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钊不悦地咳了一声,她这副害了相思病的模样他真看不惯,恨不得当场将罪魁祸首拉出来打一顿。“跟魏栖吵架了?”话一问完,他便觉得哪里不对,怎么这话听起来他们俩像是拌了嘴的小夫妻,他还没同意呢。夹菜的手一停,梁绯絮微微张口,怏怏地对上梁钊道:“没有。”梁钊冷声道:“你是朕生的,想什么还能瞒过朕不成,你若是没想他,嫁给孟苟可好。”“不嫁。”她重重放下筷子,本就没什么食欲,眼下更没了,“嫁他儿臣宁愿去做尼姑,何况父皇你不是清楚他的为人么,还推儿臣去火坑?”“孟苟是火坑,可魏栖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坑。朕倒是有些后悔将他赐给你三月了,原本想着你能看清他的为人及时收手,结果你还越陷越深了。”一想是自己造成今日这局面,梁钊大感失策。“他就是好。”梁绯絮抬头,一字一字说得犹如从牙间挤出来的一般,“儿臣不后悔向父皇讨了他。”强压心头不快,梁钊正襟严肃道:“你是不是真那么喜欢魏栖?”“是,儿臣喜欢他,非他不嫁。”她说得坚决。“你……”梁钊默了会儿,无力扶额道:“行行行,等朕考较考较他,看他配不配得上你。”“当真?”她激动地一把抓住了梁钊的手,抓得紧紧的。“不害臊。”梁钊无奈又宠溺地看了眼满脸急切的宝贝女儿,语气不善道:“朕没同意啊,只是考较他而已,你别高兴太早。”“那儿臣也高兴。”*晚膳过后,夜幕已落下,幕布里点缀着少许繁星。迈着焦躁的步伐走出太极宫,梁绯絮跨下台阶便朝左侧去,心思一转,怎么想都不甘心,她又折道去了司礼监。快两日了,她非要弄清楚他这两日在忙什么,消失地渺无音讯。绕过大片宫殿,顺着夜色远远看去,司礼监里还亮着灯。他一定在。“你们在这儿等着,本宫自己进去。”“是。”随行的两侍女低头应道。守门太监见梁绯絮过来赶忙下跪行礼,“奴才……”两人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已经进去了。“公主火气这么大?”“快闭嘴,看门要有看门的样子。”“嘭”,梁绯絮压着满腔怒火推开紧闭的房门,屋内只点了两盏灯,光线昏暗。她以为魏栖在处理司礼监的繁琐事务才不回灵素宫,结果他在这儿喝酒,他居然在这儿喝酒?屋内酒气熏天,空气中满是呛人的味道,她本身也不怎么喜欢喝酒,一闻这味便皱起了眉头。“魏栖。”她站在房门口重重喊了一声,然而魏栖并没有看她,依旧自顾自喝着。这般模样像极了醉生梦死的酒鬼,哪里还有平日的冷静从容。他颓废地伏在书案上,衣衫凌乱,周围全是大小不一的酒瓶子,东倒西歪,有空的,也有满的,酒水在地上洒了一大片。“别喝了!”梁绯絮快步走到案前,在魏栖抬手灌酒时按住了他的手,“再这么喝下去,你的身体哪里受的了。”“不用你管。”他冷冷地挥开了她的手,拎起酒壶便往嘴里倒,酒水顺着弧度优雅的下巴往下淌,走过修长的颈子,最后进了敞开的衣领里。“你到底怎么了?说啊,借酒浇愁算什么本事。”她劈手夺过他捏着的酒瓶,他大概是酒喝多了,动作不怎么灵活。手中酒瓶被夺,魏栖哼了声,顺手又拿了一瓶开封的酒,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入愁肠才觉痛快,然而愁更愁。“你!”她站在案前望他,忽觉两人之间隔了不少的距离,跟昨日大不相同,生生远了。“呵呵。”他拎起酒坛子走出书案,步履虚浮,身子歪斜,直接无视了她,她一把拉住他的手,软言道:“你别这样,我看着心疼。”魏栖飞快抽回手,冷漠地指了指大门,“出去。”“我不走,你还敢命令我了。”她上前几步挡在他身前,仰头道:“你到底怎么了?说出来,兴许我能帮你。”“你帮不了我。出去。我明日会去灵素宫当差,不用荣华公主亲自来催。”