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干就干,午后,苏媚突然要清点库房。“艾嬷嬷,三月二十是我妹妹的及笄礼,见库房清单上有一匹织金孔雀羽妆花纱云锦料子,就打算给妹妹拿过去做衣裳,结果一开库房,竟然没找到!”苏媚面现薄怒,“这可了得!寸锦寸金的东西,说没就没了?话说自打我进府,从没查验过库房,索性一并查了,我倒要看看,库里能少多少东西!”艾嬷嬷笑道:“丢是万万不会丢的,许是管事的婆子忘了放在哪里,王妃莫急,老奴亲自去找,定不会误了苏二小姐的及笄礼。”“我等不及你找,另寻了一匹云锦送过去了。”苏媚一下一下拨着茶水浮沫,似笑非笑道,“你和燕儿好好清点下库房,其他差事一概交与福嬷嬷暂管,什么时候账物核实无误,什么时候回来当差。”艾嬷嬷腮边肌肉微微抖了两下,忍气道:“老奴领命。”苏媚望着她微微一笑,王府大小库房共计四个,再加上燕儿在旁“协助”,没有她的默许,艾嬷嬷永远别想“账物相符”!如此,就等着林虎那边的消息了。第48章桃花开, 杏花谢,微风拂过, 红的白的粉的花瓣落了一池。苏媚凭栏倚坐,漫不经心撒着鱼食,瞧见对岸的福嬷嬷,心头一动,吩咐善水把她叫到亭子来,“嬷嬷,坐下说话。”福嬷嬷没有依言坐下, 道:“您是主子, 尊卑有别,老奴还是站着回话自在。”她脸上依旧没有笑模样,语气却很恭敬。水面粼粼的, 映得苏媚的眼睛也微微发光, “嬷嬷也是从王爷一出生便在身边伺候了?”“不是,王爷三岁的时候老奴才有幸照顾他。”福嬷嬷的眼神很柔和,声音也软了下来, “小小的一团,和同龄的几个皇子一比,简直像只瘦弱的小猫。”“王爷小时候身子骨不好么?”“不好,经常生病,人也很孤僻,不合群, 又没有亲娘护着。唉,那段时间王爷过得很艰难,直到十二岁,跟着石老将军在兵营摸爬滚打呆了四年, 才变得不那么阴郁了。”“所以他对石若樱才有那么高的容忍度。”苏媚了然,随即把话题拉了回来,“你到王爷身边的时候,贵太妃已经过世了么?”“没有,但病得很重根本顾不上王爷。先帝偶然发现伺候王爷的宫人不尽心,那时艾嬷嬷既不会讲官话,也不认识汉字,先帝就派老奴照顾王爷。”“听说贵太妃很得宠,可惜早早没了,要不然王爷的境遇会好得多。”福嬷嬷眼中闪过一抹讶然,迟疑片刻,低声说:“太妃是甘肃总兵引荐给先帝的,因姿容出色被收入宫中,最早只是个选侍,生下王爷后母凭子贵封为贵嫔,死后才追封为妃。”苏媚小小的惊愕了下,“贵太妃是阿巴儿的公主,进宫了居然只是个选侍?”“阿巴儿都亡国了,哪还有什么公主?”福嬷嬷声音低低的,“太妃算有运气的,好歹在宫里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她的弟弟妹妹死得很惨,连个全尸都没落下。太妃曾苦苦哀求先帝为她家人报仇……人钻了牛角尖,就是自己困死了自己。”听到这里苏媚已然猜到,先帝定然没有答应贵太妃的请求,而贵太妃郁郁而终,也定然与此有关。她不禁联想到艾嬷嬷的话,反复强调贵太妃“思乡”,难道说艾嬷嬷想暗示萧易完成太妃的遗愿?苏媚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起来,恍惚间,她似乎明白先帝让萧易多去边境走走看看的用意了。而艾嬷嬷和木里唐中间又是什么关系?大团大团的阴云从西面天空扑过来,已掩住大半个天,带着凉意的风吹得细草东倒西歪,便听一阵松涛般的雨声渐渐逼近,很快,京城就掩映在瓢泼大雨中。行人们慌忙往家赶,这样的天气,即便是热闹的城隍庙集市也变得冷清了。林虎仔细将一页黄纸折好放入怀中,蹑手蹑脚从暗室摸出来,轻轻巧巧翻过墙头,回头得意一笑:你个木里唐竟刻印天圣教的经文和画符,有意思,且等着王爷查办你吧!