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琛一听这消息便从横梁上方跳了下来,柳色惊喜地差点将手里的书册扔出去。初秋的清晨,曦光携着微微的凉意散在房中。今日是休息日,梁绯絮此时还在练字,听得芸儿那声,“啪”地一下,她右手徒然一软,毫笔斜斜掉进砚盘,溅起了小捧墨色的水花,墨水犹如秋雨一般落在白纸上。“赢了?”顾不得身前墨迹,她狂喜着跑到芸儿身前,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总觉自己在做梦。“赢了赢了,还赢得很漂亮,听说靳将军追了几天几夜才砍下孟苟的头。”芸儿兴奋地说着,见梁绯絮流下一行清泪倏然愣住,忙问:“公主哭什么,这可是好消息啊。”“喜极而泣,我是太高兴了,他做到了。”梁绯絮又哭又笑,顾不得面上横流的水珠,提起裙摆便往院子里跑。秋日的暖阳不如夏日那般热烈,却是刚好。她拔下一根眼睫,交握双手对着南边的方向许了个愿,“老天爷,请你一定保佑我天巽国的将士们平安归来。”柳色见梁绯絮在院子里许愿便拉住急急往外走的芸儿,小声道:“别去。”“哦。”芸儿撇撇嘴,安静地站在原地。许完愿后,梁绯絮擦着面颊进屋,迫切道:“芸儿,你跟我说说听到的消息,他们何时回都城?”“暂时不回。”芸儿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瞥了她一眼,“奴婢听说靳将军不同意回城,执意要拿下劲武国,而且皇上准了。”“他还真是……混蛋。”擦拭面颊的手一顿,她仰头嗔道。尽管懂他为何如此做,但她就是担心他。他一日不回,她的心便是悬着的。*梁钊同意后,戚征下令将士们整装待发继续前进,他们这次要一鼓作气拿下劲武国。既然劲武国先破百年坏盟约,那他们天巽国也不必客气。直到过年,战争依旧没结束,但魏栖已攻下了劲武国内的十三座城池,还有六座城池便能到达劲武国的皇宫。又一个除夕夜,夜幕缓缓落下,“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接二连三地响着,整个皇宫都喜气洋洋的,檐上挂满彩灯,每扇宫门都贴上了“福”字。临近申时,灰暗的天空里飘下一阵柳絮般的雪花,像玉一样晶莹剔透,轻轻地飞着。梁绯絮手捧汤婆子走出屋,静静在院子里看起了雪。日子过得可真快。还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她苟延残喘地活在劲武国的冷宫里,过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日子,毫无尊严。“哎呀,公主你去外头做什么,外头冷。”柳色拎着一篮红穗子从内室走出,见梁绯絮站在雪地里不由惊叫一声,飞快拿了件雪裘斗篷去给她披上。“看雪。”梁绯絮伸手拉紧斗篷,侧头问,“你觉得今年的雪好看吗?”“不好看,年年都有,又不是什么稀奇的的玩意儿。”柳色是个生在夏日的姑娘,对冬日有股奇怪的反感,她挽过梁绯絮的臂弯将她往屋子里带,“公主还是快进屋吧,万一染上风寒怎么办。待会儿李公公要来接你去太极宫用年夜饭了,走,奴婢给你梳妆。”“见的都是熟人,梳什么妆。”梁绯絮摇摇头,却任由柳色将她拉到了梳妆台前。*太极宫,年夜饭。殿内摆了一张大圆桌,上头摆满各色珍馐,香味扑鼻。边上满满坐了一桌人,梁钊与李皎凤主位,梁钊身侧又以梁砚书为首,往后便是按年纪坐,依次是梁绯絮、梁轻鸢、梁缨,还有一位三岁大的小公主,而李皎凤身侧则坐着几位皇妃。“来,先敬征战的将士们一杯。是他们打赢劲武国,我们才能坐在这儿吃安稳的年夜饭。”梁钊起身举杯,桌上的其他人哪里敢坐着,一个个都站起了身。