他以为他说完这话后她会走,然而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执拗地瞧着他,他沉下脸,“还不走?”“你说,听完你的故事我便走。”“故事?”他挑起长眉,这故事是因梁钊而起,她为何还站在他面前,站得如此理所当然。冷笑一声,他倾下身,“你知道深夜留在一个男人的房里会有什么后果么?”他一凑近,她便觉酒气扑面,弯弯的柳眉往下一压,“我知道,可我赌你不会伤害我。”“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尤其是对仇人的女儿。他扬起右手,指尖一松,酒瓶直直坠地,“哐”地一声,棕色瓷瓶四分五裂,清澈的酒水流了一地,酒香四溢。接着又是“哐”地一声,在梁绯絮还没反应过来的间隙,房门已被关上,她被一个火热的身躯抵在了房门和他中间。“你在赶我走?”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除了昨日早上,他从不这么主动。究竟是什么事刺激了他。“是你自己不肯走,别怨我。你喜欢我亲你对么?”他伸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食指有意无意地划了划,带着她的呼吸都快了几分。“胡说,我才没有。”她垂下眼帘,他喝醉酒后的样子跟昨日相比,眼神侵略性十足,像只狩猎的鹰隼。“骗子……”他呢喃着,随后吻了上去,跟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这是一个炙热而绝望的吻,缠绵到令人窒息,也令人心颤。口腔中的空气被一扫而空,他勾着她,细细地磨。不消片刻,她软了身子。许久,他喘着气看她,她瘫软在他怀里,眸中满是氤氲的水汽,若不是他抵着,她怕是会滑下去。“你会后悔的。”他忽地俯身抱起她,一步步走向矮榻。她此时倒是开始害怕了,心口跳得厉害,梦里的画面是好,可真经历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何况他醉了。“你要做什么。”他将她放倒在矮榻上,欺身压了上去,原本清冷的眸中满是迷离,在看向她后燃起了小簇的火苗。“做什么?你上过闺房课,看了那么多图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他居高临下看她,她眼下像个受惊的小鹿,而小鹿,注定是要被狼吃的。被他简单直接的回答震了一下,她抬手,温柔地抚着他深锁的眉心,想要将那两道褶皱压平,“魏栖,你别这样子,我难过。”“我不叫魏栖!”他此时厌恶极了这个名字,若不是梁钊,他也不会用个假名活着。“什……唔……”她还没问完便被堵住了呼吸,这一次,她尝到了酒的味道,很是苦涩。他疯狂地亲着她,右手缓缓覆了上去,她双肩害怕地一抽,他随即收了手,视线幽幽,最后往一侧翻下,背对着她道:“你走吧。”即便他有意避开她,然而她还是看清了他的眼神,不复清冽,夹杂着压抑和痛苦,还有一丝懊恼,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面。“你不说我今天就留这儿!”“随你。”他静默着,好半晌没说话,凌乱的呼吸逐渐均匀,似乎是睡着了。这就是白芷姑姑说的,有自制力的男人?她望着他格外寂寥的背影,嗓子里像卡了刺,心头更是不好受。他为何不说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在他眼里,她不能交心么。“混蛋……”她伸手环住他精瘦的腰,察觉到他肌肉紧绷时故意蹭了蹭。“等你想说的时候,我听。”两侍女在寒风中对望一眼,公主是不是把她们俩给忘了?