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汝南面色发沉:“别拿绿哥儿搪塞我,他现在神志不清, 难不成你们也不懂事?”珍大娘子忙上前安抚:“母亲别生气,我们也是才知道的消息,今日若不是进宫与圣人絮闲话,也跟您一样被蒙在鼓里。表弟他守口如瓶,若不是夫君去质问,我们还不肯相信。也不是有意想瞒着您, 是怕您知晓了不宜养病,您头风发作有几日了,儿媳想着过两日等您好些了再告诉您。”李思安紧了紧眉看向珍大娘子,被珍大娘子一个眼神甩过来,才就势点头:“母亲莫要责怪玉珍与封垏,此事都是儿子没思量好。”崔汝南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责备你们瞒着我,只是事关绿哥,你们总得有个兄嫂的样子,不能眼看着他走歪路。霜莳还活着是好事,咱们替韩家高兴,但也仅此而已。”李思安夫妇点头称是,崔汝南又道:“最近都在传绿哥娶妻,他整日在哪儿待着,跟谁待着,这话却没传进我耳朵里,想来是你们嘱咐下人别在我跟前提。我知道你们是好心,可是封垏那孩子你们谁去管。自己家的孩子已经够让你们分神了,若不告诉我这个老太婆,绿哥就要被人坑了。”说到气头上,又摇头,话语里是显而易见的怨恨:“我看她根本就是来讨债的,将咱们家搞一团糟后便遁走,现在又来祸害绿哥,亏是你们姑姑养出来的孩子,竟教成这样。”老太太将话说得明白,人是韩家的人,与李家没有半点关系。不仅如此,现在还将霜莳看成勾魂摄魄的妖精,全然忘了当初膝下承欢的恬淡岁月。李思安听不下去,说道:“母亲说的是气话,当初知晓霜莳出事,您比谁都可怜她。您这一时的气话,说过便算了,可别让封垏知晓,不然他小心眼,容易当真。”崔汝南不快,扶着女藻的手就要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愤愤:“我现在就去找他,将他骂醒。”眼看就要启程去邺都,想要在此时找到封垏也挺不容易。李思安忙劝:“您去哪儿找他,他现下四处走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倒会累坏您的身子。不然这样,等他从邺都回来,儿子再去将他带回来,您看行吗?”崔汝南说不行:“邺都一行要去个一年半载,等他回来没准变成什么样。夜长梦多,寻不到他没事,我去找霜莳。”李思安还是劝:“霜莳在哪儿咱也不知道啊。”崔汝南沉吟了片刻,珍大娘子在一旁小声道:“我倒是听圣人提过两句,说是在州桥边的宜园住着呢。”崔汝南没犹豫,直接吩咐女藻:“去备车。”待老太太走了,李思安才拧眉埋怨道:“你怎么什么话都与母亲说,若是被封垏知晓,得多埋怨咱们。”“那又怎样,就算咱们不说,母亲就不会知晓么。”珍大娘子心一横,“这样也挺好,都说开了,省得咱们跟着当坏人。”李思安不解地看着珍大娘子:“玉珍,你怎么变了?”珍大娘子怔了一下,软下语气,垂头小声道:“我这不是为了夫君好么,因为表弟的事,你被母亲责备了好多次,我都看不下去了。”李思安见状,忙将珍大娘子拢进怀里好生安慰。珍大娘子紧紧地回抱,脸上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霜莳已经有两日没跟封垏说话,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一句娘子。姑娘家名声最重要,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人占了便宜不说,这几日登门拜访将军夫人的臣工都快要将宜园的门槛踩烂了。封垏倒是好,来者不拒,还要挟霜莳一起演戏,说是不表现出恩爱来,传到祯明帝的耳朵里,便是欺君之罪,俩人要一起吃牢饭。没办法,霜莳怕死了祯明帝,只能逢人便装装样子,人后连看一眼都懒得看他一眼。