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垏笑了笑:“你倒是认错快,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实意。”霜莳乖乖地点了点头:“实心的,比萝卜还实心。”封垏哼笑一声,似是不信她的鬼话。马车行至医馆,霜莳连忙道谢:“多谢表叔相送,您若有事就请先回,若无事,还请您稍等,换完药再劳烦您将我送回去。”封垏嗤地一笑,未等霜莳的话说完,从马车上跳下,径直驭马扬长而去。金雀长舒一口气,呼哧呼哧道:“夭寿,方才奴婢连呼吸都忘了。姑娘,这封统领怎么这么吓人?奴婢看他的眼神仿佛要吃了你一样。这瘟神可算是走了,再不走我都要命归西天了。”霜莳失笑,心道这才哪到哪啊!可是心里惦记着车三娘的邀约,待瞧见封垏的身影消失在街的尽头,才撩开帘与金奴道:“掉头,我们去金银行,要快。”穿过甜水巷再往寺桥走,金银行临桥临水而居。整个京都,除了皇城威严气派外,这金银行算是数一数二的富丽堂皇。倒不是金银行豪放,纯粹是隔壁便是圣人的娘家,当初修造府邸时多费了点料,将金银行一并给修了。因沾着皇家的光,又是储银藏金的地界,若是没有一张车三娘子送的拜帖,闲杂人等轻易进不去。金奴捧着盖有贴金梅花的帖子递给门前的掌事,掌事核验无误后,才和和气气地将一行三人往堂里带。穿过堂,绕过蜿蜒的游廊,迎面是繁花似锦香气迷人的花榭。百花丛中有一方茶桌,远远地瞧见有位娘子正与一位清贵对弈。掌事伸手拦了下:“姑娘稍等,且容我去禀告一声。”霜莳道好,目光慢慢随着掌事延伸,最后柔和在车三娘子递过来的视线里。霜莳笃定似地笑了起来,轻飘飘的裙摆荡漾在和煦的清风里,随着掌事的传唤声,她看见车三娘子与那清贵说了些什么。原本背对着她的人回首,华贵沉稳的气质下,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就如同头顶上乌云密布的天,甫地对上,让人感到彷徨无措。霜莳突然怔住,这样的眼神她见过,曾活在她无数的梦魇之中。可这个人,她却从未见过。作者有话要说:某疯狗:说,这人是谁!某作者:明码标价的情敌,既清又贵!第十六章车春,是霜莳母亲的闺中密友。七岁时,霜莳见了车春最后一面。自那日之后,车春便去了汴京,每年会寄来一两封书信,霜莳的母亲却未曾回过信,渐渐地连信笺都消失了。后来霜莳才听母亲说起缘由。原是车春爱慕一男子,一意孤行之下,直接追到了汴京。霜莳的母亲一直觉得她一腔热情必遭难堪,百般劝拦,却让二人吵出了隔阂。于是一个头也不回地走了,一个即便知道好友遭遇负心,也未曾给与过安慰,一段情同手足的情谊生生被断了十年。车三娘子站在花榭前,看着霜莳一步一步走来,像极了当初的挚友,眼眶里立时莹出泪花。霜莳也念起了母亲,轻轻地走到车春面前,哽咽着唤道:“姨母,您可曾还记得霜莳?”车三娘子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感慨道:“真是岁月不饶人,你这孩子居然都长成这般迷人模样了。”霜莳笑道:“十年未见,我倒是觉得您没怎么变。”“嘴巴还是这么甜。”车三娘子拉着她往花榭里走,“你何时来的汴京?真是有孝心,知道来找姨母叙旧。你告诉姨母,是不是你母亲让你来的?”听到车三娘子询问母亲,霜莳有些哽咽:“姨母或许还不知道,我母亲去年便仙逝了。如今我被送到京都李家,如今养在右谏议大夫李思安膝下。”车三娘子显然不知道,怔愣了下,忽然眼前发黑,人欲跌倒。