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之前对他也是很好,只是那时皇姐总是一副冷冷清清,温温柔柔的样子,看谁似乎都没有看到她心里面去,让他老是觉得有些距离。现在的皇姐就很好!小太子抱着傅知微憨憨地笑了起来。皇后侧眸见姐弟俩相处融洽,心中甚感欣慰。她摆弄着手下的花草,缓缓说道:“左右今日没什么别的事,你昨夜折腾了这么久,何尝不多睡一会。”傅知微微微一笑,牵着小太子走到皇后身旁,拉着皇后的手撒娇道:“自然是来感谢母后昨日在昭华宫守了我这么久,我呀,一起身便急着来给母后请安了。”见女儿难得娇憨的神色,皇后心中甚是受用。她含笑地着看她已经出落得落落大方的女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说道:“那不如留下同你幼弟一起用膳罢,说起来,你们姐弟俩也好久没有一同用过午膳了。”用过午膳,傅知微和小太子玩闹了一会,哄着傅延睡午觉之后,便起身向皇后告退了。她转身便带着湘云去了神武门东侧的护军营,那里是宫内侍卫的住所。**司矍半夜回了护军营之后,在房中枯坐到了天明。他少见地没有早起在院落中练剑。少女的声音太过绝望悲切,声声入耳,搅乱了他原本古井无波的心神,甚至待他怔怔地回房,耳畔仍似乎能够听到她在梦魇中张皇地唤着他。昨夜是他自十一岁以来,第一次离他的小姑娘这么近。一个月前,御前侍卫大臣来到护军营挑选御前侍卫,见他虽然身处侍卫营中,也能同他论起兵法博弈之术,格外青睐,本意想提拔他,却被他拒绝了。可他只想留在公主身边,想要时时刻刻照看着她,或者心中仍旧是存了些许侥幸,期许着偶尔在御花园中能远远地撞上长乐公主一个不经意的回眸。他对御前侍卫大臣说,他是长乐公主的贴身侍卫,倘若大人执意要提拔他,也应得到公主的首肯。他这样说心中亦是惶恐,知晓如若真的告诉了长乐公主,恐怕长乐公主也不会在意自己这样一位连名字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侍卫罢了。幸而御前侍卫大臣政务繁忙,转头就忘记了这件事。叩叩叩——门外又响起的突突的敲门声。他起身开门,见来者又是司礼。司礼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又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他,才开口说:“长乐公主又亲自来护军营点名要找你了,你快出去迎驾罢。”司矍一愣,没有想要自己今日竟有如此的待遇。他怕长公主等久了,也懒得去理会司礼怪异的眼神,立马急匆匆地迎了出去,走得急了,竟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脚。走出院落的时,他听到司礼在院落中疑惑的声音顺着风飘来。“你这个人冷冰冰,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得了长乐公主的青眼。”是啊,他在心中自嘲地想了想,长乐公主是天边皎月,而他不过是瞻仰着月亮的普通人罢了。他何德何能,能够得到长乐公主的垂青?**护军营的装横并不奢华,处处都透着干净利落。傅知微坐在大殿的椅子上,轻轻啜了一口湘云递过来的清茶,看着殿下的跪立的青年。茶白色的茶水浓酽怡人,沁著茶香悠悠地飘满了整个大殿。这是在太子府隐姓埋名陪了她八年的侍卫大人,是为了她在江湖上做了杀手的侍卫大人,也是提着长剑说要带她回家的侍卫大人。他在太子府中默默陪伴她八年,她就算是块石头,也要被眼前的这个不苟言笑的青年给捂热了。“起来罢,在我面前无须多礼。”少女的声音若铮铮珠玉,错落有致,在司矍的耳边响起。司矍一愣,低下头回道:“长乐公主龙章凤姿,礼节不可破,卑职不敢肆意妄为。”