封垏倒是挺快乐,也不在乎霜莳的白眼。怎么说呢,姑娘肯给他面子,在臣工面前说他两句好话,在他听来就跟中了彩头一样,若是有尾巴,估计早就翘起三丈高。虽然人走家空之后,姑娘就关上门不愿搭理他,但这碍不着他高兴,就连臣工们偷摸塞的冰敬都坦荡地收下。不为别的,以后要养家的,不存点钱又该被姑娘嫌弃说是“穷官”,作为男人,怎么能被女人瞧不起。不过,话可以不说,但是饭得吃。封垏觉得霜莳就是上天派来磨练他的。他以前什么都不管,自然什么也不会。这次从江都回来,霜莳身边没有女婢厮使,因此衣食住行都需要自己打点。封垏不愿自己喜欢的姑娘受苦受累,大包大揽,从车夫到伙夫全揽于己身。就这么练出了一手厨艺,每到炊烟袅袅时,檀朋便盯着刀起刀落的封垏感慨:“将军这手是砍人的啊,这可太屈才了。”封垏甩他一个莫测的眼神:“你不懂,我这叫洗手弄羹汤,挥刀为婆娘。”檀朋呆不下去了,敲了敲霜莳的闺房窗户:“姑娘,赶紧出来用膳吧。”俩大老爷们的话说得坦荡响亮,霜莳在屋内坐着,就算不想听也听得很清楚。她晓得封垏说与她情投意合,是为了搪塞祯明帝,也是为了不让太子胁迫于她,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于理她自然感恩,于情她就有些经受不住。她陪着演戏无可厚非,可是封垏这人越发登鼻子上脸。他会逢人便夸他的娘子有多贤惠,也会当着旁人的面与她亲昵。每次她觉得过界了提醒他时,他又摆出一副公事公干的样子,又将“演的真才能瞒天过海”的大道理甩给她,让她埋怨不是,不埋怨也不是。真真假假分辨不清,霜莳也不想分辨。她朝外说了一声不饿,便坐在桌前绣帕子。门被推开,封垏的声音乍然响起:“怎么又不吃?今日做了你喜欢的糖醋藕,你来尝尝味道怎么样?”霜莳不愿搭理他,连头都没抬,回道:“你记错了,我不爱吃糖醋藕。”封垏哦了一声,又问:“酸的不爱吃,那麻辣肉片吃不吃?”霜莳又回:“我也不爱吃辣的。”“那给你来一碗甜盏子,才买来的,还冰着。”封垏没等霜莳拒绝,便将冰盏子搁在她面前,还顺手将她手中的针线抢走,“入夜了,小心伤眼。”霜莳不乐意,嘟囔道:“现在又没有人看着,就别装样子了。”封垏笑了笑:“没装,是为你好。”霜莳顿了下,将冰盏子推一推,刚想说不吃,封垏又端过来一盘苦瓜酿肉:“不喜欢吃甜的,那这里还有苦的,特意为你做的,下火。”霜莳不动筷子,拒绝之意很是明显。酸甜苦辣都不爱吃,那就是故意的。封垏坐下来,不给她绝情的空隙:“多吃点,等明日启程去邺都,就没有这么多好吃的。到时候风餐露宿,有你受苦的时候。”霜莳这才吃了一口冰盏子,冰冰凉凉的,甜满了整个口舌。封垏见她吃了,才笑道:“怎么跟小孩一样,吃饭还要人哄着。”坐在一边的檀朋听不下去了,差点将饭喷出去。被封垏瞪了一眼,端着碗蹲在廊下,哀叹一声:“中邪了,真是中邪了。”霜莳不言,简单地吃了点,放下筷子问:“我想回江都,明日到了楚州,能不能分开走?”封垏说不行:“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太子这些日子一直盯着宜园,连登门拜访的人都混进太子的人,八成是在找机会将你掳走。你若是离开我,会立马被太子的人盯上,到时候我不在你身边,根本救不了你。”霜莳犹疑地看了眼封垏,似是在质疑真假。封垏耸了耸肩:“不然我为何大费周章与你演戏,若是无事,早就将你送回江都。两军之前危险更大,我带你走,不过是觉得太子更难缠。”说完眉眼一挑,传给她一个魅惑的眼神:“你说是不是啊,夫人。”霜莳红了脸,这人三两句正经话说完就开始犯浑。她越是反对,越是三令五申,他越开怀,仿佛看她生气就是乐趣,能用来消化食。霜莳扭过脸不愿搭理他,封垏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的两腮,一边笑着一边咂嘴:“气鼓鼓的不好看,等以后养胖点就好了。”