他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疾奔几步,却猛然间停住了。巷子口,头戴斗笠一动不动站立如松的人,正是项良!且他的手,扣在腰刀上。林虎大惊,旋即大大咧咧招手笑道:“呦,项哥,你也来办差吗?”雨水滴滴答答从斗笠边缘淌下,项良的神色也和迷蒙的雨幕一样令人看不清。他淡淡地说:“是。”林虎笑嘻嘻道:“不打扰你啦,我要赶紧回去复命,王爷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也必须用心办差不是?”说着,他若无其事向巷子口走去。他大大咧咧地笑着,一枚流星镖已不知不觉捏在手里。靴子踏着雨水,雨水溅起蒙蒙雾气,两个人都沉默着,只有刷刷的雨声,和林虎沉重的脚步声。林虎从项良身边经过,不约而同的,两人都避开了对方的视线。项良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转过巷子口,林虎脱力般地靠在墙壁上,重重透了口气——若真打起来,他可不是项良的对手!他探头回望一眼,项良仍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任凭雨水冲刷着身体。林虎不再拖延,飞快赶回了王府。“天圣教?”苏媚惊得声音都变了调,“木里唐和天圣教有关系?”林虎备细说道:“他那里有个暗室,专门刻印经文和画符,这是属下拿到的一页画符。”苏媚起身匆匆忙忙往外走,“不能再瞒着,赶紧告诉王爷去。”“王妃!”林虎面露难色,好一会儿才说,“我怀疑项良有问题,我从木里唐住处出来时,竟然碰到了项良!就像是故意在巷子口等我一样,虽然最终没有动手,可我明明白白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苏媚沉声道:“那就更要好好查查他们的关系!”暴雨如注,乌云黑沉沉压在屋檐上,被狂风搅得像怒海翻滚的波涛,不过黄昏时分,已黝黑得像无边的暗夜。走到小书房门口,却被守卫拦了下来,“王爷吩咐不准别人打扰。”“我是别人吗?”苏媚横了那人一眼,吩咐林虎廊庑下等着,自己推门而入。出乎她意料,项良也在,并且书房内只有他和萧易二人。萧易挥退守卫,温声问道:“什么事?”项良正欲低头告退,却被苏媚叫住了,“别走,此事也和你有关。”她直接摊开画符放在桌上,“在一个叫木里唐的西域人住处搜到的,他那里有间暗室,专门刻印天圣教的东西。项统领偏偏也在那里出现,是做什么去的?”再次让苏媚惊讶的是,萧易并没有太大的意外,语气反而很平静,“刚刚还在和项良说这事,可巧你就进来了。”苏媚愕然地打量项良一眼,“什么?”萧易道:“林虎碰到他不稀奇,他一直在调查天圣教……你怎么想起来查木里唐?”“因为觉得奇怪。”苏媚端端正正坐在萧易旁边的椅子上,“艾嬷嬷和他私下往来,莫非也是出自王爷的授意?”萧易脸色一变,“此话当真?”苏媚说:“还记得我第一次送王爷的挂毯吗?就是得了艾嬷嬷的指点才寻到木里唐的铺子,他也是个西域人,你说巧不巧?”萧易目光沉沉盯着项良,“你怎么说?”项良也一副惊讶不已的表情,“属下不知姨母和他往来,之前几次探查也没发现异常,不如把姨母叫过来问问?”“不必,你和林虎带人马上把木里唐捉回来,要活口。”萧易冷冰冰道,“若人跑了或者死了,你也不用回来了。”窗外一道明闪,随之一声惊雷爆裂似地炸响,震得房梁簌簌发抖。书房里已没有外人,萧易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艾嬷嬷不对?”他相信自己!