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莳心里感恩,笑对车三娘子:“那姨母这些年的努力就白费了。霜莳已经失去了母亲,可不能看着姨母因为霜莳与皇家抗衡。”车三娘子最讲义气,劝道:“我就算拼了命也得护着你。你听姨母的,这几日寻到机会赶紧逃,越远越好。”霜莳笑着摇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就是皇宫么,我不怕。”车三娘子劝道:“你这孩子可不能意气用事。今日太子未动你,兴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但是皇城里的圣人可没有善心,你若是被接进宫,恐怕,恐怕......”最坏的结局,不就是重蹈前世覆辙吗?前世被周姨娘陷害,假传圣人口喻送她进宫,命陨延和殿。本以为今生能躲过一劫,可是费尽心力,最后还是要走到了这一步。老天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也让她再一次站在死亡的终点上。生死有命,只是可惜,没法再肆意活一次。从金银行出来,已是暮色四合。皇城就在一片血阳里泛着金色的光。这座贯穿富贵与权力的围城啊,有人拼了命想进去,她却对它充满恐惧。就像突然而至的黑暗,霜莳唯一能想到的光明,也就唯有封垏了。*封垏随太子进宫面圣,祯明帝正在延和殿苦练仙丹。封垏跪地请罪,半个字都没说,桢明帝皱眉道:“久召不归,你倒是能耐了?说吧,江都有什么吸引你的玩意,竟然流连忘返至不惜违抗圣令!”封垏拱手道:“回官家,臣追妻去了。”太子皱眉,看向封垏,抢先开口质疑:“没有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将军何来的妻子?”封垏恭敬道:“臣妻与臣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臣恳请官家通融,宽厚我们夫妻俩。”太子急呵道:“封垏,你胡说八道!”封垏反问:“殿下怎知我胡说八道,难道你一直监视于我,既然如此,为何不将官家传召某回汴京的命令转告于某。”说罢又朝祯明帝俯首叩拜,“官家明鉴,臣在江都一直未收到官家的传召,若不是李家传来家书一封,臣还以为官家已经忘记臣了呢。”封垏倒打一耙,不仅先将霜莳保住,更将抗旨不尊的帽子扣到太子头上。太子气急,拱手反驳道:“父皇明鉴,儿臣并未干过从中作梗之事。”祯明帝懒得听两个人聒噪,反而好奇封垏之言,在炼丹炉中填了一把柴,沉着脸色问:“何家的姑娘,竟然能让你神魂颠倒成这模样。”封垏笑得吊儿郎当:“就一普通人家的女孩,但是臣喜欢,喜欢到一眼看不到就心慌。”祯明帝瞧不惯封垏那副痴迷样,撇了个眼神:“瞧你这点出息,这臭德性还能不能配上将军一职?别整日眷恋温柔乡,赶紧滚去邺都,替朕去守疆土。”契丹旧王薨逝,新君拥立,青年才俊意气风发,三番五次至邺都挑拨事端。祯明帝此前派去的人吃了败仗,极快增长契丹新王的气焰。封垏也是掐好时机才回来,让祯明帝想责罚却不得不纵容,将功补过,这事就能安然度过。封垏不放心霜莳,又与祯明帝请示:“臣还有个事想求您个恩典。”祯明帝晃了晃手:“不就是你那个小娇妻吗?带走吧,省得你瞻前顾后,将差事办砸。等凯旋,朕赐婚。若办不好,你自己掂量着办。”封垏俯首谢恩,与太子一道却行出殿。太子脸色不好,本以为祯明帝会重罚封垏,却没想到君臣信任竟然如此之深厚,功过相抵到让他白忙乎一场。再加上封垏厚脸皮说瞎话,更是让他怒极。太子沉着脸色道:“朝中老臣皆传将军深得君心,孤还真是小看了这份情谊。”封垏勾唇笑道:“殿下不是小瞧君臣情谊,而是小看了某。”封垏一副赢者姿态,太子愈发显得怒容可怖。狠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保护霜莳?