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屏着气道:“大皇子与二皇子正在全城寻她。”“驸马莫急,属下这便去帮大皇子与二皇子。”凤瑀飞快将药碗往桌上一放,走得大步流星。“咳咳咳……”魏栖捂着嘴咳个不停,激烈的咳嗽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然而一等两人离去,他便站直了身子。她一定在梁媛那儿。换衣后,魏栖出门。今日城内的锦衣军尤其多,挨家挨户地找人,比上次找仇末要更费劲,也更严苛。梁砚书与梁淳两人各自带人一寸寸地翻倒都城。再到公主府,梁淳的脸已是黑地不能再黑了,两唇抿成一线,他右手紧紧按着配刀,身侧跟着一名锦衣军。“你觉得她在这儿么。”梁淳走进公主府,侧头问了一句。“不会,但这儿应该能找到一些线索。”魏栖贴上面具扮成锦衣军,进府后四处扫视,纵然他心里急成了旋涡,面庞依旧冷静。或许,仇末会主动找自己。“二弟?”梁媛从后院款款而来,面容平和,眉梢眼角尽显柔情。对于梁淳再一次带人来公主府,她似乎并不懂其中缘由。魏栖瞧着面前的梁媛不由眯起眼,直觉告诉他,这不是真梁媛。梁淳侧头,见魏栖蹙眉心下一明,他们俩估计想到一处去了。眼前这位并不是真梁媛,那么真梁媛去了哪儿。脑中乍然浮现出那日她与绯絮说的话,他心头顿时如烟火炸开般跳了一下。“大姐。”梁淳不冷不热地喊了一句,言语中不见往日敬重。“怎么又来抓人?”梁媛担忧道,眸中隐有惊惧。“嗯,让一个人逃了。大姐,不介意我们再搜一遍公主府吧?他擅长易容术,我这次来是想进你的屋里搜一搜。此贼恶贯满盈,我今日定要抓住他。”梁淳直直看着梁媛,目光偏冷,然而梁媛面上的神情并无变化。“嗯,你们搜吧。”她点头。主人同意,梁淳领头带着一队人直往后院匆匆走去,出院门时,他瞧见了真管家,那仇末眼下一定不在府内。锦衣军在外间院子里仔细搜索,梁淳与魏栖进了梁媛的卧室,两人分头找寻真梁媛所在处的线索。梁淳的视线从梳妆台上渐渐转到了书案上,暂时看不出其中玄机。一进门,魏栖下意识闭上了眼,直立站在房中。房内除熏香外还混了一股花香,这花香有些奇特,味道不大,却叫人一闻难忘。床榻前铺着一层毛茸茸的毯子,大红色的底,祥云成片。梁淳走近,蹲下身定睛一看,细小的绒线里头有一点棕褐色的土。他想,梁媛不像会进花园的人。“你发现了什么。”魏栖睁眼,见梁淳用手帕捏起了那点泥土立马蹲下身。“我想,这是真大姐留下来的。”梁淳张开手掌,眉心皱起,深如刀刻。“她今早应该来过。”魏栖肯定道,“我在房内闻到了一股不属于熏香的花香,似曾相识,这花香应该不是公主府所有。”*靳府。“咚咚咚……”“……进来。”魏栖坐在床榻上,早已换了一身衣服,病容依旧。莫瑆推开房门走进屋,行至榻前后单膝跪地,垂眸道:“驸马,外头暂时还没有公主的消息。”“你帮我做一件事。”他止住了咳嗽,眸光霎时雪亮。嗯?莫瑆豁然抬头。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凤瑀回来了,他急急忙忙跑进屋,冲到床缘边展开一张小字条,急切道:“驸马,属下收到一张字条,上头说公主在南郊。”“咳咳咳……”魏栖费力地坐起身,目光诡异地闪烁了一下,一应声便咳,“嗯,咳咳咳……”“驸马想亲自去寻公主是么,属下先去点一队人。”凤瑀说罢走人。“……咳咳咳……”他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剑眉紧紧拢在了一处。谁都想不到,自认的兄弟会是敌人。跟着字条上所写,两人到了都城外的南郊。