霜莳以前有婴儿肥,脸上的肉嫩嫩的,一掐就能掐起来。这两年少女肥消了,小脸尖尖的,出落地越发标致,可是封垏却觉得瘦了不好看,还是得养得胖胖的,这样腮鼓起来,才像一颗熟透的桃子,粉粉嫩嫩的,总勾他上去啃一口。霜莳不知道封垏的想法,撇了撇嘴:“我才不要。”说完继续吃那碗冰盏子,刚挖了一口,就被封垏抢了过去。男人二话没说,直接将那碗冰盏子往嘴里倒,不消一会儿,便囫囵吞进肚子里。霜莳看着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哎哎说道:“那是我的。”封垏舔舔唇:“不是说不要吗?”霜莳凶巴巴地盯着封垏,可是又不知说什么好。一双魔爪又伸了过来,在她脸上捏了捏,笑意横生:“又生气了?不是不给你吃,是不能让你多吃。”霜莳摇了摇头,甩去脸上的桎梏。倒是比往常容易。霜莳有些沾沾自喜,刚想反驳他,就见封垏从袖带里摸出个东西,鬼鬼祟祟地看了眼门外将脸埋在盆里猛吃的檀朋,又极快地将那个东西塞进霜莳的怀里。脸上有可疑的红,被他毫不见外的语气掩饰起来:“快到日子了,你收好。”霜莳低头看了眼,脸煞时腾地红了起来。是一条月事带,上面绣着一朵红得浓烟的大牡丹,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娇艳欲滴。作者有话要说:疯狗:又当爹又当妈,啥时候能名正言顺当夫君啊!第四十七章一条月事带被霜莳握在手里, 仿佛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收也不是。封垏也没脸看,撇着脸看着窗外的风景干咳两声:“琢磨着快到日子了, 也不知道你那个丫鬟给你准备了么, 怕你急用却没有,就先替你备下了。”从江都到汴京,霜莳的小日子来过一次,封垏便记住了。明日启程去邺都,这一路少不了折腾,又不是游山玩水,这该准备的都得提前准备。不仅如此,还有衣物吃食,一应俱全, 他不想委屈了她。霜莳哑声看着他, 尴尬地将月事带收起来, 红着脸诺诺地道了谢。她原本是打算明日启程前偷摸去置备的, 正犹豫该用什么理由与他提,这人便跟通灵了一般,竟然将东西都买来了。只是那花色太过了, 但这等私密事也没法说,更不能强求。封垏见霜莳痛痛快快地收了, 心里一喜,又拿出来一个包袱递过去:“都是姑娘家用的东西,你都收好,以备不时之需。”说完还用希冀的小眼神望着霜莳,邀功一般。霜莳木登登地打开,刚看了一眼, 整张脸便红透了。不仅一条月事带啊,还有红黄蓝绿各种颜色,甚至还有里衣衬裤,整个包袱里装得满满当当,用一年都用不完的。霜莳实在忍不住,羞愤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真打算去邺都过日子啊!封垏舔了舔唇,不太自然道:“邺都那地民风彪悍,没有这些精细的玩意,以防万一就胡乱买了一堆。若是不好你再说,我再让檀朋给你去买。”他是不想再去了,那场面太丢人了!霜莳连忙摆手说不用,引来门外扒拉饭的檀朋直往屋里看。霜莳忙摆手:“没事没事,你快吃饭。”檀朋狐疑地看着他俩,啧了一声,又将脸埋进饭盆里。霜莳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张扬,这事,这事怎么能......”说什么好呢,说这事不能让檀朋去办,还是说这事就不应该让他管。怎么说怎么都觉得尴尬,现在真是后悔,就应该带着金雀金奴回来,搞成现在这样,她实在没脸面对。封垏倒是笑了,一派坦荡:“无妨,为了夫人,豁出这老脸了。”又是将人往绝路上逼,霜莳叹出一口气,恨不得将心里积压的无奈之情全叹出来。封垏以为她不满意,问道:“是不是买的不是你喜欢的,不如你给我列个单子,我照单去买。”霜莳彻底眼底一黑,急急拦住他:“你可快闭嘴吧。”