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栖!”凤瑀利落收剑,对着来人下跪道:“公主,属下方才并非有意为之,刀剑无眼。”他说的倒是实话,梁绯絮也不好多说什么,拧眉看向魏栖,不冷不热道:“你没事吧?”鲜血在黑衣上只会融为一体,然而那刺鼻的血腥味她闻到了,心尖疼地不行。“……”不远处,站在院门口的秦毅恰好将一切尽收眼底。没想到,真没想到,絮儿还真喜欢这个太监。皇上怎的没看出来,还叫他们二人一道上路,这一路可有的是事能滋生,孽缘啊。“怎么回事?”秦毅大步走了过去。“外祖父。”梁绯絮听得这声忙往旁退去,魏栖捂着肩头道:“秦老爷。”秦毅行至魏栖身前关切道:“小魏,你这肩头的伤没事吧?”他低声道:“没事。”“没事便好,下去包扎一下,纵然年轻也得好好处理伤口。”秦毅说罢拉过梁绯絮,半带强迫,“絮儿,外祖父在茶楼约了一位珲州大才子,去见见他如何。”然而梁绯絮这会儿哪儿听得进秦毅的话,她的步子是跟着走,可脸侧着,心思更是在那人身上。“絮儿?看谁呢。”秦毅心下明了,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我们走吧。”第64章 相亲对象初夏的午后, 阴天更显沉闷,道上没什么人,两旁的铺子都搭起了遮热的布棚。江璃棠在珲州可是有名的才子,长得也俊秀出众, 院试第一只待今年秋闱, 人人都说他前途无量是明年的状元人选。而秦毅给梁绯絮介绍的第一位才子正是江璃棠, 在他看来,江璃棠绝对是个做驸马的好人选, 加之他与江瑞交情深厚, 这两人若是能成则再好不过。湖边茶楼里坐着三三两两的人,天气闷热,大伙儿都更愿待在家中。一楼堂中的说书人说得唾沫横飞,有本地的传奇佳话, 也有都城的零散传闻, 后来便是只吹吹珲州的青年才俊。江璃棠凭栏而望, 长发半束半垂, 着一袭广袖青衣, 翩然温雅,他听得楼梯上有脚步声忙转身上前行礼。“秦爷爷。”“嗯, 叫你久等了。”跟着秦毅缓步上楼, 梁绯絮在来人抬头的一刻看清了他的容貌。江璃棠是那种都城学堂里常见的公子,书生气重, 长得也好看,白白净净的, 眉眼清朗,一看便是正人君子。“璃棠,我今日喊你来是介绍小孙女给你认识。絮儿。”秦毅拉过她, 面目赞许道:“这位便是我们珲州有名的大才子,江璃棠,我跟他爷爷昔日一同为官,是旧识。”避免公主身份暴露,他在外头都称梁绯絮为孙女。出于礼貌,梁绯絮含笑朝他点了点头,柔声道:“江公子。”“秦姑娘。”江璃棠颔首,看她的眼神很淡,虽淡却并不会叫人觉着轻慢,只会让人喜欢他的自持有礼。“你们年轻人自己聊,絮儿,我和他爷爷还有事详谈先行一步。”秦毅对此极为满意,别有深意地笑了一声,随后快步下楼。他一走,两年轻男女独处一楼免不了拘束。梁绯絮侧眸望着湖面出神,头一遭碰上这场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秦姑娘不急着走的话不妨坐下来喝喝茶,这茶楼里的碧螺春最是不错,入口回味无穷。”似乎是看出了梁绯絮的窘迫,江璃棠率先开口。“嗯。”他打破尴尬,她便自然了些,压着衣袖在桌前坐下。江璃棠跟着坐下,优雅地拿起茶壶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接着做了个请的姿势。“这是段泥壶泡出的碧螺春,秦姑娘尝尝。”“谢谢。”她轻轻端起茶杯置于鼻下闻了闻,抿下一小口后,紧蹙的眉眼渐渐舒展,许久才道:“香浓,味醇,好茶。”折扇轻扣桌面,江璃棠温和地瞧着她,“秦姑娘为何只顾喝茶而不与在下说话?”“江公子想说什么?”梁绯絮回得心不在焉,她人是在这儿,然而心里想的全是魏栖,也不晓得他的伤如何了,有没有找大夫瞧瞧。“秦姑娘,你这心不在焉的模样真叫江某怀疑自己的长相。”