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追公主的第四天太极宫。起初, 桌上四人只管用饭,谁也没开口,殿里散着静谧的温馨。借着夹菜的空档,李皎凤不经意间扫了对面的梁绯絮一眼。她昨日刚见过梁媛, 而梁媛主动将自己想嫁魏栖的心思透露给了她。在她看来, 魏栖并非好驸马人选, 何况他还与梁绯絮不清不楚的,但从身份上来说姑且配得上女儿。如今梁绯絮失忆与江璃棠走得近, 魏栖确实空出来了, 梁媛想嫁必须赶在其他人前头。千般思量后,李皎凤笑着开口,关切道:“絮儿,听说你近日同江大人走得近, 母后问问, 好事近了么?”此话一出, 这桌上的氛围登时不对了, 如同层层黑云压来一般。梁淳停下伸筷子的动作, 梁钊更是沉了脸。相较于其他两人,梁绯絮还算平静, 乖巧道:“儿臣对他只是尚有好感, 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多谢母后关心。”“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李皎凤面上呈现出端庄慈爱的笑, 可在外人看来总觉其中有一丝假意,她语重心长道:“絮儿, 母后觉着江大人年轻有为,与你又谈得来,不如你们俩把亲事定了吧。”梁绯絮浅笑道:“儿臣都不急, 母后急什么?”她轻轻放下碗筷,暂时还没将她的话往坏处想,李皎凤为做母仪天下的皇后时刻收敛脾气,日日摆出一副温柔大气的模样,但她晓得面前的女人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大方,很多时候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不得好人。“母后为何催着儿臣嫁人,难道是不想儿臣留在宫里么?”闻言,梁淳的目光在一刹间凌厉了起来。“你这张嘴啊就会胡说,母后这是在关心你,你们几个没成家的母后都关心,尤其是媛儿,她到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真叫本宫着急,恨不得亲自押她上花轿。”说起梁媛,李皎凤深深叹了口气,满面愁容,“昨日本宫去见她了,她说自己已有心上人,可本宫怎么问她都不说那人是谁。”“大姐有心上人了?哪家公子?”梁绯絮一听这话便来劲儿了,有好奇,也有做妹妹对姐姐的关心。“她那不是喜欢。”梁钊冷哼一声,面色极为难看。李皎凤并不回答梁绯絮的话,而是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絮儿,你对靳将军怎么看,还记得他么?”“不记得。”语毕,梁绯絮心下生疑,为何李皎凤会如此问。稍一联想,她便猜到了梁媛的那个心上人,她喜欢将军。真没想到,梁媛对自己依然存有偏见,若她执意如此,那往后她们之间只能互相算计了。李皎凤听得这话,面上愁容如云开一般消散,侧头询问梁钊,“皇上,媛儿的心上人正是靳将军,既然絮儿不记得他了,臣妾求你给媛儿赐婚。”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梁钊并不搭话,反而是转向了梁绯絮,这里头的关键在她,他想看看她会如何做。“母后,儿臣有话说。”梁绯絮柔柔出声,言语中已不见恭敬之意。“什么话?”李皎凤面上的笑还未褪。“母后,万一儿臣以后想起自己最爱的人是靳将军怎么办,那今日父皇下旨赐婚便是错点鸳鸯了。”梁绯絮锁着眉头为难,迟疑半晌,幽幽道:“还有,靳将军对儿臣那是痴心一片,母后执意让大姐与他成婚,岂不是又让大姐独守空闺?”“你!”李皎凤拿筷子的手猛然一颤,若不是梁钊在场,她真怕自己会撕了伪装多年的面具。秦初在时与她争宠,如今她不在了,她女儿碍着媛儿成婚,也不知他们李家是否欠了秦家的。