今晚的风有点喧嚣啊。*隔日清晨,酒醉的人头疼欲裂,刚要翻身,却见腰间横着一只小手,他鬼使神差般地按上了她的手,顿了一顿,随后面无表情地拉开。他昨日喝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想得太清楚。梁钊勤政爱民是个好皇帝,他不会为一己私利而报仇,但他也不会继续留在皇宫做他的眼线,更不想跟梁绯絮牵扯不清。“嗯……”梁绯絮这会儿还没醒。矮榻睡得她很不舒服,硬邦邦的,硌骨头。“公主?”魏栖转过头,见身侧之人皱脸便知她睡不惯这硬板床。他情不自禁地想捏一捏她迷糊的脸,可手伸到一半便收了回去。“嗯。”她糯糯地应了声,闭眼道:“什么时辰了?”“……”没人答应,她睁开惺忪的睡眼,见魏栖正在看她忙坐起身来,双手一扯自己的衣领,结巴道:“你,你,醒了?”敛去情绪,魏栖跳下矮榻,跪地道:“奴才昨晚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责罚。”他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也记得她后来说的话。她很好,只是他们之间注定无缘。他看起来是清醒了,可她分明能感觉到他话中的疏离,梁绯絮按着肩膀道:“你昨日为何喝酒?”“昨日是亡父的生辰。”他淡淡道。她定定地瞧着他,“真话?”“奴才不敢欺瞒公主。”“我不信。”“那奴才无话可说。”又气她。梁绯絮捏着衣襟使劲,真想打开他的脑壳,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我昨晚在这儿留宿了,若是被人知晓此事怎么办?”魏栖不假思索道:“公主可以找个驸马堵住众人之口。”“你再说一遍!”梁绯絮气得正要走下矮榻推他一把,“咚咚咚”,有人扣响了房门。“奴才给荣华公主请安,皇上口谕,请您洗漱之后尽快去御书房。”是李桑。梁绯絮暗忖一句,糟了,父皇知道她在这儿过夜后会不会想砍了魏栖。“本宫知道了。”她看向面前跪地之人,气呼呼道:“我要回灵素宫洗漱。”“是,奴才送公主。”*卯时,天还阴沉沉的,这会儿乌云已四散,日光一点点从空中洒了下来。六名年轻男子相继从御书房内走出,各自穿着不同国家的服饰,且看起来地位都不俗。梁绯絮心想,这些人是质子么?父皇真听了她的话。虽说做君王的人皆冷情,但她觉得不尽然。这一世他们早有准备,或许不一定能成功阻止周边小国与劲武国联盟,但起码能给他们点警示,让他们有所忌惮。等这一群人走后,梁绯絮进了御书房。梁钊正在案前批阅奏折,神情专注。她蹑手蹑脚地朝他走去,然而还没等她走近两丈内,梁钊头也不抬地开口,“鬼鬼祟祟地想做什么,朕不记得你是这副性子。”“嗯……”梁绯絮放下裙摆,快步走了过去,笑吟吟道:“父皇怎么知道是我来了,你都没看。”“朕若是连这点听力都没有,哪儿能做一国之君。”梁钊放下笔,挑眉看她,“怎么?有事要说,别吞吞吐吐的。”“父皇。”她讨好似的喊了一声,试探道:“你让儿臣来做什么?”父皇明明清楚却不提她在司礼监过夜的事,她就觉着不对劲。梁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半真半假道:“朕打算砍了魏栖,你觉得怎么样?”“不行!”她脱口道,绕过书案去给梁钊捏肩捶背,“父皇,儿臣昨晚是在司礼监过夜,可儿臣只是在那儿睡了一夜,什么都没有。”“这话说给你自己听。”什么都没有?他不信。说到底还是女大不中留。“父皇答应过儿臣要考较他的,君无戏言,儿臣记着呢。”梁钊不说话,她便转了话题,“前几日儿臣收到了外祖父与外祖母的来信,他们俩身体不怎么好,府里又没什么人,父皇,儿臣想去珲州探望他们。”“去珲州?”梁钊侧过头来,“你打了什么主意?”