傅知微看着眼前的青年似是愣头青一样,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将茶水递给一旁侍候着的湘云,复又悠悠开口道:“既然司侍卫如此拘泥于礼节,那倘若本公主要你收拾东西去昭阳宫的偏殿住下,你又当如何?”少女声音娇娇脆脆,却无异于一颗惊雷坠落在司矍心中,心间似是被电流击中了般酥麻,让他一瞬间慌了神。他压抑下心中的惊愕,咬了咬舌尖,嘴里的一丝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继而稳住心神,恭恭敬敬地回禀道:“公主慎言,卑职身份低微,且男女有别,卑职自是不能入住昭阳宫。”傅知微挑了挑眉。既然他如此知礼懂礼,那为何上一世跟着她远走他乡,陪着她这一个即将远嫁的公主?“司侍卫莫要再说了。”她收了调笑的神色,声音带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我说过的话便不再收回,倘若你是顾虑着父皇那边,那大可不必如此忧心,我自会处理。”她朝侍立在一旁直冒冷汗的领侍卫内大臣挥了挥手,吩咐道:“还愣着干嘛?今日就将他的东西搬去昭华宫,倘若父皇问起此事,我自会担着。”领侍卫内大臣不敢再多言,连连称是。他撇了跪倒在大殿上的司矍一眼,心中感叹道,这小子不知是前世修来的什么福分,竟然被长乐公主如此看重。原以为长乐公主怕是忘了小时候的事,难不成,长乐公主其实心里面一直记得?作者有话要说:希望的小可爱点个收藏嗷,谢谢qvq第4章 明珠昭华宫宫的偏殿长久未有人居住,院落中栽种着修竹,笔挺地斜立在日光中。虽是初春,殿内仍是刺骨的寒凉,桌椅井然有序地安置在偏殿之中,用手轻轻拂去,便知桌椅上已是落满了薄薄的灰屑。然这偏殿到底是位于备受宠爱的长乐公主的宫中,因而傅知微此举虽算得上仓促,但简单拾掇一番,还是能够勉强住下。傅知微也知道此前偏殿鲜少有人踏足,积灰无人清扫,用具俱不齐全,便老是往偏殿添东西。前些天让太监搬来一个梅花桩,昨日吩咐尚衣房挑几匹上好的料子给司矍做衣裳,今日又吩咐下人在院落中安置了石桌和圆凳,说改日定要挑个好时辰来偏殿喝酒赏月。如此几番下来,昭华宫里面的人看司矍的眼神都不一样。幸而昭华宫的太监宫女都是皇后精挑细选出来的,忠心耿耿,嘴巴也算严实,宫中也没有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倒是皇上听了护军营的风声,随口问了几句,被傅知微寥寥几句搪塞过去后,也没有再多提这个小侍卫了。雨雾蒙蒙,料峭的春寒未过,泛起的冷雾袅袅,将红砖碧瓦,楼台亭阁交错星罗棋布其间的皇宫氤氲成朦胧的山水画。傅知微身着朱红色绣有暗金色凤纹的薄袄,缩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的春雨在碧瓦上浸润成一道间或连绵间或间断的白线,百无聊赖地数着滴滴答答自屋檐上滴落的雨声。“一、二、三……哎呀,又数错了,湘云,你说是不是老天爷也存心和我过不去。”她抛着手里面从皇后那里软磨硬泡求来的文玩核桃,一下一下,试图就着雨打屋檐的节奏。奈何那雨滴时快时慢,一个不稳,两个铁核桃便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湘云在一旁笑着附和道:“公主难得有这般雅兴,要奴婢说呀,不是老天爷和公主过不去,而是公主存心和老天爷过不去咧。”“就你贫嘴。”傅知微佯怪地瞪了湘云一眼。这个丫鬟自小同她长大,因而与她说话也比别的丫鬟嬷嬷亲近许多。上辈子,她去赤炎国带着的唯一一个丫鬟,便是湘云。还是湘云向她苦苦求来的。彼时,湘云再熬几年就够了出宫的年纪,她顶着长公主丫鬟的名头,虽不能嫁入钟鸣鼎食之家,但是当一个商户之家的正妻亦是绰绰有余。