梁钊嘴上说对几个儿女一视同仁,可她清楚地很,不论谁对谁错,他都只会帮梁绯絮。眼见对方起了怒意,梁绯絮不由往梁淳身侧靠了靠,眨巴着眼无辜道:“母后,儿臣说这些是真心实意为大姐好,你别生气。”“嗯,絮儿说得对,皇后,姻缘最忌讳强求。”梁钊一筷子夹断了盘里的鱼头,随后夹着它放到李皎凤碗里,“倘若媛儿看上别人,那人也喜欢她,朕即刻为她赐婚。皇后,你意下如何?”“皇上说的是。”李皎凤暗自咬牙,皮笑肉不笑,对于梁钊会有此决定并不奇怪,“絮儿,你身侧日日跟着两男人只会招人说闲话,别怪母后没提醒你。”“那儿臣谢母后提醒。”她颔首应下。*饭后,夜色还未完全沉下,远处的天际依稀有光。梁绯絮与梁淳并肩走出太极宫,碰巧撞上前来找人的梁砚书。“大哥,他的旧伤怎么样了?”她疾步走向梁砚书,紧紧拉住他的衣袖,伴着丝丝缕缕的焦急从眉心透出。“女大不中留,你心里只有他。”梁砚书佯怒,宠溺地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没什么大碍,只是面色不大好,说话气虚。”他出靳府后跟梁媛走了一路,实在试探不出东西只得作罢,然而恰恰是因试探不出,他心里反而起了诡异的猜测。大姐会是那种人么。“面色不好?怎会面色不好?”越想她越担心,又问:“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可有太医去瞧过?”“他穿着衣衫我哪儿看得见。”梁砚书说罢拉起她往灵素宫走,“你别担心,我明日带太医去靳府给他看诊。”这时,久不说话的梁淳蓦然开口,冷冷道:“说不定你一带太医去他便好了。”“二哥,他在战场上受过几次重伤?”想起这事,梁绯絮是又恼又心疼,带着哭腔道:“他是不是总冲在前头?”“他是将军,他不冲前头谁冲前头。”怕她胡思乱想费心神,梁淳便吞了即将脱口的话,安抚道:“不过我没见他受过什么重伤。”“嗯。”梁绯絮不再说话,忧心忡忡,原以为他在装病,可眼下他是真病了。“绯絮,我想问你一件事。”梁砚书出声打断了她思绪,她忙收敛心神侧头朝他看去,“什么事?”“大姐为何会喜欢上魏栖,你们之间可有发生过什么?”他问得直接。“大姐喜欢魏栖?”梁淳挑眉,这倒是稀奇。她出宫后也没再找自己的事。梁绯絮不自在地别过脸,“我怎么晓得她为何会对魏栖有意思,廉冠是将军,魏栖也是将军,兴许她只是喜欢将军。大哥,我和她之间曾有小过节,但我眼下不想说,看吧,看她下一步怎么做。”“什么小过节?”梁淳偏头追问,“她欺负你了?”“没有,不准再问。”她轻飘飘地瞪了他一眼。“绯絮。”梁砚书望着道上亮起的宫灯,眸中点了一片星光,犹豫道:“我今日去靳府见到了大姐。”“她去靳府了?”梁绯絮不禁拢起眉骨,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样,“他们说了什么?”“没听清楚,我进屋时魏栖正抓着她的手……”说着,梁砚书用余光瞄了瞄妹妹的脸色,当即劝道:“你别乱想,他们俩没事。后来魏栖同我说了一句话,所以我才问你跟大姐之间是否有过误会。”“嗯。”他绝不会对梁媛有意思,但一想那画面,她吃味了。*魏栖装病三日,梁绯絮没来,梁砚书倒是来了几回,总是旁敲侧击问他梁媛的事,梁淳也来了一回,说是看他何时断气。第四日,他实在装不下去了,火速换上侍卫服进宫。午后,江璃棠来了灵素宫,闲着无事,他瞧见案上的古琴便拿到凉亭里去试试音色,在他的手下,古琴灵地像是有了魂儿,颤若龙吟。悠扬的琴音从凉亭里飞出,听入耳中,犹如被杨柳梢头的飞絮从面上拂过。合着琴音,梁绯絮踮脚在凉亭里跳了起来,她已有几年没跳舞了,没想今日被琴声引得来了兴致。“……”柳色跟林琛正站在门口,在他们眼里,公主跟江璃棠更像是超乎男女之情的知己。魏栖刚进门,一听这琴音便觉肝火冲上了嗓子口。