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绯絮刚睁眼, 望着身侧微微凹陷的地方出神, 不知他是何时走的, 兴许是在她梦中。他会去哪儿呢, 天涯海角,反正是一个她见不到的地方。混蛋, 连个定情信物都不留给她。“柳色。”“公主醒了呀。”柳色回身见梁绯絮自己撩开帐帘不由一愣, 怎么不见榻上另一人,难道昨晚魏公公没在这儿过夜?“昨晚……”“昨晚什么, 你有话要说?”她伸了个懒腰,不明所以地扫了柳色一眼, 目光缓缓垂下。昨晚真短,自己明明有一辈子的话要对他说,明明一点都不困, 为何到最后竟睡着了,是他点了她的睡穴么。“没有。”柳色瞥着榻上那两人躺过的痕迹百思不得其解,魏公公是今早走的么,然而王昼方才出门时说他不在房内。她递上骨刷问道:“公主,你跟魏公公昨晚和好了么?”长长叹了口气,她接过她递来的骨刷,轻声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公主这话什么意思。”柳色懵然,仰脸眨巴着眼道:“奴婢不懂。”她刷牙漱口后用布巾擦了脸,温柔地望着面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我现在开始羡慕你跟林琛了,若是你们愿意,我做主让你们在这儿成亲。”“公主……”柳色接布巾的手抖了一下,幽黑的眼中尽是坚定,“不,奴婢要等公主嫁了之后再嫁,不然便伺候公主一辈子。”一抹笑意从唇边滑落,梁绯絮拉着她的手揶揄道:“好姐妹,你终于开始向着我了。”*午饭时分,前厅里依旧摆了三张桌子,多数人在埋头苦吃,而主桌这张,是一群人看着一人吃。身为众人的焦点,梁绯絮这会儿的食欲格外好,吃嘛嘛香,饭量比起昨日也大了不少。能吃姑且算是好事吧。秦毅不动声色地看了她许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下一刻,他朝那两桌看去,某人依旧不在,这几天都没见他上桌,古怪。林琛撞上秦毅飞来的目光忙低下头,昨晚睡在王昼房里的人可是他,不晓得老爷有没有察觉出。经过一宿的独处,他以为今早能看到那两人如胶似漆,结果反而少了一个,真是豆腐里挽米汤,越弄越糊涂。“絮儿。”秦毅按捺不住地喊了一声,比起前几日的她,她今日瞧着确实开心,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着不对劲。以他几十年过来人的经验看,转变太快,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嗯?”梁绯絮放下碗筷,懵懂不解地看向秦毅。秦毅咳了一声道:“你若吃不下便别勉强了,万一吃坏了身子可是得不偿失。”“我吃得下,今天的饭菜很合胃口。”梁绯絮的声音清脆朗朗,对于她来说,眼下这状态最好。前世她是被迫忘记,无奈太多,而今世分离后有回忆,且两人互明心意。“嗯……”秦毅沉吟一声,此时对着她那张脸也不晓得再说什么,讪讪地笑了一下,“那你多吃点。”魏栖走后,他的名字在秦府成了禁忌,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会提。秦毅和汪氏两人原本想让梁绯絮多出门走走散散心,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她自己出门逛街去了。尽管梁绯絮这几日活出了一个年轻姑娘该有的姿态,然而秦府里的人都觉她在强颜欢笑,汪氏还总来她房里说些佛经安慰她,弄得她哭笑不得。公主强颜欢笑,几个暗卫便硬着头皮让她忘记某人,王昼等人勤学各种杂耍天天在院子里表演,第一日胸口碎大石,第二日赤手进油锅,第三日单手劈砖头……每一日都不带重样的。