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堂中摆着一张四方白布,一丈长, 半丈宽。倏地, 幕布后亮起了烛光, 丝竹声起,低低的, 如泣如诉, 幽幽切切,是一首《长相思》。踩着曲子的节奏,幕布上出现了两人影,一个是骑马归来的年轻将军, 一个是长在深宫里的温柔公主。马上的男人在战场, 而马下的女人在公主府, 两人在不同的地方错落对视。随后, 号角声响起, 庭院里满是厮杀声,“啊!”将军惨叫一声, 摔下马后被乱刀砍死。另一头, 公主茫然地站在宫里,总是痴痴地看着某个方向。待一切声响渐渐退散, 奏乐变了,变得热闹欢快, 是成亲时独有的调子,《抬花轿》。“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白布上慢慢演着,梁媛独自一人坐在前头静静看着, 看得凝神专注,一席白衣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缥缈。“哒,哒,哒。”管家从内堂走出,缓步行至梁媛身侧,恭敬道:“大公主,该歇息了。”“本宫还不想睡。”她直愣愣地盯着幕布上的两个人影,他们正在吵架,吵得不可开交,公主再一次逼得将军出府寻欢。“这些东西公主看不腻么?”他侧头瞧了一眼,眸中不显山水。“不腻。本宫问你一件事。”梁媛一动不动地坐着,冷声开口,“当日劲武国来犯,魏栖带兵出征,你明明可以逃,为何不逃?”“公主以为老朽不想逃么?”管家笑了一下,诡异的笑声飘荡进夜里,“可有句古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呵,如今谁还记得老朽。更何况,老朽是被自己人背叛,不亲手了结他,老朽走得也不安心。”“就凭你?”闻言,梁媛的视线从幕布上移开,不疾不徐地转到管家脸上,他满头白发,长得普普通通,走在人堆里并不会让人多看两眼。“公主近日不是在为五公主和他烦心么?”管家俯身,小声道:“只要公主愿意,老朽还有一颗棋子用得上。”梁媛“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目光再次回到幕布上。骄傲的公主正在照顾生病的将军,可将军却挥手将那碗药打翻在地。“仇公公不愧是仇公公,老谋深算。”“大公主过奖了。”*自打上次跟梁绯絮详谈后,梁钊还真派了几人暗中盯着梁媛的一举一动,然而毫无收获,接连几日,梁媛安安静静地待在公主府里,哪儿也没去,什么人也没见。不像是有动作的样子。“絮儿,你是不是想多了?”梁钊捏着探子传来的纸条随手扔进灯罩。“儿臣应该没多想。”梁绯絮望着灯罩摇头,轻皱蛾眉,“上次让她得逞就是想少了。”他步履结实地走向女儿,抚着她的脑袋问:“你认为她会对魏栖下手?”“嗯。”梁绯絮点头后眉间褶皱压得更深,她眼前清晰地浮现着梁媛那日的笑,“以儿臣对她的了解,她这次不会直接对付儿臣,那样对她来说毫无意义,但我若跟她一样失去所爱之人,那便跟她同遭遇了。”“絮儿。”那头终究也是女儿,梁钊选了站在梁绯絮这头,心中自责难免,倘若他当年不那般武断也没今日之事。“你别太忧心,朕再派人去盯着她。不过你也太小看靳誉了,劲武国可是他打下来的。”“父皇,儿臣想求你一件事。”梁绯絮起身一跪。她跪得猝不及防,梁钊忙伸手扶她,责备道:“好好的跪父皇做什么?”梁绯絮抬头,说得斩钉截铁,“儿臣想要两个暗卫。”“你是在为他讨暗卫?”梁钊闻言把脸一沉,极度不悦道:“暗卫只护皇家人。再说,凭他的武功哪里需要别人保护,怕是暗卫还没他厉害。”“他再厉害也是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而且从皇榜一事来说也算半个驸马,如何不是皇家人。”