大步走向琴音来源处,凉亭里的那两人可是让他腹中郁结,一个穿官服在弹琴,不晓得弹了什么要死不活的曲子,难听,还有一个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的女人居然在跳舞。她着一身玉色长裙,领口稍宽,露出一段天鹅般的脖颈,腰封与腰带都极细,细地能轻易飞起,而那两只广袖正随着她的动作一并起舞。江璃棠弹得轻慢,她跳得也慢,素手如蝶翼一般翻飞,美眸流盼间,有大半落在江璃棠身上,一转一扭便有万种风情。狠狠捏紧剑鞘,魏栖立于假山旁,如玉的面庞上罩了一层又一层寒霜,好一对神仙眷侣,没想他装病的几日给了江璃棠机会。失策。他挥手,一拳重重打在假山石上。眼角余光里遽然出现个暗红色身影,李桑匆匆而来,魏栖身形一闪便进了假山堆。“江大人,皇上召您去御书房。”“铿……”江璃棠压下去琴弦,恭恭敬敬道:“是。”他站起身,抱歉地看着面上染了粉色的梁绯絮,“公主,我……”“父皇找你必是有要事相商量,快去吧。”梁绯絮大口呼着气道。“嗯。”江璃棠转身踏下台阶,“李公公,我们走吧。”“奴才告退。”李桑躬身朝梁绯絮行了个礼,随后与江璃棠往宫门口走,路过假山旁,他有意无意地睇了一眼。柳色正要上前,适逢林琛伸手拉住她,他小声又别扭道:“我有话跟你说。”“什么话?”她问。“悄悄话。”他垂眸。“……嗯。”柳色面上渐渐起了红晕,回头一看凉亭中拨弄琴弦的梁绯絮,“我们走吧。”她捂上脸后往屋里跑。“铿,铿,铿。”梁绯絮坐下身,稠缎般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头流泻,还有几根青丝在颊边飘拂,她好玩似的拨了几下琴弦。魏栖缓缓从假山后走出,踩着石阶踏入凉亭,“跳得开心么?”“铮……”梁绯絮手上一顿,扭头正要开口,然而那几字消失在了他吻上来的薄唇中。“唔……”她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那双她最喜欢的眼睛正盯着她,带着薄薄的怒气。他倾身过来,将她直接按到了古琴上。后背压上琴弦贴上琴面,她愣了一下,便在她愣神的瞬间,他掐住了她腰间的软肉。“嗯!”她向来怕痒,腰间一麻便开了口。他的舌尖有些凉,两人碰上时,她双颊立即掀起了发烫的红晕,是怒亦是羞。“唔……”她回神后开始抗拒,双手不停地捶打他。“嘶……”他颤了一下,意识到他身上有伤时,她立马放轻了动作。趁此机会,魏栖索性将梁绯絮的双手高举头顶按在矮桌上,他压着她,让她动惮不得。不说她是个不会武的柔弱女子,即便是懂武,她也推不开他。几日生生忍着不见,她到底还是想他的,想念他的气息和怀抱。察觉到她的回应,他手中动作便温柔了几分,空出的那只手重重拨过琴弦,“嗡……”古琴发出一声钝钝的音儿。许久许久,两人分开。“看来公主对我还有些感觉,否则也不会回应我了。”他俯下身,两人鼻尖相触。“不。”她喘着气看向上方的他,在那道了然的目光中伸手缠上他,手中稍稍用力,借力将自己拉起,偏头在他耳边说道:“我是想知道,你和江哥哥有什么区别。”他蹙起眉峰,不可否认,她的话如利箭一般扎进了他心里,扯得皮肉生疼。“呼……”她学着他以前坏心眼的模样往他耳蜗里吹气,娇声道:“要不要再来一次?”“你还要继续演是么?”他侧脸,声音又沉了一分,“好,我陪你演,直到你开心为止。”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说话,她面上一僵,还没开口,人已被拉起坐到了他腿上。“公主。”他抬手轻抚她的面颊,俊挺的鼻子强势地压着她,凉薄的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别叫我等太久,否则我会想生米煮成熟饭逼你嫁给我。”