戚若微点头:“像啊。”孟怀曦:“……”这道理讲不通了!孟怀曦心很累,无奈道:“长公主留下的东西有什么特殊的?”戚若微双眸睁得大大的,压低声音道:“小婶婶竟然不知道?当年我小叔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可是对这位公主殿下痴情得很。”孟怀曦有些好奇,也学她压低声:“怎么个痴情法?”“君不见那长仪宫里……”戚若微说着又是一顿。不对啊,她这么做不就像是柳亦舒说的恶毒女配,背着男主人公给他的心上人上眼药?这被皇叔知道还得了?她欲言又止地瞧瞧孟怀曦,一下子转了话锋:“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下皇叔有了小婶婶,自然不会让旁人越过你去。”孟怀曦若有所思,难道长仪宫里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再者,她实在不记得曾经同戚王府有过什么瓜葛。孟怀曦不动声色道:“这么说来郡主对前雍的长公主甚是了解?”“那是自然。”戚若微眼底一亮:“上京中再没有比我知道的多的,便是柳亦舒出过那么多长公主殿下的话本,都排不上号。”孟怀曦呛了一下:“话、话本?”还和我有关?!戚若微掰着指头数:“比如《皇室之恋》、《儒雅国师的白月光》、《长公主秘史》,这些都没了。上京里早两年还有售卖的,却是可惜的很。”孟怀曦灵台一震:“都、都是她写的??”“是也。”戚若微点头。“不过,她柳亦舒知道什么?”戚若微很不屑,“长公主殿下当年的风流韵事,全然是我告诉她的。”好啊,原来是你在搞我。孟怀曦暗自磨牙:“这么说,你可真厉害。”“那是当然。”戚若微丝毫不察,与有荣焉般点点头:“长公主殿下可是我女神!喏,你可能不懂女神是个什么意思,我当初第一回 听也不懂。但是柳亦舒说,这是专门形容敬仰之人的,我觉得甚是合宜。”孟怀曦捂着脸,脸颊边烫得吓人。没想到她生前不显,死后倒是迷弟迷妹遍地走。“我皇叔虽霸道专横了些,却有几分容人之量。喏,他这里还收藏着几本,便都是孤本,再也寻不着啦。”戚若微行动力很强,说话间从书架深处翻拣出几本。这些书整体风格像是路边小摊上一块钱好几本的风月小说,相当辣眼睛。打头的澄红封皮上赫然写着:《霸道侍卫与柔弱公主的春闺密事》。孟怀曦:“……”我果然是想得太简单。“这里是陛下的南书房,为什么会有……”孟怀曦一顿,有点难以启齿:“会有这种东西?”戚若微偏了偏头,像是不懂她为什么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罢了。孟怀曦心很累,摆摆手:“你继续说。”“便不提我那不成器的叔叔,前朝几人我觉得都不错。”戚若微叹口气,真情实感道:“太傅苏越温文尔雅,当世少有的世家贵子;国师谢不周少年英才,众人奉上神坛的神使;吏部林尚书,杀人如麻的酷吏,这个叫相爱相杀,小婶婶可听得懂?哦,还有……我觉得前雍的皇帝不行,是个扶不上墙的刘阿斗。便是明月坊坊主苏狸,同我的女神殿下都还相称。”孟怀曦越听越恍惚。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便如柳亦舒说的,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两个都要。”戚若微语重心长,像极了操心女儿婚事的老母亲:“我听说前朝山阴公主府里养过百二十个面首,我琢磨着女神那样好的人,养他三五个夫郎,这不过分吧?”书房门口。戚昀手里端着一碗红糖姜茶,脸色黑沉:“哦?”戚若微:“……”我可能要当场去世了。好一顿鸡飞狗跳。戚若微从孟怀曦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十分愤慨道:“过分!简直人神共愤!”孟怀曦:?你这就很怂。作者有话要说:戚若微:……真不是我瞎说,我当时就给跪下了。下一更在晚上。今日有奖竞猜,为什么陛下的书房里会有辣眼睛的风月话本?第29章 撩拨戚昀脸上看着无波无澜:“你刚才说什么?”“我刚才和小婶婶开玩笑呢。”戚若微讪讪一笑, 睁着眼说瞎话:“至于旁的东西,那肯定是皇叔听错了。”戚昀将玉碗放到孟怀曦手边,顺势在她卧着的美人榻边坐下来。周身萦绕的寒气似乎因那一声婶婶消了半寸。孟怀曦接过温热的玉碗, 乖顺地呷了一口姜茶, 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出声。