她既然能当你一时的护身符,亦能是你的索命咒。别洋洋得意,终有一天,你会跪着求孤,臣服于孤脚下。”封垏浑不在乎,挑眉笑道:“殿下口气可真不小,某擎等着那一天到来。只是可惜,霜莳已经是我的人了,还请殿下莫要越界。”太子欲争执,封垏速速告退:“某妻尚在家中苦等,殿下请便。”太子恨极了,目光锁在封垏意气风发的背影上,吩咐一旁的心腹:“去坤宁殿。”*宜园久不住人,屋子倒是挺干净,檀朋拍了拍胸脯:“都是俺收拾的,姑娘只需换一下被褥。我们将军说了,姑娘喜欢干净,他碰过几回,怕姑娘嫌弃。”霜莳看了一眼,褥子干干净净的,铺得很平整,与她走前丝毫没什么变化。霜莳道了谢,拿掸子去了尘,掀开枕头,发现一张帕子。帕子里有饴糖,许是天热,黏在一起,发出甜滋滋的味道。檀朋在一旁抱怨:“姑娘先前还骗人,说这饴糖是从江都带来的。将军吩咐俺快马去采买,结果俺一路从江都问到汴京,最后在州桥边一个铺子买来了。姑娘啥都好,就是不是实诚人。”霜莳脸微红,当初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封垏与檀朋却信以为真。霜莳连忙道歉:“劳你白忙活一趟,以后再也不会了。”檀朋挠了挠后脑勺:“也不是白忙活,是瞎忙活了一场。若不是我瞧见那个烧着的马车,我们将军都不信姑娘被人害死。都怪我没看清就胡说,才让我们将军一夜生霜发。姑娘对我们将军好一点吧,他为了姑娘,连命都不要了。”霜莳恍惚,像是有团棉花窒在嗓子眼,膨胀起来,堵得说不出话。檀朋依旧顾自说着:“我跟将军认识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将军身子弱到随时能昏厥的样子。就像饴糖上那层糖衣,一捏就碎了。多少个日夜啊,他就和衣而卧,俺听他说过无数次梦话,都是在喊姑娘的名字。”一片丹心,是霜莳没体会过的痴情温柔。从旁人嘴里说出的话,仿佛更加有信服力。檀朋每说一句话,霜莳的心就被狠狠捏一下,到最后她已经湿润了眼眶,不敢听不敢问,怕话说出口,她会抑制不住自己,总去复盘檀朋那番话。窗外的夜色太深,一轮弦月挂在树梢,鸟雀在呢喃低鸣。清清冷冷的院子,仿佛因为少了一个人,变得孤寂。愁思攀在姑娘脸上,檀朋见了,宽心安慰:“姑娘在担心将军?放心吧,他说好今夜回,便不会食言。”霜莳默声,与檀朋用过饭,困意渐渐袭来。多日奔波,就连梦境都变得跌宕。她又梦回皇城,依旧是混乱的厮杀,杀气腾腾的祯明帝坐在龙椅上,手中握着一把利剑,直直刺了过来。她吓得闭上眼睛,却没感受到疼痛,再睁开眼看,那把剑已刺入封垏的胸膛,血色从他的胸口四处弥散,红得刺眼。封垏跌倒,却笑与她说:“说好要保护你,我没有食言。”霜莳撕心似地大喊,喊他将军,喊他表叔,喊他封垏,却得不到丝毫回应。猛地睁开眼,昏黄的烛光被一双温热的手遮住,熟悉的檀香味袭来,耳边是急切地安慰,一叠一叠如潮涌般拍进她的心里。“别怕,是梦。”哑声沉闷,能醉人心神。霜莳泪眼迷蒙,低低抽泣着,唇边溢出极低的呜咽声。有力的臂膀,将她捞进炙热的怀里,安定的软语低声喟道:“没事,我回来了,我就在这。”作者有话要说:疯狗:只要脸皮厚,媳妇说有就有。第四十四章静谧的夜, 霜莳低声抽泣的声音渐渐归于平静,只剩下一声比一声更温柔的轻拍安抚声。封垏从未见过霜莳哭泣的样子,梦里倒是见过两次, 但虚无缥缈, 醒来就烟消云散,印象不是很深刻。此时软且娇的小姑娘埋在自己怀里,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衫,像是隔着血肉抓住了他的心脏。真疼,以前不觉得对这小丫头的感情多真实,就觉得不能少了这么一个人,必须时时刻刻将她护在身边才能让他安定。现下见她哭成这样,哪怕是噩梦作祟, 他也恨得牙痒痒, 恨不得钻入她的梦境中, 将害她哭的人全部都杀死, 不让她受委屈,哪怕一滴眼泪都不能流。