一路上,林木格外茂盛,日光透过繁密的枝丫落在泥地上,留着点点光圈。景是美,可惜郊外空无一人,略显沉寂。“咳咳咳……”魏栖依旧在咳嗽,颇有病入膏肓之症。“靳将军,前头有个破庙。”人群中有人喊道。众人顺着他的视线往前头看去。树林的尽头真有一座破庙,娇羞地藏在漫天绿意后,离得近了才显真容,看起来像是已破败许久,外头的红漆掉了大半。一群人走进拱门,庙里有十八座石像,被供奉在十八个角上。倏地,“咔”地一声,不知是谁踩动了机关,“咻咻咻”,竹箭从四面八方飞射,箭势快,比罗网还密集。“唰唰唰”,“铿铿铿……”铁器与铁器持续交击,武功不高的大多数全人中箭身亡倒在了地上。魏栖执剑快速挡着竹箭往后退,凤瑀眼尖,冲破箭网跳上石像用长剑卡住了机关,霎时,周围的竹箭全然停住。他利落地跳下石像,然而地上已倒了大片,只留魏栖一人站在中央。许是动用真气的缘故,他咳嗽地愈发严重了。“呜呜呜……”低低的哭泣声从其中一座石像后传来,是个女人。两人对视一眼,都想确认后头的人是不是梁绯絮。石像后的确坐着个姑娘,她穿着梁绯絮的衣裳,双手抱住膝盖,头埋在臂弯里。“公,咳咳咳……”魏栖一步一咳地走上前,然而还没等他蹲下身,银光一闪,一把长剑从他心口刺出。他低头,望着那柄熟悉的长剑,满眼不可思议。凤瑀拉冷脸立在他身后,得手后果断抽出了长剑,“噗……”魏栖吐出一口鲜血跪在地上。“好义子,我们又见面了。”佛像“轰隆隆”地一转,仇末从佛像后走出,笑意盈盈,他并没带面具。在场只有四人,两个是自己人,确实没带面具的必要。“这便是背叛我的下场。你父亲对我有恩,我冒着欺君之罪想报答他,可你却背叛我。”仇末收起笑,踏着沉重的步子朝他走来,眼中的情绪尤为复杂,并不是单纯的快意。“唰”,长剑出鞘,魏栖抽出腰间长剑便往仇末刺了过去,病弱之人身形慢,可手中的剑并不慢,反而相当地快,纵横的剑气在破庙内肆意。凤瑀默然看着,右手蠢蠢欲动。饶是武功再强的人,被刺中心口哪有不死的,仇末对此也惊。说实在的,他怕死,两人僵持不下,“凤瑀你还愣着做什么!”对方的剑势瞬息万变,仇末持剑左挡右挡,眼看即将不敌。凤瑀悄然饶到魏栖后头,长剑再次往他背后刺去,然而,事实与仇末想的完全相反,那把长剑从魏栖腋下穿过,直直进了他的心口。“噗!”仇末吐出一口鲜血,颤巍巍指着凤瑀,“你!”气血攻心,他嘴角的鲜血直往外涌。“哼。”凤瑀抽出长剑指地一抖,面无表情道:“答应为你做的三件事我已做完,如今该是我们算账的时候了。”“算什么账……”仇末捂着心口一路后退,鲜血喷洒,顺着他的心口往下流。“铿!”魏栖以长剑支撑地面,单膝跪了下去,他方才全凭一口真气吊着,此刻终是支持不住了。“你不该杀我妹妹。”凤瑀抬手扬起长剑,语毕,他的长剑再次贴上仇末的脖子,一剑割喉。收剑后,凤瑀沉思了半晌,顿下身道:“驸马,属下对不起你。”“……我不是驸马。”听得这声音,凤瑀双眸一瞪,重重怔了一下,他怎么也没猜到,眼前之人竟是,“莫瑆。”“嗯,驸马独自一人赶去了西郊,你快去通知二皇子。”莫瑆拉着他的手虚弱道,面上血色尽褪。凤瑀心头愧疚,轻声道:“我背叛了你们,你还信我?”“信。”*城外,西郊。瑞香花久闻容易使人产生晕眩之感,所以都城里没人种植,可郊外却有大片。一月前出征归来,天巽国将士走得正是这条道,魏栖不懂花,对花也不留意,只是这味道实在难忘。担心梁媛狗急跳墙,他没带人,也怕自己找错地方,不过沿途他留了特殊的记号。大片的瑞香花海里空无一人,香味猛烈,甚至是刺鼻。随后,他听到了一阵空谷的琴声,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江璃棠。