苏媚一喜,答道:“从我知道她刻意误导我,我就起了疑心,派林虎暗中盯牢她,时间一长,她的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王爷,你为什么还用项良,就不怕他有异心?”萧易叹道:“有林虎和其他侍卫在,他若敢玩花样才是自寻死路……其实,我心里是不大相信艾嬷嬷项良会背叛我。”苏媚将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道:“等人抓回来,一切都清楚了。”萧易揉着眉心,神情间有了点疲惫,“把艾嬷嬷叫来吧,我要亲口问问她怎么回事。”两刻钟后,艾嬷嬷被人领了上来,似是嗅到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她看起来很是忐忑不安。萧易开门见山,“你和木里唐什么关系?”艾嬷嬷脸色霎地变得白里透青,急促地呼吸几下,勉力一笑:“到底瞒不过主子去,老奴一早就说不要瞒着主子,可他总说不到时候。”“他不是坏人。”艾嬷嬷身子摇了摇,软软地滑落在地上,忽然间泪如雨下,“他是主子嫡亲嫡亲的舅舅!是公主的亲弟弟,是咱们阿巴儿人最后的希望!”苏媚不由自主倒吸口冷气,一时间,书房内的空气凝固了,板结了,像古墓一般死寂,只听见屋外山呼海啸的风雨声。萧易紧紧握着椅子扶手,手背上青筋胀得老高,猛地一倾身子,低沉着嗓音道:“有何证据?”艾嬷嬷摇头:“没有证据,只有老奴能证实他的身份,公主决定进宫的时候,以防万一把他藏了起来。”苏媚眼神闪了闪,问道:“明明有先帝的庇护,为什么要隐瞒身份?”“王妃太天真了!”艾嬷嬷颤着声儿说道,“格尔翰人杀了老汗王,立即给先帝递交国书表达归顺之意,如果他们要先帝交出小主子怎么办?公主不得不防啊!”“还有这种事,我从未听母妃说过……”萧易苦笑两声,旋即正色道,“不管他身份真假,天圣教是怎么回事?”艾嬷嬷目光倏地一闪,忽然来了精神,急急道:“天圣教是他一手创立的,主子,这次关于废太子被害的流言散布之快之广,天圣教功不可没,他一直在帮您啊!”苏媚在旁冷冷道:“这样说来,鸿胪寺命案也和木里唐脱不开关系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28 18:03:34~2020-08-29 20:2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247370 10瓶;我心飞扬xy 5瓶;很爱你呢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9章一道明闪照进来, 映得艾嬷嬷的脸色雪白,她闭了闭眼睛, 说:“王妃,老奴并不清楚此事,但老奴敢拿命作保,我家小主子绝对没有半点害苏老爷的意思。”苏媚语气凉凉,“你家主子在这里好端端坐着呢!”艾嬷嬷的脸色顿时由白转红,望着萧易道:“多说无用,主子知道老奴的心, 瞒着您是老奴不对, 您怎么罚,老奴都没有怨言。”“可木里唐是您的亲舅舅,他身上流着和公主相同的血。”艾嬷嬷的表情很痛苦, 细细的皱纹仿佛突然间爬满了她的圆脸, “他是您唯一的亲人,您万万不可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啊!”雨点狂躁地打在窗棂上,噼里啪啦吵得人心烦。萧易的声音很冷, “京城还有其他阿巴儿人吗?”艾嬷嬷缓慢地摇摇头,“公主只带老奴和妹妹进宫,剩下的人手都给了木里唐少主,这二十多年间几乎折损殆尽。”萧易不再问,怔怔地望着房梁出神。苏媚命人将她带下去,轻声道:“你信么?”“单凭她一面之词, 还不足以让我相信。”