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沉思片刻,抬首与我目光相对,“我明白了,谢谢你。”我点点头,转身离开,渐起的风中传来她的喊声:“我叫纳兰月,你叫什么名字?”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脚步,“有缘我们自会相见,何必拘泥于姓名?”一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人与事。譬如我离开后坎山镇居然出了一个颇为神秘的天合居士,常一身白衣出现于人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善抚琴,更难得的是不仅通医理,对奇门遁甲也有相当的研究,且武功不弱,此人究竟什么来头,就连我派出去的探子都查不到。只知道因他的介入罗毅那厮很快离开了坎山镇,并成了萧山县县衙的一名捕快,想来不日将成为班头甚至捕头。罗毅自是将这个偶然邂逅,又谈吐不俗的天合居士引为知己,得空便与之一道饮酒吃茶。这一日罗毅去了一家相熟的首饰铺子挑选给友人的生辰贺礼,无意间一支海棠玉钗撞入眼底,让他有种久违的熟悉感。原来这家铺子竟立了个规矩,每一款首饰只推出一支,是以价钱比旁的铺子贵上一到两成然买家却趋之若鹜,何以?不过就是谙熟是人皆欢吃独食的性子,他将玉钗翻过来一瞧,果然有这家铺子独特的标志,一时禁不住心跳如鼓。于是当即亮出捕快的身份,方自伙计口中得知真相,他们这家铺子虽不是当铺但也接受典当的,当然也得是能入眼之物才接受,何况这钗原本就是铺子所制,岂有不收之理?且手持玉钗的外族小娘子只当一两银子,当初罗毅买的时候可是足足花了五两银子。罗毅眉头一皱,“可能确定那女子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伙计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应该是女真人。”海棠玉钗是女真族的小娘子所当,而女真人的残暴早已刻入宋人骨髓,莫非……恐惧、担忧令他再也按捺不住,出了铺子,就纵马往坎山镇的方向奔去。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刘府,刘玉衡待他依然如故。席间顾不上举筷罗毅开始追问:“刘兄,你可有向小茹表白?”刘玉衡眼神一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说了,可小茹拒绝了我,我去找她的那日恰好是她准备离开的日子。”罗毅奇道:“她为什么会拒绝你?”两人不仅般配,而且相处得十分融洽。罗毅并非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只是他直觉此事与自己相关——自以为是一向是男子的强项。刘玉衡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小茹已经恢复了记忆,明白无误的告诉我,只是将我视为自家哥哥而已,并非是男女之情。”罗毅大脑高速的运转,随即又抛出下一个问题,“那之后……你们有过联系吗?”锐利的鹰眼没有错过刘玉衡脸上一丝一缕的表情。刘玉衡也不是个迟钝的,心里当即生了几分不悦,到底是有涵养面上没有带出来,脸上笑容不变,“她给我写了信。”罗毅捕快出生,当然晓得自己此举不甚妥当,忙寻了个理由,“我近日手上可巧有个案子涉及到一个女真族的小娘子,但愿你那妹妹没有遇上那个煞星,”捕快果然大都腹黑,明明就是想看人家的信却偏偏说得如此正义凛然,还让人不得不主动拿出来给他过目。刘玉衡果真就去了书房,找出了那封信。罗毅接过信一看,先确认字迹无误,再细看内容:刘家哥哥,我一切皆好,勿念。