梁轻鸢行动不便,梁绯絮与梁缨一人一手同时扶了她一把。喝了这杯后,大家坐下话家常,梁钊率先开口,惭愧道:“朕以前确实偏宠絮儿与砚书,对你们几个太武断了些,你们是不是在心底埋怨朕?”除了梁绯絮与梁砚书,其他几人并不说话,默默低下头去。梁缨看了几人一眼,他们不说她来说。“儿臣以前确实觉得父皇对大哥五姐的宠爱太过,对其他几个不闻不问,做决定也从不考虑我们的感受。说起来,儿臣与二哥最惨。”她自嘲地笑了笑,“近日,父皇的所作所为儿臣都看在眼里,儿臣不埋怨了,还是母后说得对,家和万事兴。”她开了头,其他人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梁轻鸢接着道:“以前啊,儿臣可是在心里恨死了大哥和五姐,这才对五姐百般刁难,不过以后不会了。父皇准许儿臣留下肚里的孩子,儿臣感激不尽。”她站起身,举起一杯清水对着梁绯絮道:“五姐,如今我怀着身孕不便喝酒,便以茶代酒敬你,请你原谅我此前的任性。”“好,以前的事一笔勾销。”梁绯絮起身举杯一饮而尽,这次喝酒她喝得无所顾忌。两人冰释前嫌,然而梁媛并不说话,她心里的结还没打开。她放不开,梁绯絮也不勉强,两人以后不用互相算计便好。“六姐,太医可有说过你何时生产。”梁缨俯身凑近梁轻鸢,好奇地摸了摸她七个月大的肚子。梁轻鸢抬手抚上肚子,温柔道:“来年春天。”“七妹瞧着是不是羡慕了。”梁绯絮捏住梁缨的脸揉了揉,好笑道:“羡慕自己生一个吧。”“五姐!”一桌子的人其乐融融,李皎凤侧头看向默不作声的女儿,梁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叹了口气道:“媛儿,你真不打算再嫁了?”梁砚书心平气和道:“大姐若是想嫁,我为你物色。”他们开心是他们的事。这桌上最格格不入的人便是梁媛,她低着头,轻声道:“不了,儿臣觉得这样很好。”“罢了,朕也不逼你,你往后若是有什么打算一定要同朕说,朕绝不会跟以前那般不顾你们的想法。”梁钊说着转向梁绯絮,笑道:“下一个该出嫁的公主是絮儿,朕原本打算将你今年嫁出去,没想出了劲武国的事,如今娶你的人还未回来,你的婚事怕是要等到明年了。”“父皇。”梁绯絮面上一红,娇气道:“儿臣还不想嫁。”梁缨挽着梁轻鸢道:“五姐好福气,靳将军可是拿了劲武国当聘礼给你呢,真叫人羡慕。”“让你取笑我。”梁绯絮伸手拉过梁缨,凑到她耳边道:“你明年也能嫁人了吧,我可晓得你的心思。”梁缨俏皮道:“那也得等五姐先嫁。”今晚的除夕夜便在欢声笑语中度过,除了梁淳和几位远嫁他国的几位公主,梁家算是齐全了。*来年,江璃棠以乡试第一的成绩进入春闱,他记得某人说过一句话,殿试便能见着她,而他不仅进了殿试还拿了状元。刚走出大殿,他便撞上了一人,是柳色。江璃棠一愣,心头仿佛明白了什么。“秦姑娘的丫鬟,你怎么在宫里。”秦毅的小女儿秦初嫁的正是当今圣上,荣华公主便是她所生,他早该想到的。柳色不情不愿道:“状元郎,我们公主请你去宫里叙旧。”她实在不懂公主为何要来招他。“嗯。”江璃棠点头,若有所思地跟着柳色到了灵素宫。时值阳春三月,魏栖不仅夺了劲武国,还放火将劲武国的皇宫烧了,消息传回都城时,大街小巷的民众都在为他欢呼,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清晨,灵素宫外的杏花又开了,茂密地几乎包住宫墙,秋来雾重,花瓣上头沾着晶莹的露水,清香之气扑鼻而来。还有半月,魏栖便会回到都城,得知这消息后梁绯絮又喜又愁,像个待嫁的姑娘。她做梦也没想到,他会一把火烧了劲武国的皇宫。自己虽在皇榜上写打赢胜仗的人能娶她,可这么轻易让他娶了,她又有些不甘心。“草民江璃棠,见过荣华公主。”