由琴声指引 ,魏栖在一小块空地中找到了人,状元郎正在弹琴,而梁媛坐在他身侧听琴,倒是惬意。“靳将军?”江璃棠对上魏栖一愣,琴声便停了。琴声一停,梁媛蓦然从回忆中抽身,对着他浅笑,“靳将军,你来了。”她似乎并不惊讶他的出现。“你在等我。”魏栖冷脸道,梁媛比他想象中的还难测。“对。”梁媛揉了揉额头起身,轻飘飘道:“你到得比我想的还要早一些。看来,你是真爱五妹。呵。”一听梁绯絮的名字,魏栖握剑的手当即一紧,厉声道:“她在哪儿!”“跟我来不就知道了,你该庆幸自己没带人,否则你见不到她……”梁媛婀娜地走在花间,一袭粉衣与花海融为了一体。“先服一颗散功丸。”她话音方落,有一黑衣人从旁上前,魏栖接过他递来的小瓷瓶,单手拨开塞子往嘴里倒。“靳将军!”江璃棠高声大喊,他废了武功还不如他呢。梁媛人是走了,但她并没带走江璃棠,而是留了两黑衣人在原地看着他。进第一道林子,有人出来给魏栖蒙上了眼睛,视线一片漆黑。大约两炷香时间,他们又进了一片密林,空气比起前头要潮湿地多。“小心,这里有台阶。”梁媛的声音。“哒,哒,哒。”脚步声有回音,魏栖暗忖,他们这会儿应该在石室里。也不知梁淳能不能看懂自己留的记号。“到了。”布巾被人揭开,突然,眼前大亮,刺眼的火把照得魏栖眼皮酸涩,他别过脸,谁料这一眼看到了牢里的梁绯絮。她上前,悲喜交加。两人目光相触间,万年也成了云烟他对着她笑,“皇上说得对,成亲之前见面果然不吉利。”第83章 生离死别“我原本不信, 可眼下容不得我不信。”梁绯絮扑到铁栏杆前,盯着面前的魏栖瞧,他的面色与常人无异,不像是染了风寒的样子。亲眼见到他, 她才放下心头担忧, 然而他们的处境将她的心再次悬了起来。缓步上前, 魏栖隔着铁栏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微微俯身, 肩颈间的线条分外流畅, 看着很是可靠,问:“我今日笑得还好看么?”“好看,我要看一辈子。”一丝凉意从他的指尖传来,她看不够他。他薄薄的唇角上扬, 黑亮的瞳仁里倒映着她, 只她一人。“当真是一对恩爱的眷侣。”下人端了把红木椅子过来, 梁媛坐于其上, 如同看戏一般地望着两人。他们俩是公主与将军, 她和廉冠也是,然而结局却差得如此之大。闻言, 魏栖开口, “敢问大公主要如何才能放了我娘子。”“大姐,你让他走, 我可以继续留在牢里。”梁绯絮抢先一步道,她隐约知道梁媛打算做什么。“啧啧啧, 你们俩情深意切地叫人动容。”梁媛单手搭着横木,眸光定格在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上,阴鸷道:“你继续留在牢里?五妹, 他若早早死在战场上,兴许我跟你还会成为同病相怜的好姐妹,但他回来了。从赐婚开始,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凭什么得到幸福。”“梁媛,你究竟想做什么。”梁绯絮眉心凝结,手上用劲,捏得紧紧的。“别怕。”魏栖回握她,示意她别担心。“我想做什么?”她勾着唇笑,“你总算问出了今日我准备的好戏。我等你们俩互诉衷情可是有些久了。”这话过后,梁媛的眼睛忧郁而飘忽,与方才判若两人。“只要靳将军死了,我便不会再伤害你,否则,我跨不过心里那道坎。”“你做梦!”梁绯絮脱口,直视梁媛狠厉道:“你敢伤害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话别说那么满,我想,他用性命换你,你该舍不得自己的命才是。”梁媛淡淡地说着,话中竟有一抹不可琢磨的羡慕。