“你……”在她震惊的间隙,他靠近她耳边放肆道:“再来一次就再来一次。”第76章 追公主的第五天对于梁绯絮来说, 演戏这件事得有始有终,尽管被对方看出了端倪,但只要她不承认,那她就还能继续演, 至于对方怎么想与她无关。这日午时, 江璃棠准时来了学堂门口, 而魏栖没来,准确说, 他早上也没去灵素宫。纷繁的桃花迎光绽在枝头, 风来,吹得花瓣如雨般飞落,像极一片胭脂粉云。两人一道走在回灵素宫的路上,中间隔着半人距离, 江璃棠见梁绯絮一直耷拉个脸便问, “公主为何苦着脸, 他昨日依旧没进宫?”“不, 他昨日来了, 而且他还看出了我们俩是在演戏骗他。”梁绯絮伸手接住飘来的桃花,凑近唇边一吹, 哼道:“你看, 他今日都没来同你争,这个混蛋。”江璃棠侧眸看她, 温柔地拂去落在她头顶的花瓣,淡淡道:“他今日未出现不一定是看出我们的关系, 还有可能是旧伤复发了。”“你这话说得真不像安慰人。”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脑中断断续续想起他在凉亭里说的话,“他看着根本不像旧伤复发。”“那公主打算下一步如何做, 还要继续演么?”他随口问道,目光往前头瞧去。“不演了。”她赌气似的说着,脚下步子在不知不觉中快了些,“我如今是单纯不想搭理他。”听得这话,他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她面上,轻笑着问:“那我还用日日去灵素宫么?”“看你喜欢。”不大好意思地踢了一下裙摆,她仰头看他,“这几日也挺为难你的。”“我们俩互惠互利,说什么为难。”他笑得爽朗,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略微得意道:“再说,公主不是答应以后给我牵红线么,那我有何损失,何况灵素宫的佳肴尤其对我胃口。”“话是这么说……”她望着他清秀隽雅的侧脸,话锋一转,“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江璃棠沉吟着摇头,“说不上来,得见着了才知道。她,不一定是个才女,可一定是个有趣的姑娘,会让我喜,让我悲。”“这样的姑娘都城里不少吧?”梁绯絮揶揄道,弯起的嘴角对上迎面而来之人猛地一沉。算起来,她们俩从年夜饭后便没怎么见过,之后也只在李皎凤的口中听到过她。梁媛刚从太极宫出来,见天气不错便随意走了走,没想自己会碰上梁绯絮。“大姐。”她嫁给魏栖动机不纯,梁绯絮如今对她是很难再有好感,不过表面的姐妹情还是要装的。“好久不见,五妹。”梁媛站在几步之遥外,面上神色古怪,上扬的唇畔似乎在笑。“……”梁绯絮心想,几日不见,她这笑怎么都渗人了,一点也不见当年的影子,更别说是那个喜欢带她到处玩的姐姐了。时间真能改变一个人,一旦改变,再也无法回去。两人擦肩而过时,梁媛侧脸,声音轻地细不可闻,“本宫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不知怎么的,梁绯絮竟觉自己一下子陷入数九寒天里,随后便有凶猛的寒意席卷全身,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直至回到灵素宫,她依然觉着心头慌乱,寻不得出口。梁媛的那句话像极了一张绵密的荆棘网,铺天盖地而来。“卑职见过公主。”魏栖抱臂站在门口,笑迎两人,出挑的五官在日光下仿佛生了辉。兴许是梁媛带给她的冲击力太大,梁绯絮直接无视了他,默不作声地拉着江璃棠进屋。“……”牙关一紧,魏栖冷脸盯着那俩进门的背影,眼神如刀。此时,他心头虽气倒没前几日那般气,毕竟她还是喜欢自己的。上桌用饭,梁绯絮频频心不在焉,吃一口走一次神。