“啪啪啪”,看表演时梁绯絮笑得可开心了,鼓掌也起劲,然而她越是笑得开心,众人越觉得她在装,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她想不开。这天,江璃棠来了秦府,是秦毅特地去江府喊的人,说是让他帮忙劝劝自己的孙女。秦府还算大,中央位置有个水阁,江璃棠便在这里等梁绯絮,来时秦毅同他说那人走了,他听后明显地怔了一下,真令人意想不到。“公主,江公子在前头等你。”柳色气呼呼地说着,她是打心眼里不喜江璃棠,毕竟在她眼里这人有趁虚而入之嫌。“嗯。”梁绯絮继续往前走。魏栖走后她便不再穿红衣了,白色没红色那般衬她,却显得她多了一分柔弱。水阁旁是半月形的池塘,正值夏日,池塘里荷叶连连,一半亭亭玉立一半含苞欲放,红与绿映衬迷人醉眼,走近便有清香阵阵。正当梁绯絮望着满池的荷花出神时,耳畔传来了一道箫音,与那晚的琴音相似,迎着清风更添文雅,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却最能勾起她的心绪。她暗自赞叹,江璃棠不愧是才子,琴弹得好,箫也吹得好,不是大才女还真配不上他。“秦姑娘。”曲罢,江璃棠转着玉箫回身。他隔着一定距离看她,她这模样不大像是害了相思病,跟秦爷爷说的完全不搭边。“江公子。”她踩着石子小道走近,喊得礼貌。“靳誉走了?”江璃棠开口的第一句,假山里登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仿佛是在提醒他不该说的别说。这名字在秦府是禁忌,在她这里并不是。“嗯。”梁绯絮坦然应了一声,笑着端详对方,“江公子,好久不见。”“不过才三日。”江璃棠淡淡一笑,顿了片刻问:“对你来说很久么?”“我只是这么一说。”梁绯絮侧过身,对着石桌做了个“请”的手势,“坐吧,一直站着做什么。”“有人说姑娘每日强颜欢笑,可我看着一点儿也不像。”他轻轻将玉箫置于石桌上,挑着眉道:“秦爷爷让我转告你几句,听着啊。会离开便是说明他对你的情意不够,你又何必执着,天下间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若秦毅来说这话,她会不作回答,可这话从江璃棠口中说出,她只想笑。“两条腿的男人,爷爷说的是你吧。”她无语地摇摇头,目光如水一般清澈,不带分毫情爱。他垂眸轻笑,然而抬眸时却没在笑,清俊的眉眼间多了些正色,“我自然是两条腿的男人,不过你看不上吧。”“你这么好,配我可惜了。”她说着拿起他的玉箫仔细瞧了瞧,点着头道:“我以为你该配个大才女。”“姑娘这话说得不对,我该配的是我喜欢的,而不是什么大才女。”江璃棠的目光忽地一陷,稳稳落在玉箫上,似有暗淡,“他去哪儿了,你清楚的话该去找他,或许还有机会。”他话音一落,假山里的咳嗽声更响了。池塘边布满了奇形怪状的假山,而假山里站了十几名暗卫。王昼听得尤为上火,一拍身侧的大石块道:“怎么回事,他行不行啊,句句踩雷,你们真相信他能让公主忘记魏公公?”“先试试看,实在不行让凤瑀来。”林琛搭着下巴沉思,无奈道:“反正都不行,谁来不是来,起码凤瑀是真心喜欢公主,这个江璃棠我看不出他喜欢公主。”“你们在乱说些什么东西。”一道娇柔的嗓音从假山口传来,几人往前一看,是柳色,她正往这边走,“一群不懂女人心的蠢货,公主不需要找替身。”蠢货?王昼抬肘狠狠撞了一下林琛道:“柳色姑娘,你这话说得我们都不爱听。”柳色使劲瞪着他道:“你们在这里九转十八弯地逗公主开心有何用,还不如叫那个能让她开心的人回来。听说训练营出身的人都很厉害,你们几个找不到魏公公么。”