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莳说没有:“天色晚,有蠓虫进了眼,不小心揉红了。”这解释稍显无力,可谁也没深问。霜莳脸上的疲惫之意深浓,用过膳后便请辞回霜廊院。崔汝南嘱咐道:“伤筋动骨三百天,这些日子可以进补了。霜莳明日带些滋补的骨汤过去,盯着你表叔喝完。若是太晚,你便同他一起用膳,回来让金雀过来回话便是。”霜莳乖巧蹲福:“是。”金雀不乐意,回去的路上一直嘟囔:“老夫人怎么总使唤您一个人去啊,您都受了多少委屈了,怎么就不与他们抱怨一声呢。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姑娘这么一味儿地隐忍,没人知道您的不易。”霜莳叹了口气:“别的事上可以不忍,但表叔那该忍还是忍忍吧。”“姑娘难道不怕都使吗?”金雀打了个冷颤,“今天都这么欺负您了,您明日还要去吗?”怕吗?当然怕。但没有什么比再也见不到更可怕。两世为人,霜莳懂得,什么人是需要避而远之的,什么人是可以放手一搏的。上辈子,她所求的都是虚乌的东西,此生如果再过得不清不楚,那才是最可怕的。月色朦胧,虫鸣空寂,霜莳合掌虚拢住一把夜风,笃定道:“自然要去。”第九章翌日,封垏拖着一条久伤不愈的腿,随着文武百官入朝。祯明帝一壁听奏对,一壁扫向站在人群中的封垏。行军之人大多铮铮铁骨,血气方刚刀枪不入,即便受了重伤亦坚毅地站成木桩子似的。可是封垏就是那么独树一帜之人。据派去的太医回禀,封垏的腿伤不及白骨,用上生肌的药不虚时日,便可痊愈。可是自打他病起至今,已有数日,那处伤口好了坏坏了好,一直不见利落。再加上封垏那人惯会演戏,只要一伤就闹得满天下就他一个人委屈似的。叫人瞧着打了一场胜战跟要了半条命一般,存在感甚强。此时站在人群中,晃来晃去跟只提线的傀儡一般,看得祯明帝眼睛直发酸。祯明帝实在看不下去,开口问:“封垏,你在那晃悠什么呢?”封垏嘶了一声,呲牙咧嘴道:“回禀官家,臣这腿疼,站不稳。讨您一个赏,臣能盘腿歇会儿吗?”文官听了,甚是不满意。暗地里窃窃私语说他这请求不合规矩,往常与封垏不对付的言官站出来,承秉他的目中无人,被武官一句“封都使可是为国负伤”而哑口终止。祯明帝懒得理,摆手道:“退朝,封垏你随朕来。”垂拱殿,祯明帝呷了一口茶,令跪着的封垏起身:“你这伤怎么还不见好?太医说伤口未见淬毒,仗着你身强力壮,将养几日便痊愈,怎么还流着血?”封垏起身,脸上牵扯出疼不可耐的表情,指着被浸染鲜血的腿伤,回禀道:“这伤口不听臣的,臣想让它好,可它就是不愿意。”“你脑子也坏了?”祯明帝睇了他一眼,“胡言乱语什么。”封垏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民亦归于王。臣这破烂身子是官家的,它只听官家的,臣也奈何不了。”祯明帝反问:“那你那脑子就不听朕的了?”“自然也是要听的。”封垏将手中的兵符呈上,“官家命臣抗击辽军,臣领命授之。如今契丹贼求缓,臣再手握兵权,却是极不合适。何况我这伤久不愈,还要日日巡营,才一直拖着病体面圣。不如官家将兵权收了去,我回去继续种田,等什么时候官家需要臣,臣再回来给您卖命。”此前朝代三番两次更迭,君弱臣强,皇位易受威胁。不管谁为帝,都是夜夜不能安眠的。唯有削权、制钱谷、收精兵,皇帝才能稳坐皇位,天下才能大安。虽然祯明帝未曾表态,但明里暗里对封垏的试探,已是起了不小疑心。再加上有人吹着枕边风,那一点小火苗亦能燎原。封垏此举,示弱卖好,一则向祯明帝表态并无不臣之心,二则明示自己不过是皇帝的兵卒,祯明帝听了自然宽心。