暴戾凶狠的心肠,又因她的抽涕声变软。他不得不压低声音哄劝, 让她不要哭,让她醒过来, 更加用力地拥紧,让她确确实实能感受到他的存在。霜莳呢,其实没想哭成这样。不知道怎么了,被他这么抱着,像是躲在港湾里,能有一方天地让她尽情宣泄心中的不安与恐惧。其实早就从梦中醒了, 却踏足于另一个梦里,她舍不得醒。封垏见哄不好,抓着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拍:“都怪我回来晚了,你打我吧,打完就舒服了。”霜莳摇头,泪眼磅礴的模样,让封垏越发心疼。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办,嘴笨哄不好,只能又将姑娘压进怀里,纹丝不动。霜莳被抱得喘不上气,用力推他,又被他收拢了回去。试了两次都不得法,霜莳才齉着鼻子道:“你别这样,快憋死我了。”封垏松了松手,又捏了捏她的鼻子,问道:“是不是鼻子堵住了,等会儿,我去给你端杯热水熏一熏。”霜莳哑然望着他,喃喃问道:“你怎么知道用热水熏鼻子会通气?”封垏挑了挑眉眼,笑回:“曾经有个女人也爱哭,哭完鼻子自己找热水,熏久了还会流鼻涕。不过不丑,很可爱。”霜莳哦了一声,心道那还是同道中人。封垏笑了笑,将水杯递给她,解释道:“那姑娘不是旁人,是我姐。”霜莳捧着热水杯,呆呆滞滞地,缓了许久也没缓过神来。封垏坐在榻旁,伸手捋了捋她有些汗涔涔的发丝,温声问:“梦到什么了?怎么哭成这样?难不成梦里我又欺负你了?连名字都喊出来了。”哪是欺负人,为了救她,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霜莳没吭声,她不知道梦境中的一切是不是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想要依赖他,但是又怕他因为她受到伤害。如果,如果前世死去的是他,那她会不会也像梦中那样,歇斯底里地想要将他唤醒呢?可是前世活下去的是他,那他怎么过的那一世呢?好奇在心中长了芽,拼命催促着霜莳去问。她胡思乱想,心中的枝桠便繁茂到野蛮生长,心中满满的,渐渐的化成一个问句。霜莳抬头,微红的眼眸,有坚定的光。她问:“你做过噩梦吗?梦里,有我吗?”封垏点头嗯了一声:“经常会梦到,梦到你追着我喊表叔,给我送汤药,给我纳鞋底,也梦到过在我受伤的时候日夜相伴。虽然这些都不常梦到,但是我都记得很清楚。有时候睡不着,就会循着这些梦再继续做下去,可是每每都以另一个梦境收尾,将一个美梦变成噩梦。”霜莳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不可置信般看着封垏。那些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梦境,却都是她在前世经历过的真实。她以为这些过往,只要她不去想起,便没有人知晓,也没有人提醒,曾经真挚地爱慕过他的事情,便可以当做不存在。可是现在他能感同身受,她有些慌张,也有些胆怯。霜莳又问,声音有些发颤:“是什么样的噩梦?”封垏目光灼灼:“在没发现我爱上你的时候,你就被人害死了,就在我的眼前。等到我发现我已经缺你不可时,那个梦中的世界里,早就没了你。孤独与悔恨,成了一日三餐。思念与祈愿,变成一生的执着。”霜莳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压上最后一根稻草:“我是被谁害死的?”封垏被她的模样唬住了,本想隐瞒,却不得不如实回:“是皇帝。”霜莳猛地吸了一口气,半晌没说出话来。果真如此,她与他前世的南柯一梦,原原本本地被他知晓,所以他才对她执着于此吗?这么解释,霜莳倒明白他这些日子的反常。霜莳低声道:“那我还挺惨的。”