此时,一抹黑影从暗处走出,凉凉道:“说得轻巧,你以为我们训练营的追踪技术是摆设么,我们会的他都会,明部第一岂会没两把刷子。说实话,让他来找我们才是上策。”成谭紧接着道:“不,他既然离开便是不会再回来了。”“唉……”王昼搭着林琛的肩头,大肆感叹道:“公主的情路可真坎坷。”语毕,水阁里的梁绯絮出声,“他去了天之涯海之角,一个我找不到他只能让他来找我的地方。”*两日后,梁钊的圣旨来了。秦毅虽舍不得梁绯絮,但圣旨来了,纵然他再舍不得也得舍得。饭后,他匆匆吩咐下人给他们收拾行李。翌日清晨,江璃棠来送行,他穿着初遇时的青衣站在马车边,面如清风霁月,温声道:“秦姑娘,一路走好。”其他人已上马整装待发,梁绯絮刚走下石阶,见着他时不由呆住,喉间仿佛卡着了东西,半晌才道:“谢谢,你保重。”待她行至身前,他伸手扶她,终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此地一别,何时能再见。”她迟疑着,嘴角一弯,笑容明媚,“你若能进殿试,一定能见着我。”闻言,江璃棠双眸一亮,她如此说,他心底竟起了莫名的雀跃,是欢喜。“珍重。”“嗯。”她走进马车,王昼即刻关上车门。一路上,梁绯絮连着几天没怎么说话,完全不如来时那会儿。她不说,林琛和柳色便开始乱扯,王昼偶尔也附和几声。里头气氛实在不行,王昼便把凤瑀拉到了马车里凑数,凤瑀当时只觉坐立不安,魏栖在时他反而好意思,魏栖不在他总觉自己是趁人之危。不道德,从江湖道义上来说这是极为不道德的。四人在马车内安静坐着,柳色与林琛齐齐给凤瑀使眼色,拼命地使。说话啊,愣着做什么,你是木头么,上次不是挺会说的。“……”凤瑀为难地张不开口,俊脸上满是纠结。“公主。”“什么事,到哪儿了,我们还有几日才到都城。”梁绯絮从思绪中回身,她撩起车帘看向外头的景色,一片陌生。来时的一行人回去少了一人,她心里空荡荡的,尽管自己不像之前那般痛苦,可有些东西,怕是永远要留在珲州了。思念果然是一件折磨人的事。他如今在何地,会想自己么,会跟自己想他一样想她么。凤瑀答道:“还有六天,六天便能到都城。”“公主……”柳色握住梁绯絮的手,鼓着脸正要劝导她一番。她好笑地捏了捏她圆润的面颊,轻快道:“打住你要说的话,我不用着。这些天你们都觉得我难受,其实我真没觉得自己难受。他走是他的选择,我尊重他,可我也不想忘记他,他会在我心底的最深处。王昼,你说是不是这样?”“……是。”王昼拿着鞭子的手顿了一下,忽地狠狠抽了一鞭。有些人会永远留在他心里,成为伤疤一样的存在。梁绯絮坐直道:“对了,你们谁清楚劲武国内的情况,孟敞是不是登基为帝了?”算算日子孟敞早该登基了。来时父皇说一切交给他,她便没再关注,这会儿想起倒是诧异。按前世的走向,过两日孟苟便要杀他夺位。车内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公主这转变是不是快了些,前一秒还在说魏公公,下一秒便问起了国家大事。“奴婢不清楚。”“卑职也不清楚。”她放下车帘,肃容道:“你们沿途打听一下,我想知道。”*都城。离开珲州后,魏栖易容回了都城,毕竟他的小金库还没处理,再说,将来不论到哪儿没钱总是寸步难行,他要带走属于自己的银子。城南某个院落便是他的府邸,不过这宅子并不是他买的。变卖家产的期间,他去过几次辑事厂,无意中竟发现仇末跟孟苟有书信来往,而仇末这几日也在秘密运送东西,奇怪地紧。梁钊虽派了梁砚书来盯他,但梁砚书对仇末还是太嫩了些。联想到仇末之前跟蒋鑫孔悬两位将军的私下往来,他顺道查了这两将军远在故里的家人,没想他们都去了边关。这便更蹊跷了,之前可没听说他们会去边关探亲。偌大的院子里静悄悄的,都城还没珲州那般热。