祯明帝自然乐享其成,可正因为封垏主动交权,若直接点头,倒显得帝王之心狭隘了。祯明帝缓缓说道:“当初你随朕一起征伐天下,朕便将你视为左膀右臂,是臣亦是友。你鞍前马后为朕效力,这一半江山都是你为朕赢来的。朕御极以来亦是瞧着你忠心赤胆,朕的一兵一卒交给你,亦是放心的。”封垏拱手道:“官家治下有方,臣愚钝,不及朝中诸多良臣。”“你愚钝?猴精一个。”祯明帝话音一转,“如今边患已解,各州郡安居乐业,朕打算将各军分派至藩镇,休养生息以待来日。朕离不开你,统领三衙之职出缺,你去给朕管辖禁军吧。”三衙统领禁军,名义上禁军归属封垏所辖管,但却没有调兵和发兵的权力。祯明帝恐武官擅权兵变,因此搞了一个枢密院的文职,由李继山为枢密副使,专门听命皇帝施号发令。领兵与调兵之权分离,各自独立又相互制约,倒是个妙招。封垏自然领命。皇帝未将他视为眼中钉,除之而后快,已是大幸。受了几日发肤之苦,最后得了个禁军统领一职,也不算亏。祯明帝觉得心神舒畅,便唤来内侍:“将补品取来。”内侍捧着金丝缎盒,呈到御前,黑色的药丸被祯明帝拿在手里,正欲吞下,被封垏打断:“官家可是龙体抱恙?”祯明帝笑看手中的药丸:“朕有了这个,身子便不会有恙。”封垏劝道:“是药三分毒,官家还是谨慎待之。太医可曾验过毒?”祯明帝吞咽下去,灌了几口茶,神情倒是比方才更松泛:“不过是比人参鹿茸稍好一些的补品,能延年益寿补气养血,太医也未说有不妥之处。倒是你的伤口可不能由着自己胡来,早些养好早日归朝,朕的身边可少不了你。”封垏称是,视线落在那缎盒上,神情满是审视。祯明帝扫了眼药瓶,有些不舍道:“这药大有益处,朕念在你御敌有功,便赏你了。”封垏接下,退出殿后,看见李思安正在殿外候着。见封垏安然无恙出来,李思安才长舒一口气,负气道:“你这人,净会惹是生非。”祯明帝性格暴躁易怒,不管是谁,但凡惹怒圣心,便逃不过一顿惩罚。轻则仗责,重则入狱,满朝文武皆不敢当着官家的面叫板,更不敢像封垏这般轻慢于官家。封垏摊手:“这不好好的么。”李思安扒拉着他左看右看,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虽如此,但依旧数落着:“今日官家心情好,若是换作旁日,你这顿打免不了。”封垏不以为然:“我今日就是来讨打的。”李思安嘶了一声:“你能不能按规矩行事,官家虽知你为人如何,可碍不住旁边有人故意给你下绊子。如今早就不是你为了官家冲锋陷阵卖命时那行情了,你这条命啊,可得用心护着。”封垏嫌他鼓噪:“行了,知道了。”拐到长街无人处,封垏从袖袋中摸出药瓶:“你去托个稳重人看看,这药是否有问题。”李思安咋舌:“官家赏给你的?命你自我了断?”“你便盼不得我好了。”封垏低声道,“官家视若珍宝,你早日查清,若是有问题,尽快告知于我。”李思安点头,又嘱咐道:“母亲吩咐了,让你好生养着,若能行走一定要回李宅一趟。还有我名下那闺女,近些日子会去得勤些,你这性子不好,别将她吓哭了。传出去,好似我李家苛责于她,不拿她这个养女当回事。”封垏呵了一声,没言语。昨日那般冷待,若她今日还敢来,那才是真不要命了。封垏显然低估了霜莳的胆量,明明昨日梨花落雨而去,那背影娇弱地宛如吃了大亏,散发着不会再踏足此地的伤神之情。可她今日亦如往日,而且甚为过分,居然敢使唤起檀朋来。封垏冷冷地打量着霜莳,挺不起眼的一个丫头,不如汴京娘子的大气耐磨,娇娇柔柔的软柿子一枚,心性倒是比想象中更执着。封垏慢慢踱至院门口,檀朋摸着后脑勺朝他傻乐:“将军,您回来了。”霜莳正在煎药,听到背后的动静,缓缓起身,朝着封垏行礼:“表叔,药煎好了,您趁热喝了吧。”