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姻缘到了。作者有话要说:“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引用红楼梦薛宝钗第12章 五人行日头西斜,红日将落未落,熏染了半边云霞,而御花园的桃花树拖曳出长长的倒影,逶迤在地上,似是画家随手起意做的泼墨画。上巳节的夜晚,京城中会举办盛大的灯会。街上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少女们相约为伴,或约着情郎,在北渠江边放莲灯,以祈求圆满的姻缘。早在几天前,傅知微就同司矍说好,待宫中的流觞曲水宴席结束后,就要去城里面逛灯会。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原本好好的两人行,被沈皖一搅合,竟然变成了五人行。沈皖鲜少参加宫中的流觞曲水,难得因着傅知微来一次,可把她娘高兴坏了,给她立了军令状,要她晚上一定要拉着傅行去城中逛一圈灯会,不然不许她回家。沈皖本打算借着在宫中没有遇到傅行溜之大吉,没成想这混账东西眼巴巴地自己找上门。她心一横,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打扰到她小姐妹了,厚着脸皮说要同傅知微一起去。秦翊之听了这话,也提出要跟着他们一行人去逛逛京城的灯会。他神色诚恳,态度温和,傅知微虽然恨他恨得牙痒,但他好歹也是个赤炎国皇子,自己也有心想从他嘴中套出点消息,便勉强应下。京城内的铺子一一在日暮时分在屋檐下挂上了燃着火烛的红灯笼,街上敲锣打鼓,行人涌动,间或有舞狮子的杂耍人员来往。远远望去,街道两旁支起的铺子就着忽明忽暗的灯光,若游龙飞走般曲折延展,次第点亮。司矍早就在饕餮阁订好雅座。饕餮阁在京中名望颇高,不乏有达官贵人往来其间,常常一坐难求。掌柜在大堂中殷切地招呼着客人,乍听见门口有响动,抬眼一看,却看到那日日守在店铺旁排队的黑衣青年身旁跟着个蒙面的白衣少女,正抬脚跨入店中。他笑眯了眼,摸了摸胡子,连忙唤住在大厅中忙得脱不开身的小二,低头在他耳边嘱咐几句。小二听了掌柜的话,收了忙得焦头烂额的烦躁,带着促狭的笑意,连连说好,便转身进了后厨。掌柜直了直腰板,清咳几声,大踏步迎上去那对璧人,打趣道:“哟,今日小伙子终于把人家姑娘家带出来了啊。”傅知微偷笑着用手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司矍面色微赫,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得拱手,沉声说:“掌柜莫要胡说,这是我家小姐。”掌柜用手捋着他那花白的胡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婆娘老爱同他说些话本子,这小姐和侍卫,想来也不错。年轻人哪,同他们这老一辈就是不一样。还没等他回话,沈皖慢悠悠地背着手从背后探出身子。“哦哟,掌柜的,好久不见。”沈皖头上顶着骠骑将军独女的名头,常常在饕餮阁用膳买糕点,又不似寻常女子般在意闺名,每每出行不爱戴锥帽面纱,掌柜自是熟识她。掌柜一惊,不知道这位祖宗竟然也跟来了,往后一看,发觉后面还跟着两个男子。除了沈皖,一个是平南王世子,这世子在京中横行霸道,京中有头有脸的掌柜均是认得他,另一个男子身着月白色锦衣,瞧着面生,但浑身萦绕着贵气,显然身份不凡。而靠在司矍身旁的女子,身段若娇花扶柳,面颊灿如桃花,一双凤眼透着清冷疏离之气。虽不见全貌,仍旧是美艳不可方物。掌柜不敢怠慢,将五人迎上雅座。一下多这么多人,上桌的时候,司矍便侍立在一旁,并不打算落座。傅知微见了,蹙了蹙眉,拍着自己身旁的位置唤道:“诶,司矍,愣着干嘛,快过来呀。”司矍有些迟疑,迟迟不愿动作。傅知微也不想同他磨嘴皮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起身将他拉入座上。秦翊之看见傅知微的动作亲昵地拉着司矍入座,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这一天下来,他也隐约察觉傅知微同这个侍卫的关系之间的微妙。他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指尖摩梭着茶杯,有些不赞同地开口:“长公主此举,于礼不合……”然而还没有等他说完,傅知微就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他事儿多。