人说临安府风景最是宜人,我得去看看西湖还有断桥,再尝尝南炒鳝、群仙羹等名闻遐迩的美食。字里行间看不出有甚不妥,毕竟是捕快罗毅的心思拐了一个弯,眼睛从信纸扫到封皮,民间寄信多是人托人地传递,中途不知要经过多少人的手,信纸与封皮的折痕虽在,然从那么远的地方送过来信,竟然整洁如新,他直觉有异,遂问道:“这信你是何时收到的?”刘玉衡面色紧张,“两天前方才收到,罗兄,可是有甚不妥?”罗毅顾不得用膳,匆匆起身,“似乎没有,趁着天没黑透我得去查证一桩案子的线索,就此别过,”说完匆匆离去。罗毅愈走愈远终于看不见了,刘玉衡眼神复杂地吩咐身边小厮“跟去看看,”小厮正要追上去,忽然被叫住:“算了,衙门中事还是不插手为好。”罗毅倒有几分能耐,不但查到吴府和快活林皆已易主,还查到送信的人是阿全这一点。罗毅找到阿全,说道:“我是吴小茹的朋友,听闻你两日前替小茹送信去刘府,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阿全支支吾吾,“还,还好啦,”可能是第一次说谎吧,他的神色不免有些慌张。罗毅那厮什么来头?当即表明身份,又道吴小茹可能已然涉险,要是阿全知道什么就如实相告。阿全这老实孩子一听吓得全招了:“我也不清楚,小茹姐于我有恩,她写了四封信,让我每隔一年送一封信去刘府。”罗毅直截了当:“让我看看另外三封信。”阿全连连摇头,“这个……似乎不妥吧?”罗毅恳求道:“我虽是捕快但同时也是她的朋友,我这一年都未收到她的任何消息,而且又发现她的海棠玉钗被外族女子当了,我……真的十分担忧她如今的处境。”阿全登时六神无主,呐呐道:“好吧。”罗毅接过信,第二封信写着:刘家哥哥,一别两年,可还安好?我去了广南东路(今广东省)的潮州(即当今潮州),亲睹其朝贡的蕉布(以芭蕉纤维纺织的布匹)如何做成,走过四大名桥之一的广济桥,在韩文公祠见到了韩愈贬至潮州时留下的墨宝,泛舟海上,领略了海上的日出与日落,吃了地道的潮州菜。我一切安好,勿念。第三封信:“刘家哥哥,我一切皆好,我去了斡难河的上游(当今的外蒙古),一睹广袤无垠的大草原。”第四封信上写着:刘家哥哥,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从此世上不再有吴小茹这个小娘子。你毋须为我伤心,也无需责怪我做如是选择,佛曰缘灭即缘起,为我祈祷吧,我即将获得新生。看了这几封信罗毅更加心乱如麻,不知所措,良久方道:“小茹将信交给你的那日,可有说过要去什么地方?”阿全条件反射地摇头,“没有。”第8章罗毅又道:“那她是往哪个方向去的?”阿全回忆道:“紫霞山。”罗毅又去了紫霞山方圆百里的村庄,打听得一年前的确有个貌美的小娘子上了紫霞山,一时不禁百感交集。紫霞山是我当初救他的地方,后来他伤好后我俩还一道来过几回,看过日出也看过日落。因着村里有个老妪说并未瞧见人下山,是以罗毅猜测我极有可能已不在人世,特地绕道去了一趟崖底,红盖头早已发白而且残破,也真难为他,都到生无可恋的地步了竟还可以辨认出我的绣工。他两眼失神地回到山上,用残破的红盖头为我立了一个衣冠冢,又在旁边搭建了一间木屋,每日要么对上坟茔发呆,要么以铁尺为刀练上一练,饿了便以山泉和采来的野果充饥,俨然已经成为深居简出的一个隐士。一晃就是半个多月,这一日黄昏罗毅正对着天际发呆,忽然一阵凌厉的剑风自身后袭来,他条件反射地往右侧一拐,才堪堪避过,然剑风随即又转了个弯,罗毅无奈之下只得来了一个倒空翻,腰间的两把铁尺皆已然在手。来人浑身皆为靛蓝色,却是夜行装扮,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手里一把剑使得密不透风。刘玉衡曾言罗毅武功奇高,但以我看来着实夸张了一些,平心而论只能勉强算个二流刀客,其实也算相当的不错了。刀的历史其实比剑更为悠久,小到杀鸡宰鹅,大到战场上砍劈用的可都是刀,可没听说用剑的。