夜色凉凉如水,魏栖负手站在院中看星星,今晚有漫天的繁星。银河的那头,她此刻是否也在看着这片广袤的天空。对了,她说他梦里看到的是前世,而前世劲武国吞了天巽国,眼下仇末跟孟苟走得近,那岂不是前世天巽国覆灭也有他的一份力。父亲当年誓死不让敌国踏上天巽国的土地,他也绝不允许。不管如何,他都得弄清楚仇末的目的。再有,他也不想让她落入孟苟那小人的手中。他到都城后便将那箱子给了李桑,李桑对梁钊绝对忠诚,而梁钊迟迟不动仇末,怕是担心牵扯的人太多以致朝中大乱。那般庞大的情报网,一旦仇末叛国,那镇守边关的几位将军便不好说了,边关失守,敌军尽可直破涟州和箬州。*清早,魏栖本想进宫面见梁钊,谁料梁钊下旨判了仇末,并让指挥使沈容带领四队锦衣军去抄仇末的家,梁砚书也在。数百名锦衣军在仇府里外进进出出,搜遍了每间屋子里的每个角落也没翻出仇末,仇府里的管家下人倒是全被抓了,一个个跪在院子里自报姓名。易容后的魏栖混在人堆里进了仇府,他跟着一队锦衣军去后院地毯式搜索。他们到仇府时,管家明明说仇末在家,而沈容下令一队锦衣军将仇府包围,按理说不会找不着他。“奇了怪了,怎么都找不着,这阉人莫非真有飞天遁地的本事?”“谁晓得呢,听说曾经是明部第一,厉害着呢。”“那身手估计不错,大伙儿小心点,遇上别硬拼。”前头几人低声交谈,到了后院,领头人扯着嗓子大声道:“大家分头找,但凡是能人藏人的地儿都不得放过,再不行掘地三尺。”“是!”后院不大不小,每隔一丈距离便有一名锦衣军。魏栖与一人进了库房,恰好迎面走出两人,其中一人道:“里头不晓得为何有摊血水,吓死爷爷了。”擦肩而过时,他蓦然回头看了眼右侧那人,这人似乎有些不对劲。“看什么呢,走啊。”身旁的小个子推了他一把,随后蹲在血水前闻了闻,“这滩血水还是新鲜的,奇怪,也没见兄弟们受伤。”“……有股味道。”魏栖按着刀鞘俯身闻了闻,除去铁锈味,空中还残留着一丝辛辣味。小个子呛了一句,“什么味道,血的味道?”“不是。”双眉一紧,他脱口道:“是化尸水。”“化尸水?”“不好,方才走出的其中一人有问题。”他这下总算想到右侧那人有什么问题了,那人拿刀的手不对,小拇指翘着,而仇末拿东西有这个习惯。“什么!”小个子闻言立马跳起大喊,“快,你们拦住刚刚从库房里出去的那两人,仇末混进来了!”他一喊,院子里的人随即乱成一团,谁晓得哪两人刚从库房出来。前头,沈容与梁砚书正站在厅中等待搜查结果。“回太子、指挥使,并未在府里找到仇末的踪迹。”一人来报,他刚说完,又一人从后院急急忙忙跑出,惊慌道:“指挥使不好了,仇末混进我们锦衣军中了!”“你说什么!”沈容大惊,下意识看向梁砚书。“太子……”梁砚书当机立断道:“封城缉拿仇末,他这会儿定不在仇府了,我们走。”这是父皇教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必须完成。既然仇末是跟着锦衣军离开的,那想必不会跑太远,他眼下去追还来得及。他发话,仇府里外的锦衣军井然撤出。骑上快马,魏栖追去了城门口。他的易容术是仇末教的,说不定仇末还留了几手,能逃避各道关卡的检查也正常。都怪他发现太迟。*第七日,梁绯絮回宫。等不及回灵素宫换宫装,她直接跑去了御书房找梁钊,对于当年的事她也十分苦恼,迫切想弄清楚,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结。“嘭”,梁绯絮跑得急,推门时的力道比平日更大,守门太监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身。听得这极具怒意的声响,梁钊也愣了,握笔的手一抖,墨水便染上了文书。然而对上梁绯絮的刹那,他面上的震怒瞬间转为温和。算起来,他有许久未见她了,“絮儿。”