她慢条斯理地提着桌上的茶壶,给司矍斟满茶,不紧不慢地说道:“本小姐说可以便可以,秦公子莫要多言。”傅知微鲜少以权压人,只是这个秦翊之,怎么看她都觉得碍眼。秦翊之只得苦笑,噤了声,脸上露着些许失落。沈皖在一旁磕着小二刚端上的瓜子看热闹,觉得口渴,便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嗤笑了声,心里面嫌弃这个赤炎国皇子的少见多怪。在一旁正一个劲往沈皖杯中添茶的傅行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听见沈皖的嗤笑,自己也连忙帮腔。“难得的日子,秦公子莫要拘泥于礼节,显得迂腐了。”他摇头晃脑地假正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秦公子需得多开阔心胸。”秦翊之被在座的怼了一圈,愣是话也说不来。这有理的全被他们说了,还正大光明地以权压人,着实膈应人。他不作声地听着他们一一说完,遂脸上又挂着他平易近人的笑容,温声回道:“世子说得对,我失言了。”他复歉疚地朝司矍拱了拱手。“望司侍卫海涵。”司矍点头回应,显然并不将他放在心上。傅行听了,缩回脑袋,讪讪地笑了笑,又邀功似的看着沈皖。这人跟个棉花似的,打上去软绵绵,都没有多给他在绾绾面前展示的机会。沈皖挑了挑眉,心中颇为满意傅行狗腿子的行为,随手翻了翻那小二递上来的菜单,就丢在一旁,高声说道:“小二,将你们的招牌菜全都上一遍。”“得嘞。”小二殷勤应道,转头便下去了。今日客人众多,饕餮阁早就提前备好了需要的佐料,切好生肉青菜,只需要下油锅煎炒一番便可,因而不过一炷香时间,菜已经上齐。司矍坐在席间有些拘谨。护军营的侍卫惯例会在京城的军营历练两年,他吃饭的动作虽然算不上精雅,但是带着利落和爽快,别有一番男子气概。秦翊之一顿饭下来被一圈人挨个嘲讽,也不端着伪君子的架子,一反常态地逮着机会就挖苦司矍。见司矍不多时便停下筷子,秦翊之也停下手上的动作,笑着开口:“司侍卫果真是在军营里摸爬打滚的人,同我们不一样。”司矍觉得这人甚是吵闹,并不愿多理会,冷冷回道:“有劳秦公子挂念。”傅知微一听这话,顿时觉得碗里的饭也不香了。这秦翊之是真是招人嫌,上辈子逮着她不放,今生她没招惹他,还要自己贴上来找她的不痛快。她哐当放下碗筷,冷了脸,其声响之大,惊了只顾着夹菜的沈皖和傅行。两人皆是停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傅知微低垂着眉眼,停手理着被自己弄乱的碗碟,声音清脆,一字一句却带着厉色。“司矍是本小姐的人,秦公子,你找他的难堪,就是给本小姐脸色看。”秦翊之面色一白,身形有些不稳,指尖攥着茶杯攥得发白。傅知微一句话还没有说畅快,又接着开口:“何况军中的男儿保家卫国,顶天立地,自是该万人敬仰。秦公子,你在天泽国呆得久了,看人脸色惯了,怕是学了许多那等不必要的虚礼。”这一番话说下来,句句有理有据,直直戳着秦翊之脊梁骨。傅知微见秦翊之脸色不善,心满意足地转头又换上一副笑脸,笑吟吟地看着司矍,说道:“司矍,既然你吃完了,那给我挑鱼刺好不好。”“不要理那旁的不相干的人。”司矍喉头滚动,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欢喜。“好。”他软了软音调,哑声应道。他绝不会让自己成为长乐公主的累赘。这时,门外响起小二的叩门声。“进来。”沈皖筷子也不停,头也不抬地回道。小二脸上堆着笑,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精致的碗碟。这碗碟中只有一个桃花酥,却比那寻常的桃花酥大许多,方方正正地放置在碗碟中。“这是黑衣公子给这位小姐订的。”他朝着傅知微笑道,“叨扰各位客官了。”司矍面带困惑,刚想要出声询问,却见那店小二冲他挤了挤眼,只得疑惑地住嘴。店小二将桃花酥送来后就匆匆退下,赶着招呼旁的客人。傅知微以为是司矍特地想着她喜欢桃花酥,特意让掌柜留着的,也没有多问,就欢喜地用手帕拿起那桃花酥,一口咬下去。这桃花酥颇对她胃口,她吃了几天也没有吃腻。这一咬,觉得什么膈得牙疼,傅知微狐疑地一看,却见那桃花酥中露出红红的一角。她轻轻用手扯了出来,发现赫然是一个同心结。沈皖这种场面见多了,嚯了一声,又觉得牙酸得很,酸得她手痒痒,抬手就狠狠敲了傅行脑袋一下。傅行也正学着司矍给沈皖挑刺,陡然被沈皖发难,委屈地捂着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沈皖。