剑的地位之所以后来居上我以为一来物以稀为贵,二来剑的确高端大气——更适合君子佩戴,至于优劣我以为不可一概而论,若是刺杀自然是双刃的剑更具优势,若是砍劈当推单刃的刀;相对于刀法剑术更变化多端,刚柔并济;而刀法变化相形较小,没啥花招,完全是凭借势大力沉,奋力一击必定致命。而刀却因为煞气过重有时甚至对刀客形成反噬,是以能在青史上留名的刀客微乎其微,我印象中似乎也只有黄忠、关羽得以留名青史,几百年甚而至于上千年才出一个两个这样的人才,不消说是天纵英才,而且神力天生,勇冠三军。不过罗毅那厮最大的优点就是脑子极灵活而且又善隐忍,见一时半会寻不到对方的破绽,当即以右手铁尺格挡对方的剑,而左手的铁尺竟往其肚脐下三指处的笑虎穴探去——只要点到了穴位,便会心生笑意,如此力道自然骤减,由此可见他出手的目的并非是置人于死地,不过对方明显要技高一筹,更兼轻功了得,几个腾挪闪展就轻易避开了,而且一个旋身居然到了罗毅身后,长剑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背。罗毅心中一沉,自知大限将至,不过小麦色的脸上并未闪过半丝慌乱,反而有种临近解脱的释然,一双鹰眼留恋地望了望只在咫尺的坟茔,毅然决然地往后一撞,“小茹,我罗毅今日陪你来了,以后不管怎样我再不会离开你半步。”罗毅并未倒下,因为血溅当场的事没有发生。罗毅尚未来得及回头,一个浑厚的声音适时响起,“只是半月时间刀法又有了精进,倒真是可喜可贺,”提的不是使铁尺的手法,而是刀法,显然发现罗毅使得虽是铁尺,却融入了刀法,这人不仅剑术高绝,且慧眼如炬,这眼力不可谓不独到,只……罗毅回头,蒙面人缓缓摘下面巾。“天合居士……竟然是你?”不是因为罗毅太迟钝,而是因为天合居士太善于藏匿,甚至连声音都做了伪装——不单是语句间停顿的模式,就连说话的风格甚至语气都有所改变。“是我,”天合居士说话的声音已然恢复了平日的从容不迫,骨子里甚至带有一丝的慵懒,俊朗的脸上红润的薄唇微微一弯。罗毅从没想过天合居士竟然会武功,而且还高到如此地步,令他不得不忌惮,是啊能被引为知己的至少也是知根知底之人,事到如今罗毅当然知道局面与他不利,自己可是连一张底牌都没剩下,但却对对方一无所知,这种无力感令他产生了深深的恐惧,然毕竟是场面上混的人倒没有把情绪带出来,只是话中略带些赌气的意味,“居士好俊的身手,亏得我还以为你没武功呢。”他如是说天合居士反而将心彻底放下,若是什么都不说反而不太好办,遂笑道:“罗兄弟这是在怪我?”罗毅的语气颇为的理直气壮:“我可是什么都没瞒着居士,”深深的忌惮不能表现出来是一回事,但若是正常的埋怨都没有那反而要引起对方的怀疑。“我也没瞒过你啊,”天合居士这话说得似乎一点都不亏心,对上罗毅哀怨的眼神心情更是无法形容的好,“我由始至终没说过自己不会武功吧?”这是你自己下的结论千万别赖上我啊,嘿嘿嘿。罗毅无奈地扶额,“好吧,是我没有眼光。”天合居士并未延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到了别的事上,“我说罗兄弟你这回来这紫霞山还真是来对了,竟然连刀法都用到了一双铁尺上,这可是刀法突破的前奏啊,”蒙面上山寻人,必是晓得因由才为之,却故意不提,何以?一来其实并不赞同罗毅为个女人失魂落魄,二来不言旁的只提刀法,是为了激发其男儿争强好胜的血性。罗毅不明所以,以为天合居士只是单纯的夸他,面带戚色,“我此来紫霞山,乃是为了小茹,是我害得她自尽。”天合居士微微皱眉,他可不想以后身边的人过于儿女情长,对方看来也只是内疚而已,故作好奇道:“罗兄弟素来稳重,何以至此?”罗毅用简洁的语言叙述了事情的原委后道:“我原本放弃小茹,是为了成全兄弟情谊,孰料她性格如此刚烈,恢复记忆后来此,竟穿着大红嫁衣跳了崖。”