萧易回过神来,“若是普普通通的人倒也罢了,还弄出个天圣教,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苏媚心中有个猜测, 犹豫了下说道:“你想想艾嬷嬷说的话——公主思念故土,少主是咱们阿巴儿人最后的希望,还不明白?”萧易目光一暗,轻轻吐出两个字:“荒唐!”苏媚看他的脸色,情知他肯定也猜到了,只是不愿意信。再往深处想想,贵太妃入宫恐怕也抱着复国的目的,不过先帝没答应而已。门外雨地里一阵啪叽啪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虎隔着门板禀报道:“王爷,木里唐已拿下。”萧易冷笑几声,“叫进来我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木里唐很快被带了进来,双手反绑着,青布道袍已被雨水打湿,头发有些乱,紧紧贴在头上,头发稍还在往下滴水,不过面上十分的从容,没有一丝慌乱的神色。他一进门,目光就落在萧易身上,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也没有跪下行礼。林虎低声喝道:“跪下!”说着踢了下他的膝盖窝。木里唐膝盖一弯,“砰”地重重跪在地上,苏媚听着都觉得疼。萧易吩咐道:“给他松绑。”林虎一愣,疑惑地看了萧易一眼,虽不解,但还是依令行事。“下去吧。”萧易又道。怎能单独和人犯在一起?太危险了!林虎正欲出言反对,却见苏媚微微摇头。于是他默默将话咽回肚子,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木里唐揉着膝盖,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一边活动着拧疼的胳膊,一边笑道:“你的眼睛和姐姐长得很像。”有异于常人的轮廓分明的脸庞,一看便是西域人的长相,然嘴里说的是地道的官话,身上也是汉人的装束,若忽略掉那张脸,举手投足间俨然就是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萧易没有接他话茬,冷声问道:“安南使臣是不是你派人杀的?”“算是吧。”木里唐答道,“挑动了几句,那个陆……什么来着就动手了。我本意是给承顺帝制造邦交矛盾,结果成了他清除异己的借口,还把苏大人牵扯进来,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为什么?”萧易问。木里唐略显惊讶地挑挑眉,“你想不到?自然是搅乱朝局,让你荣登大宝!”萧易不屑地看了看他,“说得好听,无凭无据我凭什么信你?”木里唐无奈道:“我知道,单凭艾嬷嬷的话,很难令你相信我的身份,所以我一直没有和你相认。本打算暗中助你登基后再现身,你的王妃却提前把我揪了出来!”苏媚说道:“谁让艾嬷嬷一心想拿捏我?现在我明白了,她最早编谎话骗我,还说让我入府之后听她的吩咐,想必一开始就不指望王爷能痛快认你,打算利用我吹枕边风,是不是?可惜她失策了,王爷不舍得我为奴为婢,八抬大轿迎我做了王妃!”木里唐点头道:“这的确是一个变数,不过王爷不认我也没关系,天圣教教徒已有数万之众,王爷不用大费周折发动兵变——毕竟辽东还要防备鞑靼进犯,用京城这些教众就足够了!”不用调用辽东军这点显然打动了萧易,他沉思片刻,冷冷道:“三大营就有十几万人,对付一万手无寸铁的民众不费吹灰之力。”木里唐笑着摆摆手,“又不是上战场真刀真枪地拼杀,人数多没用!”萧易沉默不语,良久才问:“你想要什么?”“回家。”木里唐的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思念,“完成姐姐的遗愿,带她回家!”长长的沉默过后,萧易冷峻地一笑,说:“我不答应。”