他还不乖么?同心结,寓意着永结同心。傅知微脸上微微一热,转头看向身旁的青年。司矍面上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神色,手上替她挑刺的动作不停,但裸露在外的耳根却是比那街上的灯火还要红上几分。他坐在窗边,窗外的灯火衬着他冷硬的面容,显得愈发俊朗。她轻轻勾了勾青年的手,凑到他面前,笑着说道:“我很喜欢这个礼物。”司矍动作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她的眼光。他咳嗽几声,别过脸望向窗外,窗外点点灯火晕染了一方夜色,点缀在广袤的大地上。司矍嘴角微勾,沉声回道:“公主喜欢就好。”傅知微看他腼腆的神色,在一旁咯咯直笑。秦翊之脸色彻底黑了下来,目光阴鸷地盯着司矍.**吃过饭后,他们五人上街去看灯展。街上小贩叫唤声悠长,商品琳琅满目,红彤彤的山楂裹着糖衣煞是可人,傅知微鲜少见到这番热闹的景象,蹦蹦跳跳地拉着司矍走在后面东瞧瞧西看看。街上人来人往,司矍悄悄地侧身护着白衣少女。傅行也跟个小媳妇一样叽叽喳喳地拉着沈皖在街上看这看那。沈皖念着这人在饭桌上也是帮她挑了刺剥了虾的,本想忍他几分,谁曾想这纨绔便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这身子都要贴在她身上了。聒噪,这人。她忍无可忍,一甩手,回头想要去寻傅知微诉苦。“杳杳,我受不了这混账了!”结果沈皖回头一看,街上人来人往,却半点也不见了那白衣少女的身影了。“杳杳?”她又唤了一遍。傅行也追了上来,拉了沈皖的手,说道:“这街上人这么多,司矍陪着长乐,想必不会出什么事,只是走散了罢了。”“我们寻个地方等等他们。”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2 14:42:41~2020-04-03 17:1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tiantian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柯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3章 莲灯小巧的莲灯氤氲着暖黄色的光晕,被傅知微捧在手上。她站在城门巍巍然的城墙上,呼呼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吹得城墙上瞭望台的檐角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前一秒她还在大街上,后一秒就被司矍带到这个地方。青年神色扭捏,不自在地瞧瞧前方的沈皖和傅行,又望望后面亦步亦趋的秦翊之,几次张开口,言语又止于唇齿之间。她心下好奇这个呆子想着什么,却见青年涨红了脸,乘着秦翊之一个晃神,拉着她几个跃步没入人流,后又寻着一僻静无人之处,将她打横抱起,神神秘秘地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阿嚏——”她觉得有些冷。司矍站在她身旁,看见她搓着双手,鼻尖冻得红彤彤的,衬着月白色的小脸,煞是惹人怜爱。他拧着眉毛,将傅知微一把揽入怀,翻身坐于城墙之上,修长的双腿晃荡在空中。傅知微心下有些害怕,捂着双眼不敢向下看,又悄悄张开了双手的指缝,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窥伺她未曾见过的这些景色。城墙因着多年的风吹雨打变得斑驳。青苔深深,刻凿于砖块的缝隙之间,偶有残缺的砖块掩映在倒挂的藤曼间。一块石子从城墙上滑落,咔嚓地跌入深不见底的夜色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傅知微眼睛一闭,顿时合上了指缝,不敢再看。司矍见她这副可怜见的小模样,将她环得更紧。他将头耷拉在傅知微单薄的肩上,声音微哑地笑着,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上,染红了傅知微瓷白色的肌肤。他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掌,轻轻一用力就将她遮挡眼睛的手拉了下来,声音似乎染上了几分醉意。“公主,你看。”突然的亮光让她眼前一黑,而后黑暗渐渐稀释,远处的景象在破裂的黑影间愈发清晰。她瞪大了双眼,震惊于眼前恢弘壮阔的景色。