封垏嗯了一声,试图再次将她抱紧:“所以我将皇帝杀了,为你报仇。可是你却再也回不来了。你看,为了你,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如果官家真对你如此残忍,我一定会先杀了他。”表白太过于直白,霜莳慌着躲开:“一场梦而已,不能太认真。”封垏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笑了一声,伸手拉住霜莳躲开的胳膊,一个用力,直接将霜莳禁锢在怀中,双手锁紧不容拒绝。霜莳红着脸挣扎:“你放开我。”封垏却收得更紧,低声哄劝着:“你先听我说。”“自从我知道你还活着,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就有种经历双重打击之后,重获新生一般的快乐。我高兴,想着终是还有机会见你一面,哪怕你讨厌我,我也要缠着你,让你过得比在梦里、比在李家要好许多。我之前没将那梦当回事,渐渐的我从疑惑到笃定,也不是没动过念头,想以绝后患,可是现在的官家与梦境中的皇帝不一样,至少现在不一样。”并肩作战的情谊,同心同德的默契,哪怕再糊涂,官家也会纵容信任他。封垏左右为难,霜莳也知晓他的忧虑,她不在乎皇帝该不该死,她在乎的只是封垏对她的感情,难道不是一场自我欢愉吗?霜莳冷静下来,说道:“我又没做过那种梦,没法与你产生共鸣。”封垏自负笑道:“之前挺在乎你的想法,怕热脸遭泼冷水,不过现在不用考虑这件事了。毕竟就在刚才,你还抱着我一通大哭,抓得我的衣衫都皱了。小柿子,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怕失去我?”霜莳脸一红,突然想起什么,瞪眼问:“说起这个,你怎么进我屋子里来了?”封垏笑得坦荡:“今日进宫,我与官家禀明一件事。为了这件事,我得装装样子,以博他的信任。这样不仅能让太子不敢动你,也能让你马上离开汴京。”“什么事?”霜莳惊喜问道,“我真的能离开汴京了?”封垏点头道:“嗯,高兴吗?”霜莳自然高兴,可是又有些怀疑,小声问:“你答应官家什么了?是不是让你很为难的事?”封垏摇头:“倒不是很为难,只是你没法回江都,得随我去一趟邺都。”霜莳看着封垏,一脸迷惑。封垏笑了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笑得甚是放浪:“以我娘子之名。”*坤宁殿,圣人正在与女使们挑选敷面的膏脂。太子匆匆进殿,将女使们呵声驱走,惹来圣人不满:“你这脾气越发古怪,以前还会博个贤名,如今与你父皇越发像了。”太子纵眉,坐在椅中,按捺不住心中的烦躁:“我可做不到父皇那般十年如一日听信于一人。”圣人看了太子一眼,沉着问道:“可是封垏回来了?”太子没否认,圣人却笑道:“在你父皇眼里,就算我们母女俩背叛他,封垏也不会背叛他。上次我们费劲心机让你父皇怀疑他,最后不也不了了之?你若想离间,还不如直接杀了封垏。”太子倒是想,可是派去的人有去无回,连封垏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别说封垏,就算是霜莳,也丝毫都伤害不到。若想破这局势,也只能从桢明帝身上下手。可是那是他的父皇,他下不了死手。太子郁结,闷声呷了一口茶,问向圣人:“近些日子父皇根本不管朝务,有些事情吩咐给儿臣处理,但有些依旧被衷心旧臣把持。封垏今日回来,父皇二话不说便让他去驻守邺都,先前咱们的努力竟给他做了嫁衣。”圣人叹道:“本以为会派你舅父前去,没想到,还是让封垏占了便宜。邺都一直是国之命脉。太子深知,要么让邺都失守,他可以趁虚而入,一举夺得天下大权。要么掌控住邺都大部分官兵,那他离君临天下的那一日,也不远了。所有的算计,都因为封垏一人,失去所有先机。太子陷入两难,他不是没想过,若是狠心将霜莳杀死,封垏也许会发疯,借力打力,能将他一并了结。