那位清贵男子出手需扶了一把,将她安置在矮榻上,眼光在霜莳脸上梭巡一圈,又回到原位呷茶去了。车三娘子缓了缓神,哀叹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如此突然,你母亲她......为何如此薄命。”霜莳红着眼圈:“父亲跟着渔船出海,不巧惨遭海浪,人船俱消失。母亲为了寻找父亲,操劳了好多些时日,最后得了急症也去了。家中祖母年迈,韩家又没有可以真心替我着想的,便将我送到了汴京。”车三娘子叹道:“可是苦了你这孩子了。来有多些日子了?怎么不早早让人递话来?李家原是韩老夫人的母家,不知李家人待你如何?”霜莳见有外人在,也不好细说,只说很好。车三娘子触景生情,拉着霜莳相看了许久,又是叹气又是落泪,最终说出一句话:“我原想着今年抽空回江都一趟,与你母亲絮絮话,没想到,竟然再也见不到了。”这世间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此。与最好的朋友生分,当有一天鼓起勇气去找寻这份情谊时,朋友却不在了。霜莳比母亲幸运些,这一世,她还能拥有许多,也能创造许多。活着,就是万事的好彩头。车三娘子悲伤不止,霜莳觉察出那位清贵公子似有似无的眼神一直扫向她,便开口道:“来之前不知姨母这里有贵客,耽误两位谈事。今日只是来探望姨母,待来日得闲,霜莳再与姨母叙旧吧。”车三娘子自然不肯,朝着那位清贵公子道:“让您见笑了,今日与亲人重逢高兴得忘了形。”那位公子和气笑道:“这是好事,某也许久未见三娘如此真实可爱的一面。”这人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霜莳只感觉浑身打冷颤。车三娘子与她母亲同岁,眼前的清贵瞧着也就刚及冠的模样。如此口无遮拦,要么是位列权贵,不将车三娘子当回事。要么就是熟极了,说起话来毫无遮拦。车三娘子许是见怪不怪,笑道:“公子说笑了,在您面前,我何时给您摆过脸色。”那位公子越发笑得畅快,却是未动身,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某在这不碍事吧。”车三娘子笑道:“这里就腾给您,您随意。我们妇道人家说话聒噪,先退下了。”说完拉着霜莳往花榭里头的屋子走。车三娘子因对霜莳的母亲有遗憾,因此对霜莳倍感心疼。将这十年里的大事小事都问了个便,又细细问了霜莳在李家的这些日子是否习惯。无人窥视,霜莳才将在李家人情冷暖的滋味细细与车三娘子道来,说到最后霜莳拭了拭眼中的泪:“虽然祖母的心意是好的,但是毕竟隔着血亲,不管怎么贴心,都贴不到心坎上。”车三娘子气不过,拉起霜莳欲去讨个公道:“就算是个猫狗还给一口饭吃,给一口水喝。这么标致的姑娘送到大宅院里,那是李家的福气,哪有如此轻视的道理。走,姨母带你去分说分说,汴京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车三娘子的脾气,霜莳听母亲提过。霜莳的母亲温婉,车三娘子的性格火爆,这俩人好的时候互相补衬,一旦吵起来,一个钻死牛角尖,一个抬屁股就走。母亲常说车春是属爆竹的,窜上天后砰一声响了,便消失地无影无踪。此时霜莳也有这种感觉,生怕这位姨母直接拉着她到李家大闹一场,于是忙拉住:“姨母,您莫要着急,听我慢慢说。”车三娘子瞪着眼睛问:“还有什么可分说的。既然来了汴京,你在李家呆不下去,那便到金银行来。这花榭有的是屋子,只要你想住,住到何时都行。凭什么要在高墙大院里受那窝囊气。”霜莳轻轻地搂住车三娘子:“我知道姨母心疼我,可是祖母千叮咛万嘱咐,若不是李家将我往外赶,我必须要留在李家。