城楼的飞檐之外,月光铺洒在平缓的大地上,若白茫茫的雪地清冷刺目,一条银带反射着粼粼微光,随着起伏的山川九曲回转。千万盏莲灯静谧地于水上沉浮。它们磕磕绊绊地在水流中缓缓流动,恰似数朵在夜里孤芳自赏的昙花,又若万千坠落于江面的星子,在哗啦啦流淌的北渠江中随波逐浪,恣意舒卷。“好美。”傅知微捂着嘴,由衷地赞叹。司矍笑声愈发疏朗,比北渠江的流水还要清冽几分。他的下颚抵在她的发顶,将她冰凉的双手握在手中,鼻尖的呼吸落在她的头上。傅知微觉察到头上一阵微痒,不满地嘟嘟嘴,将手从他粗粝的大掌中挣脱开,扭过头去嗔了他一眼。“怎么在外人面前,就不见你这么肆意妄为。”司矍目光如炬,眼角微微上挑,搭配着他冷峻的五官,竟然多了几分妖冶之意。“因为我只想对公主这样。”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顺着风传来。“别的阿猫阿狗,我理都不愿意理。”傅知微又憋不住红了脸,将身子往他怀里面贴得更厉害,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回道:“戚——我才不稀罕呢。”“我又管不着你。”她撅着嘴,抚摸着怀中小小的莲灯,莲灯点亮了她怀中的一方天地,仿若是她怀抱着的一颗星辰。见司矍许久不说话,她又怕身后抱着她的青年多想,小声嘀咕一句:“那你以后只许对我这样。”声音轻颤,带着袅袅尾音,霎时就被吹散在风中。司矍听见少女娇憨的声音,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爱不释手的滋味,恨不得将怀中的少女揉入骨髓。他扣着傅知微盈盈一握的腰肢,眺望着远方的景色,远处群山影影绰绰,夜色杳杳。杳杳。他默念着。“公主想要去放河灯吗?”司矍冷不丁开口。“欸?”傅知微一听要放河灯,欢喜的不得了,可又想着那放河灯处定然人来人往,必要少了这难得独处的时间,又似霜打的茄子般委焉了下去。怀中的少女脊背一挺,随即又弯曲了下去,司矍看穿了少女心中的小心思,微微笑着,声音笃定。“公主只需同我说想不想去便可。”“公主的所有愿望,我都会帮公主实现。”他神情骤然变得严肃起来。这是他的承诺。“那当然是想去的!“傅知微急急说道。在上巳节放河灯,亦是少女祈求着美满的姻缘的。她话音刚落,青年环着她的手一紧,纵身飞跃了出去。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变成了漂浮在海面的不系之舟,找不到落脚点。她害怕地攥紧了手中小巧的莲灯,死死缩在青年怀中,闭着双眼不敢往下看。耳边风声呼啸,刀刀凌虐在她脸上。待傅知微再睁眼之时,她已经在城外的北渠江边了。江水若白日里琉璃盏里的果酒,一叶小舟停泊在江边。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眼前的青年,心中一个猜想蠢蠢欲动,就快要破土而出。司矍松开她,转身踏上小舟。小舟在江面上几番摇晃,圈圈涟漪朝外荡漾,而后渐而稳固下来,静静仰卧在江面。待他站稳后,他含笑着朝着傅知微伸出手。“上来吧,长乐。”她将手搭在他手上,另一手小心地护着莲灯,小心翼翼地一只脚踏上小船,司矍收紧掌心,微微一用力,便将少女揽入怀中。小舟轻晃,船桡搅乱了清波,若卷雪堆积在浆上。山川在她眼前缓缓后退,江面上莲灯朵朵盛开于潺潺水流,同夜幕融为一体,似天是江面,江是夜空。黑衣青年若竹篙般挺立,凛然伟岸,他撑着船桨,船楫便慢悠悠地顺水而流。哗啦哗啦——傅知微弯曲着双膝坐在船面上,捧着在集市上买来的小小莲灯,面上燥热,心中揣着小鹿一般扑通扑通直跳。司矍见少女呆愣地盯着那莲灯左瞧右瞧,她双手缓缓轮转,那莲灯便随着她的动作轻旋起来,在夜里面画出圈圈光影。他微微一笑,出声提醒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河灯快要被揉皱了。”“欸?”傅知微讶然,江面上推推搡搡的河灯照亮了司矍的面颊,他眉眼温柔,神色缱绻。“在这里放河灯,就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打扰我们。”“好。”傅知微不敢对视上他的眼眸,机械地抱着莲灯走到船边。水波隐约倒影出她的倩影,婉约袅娜,虽然隔着厚重的夜色,她似乎仍然可以看清楚水面上少女脸颊上的红晕。她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哎呀,今天怎么这么怂。莲灯在江面飘摇着,被傅知微轻轻一推,便颤巍巍地飘远了。