江璃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快起来,别这么多礼。”梁绯絮上前虚扶了他一下,笑着看他,鬓边流苏晃得清脆。他今日穿了身白锦缎衣,丰神俊秀,“恭喜啊,状元郎。”“公主别取笑草民了。”两人再见时,她成了尊贵的荣华公主,江璃棠竟觉自己做不到当初那般对她了。他倒没觉自己配不上她,可那奇怪的感触怎么也挥之不去。“坐吧,别站着。”梁绯絮示意柳色奉茶,侧头打量着他道:“你看起来跟珲州那时不大一样,拘谨多了,不会是在怕我?状元郎,以前那个说要我做挡箭牌的江璃棠去哪儿了?”江璃棠苦笑一声摇头,叹道:“草民不是怕公主,只是一下子没转过来。”“这是什么话,我换了个身份就不是我了?你是和我的身份做朋友还是和我做朋友?”梁绯絮不悦地蹙起眉梢,“你不自在我也不自在了,还怎么继续聊下去。”“公主说得对,是我愚钝了。”江璃棠勉强扯了扯嘴角,立马转移话题,“我听说这次大破敌军的将领姓靳,是他吧。”他能去打仗,那他们之间该是没误会了。“嗯,还有半月他便能到都城。”说起魏栖,梁绯絮面上洋溢着一层浅浅的雾蒙蒙的笑。江璃棠轻轻笑了一声,只是这笑里多多少少带了点苦涩,“恭喜你,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呢,还没找到心仪的姑娘么?”作为朋友,她还是很乐意帮忙做月老的。“没有。天下之大,想我堂堂状元郎,竟找不到一个心仪的女子,真是可悲。”江璃棠似真似假地说道,随后看向她,开玩笑道:“公主可有适龄的好姐妹能介绍给我。”他这幅古怪的模样叫梁绯絮莞尔,“可惜七妹有心上人了,不然你们俩我倒是觉得挺配的。”她想来想去还是大才女更配江璃棠,只是都城里的大才女她还真不认识几个。“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淡淡道:“随缘吧。”“你若是有心上人一定得跟我说,我帮你。”“好。”他看着她笑。*四月初,出征的军队浩浩荡荡回了天巽国,他们这次不仅将失去的四座城池收回,还拿下了劲武国,可谓英勇。城门外,千万马蹄踏得烟尘滚滚,独属于天巽国的旗帜迎风飘扬,将士们各个带笑。那天,围观的百姓堵满了都城的大街小巷,妄图一睹几位将军的风采,城门口那条大道更是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整齐的队伍在主街道上缓缓前行,戚征骑马走最前头,他身后跟着魏栖与梁淳两人,再后便是王昼几人,最后是一些在此战中立了大功的人,其余大部分都留在了城外,全进城怕是走不了路。“恭喜戚元帅凯旋归来。”“恭喜靳将军凯旋归来。”“恭喜二皇子凯旋归来。”一待他们进城,众人喊得大声,激昂有力,余音回响不绝。梁淳牵着缰绳的手一紧,心头激荡,这是他第一次见民众为他欢喜,换了以前想都没想过。此刻,他再次回忆起了那日,若不是绯絮及时制止了他自尽的行为,他不会有今天。剑眉微微收紧,魏栖并不想在这里慢悠悠地浪费时间,他快等不及了,他想见她,想眨眼的瞬间便能见到她。由于民众过于热情,路上根本走不动,从进城到进宫,戚征等人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日光普照皇城,梁钊率人早已在大殿前迎接,几十位将士下马行礼,齐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快快请起。”梁钊上前扶起戚征,喉间忽地哽咽,哑声道:“你们辛苦了,朕要论功行赏。”*那边在论功行赏,这边,梁绯絮紧张地心跳都到了嗓子眼,她待会儿便要见他了,真怕自己会出错。“公主。”江璃棠踩着杏花踏入大门,手里拿着一只粉色的纸鸢,“今日是他凯旋而归的日子,我想封赏后他便要来了。”