傅知微自知这一去,湘云恐难再寻一门好亲事,狠了心不愿意带她同去,湘云哭得梨花带雨,跪在傅知微膝下,赌咒发誓,声声凄切。她说,湘云自小陪公主长大,而公主一去,前途莫测,身边若没有个贴心人,湘云岂能坐视不管,湘云别无所求,惟一的愿望便是护得公主一生安康。傅知微经不住她的哀求,也舍不得这个自小和自己长大的丫鬟,遂答应下。没想到后来她在太子府处境惨淡,自顾不暇,湘云日夜为她操碎心,看着她被下人轻待,亦是心疼得紧。太子府下人给她送来冷掉的饭菜,湘云气不过,同那小厮吵了起来。府里面没有人愿意多照看她,湘云冬日里便用冷水给她搓洗衣物,整个冬天下来,一双手冻得青紫,肿胀不堪。湘云虽是自己的丫鬟,但回望天泽国宫中的生活,亦是替她煮茶煎雪,这些脏活累活,本不需要她去做。她不愿她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可湘云偏生不听,甚至夜里起身挑灯偷偷给她缝制新的裙子,数月之后,便熬坏了自己眼睛。在太子府的第四年,湘云生了一场大病,躺在病榻上数月,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不忍心成为她的拖累,最终在一个夜晚悄悄投湖自尽。前世她的混账事,连累了许多无辜的人。傅知微叹了口气,耷拉着眼皮,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有一搭没一搭的绵绵春雨,神色间隐隐透着怅然若失。她揉了揉眉心,从软榻上起身,心中烦闷,大踏步走到桌案旁,随手提了搁置在桌上早已凉透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待冰冷苦涩的茶水入口,她才方觉清醒许多。她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下殿内,发觉没有那黑衣青年的身影,疑惑地问了一句:“司矍呢?”湘云捂着嘴调侃道:“公主难不成忘了,昨日您看上了皇上御书房的那夜明珠,却不明着向皇上讨要,缠着那小侍卫一整天,偏生使唤着他今日去偷呢。”“早上便没见着他人影,估计真的是去了御书房罢。”这本是随口一说的玩笑话,傅知微听了却一愣,呆呆地想了半响,才反应过。好像是有这回事。她昨日只是跟他撒娇闹着玩的,前世这呆子就傻愣愣的,要是真的去偷,万一被父皇逮着,被拉去打板子可就糟糕了。想到这里,她绞着裙子,有些坐立不安。快到午膳时间,湘云已经给她泡第二壶茶了,傅知微等许久也没见着那黑衣青年,这才急了,起身吩咐道:“湘云,快随我去御书房。”湘云见她眉梢间溢着焦急之色,不敢怠慢,拿了件开氅披在傅知微身上,又回头赶忙去拿油纸伞。结果刚拿完伞回来,便见少女提着裙摆,一头扎进雨中。“哎——公主,等等奴婢,外面还下着雨!”春雨虽小,但寒凉刺骨,公主这才发热好了没几天,湘云担心她受不住这春雨,伞也没有撑开,也急忙跟上去。傅知微心中挂念着司矍,没有多理会湘云在后头的呐喊,直直冲向昭华宫宫门。这事可大可小,若父皇真的发怒了,纵使她万般求情,依着父皇的性子,死罪可免,活罪亦难逃。刚一出昭华宫的宫门,傅知微就撞上一人的胸膛。她忧思着司矍忧思得紧,头也没有抬,心道不知道是那个太监宫女如此不长眼,走路都莽莽撞撞的,正要开口训斥,却听见头顶上传来司矍素来清冷的声音。“公主何事如此焦急,可有卑职帮得上忙地方?”傅知微揉了揉被撞得发疼的鼻子,睁大了眼睛,猛然抬起头看着眼前好端端站在她跟前的青年。“你、你——”她抬着削白的玉指,颤巍巍地指着眼前的青年,结结巴巴地出声,似是不可置信。最终,她五指握成拳头,狠狠锤在青年厚实的胸膛上,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话,“我还以为你真的去御书房给我偷夜明珠了。”