封垏不置可否,跨步行至屋内,哐地一声将门关上,唯留一句不冷不热的话:“都别来烦我。”这世上有种眼力见儿叫知难而退。尤其面皮薄的姑娘家,受过冷落后,知道在难堪面前给自己找一个转圜的余地。若放在前世,霜莳早就心灰意冷,回李宅后与崔汝南抱怨几句。可如今,她选择了分岔路的另一条道,虽艰虽险,但却利大于弊。于她最有好处的一条路。官廨里有公厨,院子里的冷灶便一直闲置,今儿生起了火,也煲起了汤。霜莳将买来的豚骨洗净,放入冷锅中小火慢熬,那香气便随着日落聚集在炊烟四周。檀朋没有心眼,美食当前哪有命令而言,全然忘了封垏撇下的那句铁令。一会儿询问需不需要添柴,一会儿掀起锅盖嗅嗅味道,叮铃咣铛地吵得封垏快烦死了。封垏哪能容忍门前聒噪,踢开门,冷箭一般的眼神射向眼前二人:“是听不懂人话,还是不想做人了?”檀朋丝毫没意识到危险,乐颠颠地问:“将军是不是饿了?姑娘说您动了筋骨,需要大补,您瞧这一大锅汤,够咱喝上两天了。公厨清汤寡水没滋味,老子吃得都快成和尚了。今日沾了将军的光,保准能喝到肚圆!”飞腿闻着味,直冲到冷灶前,耷拉着舌头卖命地吐息。封垏简直要气死了,三两步行至霜莳面前,冷言冷语道:“昨日说的话,你是没听进去,还是压根不愿听。你觉得自己有几条命,胆敢在我面前偷奸耍滑?若不是养在李家,你现在早就成了我的刀下亡魂了。”霜莳吊着一口气,丝毫不敢动弹。封垏手中的配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锋利的,冰冷的,直逼她的细喉。余晖的霞光染在他的脸上,也温柔不了他如霜的眉眼。霜莳突然有点想哭,可是在他面前哭是行不通的,唯有智取才能让他刀下留命。霜莳静静地看着封垏,突然想起什么,开口询道:“表叔若是不待见我,我走便是。只是昨日落下了东西,今日来寻,却发现莫名不见了,不知表叔可曾见到?”封垏紧了紧手中的匕首,眼中的疏冷丝毫不减。霜莳深吸一口气,耐心问道:“不知表叔可知,我那方红柿帕子与十颗饴糖的下落?您交予我,我便立刻回李宅,不再扰您。”封垏的墨瞳颤了颤,手上的劲头倏地松出余地。霜莳轻巧地退了两步,盈着秋水的眸子纯澈地望着封垏,静静等着他的回答。第十章姑娘家的帕子不能假手于人,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清誉便会受损,因此回来寻帕子的说辞,确实能左右封垏的决断。可是那如星河一般的眼眸,藏不住“逃过一劫”的狡黠,封垏又紧了紧刀柄,唤了一句檀朋。檀朋应了一声,在屋子里翻了翻,在桌腿处捡起一方染了灰尘的帕子,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将军,找到了!”封垏使了眼色,檀朋将帕子塞到霜莳手里,刀也随之离开。封垏冷言道:“既然找到了,便从哪里来滚哪里去。”霜莳捏着帕子,目光楚楚道:“帕子是找到了,但是帕子里的饴糖下落不明,还劳烦檀朋小哥再寻一寻。”檀朋快言快语道:“那糖被将军吃......”封垏瞪了檀朋一眼,檀朋立刻噤声,喘了口粗气才接着道:“将军喂给蚂蚁吃了。”霜莳面露失望:“那饴糖是我从江都带来的特产,因离乡远情怯长,便一直留在身边不舍得吃。昨日回到李宅,突然发现帕子与饴糖都不见了,愁地一夜都没睡好。我知道表叔对我不满,不愿见我聒噪,可是我视那饴糖为命,若是见不到视若珍宝的物件,心里的那份煎熬,表叔应该懂吧。”纵使封垏性情乖戾待人冷漠傲慢,可却是一位冷面热肠之人。霜莳之所以欣赏他,是因为在他的心里,若是敌则杀,若是亲则护,是非分明的分水岭清晰得很。只是她前世未能如愿,得他庇护罢了。