她说罢,紧抿唇瓣,眸底泛起点点晶莹,“父皇不答应么?”“你这还没嫁呢,就事事替他着想,以后嫁了还得了。”梁钊用力扶起她,重重地点着她的眉心,“你要谁?”她眉眼一开,娇美的轮廓在光影里盈盈动人,“要上次珲州一行里的暗卫,王昼跟了二哥,成谭跟了七妹,那儿臣挑凤瑀和莫瑆。”“嗯。”梁钊无奈地叹着气,女儿外向啊。“你打算何时成婚?”“再晾他几天。”梁绯絮别开眼,鼓着脸嗔道:“上次的珲州之行,他可没少让儿臣难过。”“罢罢罢,你们年轻人的事朕不懂,随你高兴。”大感自己年华已逝,梁钊蓦然想起了梁轻鸢,又道:“轻鸢生的女儿粉雕玉琢,朕想看你和靳誉的孩子,你快了了朕的心愿。”他们俩的孩子?梁绯絮面上“腾”地红了,娇羞道:“父皇乱说什么呢!”*一月前,梁钊遣了大半质子回国,而元千宵正是其中之一,梁缨失落几日后迅速给自己张罗婚事,梁绯絮听到这消息时惊呆了。她要只想逼对方现身倒还好,可真想嫁人是怎么回事。“七妹,你是不是想不开?”“不,恰恰相反,我是想开了,天巽国的好男儿何其多。”梁缨挽着她的手走出学堂,微微圆润的面颊削瘦不少,衬得那双眼睛更亮了。“既然你已做出决定,我也不劝你了。但你要牢记一件事,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最终是两个人的相互折磨。”有梁媛的例子在前,她更不希望梁缨再以那样的结局收场。“我知道。”梁缨应声后没再说话,她面上虽在笑,可梁绯絮清楚,她眸中并无半点笑意。“公主,卑职来接你。”两人听得这声齐齐往前瞧去,是魏栖,他今日又换回了侍卫服,打着一把竹伞,眼角微微上挑,笑意潺潺。“五姐,你独一无二的侍卫来了。”梁缨在两人的对视中默默走开,她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不适合看郎有情妹有意的画面。外头的日光灿烂而耀眼,梁绯絮站在石阶上抬着下巴看人,“堂堂骠骑将军竟扮做侍卫来接一个小小的公主,本宫受宠若惊。”无视周遭一片羡艳的目光,魏栖抬脚踩上石阶,“在我眼里,骠骑将军也只是个名头而已,公主却是真实的人。”“花言巧语。”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倒是放了晴。两人并肩走下台阶,那些看戏的学子随之散去。她今日对自己没前几日那般冷淡,魏栖便觉是昨晚烧钱的事起了作用,为让自己能早日娶到她,他问:“公主,今晚还继续么?”“不。”她拒绝地飞快。他面上一僵,刚起的希冀瞬间蔫儿,仿佛一小簇火苗被冷水无情浇灭,“那公主想做什么。”“什么都不想。”她侧头看他,得意道:“你千万记得昨晚答应的事,没本宫的同意不准擅自碰本宫。”“……是。”这走向跟他想的完全南辕北辙。两情相悦的戏已落幕,但江璃棠是真心爱吃灵素宫的饭菜,到点便来,只不过这次他径自来了灵素宫。好巧不巧的是,他刚到门口便遇上了那两人。“公主。”“江哥哥。”梁绯絮小跑着朝他而去,欣喜道:“你怎么来了,我都没让御膳房做你爱吃的几道菜。”“无妨,我不挑食。”他笑得温润,声音清朗。魏栖:“……”说好的不拿江璃棠气他呢,怎么又开始了。*饭后,梁绯絮兴冲冲地拉着江璃棠去书房,芸儿与柳色两人各捧二十张画像紧跟其后,画像上头全是都城里未出阁的适龄女子,有才有貌。出于好奇,林琛跳下横梁坐在一旁看热闹,魏栖冷脸立于门边。“江哥哥,这里有四十副画像,是都城第一媒人的看家之宝,你瞧瞧有没有合心意的。”梁绯絮轻击手掌,柳色会意后解开画像上的红绳,画轴“哗”地往下一滚,“第一位,工部尚书的女儿,彭思棋。”“看起来不大有趣。”