眼前的青年直插入鬓的剑眉凝着蒙蒙的水雾,似是眉梢头落了霜雪,听见少女娇憨的声音,冷厉的面容稍稍和缓下来。她方才走得这么急,他还担心她出了什么大事。“皇上的御书房有重兵把守,卑职实在不敢肆意妄为,因而一早便去京城中的铺子候着,给公主挑选夜明珠。”傅知微微微张着红润地小嘴,怔怔盯着司矍,一双凤眸流盼着清霜傲雪的光华。眼前的青年一身黑衣,却早已经被春雨浸润透了,薄唇微抿,上面凝聚着细密的小水珠,像是沾了水的樱桃般诱人。她不敢再多看,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夜明珠在哪里呢?”司矍动作有些迟疑,犹疑着要不要将夜明珠拿出来。他虽然在京城的铺子里精挑细选了许久,可是公主自幼见惯奇珍异宝,他怕她根本就瞧不上自己花费几年的俸禄才买来的一颗夜明珠。他们之间本就是云泥之别,这几日能够得到公主额外的关照,他以为自己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运气。傅知微偏着头看着他,眼睛里面带着期待,青年面颊通红,终是慢吞吞地将盒子拿了出来。见少女欢喜地接过檀木盒子,司矍不自在地别过脸,面上的红晕蔓延到耳根,慌乱地解释道:“卑职囊中羞涩,这夜明珠自是比不得皇上的那颗,望公主恕罪。”他顿了顿,声音低落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傅知微没有听出话里面的不妥,眉眼弯弯,迫不及待地打开手上的檀木盒子。盒子里面果真静静躺着一颗莹润清透的夜明珠。夜明珠虽然看着不大,但剔透小巧,似是夜晚的月亮般透着淡淡的莹光,触之微润清凉,一看就是上好的品色。这样的夜明珠,得花他好几年的俸禄吧。她心中想着,有些心疼司矍为自己随口的玩笑花了这么多银钱,又得意自己在他心里如此重要。湘云这时也从后面追了上来。她见公主和司矍站在宫门下,担心公主淋着了雨,又见宫门的屋檐恰好遮住了公主娇小的身子,顿时松了口气。“公主,您也不顾惜着自己的身子,伞也不等奴婢打着就冲出去。”她气喘吁吁地说着,赶忙将伞搁置在傅知微头顶,以防那些细雨顺着风飘进她的衣襟中。傅知微一听湘云这话,此时倒也发现司矍的半个身子都在外面淋着雨。她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抬头却见司矍浑然不在意的神色,心中气闷,拉着他的手,一把将他拉进了屋檐下。他的手掌宽厚冰凉,沾着点点水气,虎口上还有着薄薄的薄茧。傅知微摩挲着夜明珠,仰着头冲青年抿嘴微笑了一下,脆生生说道:“我很喜欢你的礼物。”司矍呼吸一窒。少女的手掌柔弱无骨,若上好的绸缎般软软地贴在他掌心。他悄悄地同眼前的少女拉开了些许距离,怕她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淅淅沥沥的小雨轻飘飘地飘在傅知微的发梢上,像是落了一层浅浅白雪,给她平添了几分不食烟火的气息。像是落入凡间的小仙女,煞是好看。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风一阵阵地吹着昭阳宫荫蔽的老树。湘云见两人站在檐角下相顾无言,终是出声提醒道:“公主,这春雨凄寒,渗人得紧,快同奴婢回宫可好。”她看出公主对这个小侍卫的不同,怕公主嫌她管得多,又补了一句。“再说,司侍卫的衣服都湿了。”傅知微这才回过神。她将夜明珠放回盒子中,笑眯眯地说:“我很满意。”“我今天就不为难你给我煮茶啦。”“嗯。”司矍嘴角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嗓音清润,望着眼前的少女,神色间流露出些许难以掩盖的温柔。