天合居士道:“罗兄弟,这样的女子值得你永远铭记,”都说市井之人最是势利,连公人都算不上的捕快如何能入眼?这小娘子对罗毅倒是情深意重,反而是罗毅配不上人家,“以我看来小娘子那四封信,其实是写给你的,为的是让你好好活下去,你可别再……辜负了她这一番心意,”真是个无福之人,生生地祸害了人家好好的小娘子。罗毅如梦初醒,奔到坟茔前跪下,叩了三个响头,方起身,与天合居士一道下了山。经此一事后罗毅心性大有变化,当然此乃后话。罗毅没有再做捕快,因为天合居士的引荐他居然做了大内密探,这跟市井广为传播的澡堂子密探迥然有别,虽同为密探然性质不同,澡堂子密探搜集的是官员秘辛,而大内密探则是为皇帝刺探边境异动,甚至他国政事。不管怎么说,罗毅总算是有了官身,当然他得从最低一级先做起。这于几乎是白身的罗毅是考验更是天大的机会。罗毅是个苦出身,父母与大哥大嫂并两个小侄子皆死于靖康之变,他的刀法也是于乱世中所学,做捕快既是为了生存,亦是为着可以借此磨砺自己,如今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但可以逐步提高自己的地位,最关键的是说不定以后还可亲自报这国仇家恨,是以特别用心的办差,但凡上头交待下来的事皆至勤至谨地办理,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差池,很快得到了上司的信任,让他独自去边关刺探消息。天合居士因为实在放心不下罗毅,打定主意后便与他一起动身。由于张浚为主帅的隆兴北伐失败,所以有了隆兴和议,南宋皇帝对金朝皇帝的称呼由臣改为侄;改“岁贡”为“岁币”,银、绢各减五万,分别为二十万两、匹;又割唐(今河南唐河)、邓(今河南邓州东)、海(今江苏连云港)、泗(今江苏盱眙北),并商(今陕西商县)、秦(今甘肃天水)六地予金朝。其后,南宋与金朝维持了和平局面。宋孝宗在内政外策上都转向平稳,重农桑,兴水利,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升平,即“乾淳之治”。然宋孝宗并未忘记收复疆土。这也是罗毅为何被派去边关的主要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仍处于金朝统治之下的蒙古人各部落正在混战,据说有个叫铁木真的已经脱颖而出,如果彪悍的蒙古人不甘于臣服金朝的话,于南宋有利,所以罗毅去的地方还包括蒙古那边。两人与前往金朝的商队一起出发,到了燕京(金朝如今的都城,今北京)方才分手。这边的汉人也不少,有土生土长的,也有靖康之难时女真人从东京(北宋都城,也称汴京,今河南开封)掳掠过来的,还有南宋那边过来倒腾货物的。天合居士与罗毅是过来游历的,是以特地选了汉人开的一家酒肆住了下来,如此用膳、睡觉都挺方便,这家酒肆论规模只相当于中档,既不过于引人注目,又便于打探消息。第9章他们在这里一呆就是十来日,不是品尝美食,就是欣赏这一带的风光,倒真像路引上所说是来游历的。由于他们出手还算大方,是以掌柜的和店小二对他们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知他们要去蒙古人的地盘,就建议他们先去金朝与蒙古交界的百花镇看看,据说繁荣不亚于燕京周边的小镇,却又别具风情。这一日傍晚天合居士收到了飞鸽传书,这才晓得百花镇的由来。百花镇以前并不叫这个名字,如今得名据说是与一直活跃在北方的百花宫有关,目前这富足、康宁的局面乃是百花宫一手所促成,至于原来的名字早被人丢到爪哇国(今印度尼西亚爪哇岛一带)去了,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一种象征,无论女真人还是蒙古人,都不会来此镇抢劫掠夺,因为此镇所得税费金朝、蒙古、百花宫各得三成,余下一成交给当地官府。