从小到大,江璃棠还是第一次见有姑娘不愿搭理他的,以往自己遇上的那些姑娘哪个不是巴巴地拉着他说上一堆,说到最后他都烦了。可眼前这个不是,她几乎可以说无视了他,倒是意外有趣。听得这话,梁绯絮立即放下白瓷茶杯,抬眸略带歉意道:“是我失礼了。单论长相,江公子外貌出众。”敷衍。江璃棠但笑不语,好一会儿才道:“秦姑娘也是美貌佳人,如日之光,如月之皎。”不是第一次被人夸赞,可他夸起来她尤为不自在,总觉带了一分嘲弄,梁绯絮别过脸道:“江公子说笑了。”他放下折扇,好整以暇地看她,眸中带了丝丝探究,“秦姑娘有心上人?”“没有。”心口一跳,她眉间凝结,冷声不悦道。“在下不信。”江璃棠拿起茶壶又给她倒了一杯,七分满,他放下茶壶后往前倾了些,眸光莫测,“若秦姑娘没心上人,见着在下即便是不喜欢也绝不会摆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何况你眉眼间挂着一抹相思意,在想谁?让在下斗胆猜一猜,是姑娘的心上人吧?”闻言,梁绯絮怔了一下,唇边苦笑如花绽放。究竟是他看人准,还是她的情绪太过外露。“不是,不是了。”“秦姑娘,在下可不是瞎子,既然你有心上人,为何要来见在下。”他坐直身,端起面前微凉的茶水饮下,猜道:“莫非,是秦爷爷不同意?”“不是。”她摇头浅笑。“那便是他娶了别人。”他挑眉,对于男女情爱之事仅限于诗词里读到的缠绵悱恻,并未亲身经历过。前世死别,今生隔了仇。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梁绯絮长长叹了一声,“也不是。”倏地,外头乌云聚起,天色暗下。江璃棠微微笑道:“秦姑娘的故事勾起了在下的好奇心,在下想听听。”“其实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他不够喜欢我罢了。”她自嘲地哼着,端起瓷杯掩面。父皇让她出来两月,如今已有一月过去了,他们之间反而渐行渐远。原来如此。江璃棠点点头,意有所指道:“不够喜欢是为的什么,他自觉配不上你?”“不,是为一件往事。”她顿了一顿,拿眼睨他,“我害死了他爹娘,你信么。”“不信。”他话音方落,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衬得整个湖面雾蒙蒙的,霞色氤氲,犹如仙境。“既然他没那般喜欢你,你又为何非要喜欢他,这不是自寻烦恼么。”“是啊。”她又叹了一声,“我也觉得自己自寻烦恼,可我偏偏只喜欢他,除了他,谁都不行。”“想不到姑娘还是个如此执着的人。下雨了。”侧头往湖面一瞥,江璃棠起身,朗声道:“时候不早,在下送姑娘回去。倘若秦姑娘不嫌弃,改日在下带你去逛一逛夜晚的珲州城。”梁绯絮不动,眨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看他,他该不是喜欢自己吧,凭这一面?“何故如此看着在下,莫不是怕在下对你起了不轨的心思。”江璃棠行至楼梯前停住,削瘦的身形格外挺拔,他侧脸看她,为难道:“实不相瞒,在下日日被家里强拉着见人,烦透了,如今遇着秦姑娘也好,省得一天见几个。”“你是拿我当挡箭牌?”她站起身,出声调侃。年轻的青衣公子粲然一笑,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啊,叫秦姑娘看穿了,那秦姑娘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好。”*细雨如丝,绵绵密密地落下,江璃棠斜斜撑着一把竹骨油纸伞走在道上,而他身侧跟了个妙龄少女,伞是往她那边斜的,然而两人之间隔着一定的距离,并不熟络。