我今日来也不是来投奔您,只是近些日子想起母亲,许多诉衷肠的话没处说,这才厚着脸皮来寻您。”车三娘子叹了一声,拉着霜莳坐下来:“韩老夫人的用心,我自是理解。李家门第高,你养在李家,往后的日子也会好些。若是在姨母这里,必然会委屈了你。”霜莳迟疑道:“姨母,其实我并不想在李家久留。祖母给了我一方院落,我想等个一年半载,搬过去自立门户。可是如今有些难处,我不知道该如何谋划,恳请姨母帮我想想对策,让我不至于走投无路。”姑娘说这话时,眼睛里的碎光宛如天上的星星,明亮的,不带一点灰暗。不是低姿态有求于人庇护,而是半路停下来,与你问一下,分岔路口,她该选择如何走。车三娘子笑道:“既然你信任姨母,那姨母便听一听。”霜莳将自己想将江都珠池的买卖做到京都的想法与车三娘子提了提,车三娘子沉思片刻,道:“这事着实不简单。如今关内关外都混乱,尤其必经之路楚州之地。若有通关文书,再雇可靠的镖师,这事也不难。后者不用忧虑,这通关文书……”车三娘子挑了一下浓睫,看向花榭外的公子,笑道,“办法,还是有的。”虽然车三娘子未与霜莳提到有何办法,但至少安了她的心。与车三娘子告辞,那位清贵公子也随她一道出了花榭。公子有雅致,喝了一个多时辰的茶,连衣袍都染上了茶香之气。可霜莳本能察觉不好,隔着一段距离慢慢走着,行至金银行门口,依旧被那位公子拦下。“李家的姑娘,听说有一位许给了太子殿下。可是你?”公子的声音轻飘,霜莳紧紧蜷起手指,正在犹豫要不要回话时,忽然瞧见马车旁站着面无表情,眼神跟淬了火一样的封垏。霜莳轻喘一口气,努力装出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朝着封垏一展笑颜,挥手道:“表叔,我在这呢。”作者有话要说:某疯狗:无事朝我笑,非奸必盗。第十七章封垏面上冷,眸中寒光潋滟,快要进暑的天儿里,他比头顶乌云翻滚的煞黑浓云更令人想避而远之。若没有身旁那位让她更为不安的公子,霜莳此时恨不得逃之夭夭,可两厢对比之下,霜莳还是选择投靠封垏。毕竟封垏手上的刀光寒,刀起刀落,不至于疼得太明显。霜莳招完手,也不管封垏寒浸浸的表情,迈着小步跑向他。仰着小脸,甚是夸张道:“我以为表叔不想来接我呢,原来您是刀子嘴豆腐心。早知道如此,我就早点出来了,还劳烦您这在等这么久。”封垏嗤了一声,寒光扫过她,低声道:“滚进去,一会儿再收拾你。”霜莳只感觉浑身一凉,想也没想,手脚并用一股脑钻上了马车。见她乖觉,封垏这才似笑非笑的看向那位清贵公子,远远地拱了手,算是打了一个招呼。那公子笑了笑,眸影轻飘飘的,脸庞在落日下显得异常白净透亮,虚虚抬了手,清风朗月一般。待封垏走得近些,公子才闲适地开了口:“难得在街市上碰到你,孤还以为看错了。”封垏淡笑:“论起难得,还是太子殿下出宫更少见。今日官家还曾叮嘱太子太傅多用心教导殿下,此时却在这富贵窝让臣碰见了。想来,是太子殿下虚心请教,竟不辞辛苦地跑到母舅府邸来了。”这位清贵公子便是祯明帝与圣人之子刘景初,也是当今大坤储君,东宫之主。封垏很少与太子交锋,因太子受李继山一派鼎立拥趸,算是官场上的对手。不过,只要官家不曾表态,封垏便没有可指摘的闲心。不过此时却不同,封垏亲眼瞧见太子与霜莳同行,也目睹了太子与霜莳窃窃私语,虽然距离远听不见说什么,从霜莳夸张的表情上却能参悟出一丝诡异。他原本就怀疑霜莳的身份不明,如今看来,倒像是被人刻意安排至李家。原因不难猜测,前有圣人将婢女下嫁至李家,后有李游萤即将入嫁东宫,此时再安排一个霜莳,以后若想拿捏李家便方便许多。