封垏冷笑道:“妇人之见。”霜莳执着道:“自然是妇人之见,表叔定然是瞧不上的。虽说我目光短小,但确实视那饴糖为宝贵之物。若是表叔真拿它去喂蚂蚁,想来才过一晚,蚂蚁也不会全部蚕食了去。还请表叔赏脸,让我将剩下的饴糖都带回去,以解思乡之情。”封垏纵眉,昨日那药是药铺的新方子,猛灌下去苦得令他烦躁难安,因此才勉强吃了。如今可是无处可寻,眼前的丫头又难缠的紧,大有不给就会委屈掉泪的意思。官廨之地都是大老爷们,若是被人瞧见,该说他堂堂一将军竟然抢妇人零嘴吃,传出去着实臊得慌。封垏皱眉道:“你今日且回去,改日再去江都将那饴糖买回来。”霜莳抿抿唇,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怎么劳烦表叔去江都呢,不如您给我一张通行文书,我派金奴回去。您政务繁忙,就因小小饴糖舟车劳顿,侄女实在是过意不去。”这话说得漂亮,生怕给他惹麻烦似的。若封垏是个喜欢听奉承话的人,自然允了她这个请求。可惜封垏淡淡一笑:“过意不去?你若有这孝心,区区饴糖,大可不必惦念。”霜莳略有些慌,不敢正视封垏轻蔑的眼神,小声道:“本来不打算惦念的,可是夜不能寐,只有请求表叔可怜,让家中小厮跑一趟江都。”封垏哼笑一声,将佩刀玩弄于手掌之中:“那我可不确定,你是派人回去买饴糖,还是趁此机会通风报信。”封垏对霜莳的怀疑未断,即便她再解释,疑虑已是埋在他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若不是他自己肯相信,霜莳的身份便会一直不明朗。霜莳原本只想趁此机会寻个通行文书,好方便托人回江都折腾一些海珠子做买卖,好早日有安身立命的本钱,寻个机会从李家脱身。如今吃力不讨好,反倒让封垏对她的怀疑加深,霜莳只能暂做忍耐。霜莳叹了一口气,遗憾道:“想来想去,因为几颗饴糖在表叔面前无礼,着实不应该。我今日奉了祖母之命来给您送药和补汤,既然表叔觉得我碍眼,那我便先回了。希望表叔安下心来喝药,早日去除病痛,重回康健。”封垏抱胸冷笑看着霜莳离开,回头看见檀朋缺心眼一般捧着碗嗦骨汤,气不打一处来:“是你病了还是我病了?赶紧滚!”霜莳回李府,这一路都在沉默。她在闺阁之中没学过算计,因此在筹谋离开李府这件事上,总会有些疏漏。她与封垏狭路相逢,她自然蒙骗不了足智多谋的他,但此路不通,再寻一条出路便是。霜莳吩咐金雀:“我记得我母亲说过,汴京有一位至交好友,名为车春娘子。回府后你去找金奴,让他抽时间去打听打听,若是真有此人,封个拜帖过去。”金雀着实不懂霜莳为何如此:“姑娘,咱们在李家的日子也不难过,太太与大娘子待您也极客气,您这么急切想李开李府是为什么呀?”霜莳温笑道:“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谁心里真正在想着什么。别人对咱们笑一笑,不要以为人家就是对咱们真心以待,要多想想人家为何对咱们笑。有时候是场面上的逢迎,有时候是有求于人,亦或者,对着咱们敲着算盘打着主意。我们初来乍到,自然不知李府各人心中所想,所以只能靠自己,身后留有退身步,当知晓别人是如何看待咱们之时,也好做出明确的选择。”金雀听得一愣一愣的,讶异地摇了摇头:“姑娘,奴婢竟然不知您想了这么多,您这些日子心里一直不□□稳吧。”霜莳笑笑:“安稳,知道该作何打算,便不会畏惧前路上的危难险阻。父母为护我俱亡,祖母又将我远送至汴京避难,我比任何人都要珍惜得来不易的生。金雀,你听我的,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金雀猛地点头:“只要让奴婢一直伺候您,便是好日子。”