他偷偷将手背在身后,五指摩擦着掌心。公主的手,好软。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嗷小可爱点个收藏哟 爱你们qvq第5章 糖饼京城的茶楼三品轩今日依旧同着往常一般人声鼎沸。客人络绎不绝,在喧闹沸腾的人声当中,间或有几位茶客拔高了音量,一脚抬在板凳上,一手撑在腿上,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京城里面的奇闻轶事。傅知微穿了一身青绿色绣着竹叶暗纹的锦袍,乌发被一根竹簪高高竖起,坐在一楼大堂挨着窗户口的桌子上,小口喝着茶,打量着往来的人群。司矍坐在她的对座,一只手肘撑着桌面,另一只手端着茶杯,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的人流。她喝了口茶,又转眼瞧着对面正襟危坐的青年,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她好不容易支开湘云,扮作男子要他和自己一道出宫,这呆子却是忒不解风情了,什么话也不说,还得要她说好几句,才能勉强从他嘴里面撬出点什么。门外传来了嘈杂声,有人吵吵嚷嚷地在门口嚷嚷着什么。傅知微转过头去看向门外,见门外立着一骨瘦如柴的花白的老头,他衣衫褴褛,青白色的眼珠浑浊,掺杂着血丝,皮肉软塌塌地粘在骨头上,佝偻着身子,正在朝店内的小二讨口水喝。小二每日打发这种叫花子打发得多了,不耐烦地扯着老头的手肘,边将老头拖拽出去,边呵斥:“哪来的叫花子挡着咱家做生意,出去,快出去。”傅知微想起前世自己几欲国破家亡,这些百姓流离失所,心中不忍,遂放下茶杯,掀了衣袍起身朝店小二走了过去。司矍不放心她一人,见她朝店门口走去,也起身默默跟在她身后。傅知微冲店小二拱拱手,拦住他的动作:“小哥且慢,这老者看着可怜,让他同我一桌罢。”“我付他的茶水钱。”她一身男子打扮,身材娇小,唇红齿白,脸如桃腮,露齿一笑中,竟带了点风流轻佻的意味。好一副俏生生的少儿郎模样。店小二看呆了,想着怎么会有生得如此标致的少年,站在原地握着老者柴火般枯瘦的手肘,一时之间忘了回话。司矍在背后拢了拢眉心,没有出声,不善地眯起了眸子。傅知微见着这店小二不太聪明的样子,也不便多理会他,直接越过他将老者搀扶着,往她坐着的那桌上走,温声细语说道:“老人家,您慢些走。”老者抹着眼泪,颤巍巍捏着那根木头拐杖,连连朝傅知微道谢。“老人家,您先喝口茶。”落座后,傅知微给老者倒了一杯清茶递给他。司矍怕这老者来路不明,也没有坐下,反而是站在傅知微身后,一双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那老者的动作。老者的一双手抖着接过茶杯,哆嗦着泛白的嘴皮子,勉强喝了口茶。茶水清润怡人,沁人心肺,他埋着脑袋大口喝了数口,这才缓过神来。“老人家,你家中人呢?怎的就放心让你一人出来。”老者长长叹了口气,握着茶杯将最后一口喝完后,才缓缓开口。他嗓音低哑干涩,一口气梗在嗓子里面,像是破铜铁锅跌落的声音,哐镗作响。“小公子有所不知,老身一家本是农夫,在京城周边的有一方良田,世代靠着种地为生。家中人口众多,日子虽然算不上富足,但是勉强算得能吃上一口饱饭。”“几年前京中一富商,在京中大肆以高价收购棉花木材。”“本来京中卖粮食的商人就多,利润稀薄,为了卖出粮食,我们这些平民都不得不几番降价,听说这等上好的生意,老身也一时鬼迷心窍,改行做了棉花生意。”老者说到一半,剧烈咳嗽起来。傅知微见了,赶忙提了桌上的茶壶给他重新沏了一杯茶递过去。“不着急,您慢慢说。”老人接过抿了一口,呼了口气,继续说道:“一年后,种棉花的人也多了,又遇着干旱蝗灾,连年亏损。家中犬子生了场大病,急需银两。