只是霜莳,娇娇柔柔一姑娘,说几句重话便泪眶,可真不算棋中妙招。太子不知封垏心里所想,只是笑笑:“金银行有一道茶汤甚为清甜,某只是一时贪嘴,让封统领见笑了。”“既然如此,”封垏笑着点头,“那就不叨扰了,告辞。”霜莳趴在马车窗旁,一直小心翼翼地掀帘偷看。瞧见封垏跨步走近,忙正襟危坐。封垏瞧见帘子微动,不悦道:“下来。”霜莳挑开帘朝封垏笑了笑,一张小脸满是讨好。正欲和金雀一道爬下马车时,却被封垏一把推了进去。马车本就窄小,霜莳半边身子撞到车壁,手忙脚乱刚想坐稳,封垏的身形便逼近,将霜莳围困在马车一角。男人身上有淡淡的松香味,伴着脖颈上的清冷袭来。霜莳不知封垏为何如此,睁着一双小鹿眼惊恐道:“表叔?”“我可不敢当你表叔。”封垏的嗓音孤寒,“说,太子让你进李家,到底打了什么算盘?”刀锋离得近,稍有不慎,霜莳便会成为刀下亡魂。霜莳有些懵,一时没反应过来,封垏的力道便加大,将霜莳驱至角落里,一点退路都没有。霜莳努力平稳住气息,却感觉每呼吸一下,威胁更近一些:“让我进李家的是韩家祖母,让我住进李家的是李家祖母,我一个连家人都嫌弃的女子,与太子有何牵连?”“少在我面前装傻,方才你与太子同行,当我眼瞎?”封垏贴近霜莳,紧盯着她紧抿的双唇,嗤地一笑,“事到如今还糊弄人,是真不怕死,还是觉得单靠你这伶俐的嘴皮能再度蒙混过关?”霜莳这才恍然,难怪觉得那眼神甚是熟悉,原来是承袭了祯明帝的血脉,才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本来以为是位清风霁月的贵公子,可是安上这个身份后,再俊朗无暇的外表也让人避而远之,何来的盘算之说。霜莳也不避讳,直言道:“表叔误会了,今日得闲来金银行,本是来寻母亲旧友叙旧。我初来汴京,便一直在寻这位姨母,今日算是如愿以偿。您若不说,我连他是太子都不知,何来的被他指使。您若是不信,大可随我去验个真伪,若有半点蒙骗之意,不用您动手,我亲自将脖颈奉上。”封垏不信她这花言巧语,只问:“既如此,方才太子与你说了什么?”“只是问我李家即将出嫁到东宫的姑娘是不是我。”话说出去,霜莳觉察出异样,晶莹如碧海的眼瞪得圆圆的,后知后觉道,“表叔,他什么意思啊!”封垏勾唇一笑,附在她的耳边道:“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什么意思?”霜莳想摇头,可是两个人之间没有半毫余地让她动弹,情急之下,霜莳将手推至封垏胸前,郑重道:“依我看来,那太子是坏人,表叔千万要小心堤防。”一双手温温热热的,抵在胸口处,穿透夏衫直通心底。这些天的梦境突然闪现,封垏突然觉得灼热难耐,松开手大口喘着粗气,脸颊上已是出满了热汗。霜莳忙取出帕子,勉强壮着胆子递过去:“表叔,擦擦汗吧。”帕子上的红柿红得灼目,封垏将帕子接过去,哑着声音问:“江都织绣喜用红柿?”霜莳抿唇笑了笑:“商贾之家不如名门望族,姑娘家不擅女工也不丢人,因此我母亲从未教过我。这绣活都是祖母后来教的,瑰丽奇巧的绣样太繁复,我只学会这么一样。正好名字里有个莳字,便一直这么用着。”霜莳觑了觑封垏的表情,垂下浓睫道:“想来表叔也是看了这帕子,才喊我一声小柿子吧。”封垏微微动了动,身上的冷汗落了,才蹙眉道:“不过看你在李家处处逢迎讨好,像一捏就碎的软柿子。”这话戳痛了霜莳的心,脸上的表情渐渐暗了下去。两世为人,费尽心机盘算着离开李府,可归根结底,在旁人的眼里,她终究还是一个废物。姑娘脸上的颜色不好,落在封垏的眼中,越看越烦躁。方才没留意,此时才察觉这马车狭小闷热,眼前的姑娘又处处瞧着没有异常,便挑开帘下了车。