“大公主说得对,你应该珍惜自己的命。”魏栖轻快地笑了一下,抬手温柔地抚着她的面庞,留恋道:“我并不希望你来陪我。”她一把按住他的手,冷声叱道:“你敢死,我一定嫁给别人。”那几个特别的字被魏栖忽视了,他低沉道:“那也要你有命嫁给别人,不是么?”“你!”他此话一出,梁绯絮心头顿时痉挛了一下,她握着他的手更紧了。“够了。”梁媛漠然吐出两字,她此时的脸色惨白地有些骇人,双眉斜飞上扬,显得尖锐与刻薄。“我想看戏。”“我不准你去!”梁绯絮拉住魏栖的手急急道。魏栖一根根掰开了她抓着他的手指,他用的力不大,她却一点办法也没。“大公主想看什么戏?”他转身看向梁媛,刹那间,长剑出鞘,周遭火光跟着一暗。只听“咔”地一声,铁栏杆上的铁锁应声断裂,梁绯絮欣喜地跑出牢门,并肩站在魏栖身侧。然而梁媛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并不诧异,面上依旧是淡然的神情,仿佛早已预知一切。“你看起来还有后招。”魏栖紧紧拉住梁绯絮的手,也没急着走,他若要离开,这些人根本拦不住他。四周黑衣人不多,那么梁媛必然是想到了其他办法来控制他。“啪,啪,啪。”梁媛抬手重重拍了三次,摇头好笑地看着两人,“你说得对,我有后招。能拿下劲武国的靳将军,我是万万不敢看不起的。你尽管带走她。”一听她这话,梁绯絮心头骤然一紧,仿佛被什么可怖的东西用力抓住。难道,她在饭菜里下了毒药?所以此时才会如此镇定?“你别信她,我没事,我们快走。”她拉过魏栖往右走,可魏栖并不动,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梁媛。“靳将军可以不信我。”梁媛满眼得意,她曲手抬起一只宽大的衣袖,优雅地折了折,叹息道:“你们走吧。”“我要解药,给我。”魏栖冷脸扬剑,剑尖直指梁媛的面门,不管她说的话是否为真,他都不会拿梁绯絮的命来赌,何况梁媛想要的是他们俩天人永隔。扑面而来的杀气吹得梁媛额前的发丝急速往后飞去,她挑眉道:“我不喜欢双手溅上鲜血,你自己动手吧。五妹,他死了,我们说不定还是好姐妹。”“谁跟你是姐妹,我会亲手杀了你为他报仇。”梁绯絮压下眉,眸中不留半分情意。“靳将军,你之前的行为让我很难再相信你,不如你先证明证明自己拿解药的诚意。”梁媛侧头,示意黑衣人拿出匕首,“一刀一刀来。”“你别听……”梁绯絮还没说完,谁知魏栖出手点了她的穴道,“你敢!”她随即瞪大眼,哭腔一下子便出来了。“别哭。”魏栖倾身凝视她,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又食言了,这辈子还是娶不了你。”“混蛋……”她怔怔地看他,视线在不知不觉中模糊。真是好戏。梁媛安静地坐着,脑内不由再次回忆起自己送廉冠出征的那日,她想说几句体己话,但他一脸冷漠地推开了她。与他们俩相比,她的人生可笑极了。*“下一世,我一定早早遇见你,然后我们白头到老。”他俯身,眸中染着点点光亮,轻吻与誓言全落在了她的额上。她鼻尖酸涩地厉害,止不住的泪珠一点点往下落,哽咽道:“你的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公主真霸道。”他轻声说,眼底笑意渐深。“第一刀,我等着看你的诚意。”梁媛不耐烦地打断两人,她对待会儿的生离死别充满了期待,今日,自己隐忍多年的夙愿即将得成。“你记住自己的话。”魏栖拿过黑衣人手里的匕首,毫不犹豫,第一刀便扎进了心口,鲜血如花开一般染红了月白色的衣袍。“不要!”她大喊,动惮不得地看着他的背影,空气中的血腥味刺鼻地很。