这是最好的办法,可是霜莳,太子下不去手。圣人看出他的恍惚,沉着声音问:“究竟何事让你拿不定主意?”太子踟蹰,最终叹道:“母后,儿臣办错一件事,现在有些后悔。”圣人轻抬凤眼,哼笑一声:“可是为了霜莳那丫头?”太子猛地抬头,见圣人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苦笑着摇摇头:“还是没逃过母后的火眼金睛。”圣人笑得莫测高深:“留着她也是好事,软肋往往能制造出致命伤。”太子的眉皱得越发深了:“母后,儿臣贪婪,她与天下,儿臣都想要。”圣人娇笑一声,不置可否。作者有话要说:追妻哪有那么容易,疯狗还是得再努力努力~感谢在2020-08-21 20:11:17~2020-08-22 19:2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嗷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四十五章去邺都之前, 封垏去了一趟李家。隔了好几个月未归,崔汝南瞧见封垏,揣了满肚子话想说, 却有点张不开嘴。从小养大的孩子, 因霜莳那丫头生出了隔阂,如今就算说尽贴心话,也总觉得说不到他心坎里。可是有些事,该问还得问。封垏在御前说的那些话,传到李家简直炸开了锅。知道他一向任性妄为,但也没有如此离谱的时候。崔汝南沉了沉乱窜的心思,问道:“外人皆传你娶妻,我却不信,料想是你的权宜之计吧。”封垏言道:“非也。”崔汝南轻皱眉头:“这么大的事, 怎么就不与家里商量。那姑娘是谁?可是正经人家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你怎么就......”崔汝南的话没说完, 便被封垏打断:“人生大事, 自然要自己做主。姨母莫要过问,等时机成熟,自然会告知于您。此次来, 是想跟您说两件事。一是官家派我去邺都,此行可能需要个一年半载, 望您宽心。二是我寻到了红姐的踪迹,日后得了空,自会带她来见您。”崔汝南有些震惊,一叠又一叠的疑问全跑到嘴边,可是还没来得及细问,封垏便起身告辞。崔汝南连忙起身, 追问道:“好歹留下来吃个饭。”封垏笑回:“回来再吃吧,心里惦记着事,吃不踏实。”若不是怕李家人给霜莳难堪,封垏恨不得将人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他吃过亏,便不会再犯第二次,因此能推的事便都推了,急着连忙回宜园,恐生差头。这样就更显得生分了。崔汝南望着封垏匆匆的身影,叹道:“冤家,怎么就混不吝到这份上。”女藻劝道:“将军的脾气您还不知道,这是在气头上呢,等过了这阵便好了。您听将军那话的意思,也不是什么都不想跟您透露,等到时机成熟,将军夫人什么样,您定会知晓。”崔汝南唠叨道:“这么多年,就没一个让他另眼相待的人,若他被妖女迷惑,那可不得了。”一旁的珍大娘子笑道:“表弟一向拎得清,人心什么样,他只稍看一眼便能参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妖女迷惑,若我说,那位姑娘定是个知心人,只要小两口恩爱,我们盼着他们好便是。”崔汝南这才踏下心来:“也是,只是这孩子越发生分了,回来连屁股都没坐热,又要走一年半载。”珍大娘子安慰道:“官家信任于他是好事,以前去邺都哪有短过两年的。您是关心则乱,且放宽心,养好身子才是要紧事。”崔汝南的头风又犯了,女藻帮崔汝南戴上抹额,惹得崔汝南一声叹:“一戴这抹额,就想起霜莳来。有时候我也后悔,若是当初将她留在身边,封垏那孩子也不至于闹成这个样子。”珍大娘子不自然地笑了笑:“事情都过去了,您也不必总念着,省得又头痛发作。”崔汝南嗯了一声,又问珍大娘子:“流萤近些日子可好些了?”