“看来这百花宫的宫主非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天合居士看完后当即烧毁了条子,又把早就用暗语写成的条子塞到小竹筒里面,仍旧绑在鸽子腿上,双手将鸽子往空中一抛,鸽子当即消失于天际。罗毅因为做了密探,对这百花宫也有所耳闻,他一双鹰眼随着天合居士的手望向正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虽然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百花宫在哪儿,却没人能闯得进去。”天合居士嘴角上扬,“听说百花宫的阵法无懈可击,”若是有机会定要会上一会据说美艳无双的百花宫主。“两位官人,”房门响了几下,听得是店小二的声音,罗毅拉开房门,店小二笑着将一个做工精致的香囊交给他。“何人交给你的?”罗毅那厮脸都青了。“小娘子说她姓伍,”店小二见他脸色不善,赶紧的脚底抹油。临出发前罗毅阴差阳错地救了险些被泼皮调戏的一个小娘子,姓伍名秋月,不知怎地竟从萧山县一直追到了这里,尽管罗毅不为所动,伍秋月也不放弃,这不,居然让店小二将香囊送到了罗毅手中,想来此时人已经离开了。罗毅不明白的是对方为何晓得自己来了燕京,而且住在这家酒肆。他当然想不明白,更不知晓伍秋月其实是萧山县颇有底蕴的士族嫡女,只是因为天合居士与其父议事时曾说罗毅此人既有武功又有担当,特地寻了几个泼皮演了一出戏,不知情的罗毅路见不平,英雄救美之后这美人就一心的要以身相许。天合居士暗暗摇头,看来这事不成了,心中不免有些惋惜,来燕京之前他还特地见了伍家家主(伍秋月她爹),列了三条理由使其终于松口——一来伍秋月已经二十一,过了最好的议亲年纪,二来以伍秋月特立独行的个性要嫁给有底蕴的士族嫡子怕是有难度,三则既然她看上了罗毅一定不会轻易松口,罗毅这人虽无家世然为人精明且有能耐,假以时日必定能得皇帝赏识。诶,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自己这个隐形的媒人看来无法走到台前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再试探一下:“罗兄弟,伍秋月这小娘子虽刁钻了些,然对你确是真心实意,观其衣着举止家境似乎还可以,与你也十分般配,我倒觉着这是个机会。”……罗毅摇头,“居士,我如今心里只盛得下小茹一人,再也容不下旁的,我会和她说清楚。”天合居士知道不能深劝,而且就算罗毅一年半载放不下吴小茹,但两年三年呢?是以不再多言,只点了点头。第二日一早,罗毅根据店小二提供的线索,果然找到了伍秋月下榻的酒肆。伍秋月见罗毅来包间寻自己,一双水眸登时弯了起来,令她秀美的鹅蛋脸更添了几分生动,“罗家哥哥,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她一袭冰绿色的抹胸襦裙,外头罩一件立领的嫩黄绣折枝白梅的褙子,臂挽半透明的象牙白轻纱,挽的发髻虽极简单,然无论是簪子、项链,还是耳环与手镯,皆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所雕,价值不菲。罗毅眼睛闪了闪,“小娘子出门在外,穿戴还是简素些好,免得……”话还没说完伍秋月眼角上挑,唇角含春,“你这是……在担心我?”“好……好歹咱们都是从萧山县过来的,”伍秋月的伶牙俐齿,着实让罗毅头疼。伍秋月好心情地斜他一眼,嘴角勾起,“接下来该劝我回去了吧?”罗毅忽然发现自己就快要笑不出来了,“我来……是因为恰好有一件事需要同你说。”伍秋月放下手中的茶盏,好奇的看向对面,“什么事?”罗毅肃容,“我只想告诉你——我从头到尾都没喜欢过你,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缠着我了。”