心口一窒,她顿觉那儿破了道口子。“确实有诚意。”怔了一刻,梁媛抬手,黑衣人立即拿出解药,“解药一共三颗,靳将军,还有两刀。”二话不说,魏栖拔出匕首后,面无表情地朝身前其他地方连刺两刀,“……两刀。”他说完之后便吐出一口鲜血,鲜艳的红色衬得那张俊美的脸更为惨白。“哐”地一声,匕首落地,魏栖失力一般地倒在地上,身前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衣。他深深地盯着她,目光里蕴藏着无穷无尽的不舍,似乎要把她的面容刻在弥留之际。她眼睁睁看着他倒在自己面前,眼睁睁看着他闭上眼,比起前世来不及见最后一面,而今更为绝望。原来,看着他死,是这样的心情,犹如被人抽走了魂魄。“去试试他的鼻息。”极快地合了一下眼皮,梁媛激动地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是。”黑衣人上前,伸手在魏栖鼻下试探,如实道:“回大公主,他已没了气息。”“不会的,不会,我不信……”梁绯絮慌乱地摇着头,“他绝不会丢下我……”她呓语地说着,娇美的容颜霎时变得苍白。“体会到了么?心痛么?”梁媛安静地看了梁绯絮半晌,慢慢站起身,悲凉道:“这便是我听到他战死时的痛苦,是不是觉得心死了?呵呵,至少你还能见他最后一面,不像我,我都没见着,不过我想他也不愿见我。”她望着地上的人冷哼,“将解药给她灌下去。”“是。”两黑衣人上前。冰凉苦涩的解药入口,喉间下意识滑动吞下,梁绯絮双眸空洞,这是他用命换来的解药,她不会不吃。“解开她的穴道,我们走。”戏演完了,梁媛也不打算继续留着。她要的,是她与自己同病相怜。幸福这两个字,她得不到,她也别想得到。身子能动弹后,梁绯絮使劲搓了搓自己的眼睛,直把双眼搓得通红,面前之人也没消失,还是那张脸。前世今生在某一点重合,两世,他都为自己死了……双腿一软,她重重跪在他身前,颤着手摸上他冰冷的面颊。那触感传至指尖,她这才从恍惚中回神。“我不信你死了,起来啊……”她张开双手抱起他的上半身,他的头和手无力地往下垂落,她一手扶起他的头,哭得喘不上气来,鼻音厚重,“你不是说,要来强娶我的么,不是说,要等我原谅你么,我现在就原谅你,我还要嫁给你,你睁眼啊,骗子,骗子,骗子……”她一寸寸抚着他如玉的面颊,下颚骨连续不断地颤抖,一遍一遍地骂着“骗子”。*多年来的心愿终于了却,然而梁媛并不觉得自己报了仇,心头反而空荡荡的,她一人走出密道。石板缓缓移动,光线透入照亮走道,日光下有轻微的灰尘在飞舞。江璃棠一人站在密道口,对上他,梁媛温和地喊了一句,“江大人。”她不晓得自己的手下去了哪里,也不想晓得。“大公主。”他出声,义正言辞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梁媛浅浅地笑着,整张脸沐浴在日光下,平淡道:“她害死我心爱之人,我害死她真心爱之人,这些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谁对不起谁呢。”“你错了,害死你心爱之人的是你自己,不是她。”他笃定道,纵然没听过他们之间的故事,但他能想象出。“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背对着他,望着满目的花海深吸一口,这味道让她又爱又恨,“随你怎么想。魏栖死了,其实你该高兴。”“大公主错了。”他摇头,“我与荣华公主是知己,魏栖死了我并不会高兴,我的喜欢也不会建立在她的痛苦上。能与她在一起固然好,可我更希望她跟心爱之人白头到老。”