姑娘烟波横转,这一刻的神情才是最舒坦的模样。像是死水复活,春风荡漾下的涟漪涤荡,漾得封垏呼吸都开始乱窜。封垏没忍住,伸手揉了揉霜莳的脸,笑道:“嗯,我乖,我听你的。”崔汝南便是看到这一幕。杳杳的烛光下,封垏的大手遮住了霜莳的半张脸,却遮不住半壁红霞。姑娘眼中没有算计,没有计较,只有温柔似水的春情,紧紧锁住封垏的眼神,一寸都不肯分离。真是妖精,能夺命摄魂!崔汝南大声唤道:“绿哥!”年迈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宜园,檀朋吓得碗都扔掉了,噼里啪啦一通乱响,惊醒屋内脉脉含情的二人。霜莳变了脸色,匆匆起身,却被封垏按回原地。封垏出门,还不忘关门,看了霜莳一眼,唇角含笑安抚道:“别慌,我去处理。”崔汝南就更气了。这是怎么意思?金屋藏娇?封垏上前,神色自然:“姨母怎么来了?有事的话,让人来传一声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崔汝南紧皱眉头:“我若是不来,怎会看见如此不堪的一幕!”“姨母这话严重了,哪里不堪了?”封垏正了正色,“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自是人间好风景。”瞧瞧这一副冥顽不化的模样!崔汝南气道:“你糊涂!她诈死,瞒天过海,居心不良。她折腾你,将你捏的死死的,你还与她情投意合?你是被她迷惑了!”封垏皱眉,打断崔汝南胡乱指责:“姨母不知内情,还请不要胡说。她因何遁走,还用我一一与您说吗?您做了什么,李家做了什么?好好的姑娘在家中养着,到底有多绝情才会让她义无反顾离开?姨母可能觉得不欠她什么,但是我欠,您不想还就不要来这颠倒黑白,我欠她的,我势必要还。”崔汝南被他这一番话气得直踉跄。内宅之事本就如此,隔心离情,一拍两散。若真要说过错,谁没个错。霜莳本就没打算在李家安身,心都不在李家,强留有何用。纵然李家待她寡情,那也是人之常情,人在屋檐下不低头,难不成还要怪罪屋檐矮?封垏倒好,护犊子一样,什么错都甩给李家,甩到她身上。做了二十多年孝顺孩子,就因为一个女人跟她粗脖子红眼地嚷嚷,这让崔汝南越发心狠:“你若还当我是你姨母,你就离开这个女人。”仁孝为先,封垏这些年秉承的信念,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他冷着脸道:“姨母若是不喜,何必来此给自己找别扭。女藻,扶着老夫人回去,没事劝着点,一把岁数还总想掌控孩子的人生,何必呢。”崔汝南抬手指着封垏,什么都说不出口。也不是被逼无言,而是说什么,他这瓮头瓮脑地全然听不进去。最后无法,望着苍天叹道:“姐姐,你若有在天之灵,让绿哥清醒清醒吧。”苍天无言,封垏也无言。女藻见状,低声劝道:“老夫人,夜深了,咱们先回吧。”崔汝南揉了揉额,不罢休道:“你让开,我要见霜莳。”封垏不动如山,伸手拦住,拒绝之意明显。就这么僵持不下,霜莳推开门,被封垏一个眼神递过来,不悦道:“你进去,这里没你的事。”霜莳却笑笑,朝向崔汝南蹲福:“表祖母,请您进屋喝盏茶吧。”宜园中种了几棵茉莉,夜越深,花香越肆意。霜莳将泡好的茶汤倒在杯里,又放进一朵鲜嫩的茉莉花,才呈给崔汝南。这是崔汝南的喜好,霜莳一直记着,不是刻意讨好,只是许多事做习惯了,便真成了习惯。崔汝南看了霜莳一眼,心中的愤恨少了一些,但依旧怀揣着不快。霜莳温声开口:“方才您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有些事情我得承认,比如我从未想过在李家久留,您觉得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也不怨您,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在先,辜负了您的培育之恩。”