马车外站着两人一狗一马。金雀忿埋地盯着马车,见他出来立马爬了回去。檀朋不知道何时来的,与飞腿站干岸似地正在傻乐。封垏紧皱眉峰问:“你怎么来了?”檀朋这才想起来有事禀告,截断脑袋里绮丽暧昧的幻想,喜滋滋道:“李大人说您托他查的事有了眉目,请您过府细谈。”作者有话要说:康康我吧!!(呐喊~第十八章李思安将桢明帝赏赐给封垏的药丸送至熟识的医馆查验,又秘密托了几位市井郎中诊断,口径倒是一致,那药丸确实是保养身子的良方。封垏皱眉问:“既然没问题,兄长为何请我来。”李思安皱眉道:“这药丸并非出自太医院。我与太医院的方卓方太医打听,两月前,官家平日里用的丹参补汤全经圣人之手。这药丸虽为补品,短时食用效用甚佳,但若长久用之,反而会引发虚症。只怕,官家尚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祯明帝是否知晓,封垏不确定。但是枕边人意图不善,若是被祯明帝察觉,定然会掀起一番血雨腥风。太子及冠已足整年,李纪山一党拥护储君的势头很足,官家虽未表态,但压制之意已经摆在了明面上。祯明帝的左右膀,都是李家人。封垏身后的李家,与圣人身后的李家不睦旷日持久,这于皇帝来说是好事。只要两家不联手,皇帝便可稳坐江山。如今又借由分离领兵与带兵之事,将左右膀均做了压制,圣人那边便开始熬不住,便想出此招,堪为温柔的一把刀。封垏拧眉:“我这就进宫禀告官家。”李思安伸手拦下:“你且等等,还有一事,你听完再做决断。”见封垏折返坐回椅中,李思安才道:“前些日子听说圣人又下了一道懿旨,中书侍郎家的幺女封为太子侧妃,礼部择选良日即入东宫。”封垏问:“中书侍郎一向尽忠尽职,为官家效力。怎么此时却接了东宫抛出的橄榄枝?”“中书侍郎夫妻膝下有三男一女,幺女备受宠爱,据说为了博其欢心可摘日月星辰。听说幺女在春日宴时巧遇太子,因此芳心大乱非君不嫁,无奈之下,侍郎夫人才求得这一道懿旨。”封垏哼笑:“这老顽固也是糊涂,就因为女儿愚蠢的爱慕,连仕途都不顾及了?官家忌惮外戚结党,中书侍郎此举,只怕会伤了圣心。”“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没有妻氏爱子,这份义无反顾你不懂。”李思安叹了一声,“别人家的孩子至少有个名分,游萤这不尴不尬地等着信,还不是因为圣人在等我低头。”到底是自己的血脉,即便李思安不待见周氏,但游萤是李家的庶长女乃不争的事实。手心手背都是肉,在膝下承欢的女儿未来命途多舛,当父亲的确实感到挫败。见李思安神情颓丧,封垏开口道:“既然舍不得,那便换一个。”李思安直着嗓子拒绝:“纹菱是我与玉珍好不容易求来的孩子,何况玉珍还怀着胎,若是将纹菱送进东宫,还不如全家一起等着当败寇。”封垏听了轻笑一声:“不是还有一个么?”李思安看着封垏笑得毫不在意,摇了摇头道:“你说霜莳那孩子?姑祖母当初远嫁江都,虽然与家里闹得僵,但好歹也是一家人。姑祖母信任李家,将心尖上的孙女送过来,咱除了好好养着,待来日替她寻个好人家外,旁的歪心思万不能乱动。”封垏笑道:“若是她自己乐意呢?”李思安嘶了一声,问道:“听你这意思,霜莳与太子殿下私下见过面了?”何止见过面,还秘密私会谈笑风生呢。封垏细细琢磨霜莳的话,虽然挑不出错,但疑点尚有。不过在未确定之前,姑娘的声誉还是要顾的。于是伸了一个拦腰,轻飘飘地回道:“我是说,万一呢?”李思安正色道:“我身为李家长男,虽不及已经致仕的父亲,但是也有几分傲骨,断做不来将义女推进火坑保全自己一家人的丑事。这些日子,母亲和玉珍对霜莳夸赞有佳,即便她之前招惹过你,你也不应该打这不仁不义的算盘。