“江大人不愧是正人君子……”梁媛讥笑着,广袖中右手一动,她朝他走去,“但我不是,我是个恶毒的女人。”江璃棠不语。梁媛走近他,仰头祈求道:“江公子,再为我弹一曲《月华调》吧。我想听。”此时,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是一名普通女子。“我不会弹。”他拒绝地果断。“不弹便不弹吧。”也不强求,梁媛绕过他往花海里走,轻飘飘的衣衫在风下飞了起来。太子的人在外面等她。江璃棠回身,却见梁媛倒在地上,他一惊,忙上前扶起她,“大公主。”“咳。”梁媛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她嘴角有一缕鲜血留下,目光涣散,断断续续道:“你知道么,我真羡慕她,其实,我也有一点喜欢你。这几日,你弹琴的样子,真好看……”“大公主。”听得这话,江璃棠的心颤了一下,“我,我带你去找大夫。”“不用,外面都是父皇的人,我不想见他们,你找个瑞香花最多的地方埋了我吧。”她偏头,只见大片粉色的瑞香花一路开了过来。*突然,走道里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是梁淳带人来了。见着面前的惨烈景象,他也是吓了一大跳,大步走向两人蹲下身。妹妹哭成泪人,他心头压抑地很,再看魏栖,身前的衣衫满是鲜血。为了确认什么,他伸手往魏栖鼻下探去,食指不禁一僵,“绯絮,他死了。”“你胡说。”她呆呆地抱着魏栖,指尖从他面上滑下,痴痴道:“他没死,他不会死的,还没娶我,他舍不得死……等到下月初六,他一定会醒过来娶我。”“绯絮……”梁淳收起眉峰叹了口气,按上她的手。狠狠甩开他的手,她一转视线冷冷看着他道:“你走开,你们谁敢带他走,我便咬舌自尽。”“绯絮……你别这样,魏栖已经死了,死了!”梁淳特地加重后面两字,目光坚定,强硬地按住梁绯絮的手想将她扯开,“人死不能复生,别骗自己。”“他没死!”梁绯絮失声,她这一喊凄厉至极,眸中满是沉痛的恨意,泪水在苍白的面颊上横流,她低声啜泣道:“你不是我二哥,你为何要说他死了。”说着,她将魏栖抱得更紧,仿佛怕他被人带走,“我害死了你的亲人,还害死了你……”锦衣军一个个下来,多地快要占满走道。梁淳从未见过悲痛欲绝的梁绯絮,心头自然也不好受,都怪自己来晚一步。她这幅模样,他真怕她疯了。“你说得对,他没死。绯絮,我们带他回宫好么。地上凉,你忘了,他的风寒还没好。”“嗯,嗯。”梁绯絮双眸一亮,慢慢扶起魏栖,喃喃道:“对,我忘了,他的风寒还没好,不能躺在地上。”“来,二哥帮你。”梁淳伸手。“不用,我一个人可以扶他。”她低下头,将魏栖的手放在肩头,然而以她的力气并不能扶起一个男人,两人双双摔在地上。“绯絮!”安置好莫瑆后,凤瑀匆匆赶来,还没弄清楚面前的状况,他拉起魏栖的手腕三指一扣,沉吟道:“没脉象了。”随后,他看向他身前的刀伤,一共三处,“怎么回事?”他蹙眉,用力扯开染血的衣襟,看清里衣便松了口气,“他穿了金丝软甲,伤口都不是要害,没事。”“没事?”梁淳不可置信地问,飞快一瞥满脸期待的梁绯絮,用嘴型说道:“他没气了。”“没气是因他在来之前用了龟息丸。”凤瑀不解地看着两人,“你们不知道?”“他没死,他真的没死……”梁绯絮破涕为笑,俯身往他冰凉的唇上亲了一口,又哭又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他确实没死,不过再不包扎伤口,距离死也不远了。”