“儿臣没打什么主意,就是想父皇多关心关心我和大哥以外的儿女,母后不是总说家和万事兴么,难道父皇不这么想?不管是大姐还是六妹的事,儿臣都觉得父皇有些武断了。当年,父皇赐婚前为何不先问问大姐的意思,她其实……”“朕是看出她喜欢廉冠才赐婚,不然你以为呢?朕为了不让你出嫁将她推出去?”梁钊一敛温和之色,严厉道:“朕在想你心目中是这种人?”对于梁轻鸢,他那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何况那暗卫对主子有心思,死得不冤。“当然不是。”梁绯絮赶忙摇头,“在儿臣眼里,父皇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也最疼儿臣。只是,父皇对他们似乎都不怎么上心,儿臣去珲州也是想你和他们多相处相处,同他们一起用用晚膳也成,省得他们总觉得是儿臣和大哥霸占了父皇的爱。再有么,自然是为躲孟苟,他追得太紧了,儿臣烦透他了。”“他在天巽国确实待得有些久。”说到孟苟,梁钊的声音便沉了几分,眸子跟着一沉。“嗯嗯,他待在这儿一日儿臣都觉得厌恶至极。”梁绯絮没好气道,以孟苟的心机,他能做的事可多着,防不胜防。上次要不是大姐先下毒,她还真着了他的道。“行。这次朕依你,你出宫一段时间散散心也好,朕会派一队暗卫暗中保护你,在外万事小心些。走的时候千万别告诉朕。”梁钊站起身,面上满是慈爱,轻轻抚着她的脑袋道:“用的东西都带上,别到了那儿又觉得自己过不习惯,叫苦可不行。”“儿臣有那般娇气么。”她撇撇嘴。“有,朕说有便有。”他在心中感叹一声,女儿还真长大了。“劲武国与邻国之事朕会处理,绝不让你梦境成真。你回去后把魏栖叫来,朕有事交给他办。”心下一急,她拉住梁钊央求道:“父皇别罚他。”梁钊垂眸瞥了眼她的手,无奈道:“朕看你是不想嫁人了。”*满心欢喜地走出御书房,对于这次的珲州之行,梁绯絮是充满了期待,毕竟她从没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一路上,她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心。走着走着,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梁绯絮抬头朝那处瞧去,只见梁缨和一名质子正在吵嘴。这质子不知是哪一国的,穿着一身玄色暗纹长袍,模样可以,身形也好。男人鄙夷道:“姑娘,我从未见过你这般主动的女子,光天化日之下竟对陌生男子投怀送抱。”“投怀送抱?”梁缨被这四字激地柳眉倒竖,她那是出神没站稳,“看起来是个人样,可惜没长眼,脑子也坏了。”语毕,她拂袖往前走。“走了?这招叫欲擒故纵么?”男人不屑道,仿佛是认准了梁缨的此番行为。梁缨倏地转过身来,指着男人的鼻子狠狠骂道:“你一个质子值得本宫投怀送抱?你可真看得起自己。”“质子怎么了,过几年父皇便会来接我。”男人整了整衣襟,高高在上道:“我好歹是个皇子,你是什么身份。”“本宫是天巽国的公主,弹丸之地出来的人果真没见过世面。”梁缨高傲地抬起下巴,气势十足。“精彩。”梁绯絮由衷赞叹一声,甚至想鼓掌。想不到梁缨在外人面前还挺凶悍的,在她面前倒是像妹妹。上一世里她只粘大哥,与其他几个姐妹没什么往来。但在一众兄弟姐妹中,梁轻鸢绝对让她印象最深,而今世,梁媛让她记忆颇深,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温柔的大姐会害她。她随手拉了个小太监,吩咐他去灵素宫喊魏栖,随后走向梁缨,此时那男人已走远。“六妹。”梁缨回头,手还插在腰上,面上的火气也没散,愣愣道:“五姐。”“嗯。”她看着她笑。梁缨跟梁轻鸢梁媛都不同,她总给人一种人淡如菊之感,至于内里如何,她希望是表里如一。