秦府的大门敞开着,行至石阶前,江璃棠停住,侧身扬手示意梁绯絮接伞,“秦姑娘,你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她望了眼大门,上八节石阶便到,“这伞还是你撑着吧,若害你染上风寒我定会过意不去。”“我们俩明明看着不蠢,怎么这会儿犯蠢了,走吧,送你到大门口我再回去。”他说话时并不过分热枕,也不冷漠疏离,叫人猜不透心意。人家都这般说了,梁绯絮也不好推辞,小心提起裙摆与他一道走上石阶,刚上最后一节,只见柳色与林琛站在大门里,望着她的眸中满是讶异。江璃棠对着两人礼貌一笑,随后转向她道:“秦姑娘,改日见。”他这一袭青衣在雨中更显明亮,清脆朦胧,然而肩头深了的大半布料也是惹眼。她并没作什么挽留,轻轻应道:“嗯。”待江璃棠消失在雨幕里,柳色上前急切道:“公主,你不会真喜欢上这位公子了吧?”梁绯絮回身,想了想道:“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不过他人还不错,和他聊天挺自在的。”她说着踏过门槛。“这……”柳色使劲给一旁的林琛使眼色,没想这位公子如此出色,魏公公完了。嗯。林琛默默点头表示赞同。“絮儿。”汪氏刚从佛堂出来,整个人似乎都被佛光普照着,透着股悲天悯人的气息,她从一旁疾步走来,身后跟着两丫鬟。她这年纪走这般快,梁绯絮还真吓了一跳,立马上前扶住她,“外祖母。”“听说你外祖父让你去见江璃棠了,如何,还喜欢么。”汪氏问得一脸迫切,不等她开口又道:“喜欢的话让你外祖父早早把亲事给定了,省得夜长梦多,他可是全珲州最出色的才子,不知有多少姑娘等着嫁给他。”早早定亲?柳色跟林琛不由对望一眼,这是不是太急了,何况公主的婚事怎么说也该由皇上定。公主的心思眼下定在魏公公那儿,真定亲怕不是要后悔。“不用,外祖母,絮儿还没考虑好,不用这么急。”她紧紧拉着汪氏的手,忙不迭摇头,“再等几天吧,絮儿想看看江璃棠究竟值不值嫁。”她的心已经满了,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哪儿会嫁给别人。“行吧。”汪氏见她面有忧戚也不紧逼,轻轻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外祖母是觉得啊,你这年纪再拖下去可成老姑娘了。”“我才十六岁,怎么就老姑娘了。”梁绯絮撇撇嘴,扶着汪氏往前厅走,“再说,即便是老姑娘,我也嫁得出去。”“你这孩子。”汪氏慈祥地笑着,揉着她的头道:“珲州的夜市向来热闹,不比都城差,可惜今日下了雨,不然你晚上便能去逛逛。”脑中蓦然想起一件事来,梁绯絮望着某个方向道:“江公子说改日带我逛夜市。”“是么,他可从不约姑娘逛夜市。”汪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惋惜道:“太素了,走,外祖母带你去做衣裳。”*最后一间厢房。门窗紧闭,屋内光线晦暗,魏栖独自坐在榻上,拿着金疮药往肩头上倒,本就白皙的面色此刻显得极为苍白。他以为自己能放开,可以当断则断,实际并不尽然。不是梁钊亲口所说,他总存着一丝侥幸,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可能。这几日,她与自己相处的时光少得可怜。那些复杂纠葛的情绪困在心中,渐渐凝成了一头心凶猛的野兽,时时嘶吼,叫嚣着想要冲出囚笼。“哐当”一声,林琛站在房门口,魏栖并未抬头看他,自顾自拿起一条白布缠上肩头。“我说,你这又是何苦。”林琛双手抱臂靠着门板,凉凉道:“以你的本事应该没这么容易受伤,会受伤是因为她在那儿看着,想让她心疼?唉,可惜,公主今日去了见了珲州有名的大才子,还约了改日一同出游。你却将自己关在房里暗自上药,真是个十足十的傻子。”“与你无关。”魏栖绕着布条将肩头的伤口裹好,他单手滚布,熟练地很。