伍秋月吸了吸鼻子又眯了眯眼,努力把眼底的泪逼回去,“罗家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如此的不堪的吗?”平心而论伍秋月并不差,可那要看跟谁比,罗毅不为所动,“小娘子我想你应该明白,唯感情是不可以勉强的。”伍秋月幽怨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罗毅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除了她,我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那人当真就比自己好?伍秋月噘嘴:“那人是谁,又在哪里?”罗毅面上露出沉痛之色,“她已经不在了,但她仍活在我的心里。”伍秋月眼珠飞快地转了转道:“既然如此,我就更不会放弃,”说完身子一扭出了包间。……罗毅与天合居士到百花镇的时候,正逢赶集,街上车来马往,人山人海,有卖茶叶、丝绸和瓷器的汉人,有兜售药材与宝石的女真人,还有出售兽皮的蒙古人,讨价还价的口音天南地北的,好不热闹。我感觉到罗毅投射过来的灼热目光,笑着消失在人群中。天合居士看见罗毅站在那里对着一个方向发呆,不禁奇道:“罗兄弟,你这……是?”罗毅没头没脑地说:“我,我刚才看见小茹了,可一转眼又不见了。”天合居士摇了摇头,“罗兄弟,小茹她已经死了,”没想到这小娘子竟成了罗毅的心魔。罗毅看着他道:“居士,我很清醒,也没有梦魇,我确定自己所见的人是小茹,她没死。”天合居士只得道:“那……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的找上一找吧,”横竖在百花镇还要呆上好几日,若是找不到人自然死心,若找到了以罗毅做事就更有动力。罗毅面露感激,“嗯,”越是靠近蒙古情势就越复杂,仅凭一己之力犹如登天,居士肯一起来,凡事两人皆是有商有量,就说小茹这事吧——居士明显的将信将疑,但却未横加干涉,这实打实的尊重和包容,怎不让罗毅动容?罗毅与天合居士,几乎走遍了百花镇的每个角落,又将得来的各种消息分析筛选,倒是忙忙碌碌,寻找我的下落自是可以顺道而为。其实百花镇上不单有百花宫,还有势力日益壮大的鬼影门,此刻的鬼影门总坛,主位上坐着的赫然正是纳兰月,她一副蒙古人的打扮,深紫色道服领的右衽绸缎夹袍,系着鹅黄腰带,心情甚好地打量着坐在客位上的我。入乡随俗,我也换上了蒙古人的打扮,一袭象牙白的绸缎夹袍,窄窄的长袖,下摆却是不开叉的,衣襟及下摆多用红色绒布滚了一道边,腰间扎了一根红色缎带。与她重逢不过月余,得空便来她这里坐坐。她丈夫是弘吉剌部的,大她近十岁,对她真是疼到了骨子里,不仅不计较过往而且连妾都没有纳,如今膝下有个三个月大的儿子。纳兰月忽然开口:“悠然姐,今儿天气不错,不如咱们出去玩玩?”这丫头都当娘了还喜欢扮嫩,明明大我两岁偏喜欢呼我一声姐姐,嚯,就当这是蒙古人对女子的尊称吧,镜悠然——是我离开坎山镇后取的名字,武明凤的本名过于响亮,而吴小茹代表一段早已尘封的过去。我好笑地望着她,“身为鬼影门门主不思如何壮大实力,成天就知道玩,也不知你这鬼影门是如何发展起来的?”听了我半是数落半是玩笑的话纳兰月也不生气,甚至还弯了弯嘴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过一个挂名的门主,许多事其实都是奴户日(蒙古语:丈夫之意,等同于宋朝的我家官人)做主,”眼睛闪了闪,“今儿请你过来,是因为晚宴过后还有场露天的篝火晚会,晚宴的客人除了你和镇上的官员,还有弘吉剌部来的人,以烤全羊为主,无论小吃还是马奶酒,都是大漠的特色,晚会就更加闹热——无论谁都可以参加,趁着时候还早,咱们出去跑马如何?”