老身一家为着给犬子治病,便变卖这方良田,想着用这点本钱做些小本生意,可家中无人精通经商之术,只能看着别人照葫芦画瓢,小店终是经营不善,开了一年就入不敷出,草草关闭。”老者说完,吸溜喝了口茶,又是一声幽幽的叹息,他面颊瘦的凹陷下来,突起了高高的颧骨,眼珠子空空地挂在眼眶中,格外渗人。傅知微听完,拨弄着茶壶,念及上一世天泽国连绵的战火,无数百姓无家可归,心中又多了些许同情。她让司矍给那老者使了些许银子,老人见了,浑身的皮肉颤抖着,混白的眼珠落下几滴清泪,差点跪下同她磕头。她赶忙让司矍拦着,毕竟这银钱,对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她受不起这般大礼。送走老者后,傅知微也没有了坐在茶座看热闹的心情,唤了司矍就要回宫。司矍也察觉出她心情不大好。他向来话少,见傅知微今日是这般颓丧的模样,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女孩子,只得默默无言地跟着她出了茶座的门。茶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是傅知微从宫中带出来的。她低着头,神色恹恹,连秀挺小巧的鼻子都皱在了一起,暮色落在她脸上,添了几分怅惘。司矍欲言又止,见傅知微快要上了马车,终于忍不住。“公主,等一下。”傅知微转过头疑惑地望着他。司矍手心快要被攥出汗了,但是话已经出口,也再难收回,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公主且在原地等等卑职,可好。”傅知微点点头,想要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我不碍事的,你有什么要紧事先去做的吧。”她挤出了一个笑容,示意他不要担心自己。司矍见她答应下,悄悄松了口气,转身就消失在人群中。傅知微心里面装着事,遂上了马车等他。她坐在马车上掀了帘幕,看着街上过往的行人或谈笑自若,或行色匆匆,或面带倦容,手指敲打着膝盖,还在想着方才的老者说的话。富商。她心中默念道,难道这个富商也是同秦翊之有关?还没有等她理出个头绪,远远就望见司矍遥遥出现在街的另一端。此时浓重的暮色熏染了半边天色,若笔墨浸润如宣纸,散漫地铺洒开来,青年身姿英挺,若昭华宫偏殿的修竹,一眼就能在人群中瞧出来。他走得很急,应该是怕她等久了,又或许是因着紧张,走近了她才发现,他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傅知微颤了颤鸦羽般的睫毛,探究地看着那个朝他走来的青年。司矍走到窗边,深吸了一口气,递给了她一个糖饼娃娃。他的眉目间总是郁结着沉沉的煞气,似是一团浓的化不开的乌云,唯有见到她时,才会显着拨云见月的清朗之色。傅知微呆呆地从他手中接了过去,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才缓缓垂下眸子去看那个糖饼娃娃。这是一个扮作男儿的女娃娃。那娃娃做的不算精致,虽然身着男装,但是一双眼睛点着夸张的长睫毛,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儿家。她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见马车中的少女终于展露了笑颜,司矍面部僵硬的肌肉也松弛了下来。傅知微将糖饼送进嘴里面咬了一口,还是热乎乎的。也是甜的。她叼着金黄色的糖饼,糖面反射着粼粼金光,被夕阳渡了层金箔,望着冷冽的青年轻声问道:“你为什么给我买糖呢?”少女的声音软软糯糯,比奶猫儿还要可爱上几分。司矍无所适从地垂下眸子,没有接话。