崔汝南哼笑一声:“绿哥听见没有?”封垏倚靠在门旁默不作声,眼神紧紧地盯着霜莳,生怕她说出什么不悦耳的话。“可是有些事,我是不能认的。”霜莳笑了笑,“我与将军的瓜葛,远比您想的要复杂,有些话不愿与您说,是怕您觉得是怪力乱神,更觉得我心怀不轨。其实我是不愿意与将军有所牵连的,可是现在不是能一刀两断的时候,若乘了您的意思,我与将军,与李家,与韩家便是一损俱损,您愿意看到这结局吗?”封垏皱了皱眉头,低声不悦道:“一刀两断?”霜莳没接他的话,继续与崔汝南道:“您是聪明人,太子妃病重,家里最急的不是周姨娘,而是珍大娘子。我来汴京这几日,光是听旁人闲话便听了不少,纹菱的婚事被圣人捏的死死的,于李家来说不是好事。我也晓得,圣人定会拿捏珍大娘子的心,而能摇动珍大娘子之心的人,或许就是我。如若真称了圣人的心,义父一家,将军于您,都会陷入圣人布局之中,只要李家人心散了,那圣人与太子便赢了。”霜莳将利害关系摆明,选择就落到崔汝南手里。人在气头上,根本琢磨不透大局。听霜莳这么一说,崔汝南才醒悟,略一思量便知是差点陷入局中局。崔汝南长叹一声,望向霜莳,语气和缓了些:“依你看,接下来该如何?”霜莳看了一眼封垏,抿了抿唇才道:“方才说的一切,都是在各自不知情的情况下会发生的事。现在说开了,我再入宫,便不会有误会产生。圣人会暂时罢手,纹菱也会转危为安,将军此行至邺都,也会安然无恙。”封垏一听,立马否决:“不可,你就没想过你自己的安危?”一如前世,皇宫就像血喷大口,在呲着獠牙等着她进去。封垏不愿意,他不愿意看见与前世一样的结局,眼前这个姑娘想效仿飞蛾扑火,可烧的却是他的心。霜莳笑笑:“我相信将军会来救我的。”霜莳大义凛然,这倒让崔汝南犹豫了。李家与圣人、太子的拉锯战旷日持久,解决的办法有千千万,霜莳提出的法子只是其中之一。可是也没到非要牺牲霜莳不可的地步,尤其当着封垏的面,崔汝南可点不下这个头。崔汝南叹道:“罢了,此事从长计议吧。”封垏满脸不快,并未因崔汝南的宽厚而放松。崔汝南起身,看向封垏,问道:“你真要将霜莳带走?”没有回答,却更像一直就没改过答案。崔汝南摇了摇头,扶着女藻的手,看向霜莳:“李家不愿欠你人情,你也没必要如此做。只是有一句话你要记住,无论如何也不要再伤害绿哥,他为了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崔汝南离开宜园,霜莳这才缓缓叹出一口气。封垏慢步走近,居高临下看着霜莳,压着怒火问:“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宁可入宫也不愿跟我走?”屋子里昏昏沉沉的,像是一场怎么都醒不来的噩梦。霜莳抬起头望向他,男人黑漆漆的瞳眼,想洞穿她的心神,探到最深处的真实想法。霜莳笑了笑,艰难地回应:“也不是......”封垏不等她说完,仿佛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如此。紧紧地抱着霜莳,紧紧地收拢,生怕她会消失一样,就差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只要他不松手,她就会一直都在。霜莳试图挣扎,封垏却哀戚戚地求道:“就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软弱无助,是这个男人不该有的情绪。一瞬击溃,霜莳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霜莳心底一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默默回抱。忘了姑娘的体面与矜持,也忘了自己明明是想拒他于千里之外的。