前朝之事,我会正正当当解决。若是靠女人平定风波,那我与叔父又有何分别?”李思安说得大义凌然,封垏闲适地笑了笑:“只是说说而已,兄长过于激动了。小柿子待我如此之好,我怎么能将她往火坑里推呢?”李思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才接着道:“先不说这事,既然懿旨已下,官家八成已经知晓圣人之意。此时你若进宫禀告,倒会惹来一身腥。虽然你是一片忠心,但官家不领情,对你也不利。”封垏点了点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既不当鹬蚌,也不要争渔翁,权当旁观者,还省得滔天圣火波及己身。”门外竹影沙沙,翠竹里站着一个人影。依旧是娇柔的身形,见他们二人在谈事,远远的站在寂静夜幕里,避嫌似地捂着耳朵。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乖巧模样。着实让人挑不出错来。封垏淡笑一声,朝她招手。霜莳这才放下手,慢慢地走到书房门前,蹲了一个福:“祖母请两位过去用膳。”李思安推了一把封垏:“我与同僚用过了,你去陪母亲用一些吧。”封垏走在前面悠然地踱步,霜莳跟在后面一言不发。其实她站在门外许久,封垏提起让她代替游萤入东宫之事,她一句不差地听了进去。她一直以为,前世代替游萤进宫,全是因为周姨娘暗箱操作,可如今这么听着,早早怀揣此心的竟然是封垏。这就好比,一场祸事中最信任的人竟然是凶手,背后被强插了一刀,堵得胸口又疼又闷。霜莳缓缓吐出一口气,再看向封垏桀骜不驯的身影时,心中那点被封存完好的爱意,像陈年的酒,慢慢地挥散,淡了滋味。行至游廊拐角,封垏突然停下脚步,回首侧过身,目光停在霜莳的脸上,一瞬不瞬。天早就黑了,只有手上的灯笼散发出朦胧的光。霜莳停下脚步,仰头回望封垏,淡声问:“您可有事吩咐?”封垏未说话,只是看着霜莳,过了许久,朦胧的光将尽,封垏才挑眉道:“你可知这世间或许有一种蛊术,能半夜入梦毒惑人心?”黑灯瞎火,没头没脑,问题也蹊跷。霜莳不知封垏又犯了什么疯,摇头道:“霜莳见识短,从未听过此等怪闻。”封垏一步一步靠近,逼近咫尺又居高临下,声音清淡地只有两个人可闻,却让霜莳慌了神。封垏问:“是么?那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梦里?”霜莳心头紧了紧,孤男寡女藏匿于黑暗中,这话从男人口里说出来,本是缱绻悱恻的勾缠。可惜男人眼神里的冷霜过于刻骨,霜莳稳了稳心神,朝着他灿然一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表叔问我,不如自问。”眼前的姑娘笑得坦然,在他不设防的时候,伸出了狡猾的利爪,反败为胜。封垏轻舔牙关,瞧着款步姗姗的小丫头提灯消失在游廊尽头,哑然失笑。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鸭~~~感谢在2020-07-23 22:07:26~2020-07-25 01:3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皮橙?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十九章霜莳没将封垏的话放在心里,于她来说,眼前最重要的是与车三娘子尽快商量对策。入了伏天,她脚上的伤已经痊愈,珍大娘子临产,崔汝南又闹了一次病,府上的事儿又交到了她手上。