梁绯絮不停地搅着双手,大吸几口气稳定心神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喊你来。”“没想到我们在都城还能互惠互利。”他说罢将手中的纸鸢递给她,想想又加了一句,“公主以后记得给我找个好姑娘,我也想试试男女情爱,越撕心裂肺越好。”她接过纸鸢白了他一眼,嫌弃道:“你这是什么喜好,撕心裂肺的感情太耗人了,我喜欢淡淡的,细水长流的感情。”“放风筝吧。”这会儿风大,吹得两人的发丝凌乱飘起,三次试飞过后纸鸢才上天,江璃棠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稳稳控制着手中的棉线。“放得真高,再高点。”下朝之后,魏栖还没来得换装便火急火燎地去了灵素宫,没想在外头听到一道清脆又熟悉的女音,这声在他心头挂了个钩子,牵着他往前走。将近一年未见,可她的音容笑貌,他总在午夜梦回时想起,记得清清楚楚。还没等他回忆完,里头传来了一道男声,一道让他瞬间黑脸的男声,“公主小心些,别摔着。”江璃棠?他怎么在灵素宫。魏栖黑着俊脸大步踏进大门,面前的画面便跟他想的那般,江璃棠与梁绯絮在放纸鸢,两人同穿一身白衣,靠得很近。他咬牙,直挺挺地站在石阶上,像个门神,然而那两人并未注意到他,目光全在半空中的纸鸢上。“江哥哥你再放点线,我要看它能飞多高。”看着她明媚的脸,听着她清脆的笑,魏栖顿觉气极,右手曲指一弹,小石子如箭般飞出,利落地冲断了棉线,纸鸢没了棉线便顺风飘走。“哎呀,棉线怎么断了。”梁绯絮惊呼。江璃棠不答,眼神已到了魏栖身上,其实他一进门他便注意到了。这扑面的杀气,但愿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公主,靳将军来了。”梁绯絮眨了眨眼,疑惑道:“哪个靳将军?”“他。”江璃棠伸手一指,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瞧去,在一片杏花雨中对上了魏栖。“你,来灵素宫做什么?”她走上前,摆出一副陌生的模样。那双熟悉的眸子里全然没了昔日爱意,魏栖拧起眉心,沉声道:“我当日揭了皇榜,如今打赢胜仗,来灵素宫自然是为娶你。”“什么!”闻言,梁绯絮一脸不可思议,死死拉住江璃棠的衣袖道:“我何时说过这话了,我压根不知道,我不知道,不作数!”“你。”魏栖欺身逼近她,压着怒气道:“你不认识我了?”“不认识。”她果断摇头。“我杀了孟苟,拿下劲武国。”他捏紧手,只一刹那,杀气便染上俊逸的眉眼,“你竟说不认识我!”她被他冷厉的模样吓地往后缩了一下,委屈道:“我真不认识你,你是哪位将军?”“靳誉,我出征前说过,打赢胜仗后便来娶你,你不嫁便来强娶。”魏栖瞧也不瞧一旁尴尬的江璃棠,扬声喊道:“柳色林琛。”柳色闻声匆匆从殿内走出,见着魏栖也是一震,低头道:“奴婢见过靳将军。”黑影跟着一落站在了柳色身边,林琛面无表情道:“恭喜。”“公主怎么不记得我了?”他厉声道。柳色颤着双肩,眸中泪意盈盈,哭道:“两月前,公主为救身怀六甲的六公主不小心磕到了额头,醒来后便失了记忆,至今未恢复。是奴婢不好,靳将军,你怪奴婢吧。”她说得煞有介事,林琛也不做反驳,只是一味冷着脸。“我不信。”魏栖死死按着腰间的佩剑,再次对上一脸陌生的梁绯絮。沉默片刻,林琛出声,“这是事实,不信你尽管去问皇上,问这宫里的每一人,他们都知道此事。皇上当时大怒,那个凉亭都被夷为平地了。”魏栖面上的戾气还未褪,梁绯絮一见他靠近便往江璃棠身侧挪,柳眉倒竖,瞪着他道:“我之前答应的事不作数,我不嫁给你。江哥哥,我们去外头捡风筝。”“嗯。”