凤瑀站起身提醒道,幸好莫瑆在昏迷前说了一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梁淳挥手喊道:“快,来人将驸马抬回去。”*灵素宫。几个御医包扎完刚走,“公主,还是让奴婢来吧。”柳色捧着一盆清水站在床榻前,面容崩地生硬。“不用,我自己来。”梁绯絮侧身坐在床缘边,小心地拿着布巾擦拭魏栖的面颊,他的皮肤倒不跟死人一般冷,然而面色青白,唇瓣也失了血色,恍如罩了层月光。尽管凤瑀说魏栖没事,第二日便会自然醒来,可她怎么也不放心,于是央求了父皇将他留在宫内。什么成亲前见面不吉利,她管不了那许多。林琛至今还没消息,柳色也只敢在心里急,并不敢表现在面上。“你别急,林琛武功那般好,不会有事的。”擦完脸,梁绯絮转过身道,柳色立马捧着脸盆上前,她将布巾在水里浸湿洗了洗。“公主还是先照顾驸马吧,林琛的事别担心。”柳色忙道,垂落的眉心已见折痕。她拧干布巾,拿起魏栖的手轻轻擦拭,“他是我的暗卫,何况是我带他出的宫,我不担心还是人么。”“……”柳色低下头,他若有事,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柳色!”走廊里传来一声。“哐当”,脸盆掉落在地。第84章 互诉衷情是林琛!柳色听得这声, 顾不上落地的脸盆便跑了出去,她这几日无时无刻不在念他,生怕他出事。长且空旷的走廊里,林琛站在尽头, 身姿挺拔, 他已换上平日穿的黑色衣裳, 然而清秀的面上多了几道细小的划伤,眉骨处有一道一寸长的疤。她愣愣看他, 一步步走过去, 像踩棉花一般,轻地几乎听不见声音。这段时间里,两人谁都没说话,日光从一侧照来, 安安静静的。指尖触及温热的皮肤, 她忍不住掉了泪, 心疼地抚着他的脸, 开口的嗓音微微颤抖, “你是不是,受了很多伤?”“没有, 都是皮外伤。”林琛难得笑, 一笑,竟比日光还亮。“公主在里面照顾靳将军, 我刚刚还在想,你要是回不来, 我该怎么办。”她痴痴地看着他,上前主动抱住了他的腰,哭着道:“还好, 你回来了。”他心头软成一片,收紧双手将她牢牢抱在怀里,轻声道:“等公主和驸马成亲,我也要娶你。”“嗯。”两人相拥的身影印在窗纸上,光与影的结合美地犹如一幅水墨画。梁绯絮放下手里的布巾往外走,欣慰地望着两人,幸好林琛没事。被关在地牢里的那些天,她总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公主。”林琛见梁绯絮站在房门口忙跪下身,自责道:“卑职无用,害公主涉险多日,还请公主责罚。”“起来吧。之前的事是我任性,若非我执意去靳府看人,你也不会受伤。”梁绯絮说着朝两人走去,“你这脸伤成这样,柳色怕不是心疼坏了,快去看御医吧。”“谢公主。”两人走远。“叮当……”廊上风铃一响,凤瑀从拐角处走出,身子一矮,他重重跪在地上,低头道:“卑职害了驸马,还请公主降罪。”“你是有罪。”梁绯絮冷脸看他,他在这件事里帮的可是仇末,若非他背叛,林琛不会受伤,魏栖也不会受伤,但她心里也清楚,会有这件事的直接原因是仇末跟梁媛,他们俩执念太深。“可我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莫瑆如何了?”听得那名字,凤瑀垂着的面容旋即一变,如实道:“在靳府养伤。他的心与寻常人不同,长在右侧。”顿了会儿,他有些侥幸地说,“否则,我真杀了他。”“起来吧,别跪着了。”梁绯絮拂袖进屋,凤瑀跟着踏入寝房,只听前头传来一句,“你与仇末之间有何恩怨,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