“父皇。”梁绯絮快步行至龙案前,喘着气道:“儿臣想问你一件事。当年,你为何迟迟不派援军?”她开口如此直接,梁钊也不怪罪,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缓缓吐了口气,随后拉着她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他那个臭小子是不是丢下你走了?”“是,他走了。”从父皇口中听到他,梁绯絮顿觉眼眶一酸,她吸了吸鼻子道:“不过他没丢下我。父皇,你告诉我当年的真相吧。”“若我说那件事与你有关,你会怎么想?”梁钊握住她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中有罕见的严厉。“……儿臣不信。”梁绯絮的手抽搐了一下,面上惨白地可怕。真与自己有关,她不信父皇会为她延误军机。“怕是你母妃也没对你说过一件事。”想起当年,梁钊侧头望向墙壁上挂着的画像,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神态沧桑,完全不复方才的精神气。“父皇……”她反手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其实这事也不好怪你,你那时才几岁,怪朕吧。”梁钊的声音哽咽着,脸色也渐渐白下,“若不是朕,你和你母亲也不会有此一难。”第68章 喜忧参半当年真相与她想的稍稍不同, 但自己也并非没错,然而幼时的她哪儿懂人情世故。其实即便她不犯错,颐王也会生别的事,可自己犯了错, 那么她与魏栖的纠葛只是更复杂而已。从御书房出来后, 梁绯絮晃晃脑袋摆正心态去广阳宫见梁淳, 二月不见,不知他的口吃症是否有所改善, 按理说, 他多多跟人说话定会比以前强。而今,广阳宫里的人气比她重生那会儿翻了一倍不止,此时梁淳正在庭院里练剑,魏栖临走时让李桑教他习武, 李桑教得好, 他学得也好, 剑势行云流水, 人似乎也长高了点, 比她走时壮实了些。“二哥!”她进门后站在石阶上,笑盈盈地朝着他喊。动作一停, 梁淳收剑欣喜回头, 惊呼道:“绯絮!”他连忙扔了长剑朝她跑来,激动万分, 如今的他比她要高出半个头了。“二哥,你长高了。”梁绯絮笑着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能有今日她是真开心。一开始她对他好纯粹是为了不让他背叛天巽国,但后来对他好是真心实意。“你怎么回事,出去一趟下巴都尖了。”梁淳左看右看, 激动的情绪缓缓褪下,接着,俊雅的五官沾了层怒意。“我没事。”她满不在乎地摇头,他如今的口齿可是清晰,“二哥,我已听不出你说话和正常人有何不同了,真好。”然而梁淳对此也不在意,他侧头看向大门,没见着某人,心底不由起了疑问,皱眉道:“魏栖怎么没在你身边。”听得那个名字,梁绯絮面上的笑登时如秋日红透的枫叶一般,被风一吹,倏然从枝头飘落。“他对你不好?”她久不回话,梁淳立马捡起地上的长剑,说罢便要往外走,“我去教训教训他。”“没有。”梁绯絮赶忙拉住他,眸中轻掠哀伤,无数纷乱涌上心头,她迟疑着轻声道:“他没有对我不好,他是走了。”“走了?”梁淳闻言一愣,难道魏栖死了?“绯絮,人死不能复生,你节……”“你说什么呢,他是离开皇宫不是死了。”不再看他,她转过身在石凳子上坐下,一说起魏栖,她眉间便染上了淡淡的愁。梁淳回身走了几步在她身侧坐下,随手将长剑扔在石桌上,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吧。”