戚若微搭在她胳膊上却是晃了晃, 拼命冲她使眼色:“小婶婶, 你说是不是?”孟怀曦一脸茫然,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戚昀目光落在摊开的几本话本上, 竟是笑了一下:三娘既也喜欢,不如念来听听。”孟怀曦一噎,你们戚家人都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吗?“这……我倒真没有。”这个东西又不是我的,为什么非要按头喜欢!殿内气氛一刹凝滞。始作俑者戚若微兀自冷静了一下,用余光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 然后果断趁机悄悄溜之大吉。那样子就跟后头有鬼撵着似的。戚昀眉梢微扬,却没有开口阻拦的意思。孟怀曦:“……”孟怀曦心说, 戚小郡主你可真行!戚昀微微眯眼,哦了声:“原来三娘不喜欢。”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在她面前一贯温和的桃花眼里黑沉如渊。“倒也不是,但这个念书, 嗯……”孟怀曦从心换了个说辞, 却感觉自己越描越黑,试探着觑他:“总之……不大好吧?”光天化日之下,读这等虎狼之词?“念。”他脸上没有笑意,不像是开玩笑。孟怀曦咽了下姜茶, 放下盛着半碗姜茶的玉碗, 以沉默对峙。戚昀却不按常理出牌,略略倾身凑近几分。“念!我念还不成么?”孟怀曦率先败下阵来, 掀开拥着的薄毯。她不着痕迹地同他拉开一段距离,才认命一般捡过案几上柳如是的“大作”。她囫囵翻过几页,开头是几句诗。孟怀曦:“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听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对。孟怀曦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读:“却见那小娘子含娇带羞,当是欲拒还休。只见她露出大半个香肩,一双带着淋淋香汗的手臂环上这人……”不对大发了!戚昀撑着额头,半阖着的眼悄然睁开,好像是在问她为什么不继续。孟怀曦握在书页边的手蜷了蜷,将本来平整的页脚捏出好几段褶来。她一目十行往下看,选择性地读几个词。“自是轻解罗裳,嗯……青衫委地……”后头的描述越来越不堪入目。“小娘子她……”孟怀曦又是一顿。戚昀抬眼:“她如何?”孟怀曦把书掷到他怀里,索性破罐破摔:“她不念了!”说罢,也没理戚昀是个什么反应,孟怀曦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走。只是脚下明显乱了方寸,像是落荒而逃。戚昀手掌虚搭在眼上,低低笑了好一阵。是不该把人逼急了。戚昀掸袖起身,先是将她捏皱的书页抚平正整,然后把“熊孩子”翻拣出来的几本风月小说,重新收拢回书架深处。*晌午。孟怀曦醒来的时候,鸳鸯并没有来,却是多日不见人影的苏狸坐在美人榻边。苏狸怀里抱着毛绒绒胖成一团的酥饼。小祖宗显然不耐极了。下一子从她怀里跳出去,扭着猫步凑到孟怀曦跟前,扑蝴蝶一般拽了拽她垂下的衣角。孟怀曦抱起大猫放在腿上,扫她一眼:“阿狸总算得空来瞧我了?”苏狸不接这话,伸指在她额上一点,颇为恨铁不成钢:“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还是栽在他手里。“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孟怀曦替她把话说完,却是笑了:“可见我是上辈子跟这里结了缘。”是,可有缘了。苏狸暗自磨牙,那厮肯放她进宫探望,分明就是笃定她不会多说半句不该说的。呵,这要是摊开说明白,就是顺水推舟,反倒助了他一臂之力。孟怀曦低头扯着衣角去逗酥饼,便问:“这段日子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叫你如此脚不着地?”立场不明、态度不明、动向不明的“三不明”故人,实在闹得她头疼。要没有萧氏上门找茬,她现下就该坐在澄心堂的廊芜底下慢慢梳理个中内情。而不是在这里……孟怀曦面无表情,在这里读劳什子以她为蓝本的羞耻小说。苏狸扬手饮尽一盏冷茶,勉强压下一肚子郁火,先问:“阿萤觉得该是如何?”