那日敌军杀入皇城,她没见到她,该是逃了吧。“五姐,我脸上是有花么?”对方只笑不语,梁缨吓了一跳,飞快摸上面颊。“没有花,几日不见,六妹变美了。”梁缨勉强地扯起嘴角,侧脸道:“五姐别取笑我了,我有自知之明。皇宫里最美的公主是你,我连轻鸢都比不过,你们都那么娇俏明艳,而我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麻雀。”“什么小麻雀,你也太贬低自己了。”她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勾到耳后,捏着她软嫩的脸道:“我倒是认为男人见到你的第一眼都会想娶你做妻子。”“是么。”梁缨眨着眼,古怪地瞧了瞧梁绯絮,“五姐何时这般会说话了?”她揽着她削瘦的肩道:“不是我会说话,是你本就如此,对了,你这会儿是要回宫么?”“不,我想去见见六姐。”“我也一道去。”说起来,她也许久未见六妹了。*瑶霜宫。从某一日起,王若朦不再出宫,梁轻鸢不再出房,宫内从里到外都变得死气沉沉,好似天塌了。没有那事,瑶霜宫本是皇宫里最热闹的地儿,当然,这热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热闹。主子蔫儿了,里头做事的太监宫女也跟着蔫儿了,来这儿当差便如被关在囚牢里一般。“奴才给五公主,七公主请安。”不过几日光景便物是人非了么。梁绯絮与梁缨对望一眼,“免礼,朦妃在么?”守门太监毕恭毕敬道:“回两位公主,朦妃在佛堂潜心礼佛,近日不见人。”“本宫与七公主想见见六公主,你进去通传一声。”“是。”守门太监应声后侧头,朝着一丈外的小宫女喊,“五公主和七公主要见六公主,快去通传。”这瑶霜宫很是奇怪,也不晓得是不是王若朦故意安排。走几步便会有个太监,走几步又有个宫女,他们什么也不做,像个柱子似的杵着。“弄成这样,是防六妹跑出房?如此跟看犯人有何区别。”她蹙起眉梢。“六姐真可怜。”梁缨轻叹一声,她跟梁轻鸢的感情一直好于梁绯絮,如今看她落到这田地又怎会好受。大概是因她年幼丧母,梁轻鸢待她一直不错,有事都会护着她。除了梁绯絮与梁砚书,他们几个都不得梁钊疼爱,或许她们关系好也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最前头通传的太监被吼了出来,他低头来了两人身前,小声道:“六公主说谁也不见,请两位公主回去。”“让开,本宫今日非要见她。”梁绯絮说罢朝梁缨使了个眼色,梁缨会意道:“你们识相些。”闻言,这些个太监宫女倒是没敢继续挡在道中央,纷纷退至一侧放了行。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梁轻鸢的寝房前,门外没人伺候,冷冷清清的。“让我来。”梁缨上前推开房门,随着光线进入,屋内的景象渐渐清晰,地上满是碎瓷片。梁轻鸢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床榻前,只穿了件中衣,眼神空洞地吓人,跟个活死人也没差多少。她面色苍白,两颊深深凹陷,眼下黑晕深重,估计是长时间没休息。不过才几日,她怎么瘦成这副模样了,整个人形同枯槁,哪里还有原来明艳逼人的神采。梁绯絮虽是皇宫里公认的最美公主,可排名第二的公主便是梁轻鸢。见到梁轻鸢如此,梁绯絮心头还真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她前世是做了不少恶事,可今世这报应也太大了些。“六姐!”梁缨冲过去扶她,然而梁轻鸢纹丝不动,表情也没变一下。“六姐你别这样,究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解决,你这样折磨自己是为的什么呀,朦妃见了该多难受,我心头也难受地紧。”