梁媛绝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从上次害她那事便能看出。她喜欢暗着来,让人防不胜防。一念及此,梁绯絮不由抬眸瞥了魏栖一眼,恰巧他也在看她,两人视线相撞。嗯?魏栖心下生疑,她的眼神不大对劲。饭后,江璃棠有事早早去了翰林院,魏栖本想问一嘴,却不想梁钊来召人了。梁绯絮到御书房时梁砚书与梁淳也在,而梁钊在看文书,三人互相交换目光,齐齐站于龙案前,谁也不清楚父皇找他们前来所谓何事。纵然风华不再,梁钊的坐姿仍旧笔直端正,下笔果断有力。看完最后一页,他才放下手书,抬头静静打量三人,依次是梁砚书、梁淳、梁绯絮。“朕今日找你们来是为一件事。”这话说完,三人面上呈现出三种情绪,梁钊继续道:“劲武国是拿下来了,可直接将它合并到我们天巽国也不是事,有段过渡时间更好。朕思前想后,觉着该派个皇子过去管事。旧殿烧了,新殿在建,定都在靠近天巽国的地方,你们谁愿意去?”梁砚书道:“既然劲武国是靳将军为绯絮打的,儿臣认为由绯絮去管事更好。”梁淳跟着附和道:“儿臣也这么认为。”“我不同意。”梁绯絮连连摇头,“那里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父皇,你不是希望儿臣无忧无虑过一辈子么。”她说着转向两位兄长,“你们俩怎么能让我劳心劳神去管劲武国,二哥近来无事,还是由二哥去吧。”“嗯,朕确实不希望你操心这些。”梁钊点头表示认同。“绯絮……”梁淳震了一下,惊诧地看着梁绯絮,躬身道:“父皇,儿臣不会治国,由大哥去更为妥当。”“不会可以学,这倒不是大问题。”梁钊说罢看向一声不响的梁砚书,“砚书,你想去么?”梁砚书垂眸愣住,梁钊方才那话一说,他心头很不舒服,勉强道:“二弟去也好,儿臣确实能力不足。”“皇兄太看轻自己了,与你相比臣弟对治国是一窍不通。”梁淳怕梁砚书对他生分忙道。“淳儿,你也别看轻自己,钱大人会随你一道过去。”梁钊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两人,缓缓道:“若你管得不好,砚书过几日也会去。”梁淳拒绝的话便这么被堵了回去,他捏着手僵硬道:“是,儿臣领命。”待那两人走后,梁绯絮回身,眸中亮如秋水,肯定道:“父皇,你在试探二哥。”被女儿看穿所想,梁钊也不恼,只是疲惫地叹道:“朕是个凡人,他没那个心思自然再好不过。”“儿臣相信二哥。”她迟疑开口,“父皇,儿臣想跟你聊聊大姐。”*远处黑压压的,浓云盖顶,夏日的雨来得突然,成片成片从半空里落下,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溅起细小凌乱的水花。正当梁绯絮站在太极宫门口出神时,眼帘里骤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是魏栖,他撑着伞从雨幕中走来,着一身暗红色的太监服,头戴软巾帽,一如初见的模样。走到石阶前,他微微抬起伞,衣袍下摆已被打湿成深色。“公主,奴才来接你。”“啊?”她呆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错,弯弯的柳眉挑起,“你是故意穿成这样的?”魏栖并未回答她的疑惑,算是默认,“雨下大了,公主快些走吧。”“嗯。”她也没追问,身子一矮踏下台阶,他将竹伞全倾了过来,两人走入雨幕。没一会儿,李桑拿着把绸伞从里头跑出,对上那俩背影了然一笑,随后将伞交给一旁等候的宫女。雨声嚷嚷,千丝万缕缠绵不断,更像是将两人隔绝在了俗世嘈杂之外。梁绯絮侧头瞥去,没好气道:“会不会撑伞,你是想染上风寒好赖在灵素宫么?”“实不相瞒,奴才正有此意。”他偏头看她,雨水顺着额前的发丝落下,一滴滴打上苍白的面颊。“你是不是有病。”她恼地不行,伸手便想去抓他的手腕,“不用麻烦。”