霜莳叹了一声,都交给命运吧。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哈,霜莳现在处于一个很纠结的情况下,就是无法抗拒疯狗的好,但是却更怕自己苟活后,疯狗会像她梦中的那样,代替她死掉。上帝视角看他俩,就是有情人互为对方着想,只是还没有说开。随着剧情,霜莳掉马之后,就是夫妻恩爱,并合力虐渣的情节啦!感谢在2020-08-25 21:28:34~2020-08-26 20:2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方也 6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四十八章从汴京至邺都, 日夜兼程四五日便可抵达,但因为有霜莳在,马车颠簸不易快行, 便拖沓了些。可封垏还是嫌快, 隔三差五便问霜莳是不是不舒服。同行中还有军中的将士,霜莳觉得甚是不好意思,便劝封垏:“不用顾忌我,我没事的。不要因为我耽误了正事,我坐马车已经很受照顾了。”因在小日子里,霜莳显得无精打采。将近三伏天,她还裹着小被单,脸色也随着颠簸逐渐变差。封垏不愿看霜莳如此难受,便宽慰道:“无碍, 用不着赶路。”邺都战事吃紧, 再加上距离邺都两公里之外的玄虎城、风翔城、永福城三镇叛乱, 封垏身上的担子便越发重起来。内忧外患两封急报传来, 封垏的脸上就再也没有笑容。霜莳不愿拖沓,晚一分便会有一分的危险,黎民百姓便会有可能遭遇祸端。霜莳咬牙正色道:“必须得赶路, 我不愿意坐这劳什子马车,你骑上马, 带我一起走。”封垏皱眉,怀疑道:“就你现在这模样,风一吹就倒了,跟我逞什么能。老实在马车里躺着,这些事用不着你操心。好好养着,别落下什么病根。”霜莳还是不愿, 倔强地爬下马车,面露坚持:“你若不愿意带我,那我去找檀朋。”檀朋啊了一声,看了看身下的马,嘿嘿乐了一声:“也行,挺宽敞的,姑娘要是不嫌弃就来呗。”封垏横了檀朋一眼,檀朋吓得噤声,与马下吐舌头的飞腿抱怨:“咱将军越发事多了,自己不愿意带姑娘,还不让咱带。”同行的将士噗嗤乐了。真是不知道檀副将怎么活到今日的,不被将军打死真是他好几辈子积德行善的回报啊!其中一位有家室的将士笑道:“将军若是不放心夫人,大可慢慢走。我等先行一步,若有急报再派人来送信请您定夺。”这算两全的法子,封垏琢磨了起来,霜莳却出声拒绝:“不行,军不可一日无将,否则军心易涣散。”随行的将士们笑了笑,看向檀朋:“有副将在,一样有振奋军心的效果。”檀朋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在军中拥有不可小觑的地位。霜莳不知晓,犹疑地看着一脸骄傲的檀朋,还是不愿意点头同意。封垏靠近,附在她耳边小声问:“夫人,你是不是害怕与我单独相处啊?”霜莳唬了一跳,忙否认:“胡,胡说。我才不怕。”封垏那张脸终于有了笑模样,挥了挥手,檀朋便带着一队人马扬尘而去,徒留霜莳与封垏大眼瞪小眼。霜莳紧了紧拳头,说实话,她还是有些怕的。封垏见她眼含戒备,笑得无可奈何:“怕什么,你这样,我什么都做不了。”霜莳脸又红了,支支吾吾低声道:“我怎么样了,我能吃能喝能走能跳,别把我当个废物看。”封垏笑意变深,反手将她推进马车,落下帘后才道:“行,等以后再让我看你怎么吃怎么喝。”霜莳一头雾水,吃喝还用找机会?她随时都可以的。封垏笑得浪荡,这傻姑娘,把自己卖了还不知道呢。两个人赶路,比之前更慢一些。先前走的是山路,荒无人烟,一路上颠簸得很。过了关口,封垏驱马走官道,行了半日,最后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挑开帘,车上的霜莳已经晕了过去,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疼晕过去了。