霜莳抿了抿唇,又朝金雀笑了笑,眼中含着些许热泪,不敢让金雀看出分毫,只能偏过头去,纵着内心翻腾的感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霜莳回府,在前院的游廊上碰到李游萤。因有圣人懿旨,李游萤连门都不能出,每日在府中与东宫派来的嬷嬷学习规矩,日子过得甚是愁闷。今日装病与嬷嬷告了假,见霜莳回来,便上去拦下:“霜姐儿从哪里回来的?”霜莳日日奉命去官廨照顾封垏,李游萤这是明知故问。若说这李游萤算是对封垏太过痴情,自从一场家宴,封垏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片刻后,便一见倾心。俊朗的男儿谁人不欣赏,可是李游萤的爱慕太过于碍眼,如今得了入东宫的旨意还不肯收敛,真不知是愚钝还是痴傻。霜莳微微一笑:“萤妹妹今日不与嬷嬷学规矩吗?”李游萤有些尴尬,捂了捂额嗔道:“昨日在院子里站规矩,过了风,头便一直疼着。嬷嬷不想为难我,便让我稍作歇息。”说完话音一转,拉着霜莳的手问,“霜姐儿可是去看表叔了,他伤的很严重吗?怎么这么多时日还不见好?”霜莳弗开她的手,提醒道:“萤妹妹,你忘了,姨娘不让你打听表叔的事。”李游萤有些急切,揪着霜莳的袖子扯来扯去:“好霜姐儿,你就偷偷与我说说,不让我娘听见不就是了?我只是关心表叔的身体,替祖母分忧,又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你同我说也没事的。”“表叔无恙。”霜莳略笑笑,“萤妹妹的孝心,本应无可厚非。只是宫里的旨意已下,妹妹以后要入东宫做太子妃,言行举止还是要注意一些。”圣人的旨意模棱两可,什么太子妃都是臆想出来的。李游萤本来就不愿意嫁给太子,如今没名没份地等着,心里承受着娘亲的期盼和对未来的恐惧,便愈加想念心尖上的那人。霜莳转身走了,李游萤咬着唇,暗暗下了决定。唤来女使桃雨:“你去安排马车,我要出去一趟。”桃雨胆子小,嗫喏着劝道:“姑娘,娘子不让您出门的。”李游萤哪听劝,朝着桃雨娇呵道:“让你去你便去,你是我的女使,别什么都听我娘的!”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啾咪~第十一章“奴婢方才看见萤姑娘带着桃雨出门了,姑娘要不要将信儿禀告给大娘子?”金雀将手中的活放下,努着嘴继续说,“这萤姑娘也是不听话的,如今是待嫁之身还总惦记着外男。您说她口中说的表叔,是不是那位凶神恶煞的爷啊?”霜莳正在查看采办回来的布料,桃红绿柳的眼色映在她的脸上,润了春风一般。她抬起头笑了笑:“即便咱们不说,大娘子也会知晓。这会儿女使们在外转来转去,动静之大,瞒不住的。”金雀抬头朝外看了看,扭过头来偷笑:“方才看见周姨娘身旁的秋冷了,确实面露急色,想来周姨娘已经知晓萤姑娘偷跑出去啦。只是东宫的嬷嬷还在府上,这么大动干戈的,让嬷嬷们瞧见,再传到圣人耳里,这太子妃的位置该换人坐了。”霜莳淡笑:“若是圣人早就属意游萤为太子妃,这会儿早就下懿旨了。如今这么晾着,虽然嬷嬷进府,但也未见有多恭敬,想来是领了懿旨而来。今日这么闹,只会影响她在圣人心中的形象,这位份也只会越降越低。”金雀托腮看着窗外:“我以前甚是羡慕汴京之地,有着长长的街,和怎么吃都不会重复的美食。可是真来了,又觉得这地儿待着累心。虽然江都不怎么安稳,但是胜在自由自在。也不知老夫人究竟是如何想的,这么执着将您送过来。”霜莳笑了笑:“祖母的心意自然是好的,不管在何地,只要我们好好活着,日子总会变好的。”