江璃棠煞有节奏地敲着折扇,画像上的姑娘过于恬静了些,“她眉心带愁,目光有怨,说不定已有心上人。”屁话。魏栖风凉道:“江大人,这彭小姐可是你的爱慕者,我还听说她收藏过你的字画。”“她收藏我的字画?”江璃棠若有所思地看向魏栖,半带玩笑道:“靳将军如何得知,去她家拜访过,还是与她本人聊过?”“市井间的小道消息。”魏栖双手抱臂不动分毫,嗤笑道:“像江大人这种高高在上不接地气的正人君子哪儿会晓得彭姑娘的心意。”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一走,梁绯絮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她倒要听听他们俩能说出什么花来。江璃棠淡淡一笑,“我从不认为自己高高在上,也不认为自己不接地气,靳将军如此说话可是把自己看低了。”魏栖冷笑道:“我从不看低自己,方才如此用词是在恭维江大人,江大人赶着顺梯上爬,未免自视过高了。”“嗯嗯。”林琛人忍不住咳了一声,他们俩怎么还较上劲儿了,不是在看画像么。许是非要求个答案,江璃棠侧眸问梁绯絮,“公主以为呢,我是个自视过高的人么?”他一问,魏栖也随即看向她。“我啊……”梁绯絮刚喝下一口茶水,讪笑着躲开两人的目光道:“你们继续,我看戏。”“不必,我与靳将军争不出好东西。”江璃棠挥着折扇一展,潇洒道:“还是继续挑吧。”“嗯。”梁绯絮收起看戏的姿态,挥手道:“下一个,赵太傅的小女儿,赵馨,活泼俏皮,我曾见过一次,该是你喜欢的类型。”“单看眼睛的确是个有灵气的姑娘。”江璃棠惋惜着摇头,眼中渐渐焕发出古怪的光,“可我记得,她心仪之人是靳将军,前几天周媒婆还去靳府提亲了。”魏栖忙道:“公主莫要别听他胡说,那媒婆还没进大门便被管家轰出去了。”尽管江璃棠不说,梁绯絮对都城内的事也知晓一二,如今的魏栖在都城里可是抢手,听说靳府的门槛都要被提亲的人踩烂了。想到这里,她瞧也不瞧他,无所谓道:“与本宫何干。”那些媒人来不来提亲又不是他能控制的,魏栖垂下眼帘委屈道:“我只想娶你。”“哼。”梁绯絮冷淡地哼了一声,“下一个。”“这个不行。”还没等梁绯絮开口,江璃棠干干脆脆地否了。“为何不行?”梁绯絮好奇地往前一看,细细打量道:“这位姑娘怎的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不是眼熟。”江璃棠的嗓音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讥讽,“她是像公主,但没公主美。”“咳咳咳。”魏栖重重咳了几声,眸中遽然卷起刀锋半般的冷意。“原来你也会说这些花言巧语么。”梁绯絮似笑非笑地睨了江璃棠一眼,“果真,男人都喜欢骗人。”“我只是在说实话。”江璃棠顺手端起茶杯,随口道:“公主难道不觉得自己比她美?”“觉得又如何,不觉得又如何。”心头不知怎么的涌起了烦躁,梁绯絮回道:“本宫是个矜持的姑娘。”“噗嗤。”柳色莞尔,她还记得前几日某人在白芷姑姑面前说的话。“唉……”江璃棠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对着她恳切道:“公主别怪我说话唐突,都城内确实找不出比你更美的姑娘,所以我并不执著对方的样貌,性子合得来才好。”“……”梁绯絮眨眼愣了愣,心头存了点微妙的不自在,为何他这番言语比演戏时要过。“下一个。”不等她说话,江璃棠出声,转眼间便是风轻云淡,似乎方才表心意的人并非他。尽管这两人没在演戏,可魏栖反而看得更不舒服,前几天是单纯地气,眼下是心头梗地慌。一共四十张画像,不是这儿不好就是那儿不好,他可真够挑的。“都不行么?”看尽最后一张画像,梁绯絮问,很为他操心。