江璃棠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温柔地看着她,“好。”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并肩走出大门,魏栖握剑的手蠢蠢欲动。林琛与柳色两人飞速交换视线,一个哭,一个安慰,“不怪你,别自责了,说不定公主哪天便记起来了。”作者有话要说:梁绯絮:我,最佳女主。江璃棠:我,最佳男主。柳色:我,最佳女配。林琛:我,最佳男配。第72章 追公主的第一天论功行赏后, 魏栖有了自己的府邸,不再是魏公公,而是骠骑将军,无人传召在宫内待不久。翌日, 他一下朝便去御书房找梁钊, 非要问个清楚。早前, 梁绯絮磕着额头的事是真,暂时不认人也是真, 但跟“失忆”两字还是搭不上边的。对于女儿想迟些出嫁, 梁钊绝对支持。“当日皇榜上说,谁能打赢这场仗便能娶荣华公主,如今是微臣打赢了,还请皇上尽快赐婚。”魏栖穿着一身绯色官服直立在案前, 眉眼间已少了以往做太监时的谦卑, 整个人锋利不少。“靳誉啊, 不是朕不同意, 朕也清楚你们俩之间的事。”梁钊面露忧戚, 为难道:“只是絮儿她如今不记得你了,说什么也不肯嫁, 这……朕总不好强逼她嫁给你吧?”“君无戏言。”魏栖顿了顿, 眉间冷意翻飞,“荣华公主即便是真失忆, 江璃棠又怎可日日进出灵素宫,这有损公主清誉。”不管真假, 她近日都跟江璃棠待在一处,他要醋疯了。毕竟对方刚打赢胜仗,怎么说也是大功臣。一面是臣子, 一面是女儿,梁钊夹在中间还真有些难做。“江璃棠如今在翰林院当差,再说,絮儿请他过去也只是聊聊琴棋书画,君子之交,你不必在意。唉……”梁钊抚着额头回忆,哽咽道:“记得絮儿那日醒来时谁也不认识,朕急坏了。初儿去得早,她再出事,朕真怕自己受不住打击。”再叹一口气,他继续道:“你知道么,朕用了一月多的时间才让她重新接受朕,她如今喊朕父皇还不习惯呢。”“无论如何,微臣一定要娶她。”他执拗道。“朕没说不让你娶。”演戏演过了也不行,梁钊还是懂这道理的,“这样吧,只要她点头,朕立马下旨给你们赐婚。”“……”魏栖咬着牙关,额间青筋一跳,“微臣想做灵素宫的侍卫,能随时进出。”梁钊沉下脸,微愠道:“你如今是个将军,做侍卫成何体统,朕不答应。”他眼神清冽,直视梁钊道:“那微臣再做回魏公公。”“你这是要再假意去一趟慎刑司了?”万万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话,梁钊气得拍桌,面上直直黑成了锅底。“胡闹!”“微臣保证自己不碰公主,皇上,微臣只想让她早日想起微臣,这也不行么?”软的不行当然得来硬的,魏栖淡淡地补了一句,“既然皇上不答应,那微臣明日辞官。”“你!”梁钊绷着脸,妥协道:“做侍卫绝对不行,不过朕准你白日随时进出灵素宫,负责灵素宫的安危,晚上得出宫。”“谢皇上成全。”目的达到,魏栖在御书房也不多待,毕竟后面他还有许多事要做,时间不容耽搁,江璃棠日日跟她待一处绝对不行。“靳将军且慢!”还没等他走几步,李桑匆匆追了上来,他们俩年纪差不多,关系也还算可以,至少从表面上来说是可以的。“怎么?”李桑欲言又止,最后只笑着说了句,“咱家相信靳将军一定能追回公主。”*午后,碎金色的日光从半空中洒下,掠过宫墙,染过枝头,随后爬上了朱红色的窗棂,落下一片斑驳。刚给新来的宫女上完课,白芷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册走在长廊里,她着一身灰色宫装,发髻高高盘起,戴一五寸长的流苏,眼角已有岁月的痕迹。长廊中站着的那人,远远便能望见,身姿颀长,如今全都城怕是没人不晓得他,靳家最后一个将军,听说提亲的人快将靳府的门槛给踩烂了。“老身见过靳将军。”白芷的品级比一般后宫女官要高,遇人通常只行颔首礼。