珍大娘子咳嗽了一声,回道:“昨日才传话出来,说是能出去走走了。”入春始,李游萤便小病不断,缠绵病榻好几个月,入夏才稍有起色。周翡芸整日在小佛堂诵经祈福,家中大小事都靠珍大娘子管着,就连得到流萤的信儿,亦是珍大娘子报与崔汝南。崔汝南叹了一声:“再送一些补品过去,让她赶紧将身子养好,早早诞育下皇孙,也好稳住圣人之心。”珍大娘子称是,缓缓吐出一口气。去年秋,李家便开始张罗给纹菱定亲事,每每到了该过六礼的时候,准夫婿不是闹出丑闻,便是锒铛入狱,最惨的一个直接被人杀害,横尸荒野。婚事接连被搅黄,到最后连媒人都不敢再登门。外面的人都传纹菱克夫,其实哪是纹菱的错,若没有人从中作梗,纹菱这会儿早就嫁人了。珍大娘子心知肚明,这些都是圣人背后搞得鬼。周翡芸与李游萤只是暂时稳住李家的棋子,圣人一直打着的主意,是想让纹菱取而代之。也是,哪有庶女当上太子妃的,游萤的病啊,想好可没那么容易了。可是,谁愿意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她比周翡芸更希望流萤能痊愈,最好早早生下皇孙,坐稳东宫后苑之主的位子。这样纹菱才有逃出生天的机会。珍大娘子越这么企盼,老天越不让她如意。流萤的身子恍如回光返照,刚好了没几日,又闹出一场大病。圣人开恩,让李家人进宫见一面,一通寒暄之后,圣人将珍大娘子留在坤宁殿,哀叹惋惜道:“流萤一直好好的,也不知怎么的,总是不见好。”珍大娘子言道:“吉人自有天相,有官家与圣人的恩泽,太子妃会好起来的。”圣人笑道:“你这个嫡母倒是两碗水端平,待两个孩子都是一样的好。”珍大娘子紧张地看了圣人一眼,被圣人笑劝:“说你好呢,你紧张什么?”珍大娘子垂头,小声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病了都心疼。”圣人笑道:“瞧着流萤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只是身为皇后,总要顾全大局才是。太医们虽然没有明说,但也透露出实情,说流萤恐怕熬不过这个秋天。”圣人话音一转,“太子妃的人选,得重新定夺。”该来的还是来了,珍大娘子心有戚戚道:“圣人心慈,定会为殿下相看好人家。”圣人笑道:“若论好人家,没有比咱们李家更好的了。我瞧咱们纹菱便很好,不知玉珍是否有意?”“臣妇惶恐。”珍大娘子绞着帕子道,“不瞒圣人,纹菱命硬,市井皆传她克夫,可不能让她害到皇家根本。”瞧瞧,为了保护女儿,连这话都说得出口。圣人笑道:“她哪是命硬,那是贵人命,一般人家承受不住。你看哪有凤凰住在鸡窝里的,纹菱阖该锦衣玉食地伺候着,这太子妃的位子,就该属于她。”珍大娘子忙道:“使不得使不得,纹菱粗鄙,得圣人垂青已是天大的福分。何况游萤是纹菱的庶姐儿,这滔天的皇恩可是折煞我们李家了。”圣人宽和道:“咱们都是一家人,说这两家话就生分了。娥皇女英还是亲姐俩呢,若是纹菱愿意,那就是皆大欢喜,咱们两家岂不是更和美。”珍大娘子诺诺称是,不管怎么说,圣人之言总是一锤定音,就算她有一百句话可反驳,圣人也总有说辞游说。最后撕破脸,纹菱该嫁还是得嫁,只是那时候李家的立场就很难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滋味可不好受。拿捏人心要讲究尺度,不能将人逼上绝路,得给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圣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笑道:“自然,婚嫁需要双方都乐意才行。我这边一头热血可不够,还是得看你们夫妻的想法。若是真不愿将纹菱嫁过来,倒也可以,不过——”珍大娘子猛地抬头,等着圣人继续往下说。圣人呷了一口茶,才缓缓道:“李家于我于太子于皇家来说,是最亲近最信任的门楣。