江璃棠毫不迟疑道:“嗯,都不行,看来找一个顺眼的姑娘比登天还难。”“都城里的姑娘还多着,你别泄气。”梁绯絮安抚地拍着他的肩头,认真道:“等我再去找几个媒婆。”“有劳公主为我费心。”江璃棠站起身,目光一连变了几变,“我先回翰林院了。”“好。”闲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出门,然而魏栖没走,他利落地关上房门,清冷的眉骨间好似染了秋霜。“做什么?”她拎起茶壶一斜,茶水缓缓而下,轻飘飘道:“本宫昨晚可没答应你不跟江哥哥说话,而且本宫今日是在给江哥哥找对象,这有错么?”他没说话,或许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她喜欢看他吃瘪的模样,那他便让她看。“怎么不说话。”饮下茶水,梁绯絮起身走近他,纤细的身影像朵弱不禁风的桃花,笑得眼睛弯弯,“受不了了?”“嗯。”他还是不语,喉间轻轻发出一声颤动。“你当初不就是这么对我的?”她踮起脚,抬手圈住他,若有似无地呢喃道:“给几颗糖,再打一巴掌。”根本无法反驳。魏栖苍白着脸,伸手想抱她,然而她昨晚说的话犹在耳畔,“随你开心,我可以等。”他放下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何时才点头嫁给我?”“看你表现。”她偏头,张口咬上他的耳垂,咬出深深的牙印,“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去靳府提亲,我就拖你一年。”第78章 寿宴赐婚戌时, 都城里灯火辉煌,正是夜市热闹之际,一出宫门便能瞧见被千万烛光照亮的天际,道上两侧摊子摆得拥挤, 入耳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望着熟悉的画面, 魏栖不由想起了去年的某一夜, 那是他第一次跟她来夜市,她花了二百两让他扮做林琛跟着。当时, 他确实是看在钱的份儿上才答应她, 但若换个人,区区二百两他还真瞧不上。慢悠悠地在人群里荡着,追忆起当晚的她,魏栖面上怔怔地出神, 然而习武之人的警觉性还是让他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继续往前走, 心头疑惑, 谁在跟踪他, 他近日在都城还能有仇人?朝堂上的事他一向不掺和, 应该不是那些老顽固的人。不过对方跟都跟来了,弄清楚也好。魏栖在人堆里左拐右拐, 故意挑了条小道走回靳府。小道里的灯光不似主道, 只有二三户人家的门口还挂着灯,昏暗的灯笼越发显得夜色诡异, 犹如一张噬人的巨网。他停,身后跟踪的人也停。听脚步声是两人, 武功还不错。“两位跟着我做什么,劫财还是要命?”语毕,他慢慢回身, 须臾,两道银光倏地一闪,在黑漆漆的夜里极为刺眼,是两柄剑,一左一右朝他刺来,攻的还是两处要穴。“叮!”他飞速抽出腰间佩剑,身子急遽往后一倾,抬剑几挑,金属与金属的交击声划破了周遭的寂静。一人剑中微有杀气,而另一人的杀气稍强,三剑“铿铿铿”地响着,震得人虎口发麻。电光火石间,魏栖抽出了剑鞘,一手攻,一手防。十几招过后,他右手所持的长剑挑了前头那人的面巾,而左手的剑鞘正抵在后头那人的胸膛上,压得他无法动惮。面巾顺势一分为二,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正是凤瑀,那另一人自不必说了。“怎么是你们俩。”他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眸里闪着冷光。“来杀我?”“我倒是想。”凤瑀侧身挑着眉道,他比他们俩小一些,还有点孩子心性。