她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下愿望。希望天泽国千年无忧,爱她的人平安顺遂。她还想要和身边的青年白雪落满头。想到这里,她勾了勾唇角。司矍背着双手,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许完愿望,傅知微见她身后的青年收了先前调笑的神色,目光躲闪,抿着薄唇,又是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仿若又变成了那个白天杵在她身旁的木头。她心中觉得司矍别扭的这副模样真可爱,有心逗弄他,问道:“上巳节情郎都会给情妹妹送礼物,那我可有吗?”他动作带着犹疑,听见傅知微这么一说,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一支桃花木簪。“这是我给公主准备的礼物。”青年声音在夜里带着低哑的磁性,又揣着一丝见着心上人的惶恐不安,总是惧怕着不能得心上人的欢心。傅知微微张檀口,双手愣愣垂在身旁。这木头今日是开窍了吗?她接过司矍手中的簪子,指腹轻轻摩挲着簪子的腹部,那上面带着青年温热的体温。司矍紧张地在旁边看着她,手心都被他捏出汗了。她心中却是欢喜的,将那桃花簪翻来覆去地翻看。桃花簪并不精致,但刻痕却深深陷入木头之中,昭示着雕刻之人的力道之大,绝不是普通人所有。“这是你雕的么?”傅知微抬头好奇地问道。司矍别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他的身影在夜色中融为一体,傅知微看不见司矍此时的表情,却听见他低咳了几声,声音轻飘飘落入她耳中,细听下带着些许无措,怕她误会自己的礼物太过轻率。“从马场回来之后,我就在一直在雕这支桃花簪。”他顿了顿,踟蹰着是否要继续说下去。傅知微静静站在舟上等着他的下文。“奈何天赋不佳,用废了许多木料,最后也只有这一支勉强像样了。”他歉疚地看着少女。傅知微等了半天才等来这样一句话,唇边的笑意愈发清晰,终于似春日枝头噗通绽放的桃花般笑出了声来。她提着裙摆,重重地扑入青年怀中。司矍侧身,一个不稳,便跌倒在小舟之上。傅知微趴在司矍的身上,将头使劲在司矍怀中蹭了蹭,声音仿若那枝头的雀儿般。“我好喜欢!!”她抬起头,一双凤眸亮的吓人,身体前倾,缓缓地向司矍脸上靠近。“唤我杳杳。”少女声音娇软可人,步步逼近,催逼着他的心神。她凑过去亲了一下他。软软的,比桃花酥还要好吃。他漆黑色的瞳孔胜过了头顶上的苍穹夜幕,里面燃烧着点点火光,压抑着汹涌的情潮,可身下的小人儿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甚至还吃吃地笑了起来。见她这副模样,司矍无奈,只得退开身,将她扶起来整理她的衣裙。月圆山小,江阔潮平,两人在小舟中静静依靠着,一时之间无言。头一次这么主动,傅知微后知后觉地有些害羞,她将头埋在膝盖里面,怂得像个鹌鹑。良久,司矍出声打破了这寂静。他的声音清冷,就着这清凉的月色,意外地惑人心魄。“杳杳,你那日不是问我,有关我小时候的事情吗?”“欸!”傅知微团着腿,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一茬,抬了头惊讶地望着他,“我都快要忘记这回事了。”她捅了捅他的胳膊,顾不得害羞,又打起精神:“你怎么突然提这回事呢?”司矍轻轻弯了弯眉眼,用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因为我想对杳杳有求必应,有问必答。”这人看着正正经经的,说起话来却是一套一套的。傅知微在心里面想着,小脑袋却是缩了缩,朝着他的方向靠了几分,几乎要镶嵌在他怀中。“那,司矍,你小时候是怎样的呢?”她小声问道。这或许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呢。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第14章 林老九“我是一个孤儿。”娓娓的玉石之音在傅知微耳边响起,司矍徐徐讲起了那些从前的往事。“我很小的时候,就和东升巷的林老九住在一起。“东升巷,傅知微心中思忖着这个名字,这个巷子的名头在京中不响亮,许是那些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他没有名字,只知道单姓一个林字,听巷子里面的人在背后议论说,不知道哪一天,他就带着我突然出现在这东升巷之中。”