“其实也没什么,最重要的事是……”她放在膝上的两手慢慢收紧,仰头望着他道:“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这便是圆满,你现在还变得这么好,太圆满了。”她不说,梁淳也不勉强,抬手示意一旁的宫女去准备饭菜,“妹妹饿了么,我们进屋用饭。”*回到皇宫,一切照旧。两月不见,学堂里少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按以往的规矩说,未出阁女子才能来这儿上课,不在自然是嫁人了。想想还真有些物是人非。梁绯絮环顾一圈在位置上坐下,赵妍媃嫁人,所谓的小团体散了一半。下午只一节德礼课,讲课老师水平依旧,催得人昏昏欲睡。铃声一响,众人顿时清醒过来收拾东西,她跟着人群走出大门。远远的便能望着一人,他板着一张好看的脸站在道中,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还真似曾相识,正是之前在花园里跟梁缨吵架的那位。看样子,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梁缨身上也发生了不少事。“谁让你在这儿等我的。”梁缨沉着脸快步朝他走去,语气不善,其中嫌弃意味明显。“七公主,你这年纪怎么也痴呆了。”那人一挑张扬的眉毛,言语中的嫌弃更为浓重,“是你昨晚说要我下课后等你一道走,不用等是么,我走了。”没料到这人说走便走,梁缨仰着脖子怒喊道:“放肆,谁准你走了。”这吵嘴怎么听怎么有故事,这下,梁绯絮心里头更有数了。“七妹。”梁缨一听这声下意识跟元千霄站远了些,仿佛是在保持距离,她不大自然地喊了一句,“五姐。”梁绯絮行至两人身前,揶揄道:“七妹不介绍介绍,这位是?”不是她夸口,她经历那许多也算半个过来人了,对于情爱什么的也有不少领悟,爱与恨都清楚地很。还没等梁缨张口,元千霄率先说道:“你们俩还真不像姐妹,听说五公主是天巽国最美的公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七公主可太寡淡了。”“嘎达”一声,梁缨握紧右手,两颊一收,讥笑道:“他是我的伴读,也是淮越国的质子,元千霄。”其中“质子”两字她念得极重,听起来是在提醒某人的身份。果不其然,元千霄对那两字很是不满,面上骤然黑了几分。“呵呵。”梁绯絮捂嘴一笑,这样也好。重生后她最心疼她,梁缨不像梁媛跟梁轻鸢,做什么都有人兜着,她只有自己一人。“五姐,这次去避暑山庄的感觉如何,好玩么,这夏日还没过去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梁缨将元千霄晾在一旁,上前挽起了梁绯絮的手,两人并肩往前走去。“还不错,你要是喜欢……”她凑近梁缨耳边,低声道:“跟他去一次。”梁缨面上一红,鄙夷道:“谁要跟他去,我又不喜欢他。”“哦,不喜欢啊,那下次我们俩一起去。”她含笑接了一句,顿觉七妹可爱极了。“七公主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我还有功课要做。”后头传来了元千霄不耐烦的声音。“你自己走。”梁缨头也不回道,语毕又有些为难,别扭道:“五姐,我也还有功课要做,不能陪你了。”“不用陪我,去吧。”她回她一个“我都懂”的眼神,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以后记得请我喝喜酒。”*灵素宫。今儿正好撞上休息日,学堂内没开课,上午闲着无事,梁绯絮便在书房内练字。窗外是炎炎的夏日,从竹帘中透过的风都带了热气。醺满墨汁的毫笔在白麻纸上游走,留下一排排娟秀的小字,然而这字写得并不稳,有时急,有时慢。