“……”魏栖冷哼一声懒得废话,大步往道上走,不出五步,他又停了下来,侧过脸道:“是公主派你们来的?”“对,公主让我们俩来保护你。”凤瑀耸着肩道,言语中有丝无可奈何之意。“她怕你死了。”“保护我?”似乎是听了个稀奇的笑话,魏栖不确定地问道:“凭你们俩?”她特地让他们俩来保护他,究竟是看不起谁。莫瑆紧跟在他身后,冷漠地像把出鞘的剑,“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请驸马配合。”“……嗯。”魏栖沉吟一声,步伐快了几分,“我府上没佣人,更不养闲人。”此时他真想回灵素宫问问,她这又是演的哪出。“我们不挑,管吃住就行。”凤瑀笑得爽朗,每过一个摊子都会摸几下摊上的东西。“随你们。”*学堂。今早第一节乐理课,何阅讲得枯燥无味,大家听得头脑发昏,堂内走神的人尤其多,而其中占大头的是新人。一等何阅出门,她们索性连样子也不装了,大大方方地聊起了都城里的新鲜事。“你们听说了么?”有人起头。“听说什么?”有人接道。“自然是我们天巽国最年轻最英俊的靳将军。”嗯?一听靳誉的名字,梁绯絮拨弦的指尖猛然一顿,不由抬眸往几人看。他怎么了,难道今日又有不少媒婆去靳府提亲,靳府的门槛被踩没了?如此一想,她心头便气得慌,昨日才说过,他竟将她的话当耳旁风。梁绯絮自顾自生起了气,却听前头几人说了另一件事。“他啊,一大清早便在靳府大门上贴了两张白麻纸,说自己只娶荣华公主,凡是进靳府为提亲的人都得乱棍打出去,笑死我了。”说话之人捂着嘴,双眼弯弯,巧笑倩兮。“你还笑,有些姑娘听得这消息怕是要哭。”“那倒是,如今想嫁他的姑娘确实多。”“我又不想嫁他,为何不能笑。不过说起来,他番行为叫人怪羡慕的。”几人说着朝梁绯絮所在之处看来,带着几分探究和羡艳,梁绯絮坐得愈发直了,面容专注,双手拨得优雅,弹出的琴声泠泠,这个时候还是要装一装的。真没想到,他竟用这般不留情面的方式拒绝人,不过如此也好,一劳永逸。心情大好,学东西也快。这日午时,梁缨早早走了,梁绯絮都没来得及拉住她,也不晓得她上次有没有听进自己的话。纵然她是个公主,成亲也是一辈子的事,并非儿戏。“公主。”柳色那轻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梁绯絮回头,她对着她一通挤眉弄眼,“怎么,眼睛抽了?”“哪有。”柳色行至她身侧,贼兮兮地问:“奴婢猜公主一定知道靳将军今日做了什么。”“他做什么了?”梁绯絮装作一副茫然的模样摇摇头。“公主是真不晓得还是假不晓得,宫里可都传遍了。”见她不像是在撒谎,柳色唇畔绽开浅浅的梨涡,笑着道:“靳将军招了全城的媒婆,说自己是你的人,她们再敢去靳府说媒便乱棍打死。公主对未来驸马的做法可是满意?”一缕笑意袭上秀美的面颊,梁绯絮心头开了花,出口却是淡淡,“哦,那他的脸皮是真厚。”“公主此时心里一定在乐。”柳色小心翼翼地凑近她,问,“都这么些天了,公主准备何时兑现自己当日的承诺?”梁绯絮蜻蜓点水地瞥了她一眼,扬起眉梢道:“过几日吧。近日,我还真怕夜长梦多。”明儿是李皎凤的寿宴,梁媛会进宫,而她如今最不愿见的人便是她。“公主昨日还说自己矜持呢。”柳色偷笑道。“本宫哪里不矜持?”她恼道,伸手掐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公主别闹,奴婢错了,奴婢不说了啊,公主哪里都矜持。”柳色连连求饶,忽将面上玩笑的神色悉数一收,说起一件事来,“明晚皇后在太极宫摆宴,奴婢已按公主的吩咐备了贺礼。”“嗯,但愿明晚不会出什么事才好。”她抬头望向太极宫所在的位置,眸子里起了一阵辽远模糊的雾气。