“你来了。”梁轻鸢缓缓移动浑浊的眼球看了眼梁缨,随后将视线定格在梁绯絮面上,这一看,她的目光霎时变得怨毒起来。看着此时的梁轻鸢,梁绯絮不由想起了自己前世在劲武国冷宫的模样。她抬脚踏进屋,“你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一天么。因为你想算计我,却不聪明地把自己搭进去了。梁轻鸢,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架势。”“呵呵,天巽国的公主不是只你一个么?我算哪门子公主!”梁轻鸢讥笑一声,她这眼神跟前世那晚一模一样,里头藏着绵延无尽的恨。她恨极了她。梁缨愣住,这时,梁轻鸢不知哪来的力气起身,猛地朝梁绯絮扑了过去要掐她,好在她饿得久了没什么力气,梁绯絮使劲一推便将她甩在了床榻上。“丢了清白是你自作孽,你这幅要死要活的模样是给谁看?谁要看。要死为何不直接去死,既然怕死就活下去。我也没了清白,不照样活得好好的,甚至比以前更好。”梁缨咋舌,心道,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可别再刺激六姐了。她真怕六姐被五姐这几句话气得一口气没上来。“父皇只疼爱你一个,你当然好了,你怎么会不好。呜呜呜……”梁轻鸢无力地趴在被褥上凄凄惨惨地哭着,哽咽道:“我嫁不了孟苟了,嫁不了了。父皇为何不问问我便把他处死,你和魏栖做了那么多苟且事,他还不顾皇家声誉还把他赐给你……不公平,不公平……”父皇确实不该随意将那人处决,这件事她也说不好。不适合说的不说。梁绯絮岔开话题道:“孟苟有什么好。你活得久了便能看清他是个狼心狗肺的人,他不值得你嫁。”嗯?怎么扯上孟苟了。梁缨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五姐这话什么意思。胡乱抹了把眼泪,梁轻鸢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她道:“我觉得值便行,要你个外人说三道四!”“是,我说三道四,但我不是外人。”梁绯絮环顾四周,拿了梳妆台上的镜子直往梁轻鸢面上怼,“你看看你,本就只有美貌能同我一较高下,如今连美貌都没了。你这鬼样子,连骂我都是死气沉沉的,懒得跟你计较,没劲儿。”该说的话她都说了,剩下的就看梁轻鸢能不能自己想通,但愿她别像前世那么执迷不悟。“你!”梁轻鸢咬牙撑起身子,用尽全力一把拍开梁绯絮手上的铜镜,梁缨怕两人打起来立马扑过去拦她,“六姐小心。”“我走了,七妹你也走,让她在这儿熬死自己。”梁绯絮说完潇洒走人。梁轻鸢伸手大声道:“你!”她被气得身前起伏大了不少,面上也随之红润。梁缨拍着梁轻鸢的背后安慰道:“六姐你别气,五姐说那些话是为你好。”“谁要她的假惺惺。”梁轻鸢深吸几口气,朝着外头喊道,“来人,拿饭来。”“你肯吃饭了?”梁缨微微一怔,五姐这招好像还挺管用的。*不到戌时,灵素宫的大门便早早关了。魏栖今晚倒是回来得早,梁绯絮坐着盯了他许久,当然,以她的眼力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心事,她这段位起码得再修炼五年。父皇神神秘秘的不知交了何事给他。梁绯絮心头压着不少疑问,鉴于魏栖守口如瓶索性不问,问了说不定还惹一肚子气,反正去珲州的路上他们最不缺时间。她对其他人总有办法,对他却是一筹莫展,想想还有点憋屈。这会儿,柳色与芸儿两人在寝房内收拾行李,大箱小箱的堆了不少,还有几个包袱。林琛吃完饭后便上了横梁坐着,继续想一些有的没的。公主那话一说,他看柳色便出奇地别扭。殿内分外安静,只留“噼里啪啦”的烛火燃烧声。