傅知微含着糖饼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想要等着一个答案。“因为卑职希望公主开心。”良久,她听见他轻薄如蝉翼般的声音。她抿唇一笑,小心翼翼伸出舌头舔舐了一口糖饼,回了句:“你可真会哄女孩子。”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心里面酸得冒泡。司矍一听少女误解他的意思,站在原地没有动,认真地解释:“卑职所作所为,皆是出于本心。”他垂眸,掩尽了眸色中的深情,继续说:“这些事情,顺心而为便可。”第6章 沈皖沈皖被婢女领进了昭华宫的正殿,见大殿中除了侍立的宫女,却全然不见傅知微的影子,正要出声询问,便见傅知微的贴身婢女从门外匆匆迎了上来。沈皖的母亲是骠骑将军的嫡女,后嫁与忠勇侯,同当今皇后是手帕交,沈皖小的时候常常带着她进宫。她们两个年纪相仿,这一来二去,沈皖和傅知微便熟稔了起来,小的时候常常一起上树掏鸟窝,下池在御花园的池塘捉鱼。这两祖宗偏生又身份尊贵的主,打不得骂不得,宫里的下人不仅得硬生生受着,还要好言好语相劝,免得皇后娘娘怪罪他们太过纵着这两祖宗。有一次,沈皖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本话折子,专门讲京城里面的纨绔是如何斗鸡。书里面细致地描述公鸡生得是何等威武,大腿紧凑匀称,一双眼睛大而锐,喙短而粗,尾羽迤逦。两鸡相斗,鼓翅昂首而立,如鹏抟搏击,非要啄得一鸡头破血流方才罢休。沈皖和傅知微看得入迷,便也要学着那话折子,隔天就一人带了一只大公鸡。前朝皇室斗鸡之风盛行一时,上至亲王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均不能免俗。有人因鸡加官进爵,也有人因鸡反目成仇。前朝丞相徐梓林在斗鸡的时候因情绪激昂,拔剑将对手当场捅死,亦有平头百姓李三成因养鸡之术精妙,被君王赏识,从而一步登天,成了祸乱朝纲的佞臣。世风日下,一鸡得道,人亦升天。皇上瞧见这两个女娃娃小小年纪便沾染上如此恶习,勃然大怒,将二人狠狠训斥了一顿,罚她们在御花园抱着鸡罚站了一个下午,这两位混世魔王才收敛了一点。随着年岁的增长,傅知微显得愈发沉稳娴静,沈皖长成了一位英气勃勃的少女,舞刀弄枪,骑马练剑,样样在行,霍然有她母亲的将门虎女之风。湘云含笑着福了福身,解释道:“沈小姐多有怠慢,公主近些日子在昭华宫常常爱去偏殿,一呆就是一整天,奴婢这就带沈小姐去寻公主。”**昭阳宫的回廊九曲宛转,两旁花木扶疏深幽,沈皖远远就能听到偏殿传出的少女的嬉笑声。不多时,偏殿就到了。湘云在前头冲沈皖行了行礼,便退侍一旁。沈皖抬脚走了进去,却见院落中安安静静的,空无一人,心中正觉得奇怪,便听到屋顶上传来了少女清脆婉转的声音,若那枝头撒着欢的百灵鸟一般雀跃。“绾绾你到了呀。”傅知微唤的正是沈皖的小字。沈皖一抬头,便瞧见傅知微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晒太阳。她身旁单膝跪着一黑衣青年,浑身萦绕着冷肃之气,左手地端着一碟樱桃,右手僵硬地一颗一颗地喂给那悠哉游哉的女子。他眉头紧皱,似是不认可少女这般肆意的行为,但是耳根却悄悄地红透了。“杳杳?你怎么去屋顶上了?”沈皖被傅知微今日不同寻常的行径给吓到了,出声问道。她听闻傅知微前些日子夜里发热,心中关切,算着这几日她身体该是养好了,专程来宫中看看她,没想要竟是连性情变了许多。算上前世,傅知微已是八年未和自己的这位小姐妹相见了,乍见之下,有些许激动,于是也忘了让司矍扶着,挣扎着便想要从屋顶上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