*午时,灵素宫吃饭的只四人,江璃棠没来,魏栖缄口坐在梁绯絮身侧,也没说自己今早做了什么,柳色跟林琛两人倒是笑得明显。“明日母后寿宴,你来么?”期间,梁绯絮冷不丁地出声,她打算早早了了承诺。“满朝官员都去,我哪有不去的道理。”她主动询问,他欣喜地很,顿了片刻,忍不住问起那俩的事,“为何派莫瑆和凤瑀来保护我,你看我像是要保护的人么?”“啪”,这声很重,吓得林琛柳色全身一僵,像被点了穴道一般。梁绯絮放下筷子,盯着魏栖的眼神坚定而决断,里头甚至有些许恐惧,“你给我记住一件事,你活着才能娶我,你若出事,我立马嫁给别人。”她很少露出这般眼神,魏栖只觉全身冷了一下,蹙眉道:“你有事瞒着我,我一直没问你,究竟是何事让你害怕。”“我总觉大姐会对付你。”轻轻的,梁绯絮的这声仿佛从胸腔深处吐出,“她的城府我们不是没领教过。”“大公主要对付我?”魏栖回忆着上次探病那事,心头满是古怪,他们之间并无交情,她怎会冒然去看他,还说要跟他演戏,简直像换了个人。听说梁媛搬回公主府后整日待在府里,不见出门,每晚都在院子里看皮影戏,霎是诡异,想想便禁不住头皮发麻。“你听不听我的话?”她板起脸,眸中神采比起平日要盛地多。心血来潮,他想逗逗她,轻笑道:“你嫁我便听。”她果断回击道:“你听我才嫁。”分不清苦笑还是其他,他沉沉叹了一声,“听,如今是你吃定我了。”*太极宫。毕竟是一国之母的寿宴,今晚皇宫里来了不少人,多地出奇,四处人声喧哗,而梁媛身为长公主如何能不来。宴客地露天,前头高处为皇上皇后所坐之位,矮桌在低处,共分两侧,且两侧座位相隔甚远,空出来的地儿方便待会儿表演歌舞之用。按照规矩,前头坐皇室成员,后头坐朝中官员,梁砚书跟梁淳原本在劲武国,为给李皎凤贺寿急急赶了回来。“绯絮,你怎能骗二哥自己失忆了?”梁淳又气又怨地看着梁绯絮,秀气的面庞上难掩怒意,他抬手重重弹了一下她光洁的脑门,“若非大哥告诉我真相,我可被你骗惨了。”“疼……二哥下手真重,我待会儿还要见人的呢。”梁绯絮委屈地摸着额头,撇撇嘴道:“对不起对不起,这次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对上她眼中泫然的泪光,梁淳心疼地紧,那些得知真相后积聚的怒气刹那间烟消云散,“那你如今怎么打算,还要继续骗他?”这时,门口进来一人,梁绯絮的眸色当即一暗,冷声道:“不骗了。”“你们来得还真早。”梁媛穿着一身华丽的金色宫装走近,面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温婉和煦的笑,看不出丝毫破绽。“大姐。”几人异口同声道。基于之前的猜疑,梁砚书暗中打量两人,如何也不信她们俩之间没过节。只是,这过节究竟是什么。为争男人?婀娜的身形一动,梁媛在靠近梁砚书身旁的矮桌前坐下,对着他们笑盈盈道:“你们方才在聊什么,绯絮的记忆恢复了?”梁绯絮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直视她道:“是啊,为了大姐恢复的。”这浓浓□□味,梁砚书若是听不出来,那他还真对不起梁钊的一年教导了。相比于梁砚书,梁淳看出的东西要更多一些,这取决于他以往的种种经历,练就了他敏感的心思,对情感的洞察也更为细腻。梁媛笑了,美眸盼兮,柔柔道:“恢复便好,你再不恢复,靳将军还真可怜。”“他从不以为自己可怜,兴许还乐在其中。”梁绯絮出口的言语是热中带冷,锋芒毕露。“那我祝你们白头到老。”最后四字,梁媛咬字极重,听在人耳中便是意有所指。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梁绯絮真不爱听,“借你吉言。”“皇上驾到,皇后驾到……”李桑从殿里走出高喊,他一喊,场内的乐师随即开始奏乐。