“这些日子我翻来覆去想着两件事。”孟怀曦烦躁地按了按眉心,索性剖陈说来:“一则,那日在蜉蝣阁我用的是阿狸的腰牌,不该与谢不周和怀玺的人迎头撞上。你是特地引我去看那一场好戏,是也不是?”苏狸不否认:“是。”再结合那一日戚昀说的“今日不安全”。孟怀曦微微蹙眉,他二人必然交过底,乃是一出早早安排好的、请君入瓮的戏折。孟怀曦道:“二则,你们早就察觉到明月坊中有人与旧朝势力勾结,此一出亦是釜底抽薪,意在痛剜陈疮。”苏狸拊掌:“也不错。”孟怀曦又开始疑惑:“但我实在不明白,是什么叫你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能够通力合作?”便是戚昀瞧上去再无害,那也是一代王朝的主人。能在烽烟四起的乱世里立下一番功业,岂会是平常人?再者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对于帝王来讲,摸不清底细的旧朝势力是一害,笼络众多寒士的明月坊难道就不是?苏狸勾指撩酥饼的胡子,避重就轻:“这个事说来话长。”孟怀曦不吃她这一套,眯起眼敲敲案几:“你且长话短说。”“我若是直说了反倒不美。”苏狸握着酥饼的爪子,搭上她的手背:“咱们的公主殿下到了这禁宫,便如同鱼儿入了水。真想知道什么,岂不是易如反掌?”孟怀曦半个呵欠卡在嘴唇边,愣愣地盯着她。糊里糊涂获得复生的这几个月,她确乎是一种鸵鸟般的心态。只要不去看,也不去想,就不会触及到任何雷区。“你的心结自然得你自己去解。”苏狸难得温柔下来,她的声音很轻很轻:“阿萤,我们这些局外人,是不可能感同身受替你做选择的。”……月光落在庭前,铺展出一脉温柔的银色。树影婆娑。孟怀曦抱着尚有余温的汤婆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替酥饼顺毛,漫不经心地回想苏狸今日那一番话。这位最桀骜不驯的主子,今日不知怎么的极是黏她。孟怀曦出身想着事,听见门外有人咳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敲门,三下长两下短。却是漏夜而来的戚昀。只听他扬声:“小娘子可睡下了?”孟怀曦残存的火气一下子被撩拨起来,咬牙切齿道:“她睡了。”戚昀低笑两声:“那我等半刻钟再来问?”孟怀曦没搭话,蜷在她身边舔爪爪的酥饼却像是闻见了猫薄荷一样兴奋,一下子窜到门口,不时用爪子挠门,还喵喵叫个不停。“这家的小娘子,怕是这几日都不想看见你。”孟怀曦扯过被子蒙头,耳不听为净。想这么轻描淡写揭过?我不要面子的吗!好半天,门外没了动静。孟怀曦拉开蒙头的锦被,一下子坐起来。这就走了?“小祖宗,你这是闹什么呀。”孟怀曦叹口气,也不知道在说谁,趿拉着木屐慢吞吞走过去拉开门。门外果然不见人。孟怀曦半垂着眼看不出神色。胖成一大团的酥饼灵活地越过高高的门槛,从门前的空地上扒拉出一件物什,懒洋洋地喵两声。孟怀曦低头一瞧,酥饼坐在门前舔毛,爪子底下按着一个半大的小玩具。是一只木雕的小猫。伸出一只小爪子抬到胸前,像是在跟人打招呼。招财猫?孟怀曦蹲下身,索性就坐在门栏上。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木雕小猫,又用余光扫过小叛徒酥饼,也不知道在同谁说:“我是那么好哄的人么?”酥饼歪头学着木雕小猫的样子抬爪爪,却因为太胖做不到灵活还原,懵然间顺势舔了舔长长的白毛。孟怀曦吁了口气,却见这只小叛徒兴冲冲往前跑了几小步,一边喵喵叫一边甩尾巴。“……”崽,你是只猫,学什么狗狗甩尾巴。酥饼跑了两步又停下来,扒拉着来人的衣摆,可劲儿晃尾巴。戚昀双掌相合,正正对着一揖:“请小娘子消消气。”他换了一身茶白常服,宽袍大袖,衣襟合得不甚严实,弯腰间露出半截锁骨。孟怀曦撑着下巴,目光不自主地落在他看起来尤为性感的锁骨与喉结间。半晌道:“我就是不消气,你要怎么办?”作者有话要说:用美男计。第30章 桃花“那有劳三娘替我想个法子。”戚昀一哂, “我该如何叫眼前这位姑娘消气?”孟怀曦撑着下巴想了会,诚恳道:“你先说两句好听的试试?”戚昀若有所思:“我将那书也给三娘念一遍?”孟怀曦:“……”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办。戚昀笑了好一阵,朝她伸手, 道:“地上凉, 起来。”摊开的手掌正中有一颗小小的痣, 无名指边还有一道不显眼的疤。