“白芷姑姑,我,有一事相求。”魏栖说这话时面上微赧,耳朵也稍稍红了些。“何事?”白芷仰头,老沉的面上瞧不出一丝情绪,不解道:“靳将军如今是大功臣,还有事要老身帮忙?”魏栖并不说话,默默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沓银票,轻声道:“这是我的诚意,还请白芷姑姑能够收下。”白芷眸色一深,面上急转怒气,厉声道:“靳将军这是何意,老身的俸禄虽不多,但也不是能用钱收买的。”“不,白芷姑姑误会了。”见她甩袖要走,魏栖忙往后一步拦住她,诚恳道:“其实我是想求你,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我。”白芷:“……”*大清早,灵素宫的宫门还未打开。霞光方起,魏栖穿了身黑色侍卫服等在宫门口,如同前世那般。他以为自己回来后能立马娶她,结果她失忆忘了他。呵,真是笑话。没一会儿,“吱呀”,大门被人打开,是柳色,她见他在外头站着显然愣了一下,疑惑道:“靳将军,你怎么来了?”公主失忆,她也失忆了么,还问他怎么来了。魏栖冷声道:“本将军如今负责灵素宫的安全。”“……是。”柳色讪讪地笑着,垂首道:“公主刚洗漱完,靳将军要一起用早点么?”“嗯。”他按着刀鞘进屋。“我有点落枕,还好今日不用去学堂。”梁绯絮揉着肩头走出内室,恰好撞上魏栖进门,立即板着脸道:“你来做什么,难道本宫前日说得不够清楚?”“卑职来灵素宫当差。公主前日说的什么?卑职不记得了。”魏栖装模作样地看了周围一眼,“还请公主再说一遍。”“本宫见你长得挺好看的,怎么这么不要脸。”她气呼呼地看他,两颊鼓鼓的,让他情不自禁想捏一捏。魏栖挑着长眉道:“公主说错了,卑职若不要脸会直接强娶了你,哪儿管你愿不愿意。”“放肆,你给本宫滚出去!”她闻言更气了,蛾眉倒蹙,抬脚便想踹他,没想魏栖侧身一闪,她用力过猛往旁栽去。林琛:“……”不敢扶。倒地前的一刻,她以为魏栖会拉住她,然而他并没有。“嘶……你个混蛋!”她狼狈地站起身,气得满面通红,“方才为何不扶本宫!”魏栖无辜地眨着眼,正经道:“公主又不嫁给卑职,男女授受不亲,卑职为何要扶。”“……好!”梁绯絮大口喘着气,她发现自己这下真被他气到了,“你来灵素宫当差是吧,出去,没本宫的命令你不准进门。”“这可由不得公主,皇上特准卑职随意出入灵素宫。”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卑职只听皇上的命令。”“哼!”她使劲瞪了他一眼,随后拍拍衣裙坐下用早点。*这天学堂不开课,是休息日,而梁绯絮习惯在没事的日子里练字,要么去瞧瞧梁轻鸢刚出生的女儿,粉粉嫩嫩的,可爱地紧。灵素宫里的走廊不长不短,一侧是墙,一侧迎光。悠悠走了几步,梁绯絮听得后头有声儿,蓦然回头,及腰的长发跟着一甩,“你跟着本宫做什么?”她停,他的步子跟着一停。魏栖义正言辞道:“贴身保护公主的安全。”“本宫有暗卫,不用你保护。”她转身快步往前走。“林琛的武功不如卑职。”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本宫在灵素宫里能有什么危险。”梁绯絮行至书房门口停住,冷着脸看他。他虽是低着头,可她完全感受不到以前的那股恭敬。此时,芸儿端着一盆水从廊上走来,“啊!”不知怎么的,她突然一个踉跄,手中木盆便往前飞了出去。“公主小心!”魏栖迅速拉过梁绯絮护在怀里,袖子一拂一挥间将泼来的清水全挡在了外头。“大胆!”她回过神后一把推开他,恼怒地看向芸儿,芸儿自知有错忙低下头去,求道:“公主饶命,奴婢真不是有意的,是方才脚滑了。”“脚滑不能换双不打滑的鞋子么。”梁绯絮斥道,“再出错扣月钱。”