金雀细细打量着霜莳,叹了一声:“这些日子,姑娘总会说一些大道理,我实在参不懂。”“不懂也没关系,听我的安排便是。”霜莳站了起来,“前院的热闹开始了,我们去凑个热闹吧。”李游萤私自出府,周姨娘从最初的愤怒到后来幡然醒悟,用了不足半刻钟。可惜寻人的动静太大,不仅招来了嬷嬷们问询,更是惊动了崔汝南。崔汝南沉着脸色问周姨娘:“游萤出门竟然没告知于你?”周姨娘低着头,讪讪地绞着手帕:“只说头痛,想去医馆瞧瞧。”崔汝南摇头道:“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传太医便是。病着还往外跑,岂不是越拖累越严重。你这个当娘的,平时护孩子护得紧,怎么如今倒是糊涂了。”周姨娘咬着唇瓣不敢言声,珍大娘子在一旁劝道:“想来是萤姐儿熬不住,想早些痊愈,不让东宫贵客久等。两位嬷嬷,我家孩子本是好意,只是办事鲁莽了些,让您二位见笑了。”两位嬷嬷甚是客气道:“无事,等姑娘身子利落了,加倍学回去便是。既然姑娘不在府上,那我们便先回厢房了,等姑娘回来再来叨扰。”深宫出来的嬷嬷惯会看眼色,知道这一家子有意瞒着李游萤的去向,也未作深究。只是这事不得不禀告圣人,于是早早回去托人将口信送进宫去。周姨娘深知李游萤此次闯了大祸,待屋里只剩李家人后,才垂泪求情:“老夫人,您瞧萤儿这孩子,还能稳坐东宫后宫主位吗?”崔汝南心中有气,瞪着周姨娘道:“我平日里不管内宅的事,可游萤这丫头的婚事,我这个老婆子也插了一脚。当初就在这个屋子里,我嘱咐玉珍替游萤找一个好人家,你面上答应地好好的,可扭头便去圣人跟前求懿旨。你想为游萤寻个好亲事,可太子妃之位哪那么容易落在咱们家头上。府中有两位爷在朝中当差,哪个没提过皇家的深潭难捱。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错把龙潭虎穴当成安乐窝了!”崔汝南说得急,话音刚落便重咳了两声。霜莳忙递过茶,软着嗓音劝着:“祖母莫要动气,喝些茶缓缓吧。”崔汝南缓了缓,疏离地看向霜莳:“听厮使说游萤那丫头出门前见了你,你可与她说了些什么?”霜莳心头一紧,忙蹲下身:“萤姐儿与我提过身子不爽利,告假于嬷嬷。我嘱咐她要多注意休息,旁的没再说过什么。”崔汝南不信,又问道:“她没问你封垏的情况如何?”霜莳迟疑了片刻,才回道:“萤妹妹说担心表叔的身体,说自己一片孝心被人误解,很是委屈。我便宽慰了几句,也告诉她表叔已无恙。我知道姨娘不让萤妹妹打听表叔的事,今日多了嘴,孙女甘愿领罚。只是旁的话未再提过,萤妹妹也未曾与我说过要出府,不然我肯定要劝一劝的。”崔汝南叹气:“这游萤真是不懂事。”周姨娘听了霜莳这番话,有些气不过,朝着霜莳嚷嚷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明知道萤儿易受蛊惑,还与她提那人,这不是将她往火坑里推吗?”霜莳抿唇,不卑不亢道:“姨娘如此说,倒都是我的过错了?您若不愿她与表叔有所牵扯,为何不日日看顾她?”“行了。”珍大娘子替霜莳开口,“游萤骄纵惯了,若有心想打听消息,必然要缠着霜莳没完。霜莳这孩子也算懂事,只是草草说了这么两句话,萤儿自然不满足。母亲,不如派人去官廨问一问,看看萤姐儿在不在?”“不必了。”沉沉的嗓音从门外传来,霜莳寻声回头,看见封垏倚在门边,面色甚是难看。再往后瞧,李游萤宛如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正瘪嘴哭着,双手被绳子绑着,像是羁押的嫌犯一般。周姨娘匆忙跑过去,又是嗔怪又是心疼:“你这孩子跑哪里去了,怎么搞成这个模样?