封垏将人整个抱起来,给小二扔了些银两,要了一间上房。乡野之地的上房也没有多讲究,不过是屋子大了些,能有热汤热饭,和随叫随到的热水。封垏将霜莳放在床上,霜莳才醒过来,迷迷瞪瞪地看了眼屋子,开口第一句话便问:“你睡哪儿?”就一张床,两个枕头一床被,不用想也知道住哪。封垏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反问道:“你说呢?”霜莳接过热水杯,指了指凹凸不齐的地面,一脸淡然道:“你看这地,它又大又宽,多适合你。”看吧,她多好心,没将他轰走已经足够慈善了。封垏不称意,看了眼地面,又看了眼一脸真诚的霜莳,很是不舒坦。这丫头真是处处防着他,可他又不能说不行,脸上表情装着惨,语气也软了好些,怅然道:“行,只要你身体能早些痊愈,睡硬地板也无碍。”封垏倒是没黏缠,霜莳才将心落到肚子里。这么一放松,月事便畅意起来,她停下动作不敢乱动,惹得封垏还以为她又疼痛发作。封垏伸出手,抚在霜莳的肚子上,滚烫的手温乍然钻进衣裳里,那畅意越发来劲。霜莳腾出一只手驱赶:“你别碰我。”封垏皱了皱眉:“都疼成这样了,你还乱讲究什么。我给你捂捂,捂热了就好了。”霜莳有口难言,羞愤地瞪向封垏,差点要憋出眼泪。封垏这才松开手,他一时着急语气便急了些,可也不是数落她,怎么就要哭了呢。手尴尬地收了回去,封垏压低语气认错:“我不是凶你,只是怕你难受。”霜莳扭过头,咬着唇道:“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封垏只能听话,关上门蹲在门外,脸色暗黑,跟索命的罗刹一样。客栈的小二来送饭,被他大手一挥,直接轰走了。屋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封垏却忍不住,扣了扣门问出了何事。霜莳收拾好自己,还没等她收尾,封垏便推门而进。常年在沙场上搏杀的人对血腥味尤其敏感,他闻到一丝血味,迅速从腰间取出弯刀,直奔屏风而去。霜莳来不及喊他,封垏已然看见了她刚塞在角落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私物。尴尬。无比的尴尬。霜莳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不愿见封垏。她现在十分后悔,为什么出门不带着金雀,为什么方才不让他再去开一间房,为什么不锁门呢?!姑娘像只鹌鹑,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粉色的鞋底。封垏笑了笑,试图掀开被角,却被霜莳狠狠地扯了回去。只有娇憨的瓮声传出来:“呜呜,我可太丢人了。”封垏笑了,轻轻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头:“傻丫头,你什么样我没见过,我不嫌弃你。”霜莳摇头,是她自己嫌弃自己啊。这一晚,霜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来时,只有她自己在屋子里,床的另一侧放着一个枕头,霜莳偷偷掀开,没看见一丝尘土。看吧,男人就是这样,答应好好的要睡地上,还是被他占了半张床榻。霜莳起来,正巧客栈小二敲门送早饭,霜莳随口问:“瞧见我屋里另外一个人了吗?”小二笑着回:“瞧是瞧见了,不过是昨晚瞧见的。那位爷骑马出去了,还给掌柜的一锭银,让咱客栈的人都别合眼,好好看顾您。还威胁我们,若是您出半点差错就夷平咱客栈,可把我们掌柜的吓死了,昨晚就在您门口守了一宿,跟那只黑不溜秋的猎犬对看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