木里唐愣住,随即无奈笑道:“给我几样遗物,建个衣冠冢总可以吧?”萧易狐疑地盯了他几眼,“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好。”暴雨接连下了两天两夜,京城到处都是泛着浑浊黄泡儿的积水,而废太子被陷害的流言也如同这积水一般,漫到了每一处大街小巷。御书房,承顺帝暴跳如雷喊道:“废物!你们一个个都是废物!流言满天飞,都传到宫里来啦,就差没明着说是朕陷害萧庶人。把造谣的都给朕抓起来,朕就不信压不下去!”刘府尹苦着脸道:“皇上息怒,顺天府所有人手都派出去了,也不知道老百姓是怎么回事,疯了似地传谣,连牢狱之灾都不怕。”五城兵马司的两个指挥使也附和道:“我们也抓了不少人,非但没有压下去,反而传得更厉害,人们就跟中了邪一样,在大牢里还一个劲儿瞎嚷嚷,打得皮开肉绽的也不知道疼。”承顺帝阴着脸怒喝道:“统统砍头,叫那些不知好歹的贱民见见血,让他们知道个‘怕’字!”刘府尹一惊,硬着头皮说:“单是顺天府大牢就关着一百来号人,五城兵马司至少也抓了一两百人,这么多人,都杀了?”“杀!”承顺帝瞪着眼珠子,咬牙道,“朕不讲法不责众这一套,但凡敢闹事,朕绝不轻饶!”刘府尹试图再劝:“皇上三思,人也太多了,处置几个闹得凶的杀鸡儆猴就好,猛然杀几百人……太多了,恐怕会激起民变。”“那你说怎么办?”承顺帝拍着桌子怒吼道,“都一个月了,谣言没有半点平息的迹象,茶肆酒楼卖唱的都敢堂而皇之编成鼓儿词唱,这是要造反呐!”刘府尹不敢再言,低头领旨,临退下前,偷偷给一旁默立的徐同和使了个眼色。徐同和会意,待要和众人一起退下,却被承顺帝单独留下,“其实猜也猜得到,幕后主使必是图谋篡位的人,不能再等了,把所有的罪名全推到他头上,给你十天时间,必须给朕拿出一份确凿的证据。”徐同和暗暗叫苦,皇上这是要他制造晋王的伪证!“皇上,依臣之间,不若把晋王骗进宫,直接……”徐同和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承顺帝眼神不住闪烁,犹豫半晌道:“那是下下之策,朕还是要他身败名裂之后再明正典刑。”这是不愿背负杀害兄弟的罪名,也对,如果杀了弟弟,那么人们自然会认为皇上也害了废太子。皇上不只想要里子,也想要面子,可这是帝位,自古为此杀兄弑父的还少么?其实用不着怕,只要去除所有威胁,皇上的帝位稳固了,谁又敢多说什么?徐同和腹谤半天却毫无办法,只得应下,一肚皮心思出了宫门,还没上轿子就被刘府尹拦了下来,“徐大人,快给我出出主意,要真杀喽,估计我还没走出法场就被老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了!”“你也是糊涂,那是死刑,应三法司会奏后递交皇上审核,你直接把卷宗往上一递,等着听信儿不就行了?和皇上抬什么杠!”刘府尹恍若大悟,顿时浑身上下都松快了。他的事容易解决,但自己的差事就十分的棘手。徐同和心事重重回到家,在书房中枯坐一下午都没拿定主意怎么做。门开了,徐邦彦大踏步进来,“父亲,我有个同窗被误抓了,您能不能和顺天府打个招呼,把他放了?”“等等再说,皇上大发雷霆,正恨不得拿人作筏子呢!”徐同和招手让他坐下,将承顺帝的话备细说了一遍,叹道,“如今你已正式入仕,早晚要参与这些朝堂之事,说说吧,爹想听听你的意见。”“万万不可!”徐邦彦不假思索说道,“想想王允的下场,皇上天性凉薄,父亲,此事一旦失败,您就是第二个王允。”徐同和深深叹息一声,“可我没有退路了,先前狠狠得罪了晋王,和苏家的路子也断了,若晋王上台,徐家一样要倒霉。”徐邦彦问道:“陷害苏伯伯的案子,有没有您的手笔?”“我和他毕竟多年的交情,还不至于害他。”