你告诉娘,是谁把你绑成这样的,如此大胆,为娘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封垏锋利的眼神扫过去,撇下一句话:“公道?我今日倒要看看,这公道究竟该谁讨。”封垏信步进了屋,朝崔汝南行了礼,才冷冷道:“姨母,这些日子,我这些侄女倒是来得很殷勤。”虽然没明说,但是李游萤去找封垏的事实昭然若揭。也不用细想,李游萤被绑成那个样子,一定是拜封垏所为。崔汝南责问道:“孩子有孝心,想去探望你,你怎么下手如此之重?”封垏啧了一声:“下手不重,明日还会来烦我。若不是看在姨母的份上,她早就被关押至大牢。罪名定个什么好呢,就定个私闯官廨,骚扰朝中官员之罪吧。”封垏丝毫不留情面,这话臊的李游萤当即哭晕了过去。周姨娘敢怒不敢言,只匆匆道:“妾身先带游萤回去。”便告辞了。崔汝南看了眼封垏,嗔道:“你这孩子,她是思安的闺女,就算不给她们母女的面子,也要给思安些面子吧。如此大动干戈,也不怕伤了情份。”“情份?”封垏笑了声,“难不成您真打算让那丫头倒贴给我?我可嫌弃。”崔汝南道:“胡说!圣人下了懿旨,游萤不日要入东宫。你如此做,传到宫里,又是一桩罪名。”封垏倒笑了起来:“那她可真不要命了。小柿子,你说是不是?”霜莳不敢说话,只闷着头装鹌鹑。封垏这是心中有气,李游萤被他处置了,但霜莳还在眼巴前蹲着,自然也要出一口恶气。只是小柿子这名字唤起来,让她有些难堪,不敢应也不敢拒绝,整个人都局促起来。封垏嘬了下唇:“不是挺伶牙俐齿的么,怎么到了姨母面前,一句话都不敢说了?”霜莳只能低头认错:“都是我的不是,请祖母责罚。”珍大娘子听出话中有话,因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只轻声让霜莳起来,好言与崔汝南解释道:“想必霜莳累一天了,精神头有些不济,我先带她回去歇着了。”崔汝南犹疑地看了霜莳一眼,又见封垏浑不在意,便点头应了。霜莳跟着珍大娘子出了院子,才小声道谢:“多谢大娘子解围。”珍大娘子矜持地笑了笑:“这些日子让你过于操劳,我总过意不去。快到端阳节了,府中要按例采办端午索、艾叶及五毒灵符,明日你便先去操办这些。你表叔那,就先别过去了,待明日回禀老夫人,再做旁的安排。”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大大们支持,爱您们!第十二章霜莳与金雀主仆一道往霜廊院走,金雀忍不住话,小声嘟囔着:“萤姑娘自己闯的祸,怎么能责怪姑娘呢。姑娘明明拒绝过萤姑娘,是她一直纠缠姑娘,姑娘也是碍不住她软磨硬泡才提了两嘴。还是大娘子通情达理,知道姑娘受委屈了。”霜莳淡淡笑了声:“亲疏有别,一家人的偏心遮掩不住。今日这境况,我早就料到了。不管今日我提未提过,表叔是否来过,这事最终都有我的过失。不过这样更好,人心远了,以后我们脱身也更容易些。”金雀叹了一声:“原说姑娘能在李家自在些,可现下瞧着,真是不容易。我打量老夫人那里对您不是真心疼爱,像是掺了假似的恩情,真是让人不舒服。”霜莳倒是没什么感觉,若放在前世,她兴许会失望。但是重活一生,她早已将李家的人看透。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情,有些是她故意为之,有些是偶发的情况,可是在她眼里,她身上被强行与李家纠缠的线正在慢慢地松绑,且需忍耐着,终将有个契机从这里安安全全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