剑眉往中央拢起,魏栖双手抱臂斜靠大门立着,眉骨随着思绪耸动。白日,梁钊在御书房内说了件他意想不到的事。这次他若将梁绯絮安全带回都城,他便告诉他当年之事的真相。原来,他早便发现了自己的身份。那么他留自己在身边究竟存了什么心思。“柳色芸儿,民间的衣裳带几件便成,我们也就去两月,要不了那么多东西。等等,那儿比都城热,夏衣多带几件。”“是,公主。”第42章 假扮夫妻一大早,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浅浅的雾霭还未消散,朦朦胧胧地罩着气势恢宏的皇城,平添一抹神秘。皇城南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城门, 前头那辆有人坐着驾车, 后头那辆用两根铁链拉着。明日便能出宫看外面的世界,心情太过激动, 梁绯絮昨晚便没怎么睡, 这会儿坐在马车里有些无精打采。她今日穿了件普通的月白长裙,长发半挽,发间绕着同色缎带。王昼虽是暗卫,可驾起车来也还行, 马车一路走得稳稳当当, 他一向拿刀的双手第一次拿鞭子倒是新奇。许是心有灵犀。魏栖终于褪下了他那身万年不变的太监服, 换了月白长袍。一上马车, 梁绯絮便盯着他看, 目光直接地毫不掩饰。他今日没戴软巾帽,长发用玉冠半束, 剩余的一半自然垂着, 落在两肩。这身袍子衣料上层,衬得他潇洒又孤傲, 像都城里的贵公子。她不得不在心头感叹,他穿什么都好看, 还能穿出不同的气质。费力地移开视线,梁绯絮看向林琛,他依旧是一袭黑衣, 衣裳上也没什么花纹,腰带倒是换了根金色的。瞧着瞧着,困意袭来,梁绯絮的眼皮开始不听使唤,上下打架。她身为主子自然是坐主位,柳色坐她身旁,而魏栖和林琛恰好坐马车两侧的一左一右。柳色瞥见梁绯絮昏昏欲睡便想,这副模样必得找肩膀个靠靠,她坐得太近了有人没机会。这大好的交心时间不能让公主错过,于是她连忙起身坐到了林琛身侧。梁绯絮:“……”你可真上道,但她直接靠上魏栖必定显得不矜持。付钱了倒是能理所当然点。这一想,她索性往后靠上软垫,别说马车有他们俩在,便是没人,她也不敢如此主动,何况这两日他们之间的关系生疏了。柳色一过来,林琛下意识便想坐魏栖身侧去。他如今见着她是有些怕的。不过他下一刻便反应过来了,她这是给那两人创造机会。车内静得很,柳色此时也顾不得林琛,直盯着对面的魏栖瞧。魏公公在闭目养神,公主怎么不靠上去,她让位置不就是让她靠的么。公主不上道啊。在她看来,魏公公绝对不适合做驸马,奈何公主喜欢,那她就帮。马车不快不慢地走着,出了都城后驶上官道,此时日头才从山头升起。*两人在这瞌睡里都入了梦,那年,她十二岁,他十五岁。也是一个大清早的日子,她从灵素宫后门溜出去找他,他那时在休息,屋里就他一人,她蹑手蹑脚地走近他,想给他一个惊喜。谁想人还没靠近便被他一把抓住按到了榻上,他还掐她的脖子,这一系列动作直把她吓坏了,情绪一上来,她便哭出了声。“你欺负我……呜呜呜……”“我,我没有,我不是,我刚刚,那是本能。你别哭了,我错了……”他站在木床前说得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压根不知该怎么办,于是便跪在地上等她哭完。好半晌,她才收了哭声,吸着鼻子瞧他。他抬眸怯怯地看她,委屈道:“我以为有人想……”“想什么?”她半坐在木床上,眨着湿漉漉的眼问他,肩膀一抽一抽的。“没什么。”他没再说下去,她也不懂,就这么静静看他,慢慢平复方才被惊吓的心情。“魏栖,该去冷宫除草了。”厚实的声音在门外喊道。“哎,这就去。”他起身应了之后转向梁绯絮,小声别扭道:“公主,我得去冷宫除草了。”“不能陪我了么?”她皱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