“绯絮。”梁砚书进了书房,正站在案前瞧他,那张与她有六七分相似的脸紧紧绷着,看着不大高兴。“大哥。”落下最后一点,梁绯絮抬手将毫笔搁在墨盘上,疑惑地瞧着他,“怎么了,何事惹你不快?”她说罢拉过他在棋盘边坐下,从不见他如此失落,这两月定是发生了什么。“父皇前几日让我去抓仇末,我没抓着。”梁砚书紧紧盯着她,盯了一会儿后又垂下眼眸,懊恼道:“他教我也有不少时日了,可我还是抓不住仇末,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大哥这么想便不对了。”她按住他搭在棋盘上的手,软言安慰道:“仇公公可是皇宫里的老人,能坐上大总管这个位置想必手段十分了得,你抓不住也正常,千万别轻易否认自己。”“可……”梁砚书正要再说,只听有人急急从过道上奔来,至书房外停住,“太子殿下,今早有人在宫门口丢下这封信后便走了。”“进来说话。”他从来人手里拿过信笺,刚看一行当即面色大变,忽地站起身问道:“可有人看清这人?”“没有,守门侍卫只看到信。”“哥哥,这信有问题?”见他脸色不对,梁绯絮跟着起身往信上瞥了一眼。“上头说,蒋鑫孔悬两位将军的家眷悄悄去了边关,仇末跟这两位私下有往来,而同时仇末跟孟苟也有往来。”梁砚书的脸渐渐白下,两道剑眉蹙得死紧,“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仇公公跟孟苟有往来?”梁绯絮拿过梁砚书手中的书信细细看了一遍,原本红润的面颊也一下子变得惨白,“看来孟苟并不打算放过天巽国。”或许,当年的事仇末也有一份“功劳”,只是她想不通,他们俩是在何时勾搭上的。她知道这信是谁写的。没想到,他竟回了都城。对,当年的事她有错,可最终的错并不在她,而在颐王,若不是他意欲夺位,如何会有这一出。他为何不回来听听,这个混蛋。“孟苟不放过天巽国?你这话是何意思?”梁砚书侧过头来,对上梁绯絮恍惚的神色便觉古怪,而他也注意到了一件事,“魏栖呢,他这次没同你一道回来?”“他眼下一定在都城里的某个角落,一定是。”她捏着手里的信纸喃喃自语,回神后一把抓着他的手求道:“大哥,你帮我找他吧,我要见他。”露出这般神情的妹妹梁砚书从未见过,而她如此是为一个太监,真叫他心里头犯堵,非常不是滋味。“嗯。”*然而还没等梁砚书在城内找到魏栖,镇守边关的蒋鑫孔悬两位将军叛国了,并且已逃至劲武国内。孟苟登基不久,毕竟不是从太子之位上的皇位,朝中上下不服他的占了大半,谁知他铁腕镇压,直接下令将这群人推入大牢。为证实力,他亲自率兵攻打天巽国。有那两位天巽国将军相助,劲武国不费一兵一卒便连夺了四城,士气振奋。然而曲州城占地极优,易守难攻,孟苟连着几日久攻不下,折损人马也不少,最后只能僵持着。这消息传到都城,一大清早,朝廷里便炸开了锅,谁也没料到那两位将军会叛国,不仅叛国还帮劲武国攻打天巽国,简直不是东西。早朝,众位大臣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梁钊一语不发,脸色铁青。“皇上,在那俩叛贼的帮助下,我天巽国已连失四座城池,眼下敌军正与曲州僵持,结果恐怕也……”“朝中并无猛将,这该如何是好。”“可惜王老将军年事已高。”“实在不行,便只有戚将军了。”……这时,梁砚书挺直腰板行至中央,铿锵有力道:“皇上,臣愿带兵出征。”他这话一出,七嘴八舌的大臣们瞬间鸦雀无声,齐齐看向上头坐着的梁钊,太子带兵出征可是少有。“不知天高地厚,退下。”梁钊的脸此刻难看无比,他捏着扶手硬声道:“此事朕自有考量,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