第10章弘吉剌部与蒙古诸多部落都有结亲,是以才能与女真人、百花宫结盟,当然那钱也不是只进不出的,其他部落或多或少也能得一点,我想——这纳兰月之所以被选中当鬼影门的门主,除了长得好,是女真人外,还因为她还同时精通蒙语与汉人的语言,见多识广又兼敏捷。弘吉剌部毕竟不是实力最强的蒙古部落,当然也不是最弱的,却是比较擅长结交联盟的,正需要纳兰月这样的人才,但这话却不能与纳兰月说,一来与我无关,二来做人不能看得太明白——太明白的反而容易伤自己。“嗯,”话说到这份上岂能不应,权当是活动活动腿脚好了。“哎,悠然姐等等我,真没想到——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马术比我都好,”纳兰月纵马赶了上来,红扑扑的脸上挂满汗珠。我双手轻轻一拉缰绳,白马乖觉地放慢了速度,与纳兰月的枣红马并排而行,我以手为梳替它捋了捋脖子上稍稍打结的鬃毛,它微微抬头,鼻孔舒服地往外喷了几口气,发出呼呼的声音,一面替纳兰月找了一个下台的理由,“月儿才诞下麟儿不久,比我慢也是正常的,”游牧民族都是马背上的民族,马术比汉人高超是常理,至于我打小就被刻意训练,自然不比他们差,不过这个理由自然是不足以为外人道。……篝火晚会在镇上一个空旷的坝子上举行,因为我是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所以他们请我用火把点燃了篝火,身为主人的蒙古人——以年轻人居多,便和宾客们一道手拉着手绕着篝火载歌载舞起来,不少站在周围看热闹的女真人与汉人后来都加入了进来,气氛一下子给推到了高潮。纳兰月道:“悠然姐,我好久没这样尽兴了。”我对着她笑,“月儿啊,我看你是被年轻男女借机诉衷情的方式迷住了。”纳兰月:“蒙古人就是豪爽。”我点点头,总不能说蒙古人还彪悍斗狠吧。纳兰月偏过头来凑近我耳边,“悠然姐,要不你也找个蒙古汉子?”想起晚宴时几个蒙古人看我那炙热的眼神,我果断拒绝,“月儿,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镜悠然不恨嫁但也不愁嫁,我可不是由着男人来挑的性子,就算要挑也得由我来挑。纳兰月眼中两团小火苗迅速熄灭,“也对,你们汉人讲究门当户对,”见我笑了笑迅速转移了话题:“悠然姐,我该回去看孩子了。”我:“月儿,路上小心,”虽然知道有护卫送她回去,还是忍不住叮咛一句。纳兰月道:“我会的。”从一开始的模仿到如今极为自如地抖肩、翻腕,我感觉自己就好像一个蒙古人似的,心情从未有过的放松。忽然我看见围观的人群中,正在咬耳朵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天合居士,另一个是罗毅,罗毅一副患得患失的表情,想来天合居士正在为他打气。果然过了一会,罗毅掰开一个蒙古汉子的手,加入进来,拉着我的手时手心还有汗,我完全是蒙古人的做派对他笑了一笑,冷静地在他眸子里找到自己娇媚的笑脸,看来我是真的已经完全放下了。罗毅舌头似乎打了结,“我……我叫罗毅,不知您怎么称呼?”我平静道:“悠然。”罗毅深吸一口气道:“好名字,心平如镜,悠然如是,”听着是好话,其实不过是探口风。我淡淡道:“好不好并不打紧,左右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见天色已晚,将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来,一扭身就走了,无意的一瞥中,天合居士的眼珠子像是黏在我身上似的,见我发现有些尴尬地快速移开,还以为多清高的一个人呢——我先前派出去的探子可是将他吹得神乎其神,如今我的直觉告诉我——此人或许别的方面尚可,只是人品不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