“……是。”芸儿苦着脸应下,她也不晓得为何自己就脚滑了,好生奇怪。魏栖借此机会道:“公主身边危机四伏,还是由卑职贴身保护为好。”“哐当”,梁绯絮冷哼一声推开书房门,她还没到书案前,谁知魏栖已拿起墨块在砚盘里搅动。“本宫不需要人保护,这里没危险,你出去吧。”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脸皮厚比城墙。“公主不是要练字么,卑职为你磨墨。”他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她行至书案前,用力地拿了一支架子上的毫笔,肯定道:“你在转移话题。”“是。”他承认地干脆,侧头看她,眸子似有笑意,“但卑职也只是提醒一下公主,公主来书房是练字,为何一直在催卑职走,难道比起练字公主更喜欢跟卑职说话?”“……”她拉住右侧那只长长的袖子,右手捏着毫笔沾了点墨水,一笔一划在麻纸上写着,字迹娟秀。他瞥了眼麻纸给出评价,“公主写字不够有力。”“要你多嘴。”“卑职可以教公主。”她捏笔的手一顿,不悦道:“本宫不用你教,磨你的墨,不闭嘴便赶紧出去。”“公主当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他低头磨墨,神情专注,似乎是无心发问。“失忆前喜欢练字,怎么失忆后也喜欢练字?”闻言,梁绯絮心头一乱,不过她很快便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有些事是习惯,即便忘了也会做。”“那有些人呢?”他又问。“人跟练字怎么能一样。”她言语中忽地带了嘲弄,怅然道:“虽然忘了有些可惜,不过本宫觉得,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便不是我的,能忘说明它们不属于本宫。”“呵。”他嗤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忘了喜欢的人也无所谓?”她潇洒地拐了一笔,长长吐出一口气,“能让本宫喜欢上的人,即便本宫忘了他,以后也依旧会喜欢上他,若本宫没喜欢上他,那便说明本宫没那么喜欢他。”磨墨的手一缓,魏栖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有道理。”“本宫说得自然有道理。”她得意地哼道,抬手又醺了点墨汁,落笔随即变得轻快起来。他的眼色渐渐古怪,仿佛镜中之月,朦朦胧胧的,“那公主可曾记得自己说过一句话,非卑职不嫁。”她神态自若道:“不可能。”谁知耳畔又传来一声,“公主曾经用一万两买卑职亲你。”“一万两?”梁绯絮侧头睨了魏栖一眼,高傲道:“本宫又不是傻子。”他手上不再动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卑职与公主曾同塌而眠数日。”“不可能。”心思一转,梁绯絮放下毫笔,语带警告之意,“不管这些是不是真的,你不准在江哥哥面前说起,他会不高兴。”又是江璃棠!魏栖皱眉,眉间深地犹如刀刻一般,“公主这是始乱终弃么?有了江璃棠便不要卑职了?”“什么始乱终弃,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她气愤地捏着他的下巴转了转,讥笑道:“本宫没对你怎么样吧,再说就算我们怎么样了,吃亏的也是本宫你有什么亏的。”“卑职付出了真心。”他说着做出一副难受痛苦的表情。梁绯絮:“……”呵呵,付出更多真心的人不是她么,他倒是会睁着眼说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