“行行行,与我无关,我只是好心来提醒一句。”林琛耸耸肩,摸着下巴道:“没记错的话,方才正是那位江公子送公主回的秦府,两人走在一处确实相配。公主说什么来着,与他聊天有意思,嗯,她会夸必是觉着不错。郎才女貌,其实他们俩成了也好。”“滚。”他给绳子打了个结,语气平淡,听不出其中情绪。“柳色还在等我,我是该走了。”林琛活动了一下手腕,叹息着离去,脚步声渐远。剑眉愈发锋利,魏栖紧紧握着手,用力地骨节发白。短短一刹,他肩头的伤口忽地崩开,鲜血浸出,染红了厚厚的白布。*量尺寸,选布料,应付完汪氏后,梁绯絮匆匆走回厢房所在的院落,她心头担心魏栖担心地紧。按理说,他先不搭理自己,自己没必要惯着他,可一想到他肩头的伤,她便按耐不住了。脚下步子迈得不由自主,等回过神时,她已到了凤瑀成潭的房前,再往后便是魏栖住的地方。若此刻她过去,他以后怕是会得寸进尺。不对,这次定要叫他涨涨记性。但逼过了也不行,万一他真一走了之,她又该如何。怎么想都是不行。梁绯絮跺着脚,进退两难,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絮儿,你这是要去哪儿,你的房间是不是过了?”秦毅撑伞从院门口走来,他是上了年纪,然而身板如松,走路的样子很有文人风骨。被他撞见,梁绯絮犹如做了亏心事一般,目光垂下,并不敢看他,只得讪讪道:“我闲着无事到处走走,没要去哪儿。”毕竟有些事不好说得太直白,所以秦毅即便是看出了也会装没看出,他收起伞道:“下雨天还是待屋里为好。对了,外祖父正要去书房练字,你无事也一起来吧,我们交流交流。”“我……”她对上秦毅那双洞察人心的眸子慌乱别开,这练字怕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怎么,你有事?”秦毅多少也是在官场上混过的人,对于看人也算得心应手,何况还是梁绯絮这样的小女儿,一眼到底。“没,絮儿没事。”可不能叫外祖父看出些什么,她抚着额际装虚弱道:“絮儿是觉着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我看你眉眼间并无困意,还是陪外祖父去练字吧,休养休养身心,你这几日心性不大好。”不给她再次找借口的机会,秦毅大步进了长廊直往书房而去。“外……”梁绯絮无奈只得跟上,刚走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没几丈远的房间,此时还真像是隔着遥远的银河,跨不过去了。果不其然,便跟她想的那般,这字一练便练到了晚上。若不是下人来喊,秦毅怕是能一直写下去。晚饭时分,除了魏栖所有人都到齐全,他们吃饭时并不说话,吃完各自回房,冷漠至极。饭后,梁绯絮难耐地坐不住,正要找个借口早些回屋,谁知汪氏喊她去她那屋睡。秦毅那一眼看过来,她不得不强装乖巧,“好,今晚我跟外祖母睡。”*第二日是个好天气,由于昨夜下过雨,今日略微凉爽了些。刚吃下早点,还没等梁绯絮起身,秦毅便喊了她去书房练字,一练又是一天,直把她练得没了脾气。再到晚上开饭,魏栖依旧没来,其他暗卫也不提他,只顾自己埋头吃。这一桌子的菜确实丰盛,炒的蒸的煮的炸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然而梁绯絮是一点胃口也无。自昨日早上起,她快两日没见他了。他为何连着两日不来用饭,难道是流血过多晕在榻上了?他不来,她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无法安定。“絮儿,你多吃点菜,还有这鸡汤,你也多喝点。”汪氏前前后后夹了不少菜给梁绯絮,心疼道:“来我们这儿没几天怎么还瘦了,是不是吃不惯珲州的菜?”“我没有吃不惯,这些菜都好吃。”