“没有人知道他背地里面做什么养家糊口,从哪里来,只知道他爱喝酒,又酒量极好,我们家院子里面常念弥散着酒香,可也从来没见他醉过,时间久了,巷子里面的人就唤他一声林老九。”“那这个林老九也是一个奇人。”傅知微在他怀里面听故事听得入神了,小手攥着他的衣襟,“父皇小时候就跟我说,民间的高手多了去了,所以要常怀敬畏之心。”江上风大,司矍将她抱紧了几分,耐心地听她说完,才不急不徐地开口继续说道:“林老九从来不愿意让我唤他一声父亲。他人看上去疯疯癫癫的,一身武功却不似普通人,出门入院全靠飞檐走壁。巷子中无一人看得清他的身影,故而东升巷无一人知晓他会武功。”“那他后来怎么了呢?”傅知微听故事听得不过瘾,催促他道。“为什么你说你是一个孤儿呢?”“杳杳,别急。”司矍无奈地捉住了她的手,“他从小便教导我武功剑术,偶尔也会同我论起兵法谋略。他的书房藏书众多,现在回想起来,竟是有许多民间流传的孤本。林老九见我喜爱兵法,便会挑拣两三本监督我日日习阅。”“东升巷是平民百姓的居所,林老九常常穿一素白衣裳,浑身上下却隐隐透着不同普通人的气派。”“日子本该是如此过去。在我八岁那年,他不知道从外面听到了何种消息,半夜回来后,喝了半宿的酒,酒坛子在院中摆了一地。夜里我听着罐子哐当哐当打碎的声响,打开房门,便见到他东倒西歪地倒在花坛上。”“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酩酊大醉。”“他见我站在房门口看着他,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将我拉到跟前,红着眼睛同我说,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但是过去的事情,就让他永远留在过去,不要波及到旁的人。”“他说他对不起我的母亲。”“这是他第一次提到我的母亲。我那时候年纪虽小,隐隐约约觉察到他的异常,见他第一次提到我的身世,便询问我到底从何而来。”傅知微没有再打断他,司矍的声音混合着江上的清风,在她耳廓旁打着打着旋,她注视着青年在小舟上投下的黑色阴影,陡然有些心疼。司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倚靠着。“他没有说话,停顿了数秒。同他相识了这么久,我也知道他并没有醉,只是想醉罢了。”“林老九握着我的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孩子,你是我从北渠江上捡回来的。他说,他在北渠江边喝酒的时候,见一个竹篮子漂浮在水面上,觉得稀奇,顺手就将竹篮子逮到岸边,却见里面安置着一个熟睡的婴儿,枕头旁放置着一枚白玉佩和一张字条。”“从那一晚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后来,我在他的书房中找到了一封信和一枚白玉玉佩,一叠银票,信上只有潦草的四个字,勿念,速离。”司矍见怀中的少女一动不动地伏在他身上,也不再说话,有些担忧地低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少女睁着一双泫然欲泣的水眸,泪汪汪地看着他。见司矍看了过来,她拿手胡乱擦了下脸,泪水被她如此一揉搓,反而瞬间溢出了眼眶,将她的手也弄得黏糊糊的。她像是报复似的将头在他颈子上磨蹭了几下,手也不安分地将他的衣服当成帕子使。擦干净后,她的双手才试探地绕到他的后背,轻轻地环住他的腰。“不准看。”她凶巴巴地说道。“没见过人哭吗。”他的腰结实紧致,抱起来硬邦邦的,但是却给人安心的力量。司矍被她这么一哭,心都要哭碎了,手足无措地任由傅知微抱着他。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杳杳哭起来都好看。”“司矍,以后我不欺负你了。”少女猫儿般的声音落入他耳中,“你好可怜。”司矍神色一怔,无措地抚着她的发端,有些懊恼自己惹哭她了。“杳杳从未欺负过我。”见司矍反倒过来安慰她,傅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眼睛,从他怀里面爬了起来。“那最后你为何落得无家可归,反倒是被我捡回宫里面去了呢?”她的声音带着鼻音,奶声奶气地说。“东升巷住着的人鱼龙混杂,大多数都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他们见我年纪小,林老九又不知道去哪里了,便一群人合起伙来将我从院子里面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