霜莳没推辞,倒不是为了在后宅揽权当家,实在是因为若一直关在霜廊院,很难与车三娘子碰面。不过霜莳乖觉,自愿向崔汝南请示,与周姨娘一起分担家中事务。周姨娘因为李游萤的婚事,在家里闹了不知多少次。可是宫城一道道禁令摆在那,她见不到圣人,心里那团乱麻便择不清。眼看着中书侍郎的幺女被册立侧妃先一步迎娶进东宫,周姨娘更是不安,日日求香拜佛,生怕这好不容易求来的恩典,就此打了水漂。崔汝南一则为了减缓霜莳肩上的负累,二则稳压周姨娘这些时日的燥怒,便点头允了霜莳的请求,让周姨娘暂管府内一应大小事。可一个人执念有了改变,即便以前珍视的权力失而复得,也变得没那么重要。因此府中许多事,周姨娘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那点算计全用在李游萤的婚事上了。如此一来,霜莳便比以前更松泛,来往金银行的次数便多了起来。车三娘子告诉霜莳不必心急:“前些日子派人回江都请示韩老夫人,韩老夫人已将你父母名下的珠池转移至你的名下。只是韩家的你那些叔伯贪心,你若此番大动珠池,怕是会闹出龃龉,乱上加乱。”商人无利不起早,眼珠瞧见的一丁点金银都会被放大。霜莳父母名下的珠池占了韩家的三分之一,真若做成这桩买卖,韩家叔伯必然会闹得不可开交。这也是为何韩老夫人将霜莳送至汴京李家的原因,家中群狼窥伺,霜莳一个孤身女子,韩老夫人无力庇护,只怕天长日久,连骨头渣子都不剩。霜莳知道韩家祖母的良苦用心,可即便如此,霜莳也将在李家所经历的一切予以书信告知。言简意赅地说明自己想自保自立的想法,韩家祖母未写只字片语,但跑腿的人将珠池的地契带了回来,算是认同了她的打算。既然祖母点头应允,霜莳便没有什么可怕的。她暗着脸色道:“爹娘在时,便养着敲碗吃白饭的叔伯,若不是他们不成事,我爹爹也不至于因过于操劳而葬身于深海。祖母年迈,无心管一家子乌七八糟的事,这情有可原。但只要有我在,爹娘的心血便不能假手于他人,让旁人享尽荣华。”夏日浓烈的光打在姑娘的脸颊上,浮起一层金色的暖光,温柔了坚定的眉眼。可偏偏是这样的柔枝嫩条,说出的话让人既心疼又心尖融动。车三娘子叹道:“你现在的模样,像似了你娘亲。”柔嘉且坚,孤芳且勇。像蒙尘的璞玉,洗净铅华之后,瞧着甚是傲然灵动。霜莳笑了笑,回道:“若我有娘亲的一半,才不会白走这么多弯路。”车三娘子笑道:“你这小孩子,总是要装作过来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身子里住着一个老太婆。”霜莳托腮道:“姨母说笑了,明明住了一个乖乖崽。”车三娘子捏了捏她的脸,抬了抬眸,笑意更加浓了。霜莳先是跟着笑,慢慢才觉察出有什么不太对劲。倏地回头,花榭的廊柱下倚靠着一个人,背后的光朦胧了他的脸,待眯起眼来才看清,原是太子殿下。不知他究竟待了多久,也不知他听去了多少,若不是背后的暖阳不够热,霜莳根本没察觉到身后有人。霜莳忙起身,蹲福道:“给殿下请安。”刘景初唇角含笑:“在三娘这里,不必行这些虚礼。”车三娘子接过话:“殿下有成人之美,不知方才听到我们谈话,可会相帮一二?”刘景初闲适地坐下,目光落在霜莳的脸上:“想要过楚州来往江都与汴京?为何?李家养不起你这么一个娇弱姑娘?”霜莳不知刘景初知晓多少,迟疑地看向车三娘子,见她轻轻点头,心下已是了然。据这些日子观察,车春与太子的相处,有时候像是挚友,有时候又像主仆,有时候又像榫卯,互相扶持互相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