她心不在焉地接了汪氏递来的鸡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也不晓得他们俩闹别是在折磨谁。又或许,两人都被对方折磨到了。没一会儿,江璃棠派了个小厮来传口信,说是今晚他带她去逛夜市,秦毅忙替她应下。见此,两桌暗卫开始不停地互相使眼色,王昼则是一脸“到头了”的表情。去见江璃棠前自然要换衣服,梁绯絮好不容易找了个梳妆的借口要离开,结果汪氏带着几件做好的成衣跟她一道回了房。换衣服时,汪氏坐在外间,梁绯絮在里间,柳色站在一旁伺候。两日没见着魏栖,她是真慌,眼下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侧身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汪氏就坐在外头等着,她也不敢问太大声,怕她听了之后去同外祖父说。外祖父并不喜欢魏栖,甚至莫名排斥,她看出来了。“谁啊,谁受伤了?”柳色自然晓得梁绯絮问的人是谁,但她这个时候得装傻让公主自己去看,她人不去光问有什么用。纵然有天大的误会,他们俩如此也太折腾人了。而且误会不解开永远是误会。她想着,上次在那羽族两人独处一晚便好,兴许这次也如此。可惜魏公公受了伤,不然还能去外头跟公主装偶遇,配上人来人往的夜市,那场面很适合解除误会。“你!”梁绯絮气急,怒意上脸,咬牙道:“你知道我说的人是谁。别跟我卖关子,本宫要生气了。”“公主,奴婢真的不知道,你问的谁啊。”柳色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天,半晌才恍然大悟,“原来公主说的是魏公公,哦,那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又没去瞧过他,不过听林琛说,他这两日都把自己关在房内不见人。”手上动作一紧,梁绯絮淡淡道:“他怎么说也是我们灵素宫的人,你待会儿去看看,可别出什么事才好。”“是。”柳色应声,看似不经意却带了一层诱导,“奴婢觉着吧,还是公主亲自去瞧更为妥当,魏公公又不会说自己的伤口如何,以他的脾气,奴婢问起定会回一声没事,况且男女有别,奴婢也不好主动去看他的伤口,公主以为呢。”“你还敢教我做事了,谁给你的胆子?”梁绯絮一手按着柳色的肩,伸手便掐了一下她的腰,“真是反了你了,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公主别掐了,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柳色压着声儿,歪七扭八地躲着她,顾及汪氏在外并不敢喊。隔着一扇门,汪氏在外听得不怎么真切,隐隐约约的,于是问,“絮儿,你嘀嘀咕咕的和柳色说什么呢,我怎么听见有人受伤了,是你受伤了么?”“没有的事,我们俩在聊天呢。”梁绯絮系好腰带后打开房门走出,汪氏给她挑的这件也是红衣,广袖飘逸,腰封偏短。“哎呀,絮儿真是越长越美,穿红衣美极了,真像你母亲。”汪氏泪意盈盈地望着她,透过她,她看到了她的母亲,秦初。“都说母亲是都城里有名的美人,其实外祖母你长得也不差,便是如今也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貌美。”“嘴甜,我们快走,别叫江公子等急了。”语毕,汪氏笑着抹了把泪,牵起梁绯絮出房。出门前一刻,梁绯絮扭头使劲给柳色使眼色。一定得去看他。第65章 一缸的醋华灯初上, 夜幕里缺月高挂,城里亮起千万灯火。江璃棠踏进秦府时,十几名暗卫闲着无事全趴在屋顶上成一字排开,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 连头发丝都没放过。