孟怀曦一愣, 抬起头看他。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相似的巧合吗?戚昀扬眉:“三娘这是同我置气,还是——”孟怀曦没吭声, 手指揪着袖口上的云纹。那些她一直没有去深思的东西,好像一下子一环接一环解开了。答案呼之欲出。戚昀弯下腰,同她平视:“还是要我抱?”他声音里有散漫的笑意,“不说话,我可要当真了。”孟怀曦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似乎是想寻找到一星半点推翻她猜想的证据。戚昀拉过她搭在膝上的手掌,将发愣的小姑娘拉起来。他们靠得很近, 像一个隐晦的拥抱。酥饼慢吞吞吃着小鱼干,眼见孟怀曦被人抱走,蓬松的毛炸了一圈。凑过去在孟怀曦眼前晃悠,想去扒拉她的裙摆, 却被戚昀不着痕迹地避开。最后酥饼终于发现根本没有人搭理它, 便又在他俩身边把自己团成一大团毛球,还伸出爪爪靠在木雕小猫的爪子上,歪头喵了一声。孟怀曦紧皱的眉心几不可见地松了松。这样的场景很熟悉。有他在的时候,天生坐不住的酥饼总是爱黏在她身边, 跟争宠似的。屡战屡败, 又屡败屡战。戚昀似乎察觉到她的分心,掌心微微收拢了几分。孟怀曦却低嘶一声。手腕上淤青还未散去, 她的皮肤是那种近乎透明的莹白,两相衬托下反而显得那青紫愈加狰狞。戚昀抿唇拉开她的衣袖,手掌贴在她腕骨上,运力揉了揉试图将淤青散开。这样伤会好的快一点。檐下挂着的宫灯在他的脸颊覆上一层朦胧的暖黄,修长的指节微微曲起,微垂的眉眼无一处不显出认真。孟怀曦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像揣了只好动的小鹿在心口。扑通,扑通。她强迫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失态。孟怀曦其实有很多疑问,还有很多写成“不在乎”唤做“意难平”的情绪堵在胸口。如果真的是他,他会认出眼前这副截然不同的皮囊底下有着一个熟悉的灵魂吗?如果不是他,她自己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坦然接受这种种优待的?“我从前以为陛下是走四方的游侠,便是会什么奇技淫巧都算不得奇怪。”孟怀曦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似乎跟往常没有区别。她甚至弯唇笑了一下:“现在却很好奇,你为何懂得这样多?”戚昀轻描淡写:“行军打仗伤病自避免不了。”孟怀曦却是皱了眉:“军中有军医照料,怎会……”兵贵神速。前线战场上瞬息万变,哪里等得到军医前来。戚昀只说:“军医也有顾不上来的时候。”孟怀曦垂下眼,哦了声:“正说明军队里缺了我这么一位懂得随机应变的医者。”当年她没做这个劳什子长公主的时候,是有想过去西北军营里体验一遭军医生活。徐太医总说她有天赋,瞎捣鼓出来的香都有辅助药效的作用。但孟怀曦却知道,她不过是靠着在几千年后那一星半点基础医药经验,确然不是什么天赋能力者。在她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里,中医西医各占半壁江山,孟怀曦学的是中医。哪怕是后来弃医从游,靠直播攻略游戏吃饭,那也是忘不掉老本行的。戚昀却摇头,只道:“战场上太危险。”他会舍不得。“你不要看我现在这个弱鸡样子,从前的我——”孟怀曦吁口气,直直地望着他,像是在暗示什么。“挽大弓、降烈马,这些都不在话下。”戚昀恍然。初见那一日小殿下正是骑着大宛有名的烈马,腰间彩绦上垂着几只铃铛,细碎的银铃声同哒哒马蹄交织在一起。她扬鞭勒马时,眉梢眼角的笑意比天边将出未出的曦光还要耀眼。这样一位金尊玉贵的贵人,却在纷纷白雪中朝满脸血污浑似乞儿的他伸出手。戚昀记得她当时叹了一声,嗓音里有一种与容貌不相匹的老成。她说:“得亏你今天运气好,要是走前头的是怀醴那活瞎子,可不得让你把命交代在这。”他其实运气一点也不好。戚昀低头将被他撩起的袖子重新放下:“过几日就是春猎的日子,三娘好好养伤,到时候自有机会大展身手。”孟怀曦轻轻咬着下唇,她并不是想要去什么春猎。“抱歉,今日是我孟浪了。”只是听到她的名字和其他人牵扯在一起,会克制不住一些糟糕想法。想如那话本写的一般,将她困在身侧,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