徐同和苦笑说,“不过我一直袖手旁观,未曾提醒他半句,不是帮凶,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徐邦彦说:“那就拖着,反正皇上顶多生气,又不会杀你。您在家装病,剩下的事交给我。”徐同和奇道:“你打算怎么办?”“看形势而定。”徐邦彦笑道,“前些天我去晋王府,王妃和我说了一句话,人,挪活。”徐同和目中光亮倏地一闪,立时松了口气,“我最近觉得身子不大得劲,是该歇一段时日了。”第50章三月二十是苏姝的及笄礼, 苏媚早早起来收拾停当,跳上马车就往娘家赶。此时时辰还早, 晨雾尚未完全消散,通常街面上是很冷清的,但今日很奇怪,不时能看到三五成群的人走过去。他们互相搀扶,或者掩面哭泣连声喊冤,或者咬牙切齿咒骂着什么,有的人甚至手里还拿着锄头棍棒等物。苏媚心下纳闷, 打发林虎过去问问。很快林虎就回来了, 眼中带着不可置信和愠怒,“这些都是去顺天府喊冤的,他们的亲人因为私下议论废太子案, 竟然被判斩首!”苏媚也大吃一惊, “量刑过重,看这架势要杀的人还不只一两个,朝廷怎么想的, 越是这样,越印证了那位的心虚。”林左右瞧瞧,低声道:“王妃,东大街肯定不安生,咱们绕道走吧。”苏媚深深叹出口气,放下车窗的帘子。近日来京城风云多变, 苏家又几经起落,如今大姑爷又处在风口浪尖上,苏尚清两口子商量后,没有大行操办小女儿的及笄礼, 只请了几位亲朋好友来家观礼。苏姝没有因场面小不开心,脸上一直笑盈盈的,尤其是加笄时,当簪上发簪的那一刹那,她水杏一样的眼睛里光波流转,苏媚看得出,那种喜悦是绝对装不出来的!礼毕后,苏媚打趣妹妹,“可以嫁人就这么高兴?”苏姝脸一红,“我才没那么想,再说我亲事还没定,又嫁给哪个去?”苏媚笑笑,视线落在她头上的簪子上,随即目光一顿,“我记得娘为你准备的是根金凤簪。”可妹妹戴的是金累丝镶红宝蝶恋花簪子。苏姝轻轻抚上发簪,嘴角含笑,“我觉得这个更好看,娘也说不错,你觉得呢?”苏媚笑意未减,然眼中多了丝担忧,“纹样繁而不乱,花叶灵动,蝴蝶就像要飞起来一样,一看就是内造的东西,寻常的铺子可买不到。”苏姝笑得更深了,还有点小小的得意。苏媚试探着问:“你从哪儿得来的?”苏姝的脸更红了,垂着头扭捏着不肯答话。苏媚一见她这个样子,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项良送的?”“也不算是送,算我买的。”苏姝低低说道。苏媚又问:“他和你说了什么?”“不是特意送给我的,是巧合。前几天我带皓儿去银楼打金项圈,正巧碰见项良拿着簪子问值多少钱。”苏姝下意识摸了下簪子,“这是他母亲的遗物,我不忍心他贱卖,就直接买了下来。”苏媚紧抿着嘴角,脸色慢慢凝重起来。苏姝见状,不由忐忑不安道:“姐,我是不是做错了?”苏媚一怔,事关萧易,不便和妹妹明言,掂掇了会儿安慰说:“项良不见得是坏人,但他的话也不能全信,凡事多留个心眼,觉得不对劲就马上和我说。”苏姝先是点头,稍停片刻,又像是急着分辩似地说:“他没和我说别的,更没有打探王府或咱家一个字,他的话很少,基本都是我在说,他在听,十句能回应我一句就算不错了!”苏媚心底暗叹一声,拍拍妹妹的肩膀,叮嘱道:“最近外头不安稳,接下来也许会有一场大风波,这段时日少出门,姐姐不是危言耸听!”苏姝大大的眼睛里全是迷茫,似懂非懂应下了。日影渐西,苏媚心事重重离开娘家。她特意绕到东大街,想看看顺天府门前是何种情况,结果整条街都闹哄哄的挤满了人,她堵在街口根本没进去!人们嘈杂地议论着砍头的事,踮着脚尖抻着脖子往顺天府方向看——虽然前面只是一片乌泱泱的后脑勺!别看已是近黄昏,此时不但是地上,连附近的树上都爬满了人!高处的人手搭凉棚极力远望,不时和下头站着的人描述前方所见。