他冷不丁地按住她的肩头往身侧靠,轻声道:“这样两人都能撑到。”任由对方揽着,她没动,静静聆听着他胸腔里的跳动声,生硬道:“谁让你来接本宫的。”他手上加了点力道,竹伞依旧偏。“奴才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跟公主说,公主迟迟不回,奴才只好来接人了。”“什么话。”她被勾起了好奇心。可他偏偏要吊着她,故作神秘道:“到灵素宫再说。”*灵素宫。“快,你们准备些沐浴的热水、干净的衣裳还有姜汤。”柳色吩咐完一转头,只见魏栖搂着梁绯絮从大门走入。这算怎么回事,前几天演了个寂寞?林琛往外瞧去,心道,这两人和好了?一进门,魏栖收伞道:“公主先去换了湿衣裳,奴才可以等。”他大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打湿,湿漉漉的布料贴在身上必不好受。梁绯絮冷着脸道:“你也去换件衣裳吧,灵素宫不收病人。”“公主待会儿见奴才么?”他盯着她,嘴角泛起一丝琢磨不透的笑。“你换了再说。”她使劲瞪了他一眼,当即扯过柳色进入寝房。寝房内早已备好热水,还冒着热气,梁绯絮脱下衣裳后踏入浴桶,舀着水面上的花瓣陷入沉思。梁媛那话真叫她不安,一想便觉头皮发麻。她演戏归演戏,如何会真推开他。两炷香后,柳色抖开干净的衣裳,忍不住问道:“公主,你这是跟靳将军和好了?”“还没。”等她系好腰间系带,梁绯絮才坐上床榻,抚着半透明的外衫装作不情不愿道:“你去喊他进来。”“是。”柳色应声退出。魏栖来得很快,重重的关门声将梁绯絮纷飞的思绪全扯了回来,她愣愣地看着他,他换了身崭新的暗红色太监服,手里正捧着一叠半人高的银票。“你哪儿来这么多钱。”梁绯絮惊地从床榻上站来,这高度,远远比她当初在他身上花的多。不对,以他之前那贪财的性子,有这么多钱并不奇怪。他这是想做什么,给她?整个人忽地跪了下来,魏栖将银票往身侧一放,那银票还真跟他的人差不多高了。他抬头,眸中烛火幽幽,似琉璃易碎,一字一字道:“这是我的全部家当。”“然后呢。”她重新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浅浅笑开,清亮的眸中好似含了烟水,“买公主跟奴才说话,一句一千两。”她怔了片刻,嗤道:“本宫的话在你眼里这般值钱么?魏公公,你别忘记,本宫是公主,并不缺钱,这样吧,本宫说一句,你烧一张。”“好。”他二话不说拿过桌上的一盏蜡烛放在身前,烧钱时眼睛也不眨,只管注视着她。眼睁睁望着那张银票被烧成灰烬,她反倒是有些心疼了,不紧不慢道:“本宫不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你来说说。”“是。”他拂了张银票置于火焰上,“哄”,银票一下子便点着了,“只说这辈子。奴才对公主最初的印象是在司礼监,那算我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奴才没仔细注意过公主。”恍如沉浸于回忆,他喃喃道:“公主当时说要买奴才担一个罪名。”“然后?”她双手撑在锦被上,两条腿轻快地晃着,“本宫买了你担什么罪名?”他又拿一张银票贴近火焰,银票眨眼间便被淡蓝色的火焰点燃,“公主恨劲武国的二皇子,于是在洗尘宴上对着众人说,已将自己的清白给了奴才。”“是么。”她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自嘲道:“原来本宫那时喜欢胡闹,太不矜持了。”“奴才并不觉得公主当时是在胡闹,更不觉得公主不矜持。”语毕,他再拿一张银票,抬头细细看她,“若是没有那次,或许我们还没以后的事。”“可换了今日,本宫一定不选你。”她直视他,说得清晰肯定。