梁钊李皎凤现身,席间顿时安静不少。晚宴会在李桑的宣读声中正式开始,之后,在座宾客一一上前祝贺。魏栖坐的位置还算靠前,与梁绯絮坐的位置恰好是两对面。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一想到待会儿,梁绯絮只觉便宜了他,照之前的计划走,原是还要再晾他几天的。“今晚借着皇后的寿宴,朕要宣布一件喜事。”梁钊笑得眉开,慈爱地瞄了梁绯絮一瞬,“去年劲武国来犯,镇守边关的几位将军叛国投效敌方,朝中更无大将,局势可谓危急。而荣华公主为震我军士气曾承诺,谁能领兵打败劲武国便能娶她”万万没想到,梁钊会有这一手。魏栖惊喜地手足无措,两手使劲抓着膝上的布料,喜不自禁,他激动地朝梁绯絮看去,谁想她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靳将军不仅收回失地,甚至还拿下了整个劲武国,如今,朕自然要兑现承诺。”梁钊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字都清晰地落在宴席上,飞入每一人的耳中。他话音一落,魏栖赶忙起身,梁绯絮跟着起身,两人并肩在道中跪下,金色裙纱与黑色衣摆纠葛地缠在了一处。“今晚,朕做主……”视线垂落在两人身上,梁钊面上笑意渐深,“将荣华公主许配给骠骑将军靳誉,择日完婚。”“微臣叩谢皇上赐婚。”“儿臣谢父皇赐婚。”才演几天啊……梁砚书无奈地叹了一声,他就晓得她演不了多久。握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梁淳面上神色复杂,她嫁给心爱之人是好事,然而他心头却不怎么舒服,并非嫉妒亦或是其他。他下意识看向了梁媛,梁媛的笑声有些沙哑,透着点点诡谲,让他不寒而栗。第79章 不能自己戌时正, 喜宴散场,众人各自打道回府,人流比肩继踵全往大门涌去,魏栖刚起身便被一群朝廷官员围住。“靳将军, 恭喜啊。”“恭喜恭喜, 有情人终成眷属。”……人群一走, 场内立时显得空旷起来,梁绯絮坐在原地没动, 目光却往人堆中最显眼的那人飘。“五姐, 恭喜了。”梁缨拿着一只酒杯跌坐在她身侧,面上微红,似有醉意,“来。”拎起酒壶给两人满上, 她眸中透亮, 举杯道:“我们俩喝一杯。”“好。”梁绯絮欲言又止地瞧着她,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清妹妹眼底的情绪, 她不由拍了拍她的肩头, 关切道:“别喝太多,小心醉了。”“我若是能醉便好了。”重重放下酒杯, 梁缨面上黯淡无光, 眉心萦愁,“五姐, 等你成亲后,我也要成亲。”“什么?”一听这话, 梁绯絮脸色微妙,她怎么不听劝。“嗯。”梁缨仰头望向上头的璀璨星空,眸光如水, 喃喃道:“决定了。”虽说作为大姐,可梁媛半点也没和兄弟姐妹多待,许是无话能说,李皎凤走后她便离了席。“前头走快些!后头别挤!”人群黑压压地堵在太极宫门口,梁媛在前头,而梁淳与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站在后头。“轰隆”,天边发出一声巨响,一道惊雷劈下,原本大好的夜空徒然下起雨来,几个呼吸间,雨势越下越大,倾盆似的,场内还没走的几十人飞快跑进了大殿避雨。李桑见此忙命人备伞,即便走了大半,殿里的人依旧多。谁也没料到今晚会下雨,还下得毫无预兆。仿佛是被接二连三的人缠得烦了,魏栖沉下脸道:“你们不走本官走。”说罢,他强硬推开几人拿了把伞朝梁绯絮走去,“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