“嗬,又有好多衙役冲出来了诶,这次拿的是刀不是鞭子!”“吵起来了吵起来啦,还有敢跟官府动手的……开始抓人喽。”只听远处响起几声凄厉无比的惨叫,树上远观的人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哎呦喂,有人撞石狮子!脑袋都开花了,好大一片血……前面打起来了!”紧接着人群一阵骚动,不知谁大叫道:“官府杀人啦!大伙儿快逃哇!”随即喊叫声此起彼落,都叫着快逃快逃,人们顿时乱了套,前头的人往后跑,后头的人不明所以还往前挤,整个街面吱啦哇啦一阵惨叫,乱得一锅粥似的,只有“官府杀人”四字无比清晰。林虎见势头不对,提早护着苏媚的车驾避到旁边的巷子,只等混乱过去后绕行回府。不想在这里又碰见一个老熟人。墙角的大槐树后头,王兰儿抱着胳膊蹲在树影下,警惕地看着她。苏媚向来乐于痛打落水狗,笑眯眯道:“你不去奉承皇后,不去巴结徐家,跑这里看什么热闹?难道你也有亲戚被抓到顺天府了?”“我父亲因你入狱,你又来欺负我!”王兰儿咬着嘴唇,眼睫毛一抖,泪水簌簌而落,“算了,反正你仗着晋王的势,连皇后娘娘都要让你三分,何况无依无靠的我……”“你哭给谁看?周围都是我的人,你唱戏唱久了习惯装无辜不是?”苏媚失笑,“是我忘了,你父亲还关在大理寺,也在这条街上,你是来探视他的?可惜没我家王爷发话,没人敢放他出来。”王兰儿恨恨盯视她一眼,“少得意,我王家还没倒呢,早晚有你吃亏的那一天。”苏媚眼神微闪,心中冒出个主意,“你王家现在唯一可依仗的就是皇后,可自从徐大人一病不起,王皇后就不大威风得起来了吧?”王兰儿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明白,王家已现颓态,如果再失去徐家的支持,王皇后的后位大概会岌岌可危。再联想到姑母一反常态对她不冷不热的样子,王兰儿近乎绝望地意识到——徐家准备抛弃她了!她当初进京就是要嫁给徐邦彦,要做徐家的主母,怎么能就此认输?王兰儿深深地思索着,连苏媚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许久,直到周遭彻底暗下来,街面也寂静无声,她才慢慢起身,怪异地笑了两声,随即消失在重重暗影当中。转天一早,她递牌子进宫,与王皇后说道:“娘娘几日没见到徐夫人了?”王皇后目光沉沉的,“大半个月都没给本宫请安,前几日叫人请她进宫一叙,结果人刚走到殿门口,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好一通鸡飞狗跳,竟是半句话也没谈成!”“徐家在观望,”王兰儿凑到王皇后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不能让他们如意。”王皇后揉着眉心,颇为疲惫地说:“我当然知道他们在观望,可他们又不是狗,一条绳就能牢牢拴在身边。”说完,瞥了王兰儿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都是你没用,在徐家住了快一年都没把徐邦彦握在手里。王兰儿又委屈又懊恼,脸涨得通红,还得赔着笑脸道:“兰儿倒有个主意,徐苾还没有定下亲事。”“这算什么……”王皇后语气一顿,眼睛渐渐发亮,猛地握住王兰儿的手说,“好主意!等徐家的女儿进了宫,他们这辈子都得做皇上手里的刀!”“娘娘不愧是天下妇人表率,单凭这份心胸就无人能比,皇上知道,定会更加敬重宠爱您的。”王兰儿适时吹捧几句。王皇后微微一笑,显见对这番话十分受用,与王兰儿耳语一番,提点道:“到时会有人暗中帮你,你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