他摇头,语气比她更肯定,“不,公主重来一次还是会选奴才。”她皱眉反驳道:“本宫说不会便是不会,是什么给了你自信?”“因为奴才长得比孟苟俊。”低头望着被火焰一寸寸吞噬的银票,魏栖淡然吐出几字。“噗呲。”她笑出了声,娇美的面容在烛火里美地炫目,“不要脸,若是本宫先遇着江哥哥,本宫哪里会挑上你。”那个名字让魏栖霎时起了怒意,他扬眸,两缕发丝垂落在身前,衬得面庞冰冷如雪,“奴才不喜欢从公主嘴里听到江璃棠的名字。”“为何?”她明知故问。窗外的雨声渐渐停住,屋内更静了,他的声音愈发清楚,“奴才喜欢你,你这么喊他,奴才会吃醋的。”“哦。”她忍着笑,随手握了一缕发丝,“继续说,后来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后来,公主为气孟苟,用一万两银子买奴才亲你。”他木着脸夹了张银票,自嘲道:“如今奴才用一百万两买公主亲奴才,公主想必也看不上。”“是,你说对了,本宫看不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削瘦的面颊,脱口而出,“本宫买你亲我时,你是真心实意还是为了钱?”闻言,他缄默半晌,“当时奴才还不清楚自己对公主的情意,但若是别人如此做,奴才一定不会接这生意。”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发丝,“你的意思是只愿亲本宫?”“嗯。”他点头。她轻轻笑了一下,然而在这烛光下看起来更像泫然欲泣,“你是从何时喜欢上本宫的?”“在,不知不觉中。”或许掺杂了前世的执念,但他今世也是喜欢她的。从进宫起,他扮太监多年,早已心如止水,对宫内的女人从不动心,一开始对她也不松半点感情。她阖上眼皮,无意识地抓紧了发丝,“我们之间,你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什么?”“与公主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奴才印象深刻。”魏栖面上沾了些恍惚,沉声道:“非要说的话,是去珲州的路上,奴才跟你同塌而眠的第一夜。”“为何?”她睁眼等待他的下文,他这番剖析内心的行为还真难得。“因为奴才心里一直存着一个结。”珲州之行的点点滴滴在他面前闪过,他想,他明白她为何会如此。“那这个结不解,你是不是打算抛弃本宫?”她收了面上的情绪道。他如实道:“奴才会喜欢公主,但不同和公主在一起。”“那说明你没那么喜欢我。”她足尖点着踏板,怅然发出一声喟叹。说了这许多,的确是她说一句他烧一张银票,然而他身侧的银票实在太多了,几乎可以说没动过。“不,奴才喜欢公主,可以为公主去死,只是有些事也重要。”“好吧,今晚先到此为止。”梁绯絮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宫门到点便要关了,“本宫要歇息了,你不能留在寝房内。”他并不动,眼神柔和,“奴才想问公主方才开心么?”“一般。”她顿了顿,回想方才种种。“公主笑了。”他嘴角一扬,温柔道。“笑了又如何?”“证明公主心里还是开心的。”一道笑意从他白皙的眼睑下掠过。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你想说什么?”“只要你开心,我可以陪你演,怎么演都成。”他站起身,想走近又硬生生止住了步伐,高挑的身姿略显僵硬,言语中带着一抹恳求之意,“以后别去找江璃棠来气我了。”第77章 追公主的第六天公主府。偌大的院子里一片寂静, 徒留弯月洒下银色的清辉,空中偶有晚风吹过,成了这深院中唯一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