“啧啧啧, 又是一个小白脸。”王昼失望地摇着头, 随后跳下屋顶,他最看不惯文弱书生类的男子。成潭在他身后翩然落地, 冷嘲道:“就你不是小白脸。”“马马虎虎, 比起我来还是差一点。”凤瑀嗤了一声,毫不留恋地纵身一跃。他这话一出,登时引来一阵此起彼伏的讥笑声。珲州虽与都城相距甚远,然而占尽了位置优势, 临海、气候宜人、大路小路四通八达, 也是繁华地紧, 当然, 都城是都城, 是天巽国最繁华的地方。状元郎大多出在珲州,所以珲州有个“人杰地灵”的称号, 而明年, 江璃棠是状元的热门人选。晚风沉醉的夜,四周灯火愈加辉煌, 楼阁高低错落,大小不一的布幡在空中微微飘荡, 道上行人络绎不绝。入耳的声音越是喧哗,梁绯絮越觉心头空荡荡的,她在惦记一个人, 不安与担忧覆满了她整个心房。眼前的似曾相识的画面让她想起了遇刺的那晚,也是这么美,也是这么热闹。*秦府里几个主人都不在,院落里静悄悄的。梁绯絮走后,柳色匆匆忙忙往魏栖住的厢房跑,他再不追,公主怕不是要被那个还算可以的江公子给拐走了。兴许是这一路的习惯作祟,她还真不愿别人做驸马。前头连续几间厢房都黑漆漆的,然而最后一间厢房亮着灯,有人,有声。“你这剑谱看得如何了?”“刚看完第六招。”听得这对话,柳色满头雾水,是魏栖与林琛在说话,可这两人说的都是什么,火烧眉毛了居然还在聊剑谱?他们俩是一点也不着急么。“林琛,公主跟江公子出去了。你怎么在这儿?”柳色装得一副来找人的模样,瞧也没瞧魏栖。“我来看看他的伤好些了没。”林琛说着睨向魏栖,魏栖侧过身对着烛光研读剑谱,神情专注,似乎并没出门的意思。“听说珲州夜市热闹可比都城,那江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公主与他走在人堆里还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到了这时,柳色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不信激不到魏栖。然而事实是,她还真没激到魏栖,魏栖依旧稳坐泰山,一动不动,只不过那本剑谱从她出现起便没再翻动过。“被你说得我也想去瞧瞧了,走,我陪你。”不再管那根木头,林琛起身朝柳色走去,他从昨日到今日已废了不少口舌,有些东西说一遍就够,听得进去便是听得进去,听不进去便是听不进去,强求无用。“嗯。”两人牵起手出门,恰好碰上沐浴归来的王昼。“哟,你们俩这是要外头逛逛?”落寞的视线从下往上移,王昼说得一脸揶揄,不知怎么的,他心头忽地想起了曹佳丽,隐约有股真切的刺痛感。她在他心里成了一个不可碰触的部位,回忆爱恨参半,只要他记得的那些东西是情,那他们之间永远都是美好的。“嗯。”没错过王昼眼中的落寞,林琛询问道:“你要一道去么?”“不了。”王昼大气地挥着手,快速进屋,“我要去也会找其他兄弟去,打扰你们俩独处多不好意思。”“行,我们先走了。”一高一矮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苦笑一声,王昼缓缓伸手摸上那只残缺的耳朵,一碰这儿,事实便会告诉他,回忆并不都是美好的,还有哀伤的一部分,他也一并继承了。也许正是因为爱与恨都够强烈,他才记得更清晰。“魏公子,在想什么呢。我刚刚去瞧了那个被吹上天的江公子,呵呵,不过如此。论外貌你比他强点,论武功定是你厉害,他也就会念点小姑娘爱听的酸词儿。”王昼说着在魏栖面前的凳子上坐下,二郎腿一翘,十分耐心地打理起了头发。“听说凡是见过他的姑娘没一个不喜欢他的,但愿公主没瞎。”“他与我何干。”魏栖维持着看书的姿势已久,几盏茶过去了也没翻页,心绪如何,由此可见一斑。“哦,原来你是这般想的,那算我多嘴。”