这太子妃之位,也只有咱李家的姑娘坐稳,才能让我宽心。若你们不舍得纹菱,那便由旁人代替也可。”珍大娘子尴尬地笑了笑:“可是除了纹菱,咱们家没有待嫁的姑娘了。”圣人哦了一声:“不是还有个养女?”珍大娘子回道:“您有所不知,那孩子已经殁了。”圣人笑:“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活没活着,骗骗你家老夫人便是,与我说话,可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珍大娘子闷声,料想到什么都瞒不过圣人,才尴尬道:“只是,只是那孩子如今不在李家,您若是瞧上了,也没办法让她嫁进宫里。”“没办法啊,”圣人叹了一声,话锋一转,“那就只能是纹菱了。”圣人只给了两条路,不是生就是死,选择权就在珍大娘子手里。一个是手心里的亲骨肉,一个是丝毫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外人,无论怎么选,都会选择将后者拱手于人。只是,哪有那么容易。自打夫君告诉她霜莳没死,就像生了一株小火苗,不停地在她心中雀跃。夫君不止一次忠告她,让她不管如何,都不要与霜莳有所牵连。怕天怕地怕伤了与封垏的和气。可是她是母亲,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生女儿走上流萤的老路,相比和气,哪有女儿的幸福重要。只要将霜莳送进宫,她的纹菱便可以和寻常人一样快活地过一生。背信弃义她不管,只要纹菱好好的,她做尽坏事又如何。珍大娘子咬着嘴唇,最终还是点了头。圣人见此计得逞,便笑道:“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有人告诉夫人如何做。夫人大可放心,珉州节度使的嫡子与纹菱很是相配,应是一桩良缘。”千恩万谢后,珍大娘子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地。回到家中,李思安便急匆匆追问:“圣人与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让咱纹菱准备进宫?”珍大娘子舔了舔唇,一派自然道:“夫君过虑了,圣人说珉州节度使的嫡子是个俊才,与咱们纹菱相配,想要给俩孩子牵线搭桥呢。”李思安很震惊,哑口无言了许久,才疑声问:“真的?”珍大娘子笑地毫无破绽:“我骗你做什么。”李思安抚了抚胸口:“那就好,那就好。”珍大娘子为李思安更换外袍,又说了些流萤的情况,最后才随口问:“不知道表弟何时出发,我也好准备点东西送过去。以前就他一个糙汉子无所谓,现在带着霜莳,可得多操点心。”李思安忙捂住她的嘴巴:“别乱说,小心让母亲听到。”珍大娘子眨了眨眼,李思安倏地回首,见崔汝南凝眉看着他们俩,脸上的震怒显而易见,山雨欲来般,压得人低下了头。作者有话要说:疯狗即将开启护妻狂魔模式~敬请期待!第四十六章崔汝南气坏了, 执掌了大半辈子的家,结果到头来,儿子媳妇竟然一块瞒着她。霜莳还活着, 这事说大也不大, 若有人与她说实情,她也只会叨上一句阿弥陀佛,心里庆幸没作多大的孽。可是这么一闹腾,子孙不孝的念头都起了,这件事也像被填了一把柴火,在她心中烧起熊熊大火。李思安连忙收回手,尴尬地解释:“封垏那不让说,八成是想给您个惊喜,所以我和玉珍才没跟您唠叨这事。”惊喜?何来的喜?封垏那孩子的态度越发不好, 还传出娶妻一事, 就算崔汝南不愿想, 也能琢磨出其中的牵连。她原本就不喜欢霜莳, 更别提现下已是将封垏勾搭的连魂都没了。这倒好,一家子都瞒着她,将她拿老糊涂一般看, 因此越想越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