王昼摇头甩了甩发丝上的水珠,作思索状道:“公主若是此次出行能带个驸马回去也好,我记得皇上曾说过一句话,今年定把荣华公主给嫁出去,看来稳了。”指骨猛地用力,魏栖死死地捏着书册,直把它捏成畸形。他想不在意,但他心里该死地在意,在意疯了,甚至现在便想冲出去。然而即便他冲出去又能如何,他们之间如此下去,他只会越陷越深。仇报不了,爱也爱不了。可笑,他明明是一个当机立断的人。不停地给自己洗脑,洗着洗着,他脑子里似乎真的有了一片清明,然而清明之后全是她的音容笑貌,最终的画面是,她与江璃棠走了。“啪”,他重重扔下书册,这声音之响吓得王昼“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感受到杀气,他下意识便去拿剑。魏栖扔下书后径自上了床,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纠结不得,必须睡了,再不睡只能让王昼点自己的睡穴。翻来覆去,翻来覆去,他满脑子都是她跟江璃棠,清心咒也不管用。魏栖在床上辗转难眠,王昼在一旁嗑着瓜子看得起劲,桌上没一会便多了不少杂乱的瓜子壳。看戏比睡觉有滋味,他舍不得睡。“王昼。”床榻上的人冷不丁出声。“咔”,王昼重重咬开瓜子,吊儿郎当道:“敢问魏公子有什么吩咐?”魏栖背对着他道:“你是否忘了礼州城的曹大小姐,我知道她在大牢里的近况,想听听么?”拿瓜子的手一顿,王昼面上愉悦的神情瞬间凝固。本来是他在看戏,这下轮到自己还真不好受,他拿过长剑道:“今夜凉爽,我出去练练剑。”他一走,魏栖忙掀开被子下床,伸手拿过外衣便奔了出去。*身为传说中的好兄弟和好姐妹,林琛和柳色上道得不行,出府后的第一件事不是逛街,而是去找梁绯絮跟江璃棠,两人左右担心,见她与江璃棠隔着一段距离时才松了口气。这两人并不熟,魏公公还有机会。道上两侧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摊子,都是卖些小玩意儿的,摊主吆喝得格外卖力,更有甚者亲自上场展示效果。江璃棠虽没看身侧之人,但她的冷淡,他是察觉到了全部。“秦姑娘,你以前住的地方可是都城?”“嗯。”她应得漫不经心,似乎面前的一切繁华在她看来不过是过眼云烟,勾不起一点兴致。“怪不得。”他继续往前走,调子拖得长长的。她跟着接了一句,“怪不得什么?”“怪不得面对这热闹的夜市毫不动心,若是其他地方来的寻常女子定会东瞧西瞧,满面喜悦,也可以说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江璃棠轻展折扇,偏过头道:“至于你么,想来是见多了世面。”两人话不多,漫无目的地走着,行至一处卖面具的摊位前,梁绯絮倏然停住,涣散的视线渐渐变得柔和起来。江璃棠身形一顿,在他的目光里,红衣少女怔怔地望着那些架子上的面具出神,侧脸晕染了一层光,美得像幅画,而这画他描绘不出。“你喜欢面具?”“嗯。”她点点头,视线在一处定格,许久,她抬手拿了张白兔面具。还记得那晚,他扮做林琛的模样,她送了他一个兔子面具。忽地,一只好看的手伸了过来,拿过她手上的面具往面上一戴,将那张隽秀的脸藏在面具后,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眼睛。她抬眸,眸中淌过温柔的回忆,“江公子也喜欢面具么?”“不,我并不喜欢别人的回忆。”面具后的眸子骤然冷下,江璃棠从怀中拿出碎银子放在摊前,随后又将面具交给了她。走着走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从对面涌来,他们俩离得并不近,被人一冲便散了,她也不晓得自己走到了哪里,只知道自己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