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氏低着头,挽着袖子给沈从兴夹着菜,注意到四周又迅速放下袖子,突兀的动作被几双眼睛尽收眼底。沈俞突然站起来,擒住俞氏的胳膊,冷着声音问:“你的胳膊怎么了?母亲。”阮绵书心跳的很快,被沈寂喂过来的水唤清醒了些,她扭头看着沈寂,沈寂脸上平和一片,似乎明了所有。“没事,吃吧!”厅外不知何时刮起了风,吹起院中花叶进了里面,说起吃,阮绵书又注意到不停吃的沈从兴,她突然就觉得遍体生寒。那边母子二人还因俞氏的伤争较着,沈从兴却是真的进入了另外的世界。到底是她眼睛出了问题,还是有问题的都是别人。她真的很好奇,俞氏的香到底有多少个作用。“罢了,”沈寂突然凑近她,满身青草的味道袭来,阮绵书尚不知他要做什么,腰上就被沈寂搂了一个正着。边上人来人往,不定一个转眼就要看到他们,阮绵书所有的心思都被吓跑,红着脸看着胆大的沈寂,手小心的推着他。她确定沈寂没有喝酒,那又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情。沈寂面色如常,甚至伸手将她的头按在怀里,“夫人醉了,我们回去。”阮绵书一僵,徒然瞪大了眼睛不敢回头,被沈寂搀扶着,松柏过来引他们出去。沈俞停了和俞氏的说话,站在满桌珍馐面前,看着灯火中相携离开的夫妻,又看看桌上各自低头的父母,揉着脑袋让人叫了大夫。“我不疼,叫什么大夫。”俞氏第一次朝沈俞喊,似乎被碰了什么禁忌,“不许叫。”沈俞一脸淡然,“今日,必须叫。”俞氏红着眼,里面流动着什么,一掌拍在桌子上,沈从兴被洒了满怀的热汤。“母亲,就是不为你满身的伤痕……”沈俞浑身无力,年前的奔波耗尽了他所有的经历,仔细看时,可见他不及而立,鬓边已有的白发。俞氏别过眼,还是听到沈俞说:“我父亲已经吃了半天,坐着不动一晚上了。”沈从兴自洒落的菜汤里面捡出蛋花,径直放进嘴巴,仿佛听不到所有。“那曾是你骄傲的探花郎,母亲。”“你以为沈寂为何走?他是什么都知道,看不下去走的,今日不是我,来日便是十个我,也保不下一个你。”俞氏瘫坐在凳子上,听着外面咿咿呀呀的探花郎迎娶公主,“俞儿,你保不了母亲。我总感觉……日子要到头了。”……那边出了大厅,阮绵书无声的出了沈寂的怀抱,一个人牵着踩着地上的每一片落英,慢悠悠的走在道上。他们来了厨房,一向矜贵的沈寂被赶到了灶膛边烤火,阮绵书在一边包着饺子。除夕的夜晚,坐在小小的厨房,阮绵书撑着下巴看着沈寂吃东西,脸上带着不知何时被噌的锅灰,他吃的认真,一直不知道。饭后一起在归园散步消食,阮绵书忍了半天,还是想开口告诉沈寂他脸上有锅灰的事情,不料院墙之外突然亮起漫天的烟花,松柏和秋葵的声音自墙外响起。“夫人快看,烟花我们放起来了。”阮绵书看着他烟火下的锅灰,还有暗淡无光的眸子里面映射的五彩火焰,突然把一个蜜饯塞进他嘴里,不好意思的看着远处的烟花。“沈寂,我没给你准备压岁钱,这个甜糖可让你一年甜甜蜜蜜……你可莫要嫌弃。”劈里啪啦的烟花爆竹中,姑娘的声音娇软,带着不经意的害羞。沈寂对着她,黑暗中突然出现了她模糊的轮廓,一切都是那样的朦胧,唯独那双眼亮的异常。这是第二次,即使模糊不清,足以让沈寂震撼。他伸手,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突然叫道:“阮绵书。”阮绵书回头,满眼的星光对着他,这刻正是一朵大红的烟火绽放,在黑暗的夜色之下。沈寂扣着她的头,突然吻下来。即使很快又是漆黑一片,沈寂弯着腰,抵着她的头,笑道:“你给我甜蜜,我分你一半,我们一起甜。”阮绵书愣愣的看着突然甜言蜜语的沈寂,茫然之后便真的是甜甜蜜蜜,她仰着头,温热的气息暖热的沈寂的心,笑意流进他的耳中。“沈寂,我想和你岁岁朝朝,甜甜蜜蜜。”“好,岁岁朝朝。”沈寂揉着她的头,烟花在两人头顶散开,无限绚丽。第三十八章 除夕 情之一字,喜忧由人……朝朝岁岁,甜甜蜜蜜。衬着夜色,阮绵书忍不住仔细看沈寂。沈寂生了一双含情目,此刻藏着绽放的烟花,若有若无的笑着。待烟花散尽,满城鞭炮震天,子时的更声敲响,新的一年来临了。等回到屋子,她累的靠在出神,沈寂从外面端进来一盆水,二话不说的蹲在她面前,伸手褪去她的鞋袜。“沈寂。”阮绵书睡意顿失,抱着膝盖缩在墙角,一双玉足白莹莹的露在摇曳的裙摆外面,那双鹿一样水蒙蒙的眼睛看着沈寂。他蹲在自己下首,再是温柔不过的样子,柔和的眉眼看的阮绵书心里既惊又酸,沈寂这是要给她洗脚。“大惊小怪。”沈寂又俊又欲如同高岭之花,在她陶醉的目光中突然伸手,挽着袖子。只见修长的手直直的掠过她的视线,伸到架空的床头空洞里面……沈寂找错地了。阮绵书一个忍俊不禁,“哈哈”的笑出来,笑的沈寂别扭的收回自己的手,撑着木盆有些无措。他应该是要够她的,只是看不到她已经把腿盘在了床上,又没有问她,一时着急寻错了地方。阮绵书眨了眨眼,凑近看到他不安的扇动着的眼皮,把脚放在他手背上点一点,糯声道:“给你。”沈寂一愣,然后不做声的把她的脚浸在水里,沾了水的美人足,愈发滑腻,沈寂绷着一张白玉一样的脸没有说话。“沈寂,你方才慌什么?”“没慌。”沈寂垂眸。阮绵书的脚趾在水中不安的晃动,把水溅在沈寂的腕子里面,说:“哦!本也没什么,你是我夫君嘛!你要是开口问我,我定不会让你出丑的。”沈寂垂眸不理她,只低头洗脚。许久,阮绵书手在他的脸上戳了戳,看着他问:“沈寂,你还要洗多久啊!”水凉了。沈寂总算回神,开始擦脚,小心翼翼的。阮绵书烛光下看着他,同样带着小心翼翼的问他,“你如今是不是……喜欢我了。”哪怕一点点。“恩。”沈寂低着头,说不出的平静。哪怕只有一个“恩”字,也足以让阮绵书开心。她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想到方才大厅里面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似乎没有沈寂的位置。说是家,其实沈寂也并未拿沈府当家吧!“沈寂,我给你生个孩子吧!”那样他们一家人就血脉相连,一辈子也分不开,落寞的神情也不会在沈寂的脸上出现,她也不会心疼。沈寂,我给你生个孩子吧!沈寂一个没有准备,直接坐在地上,手上往下淌着水珠,不可置信的仰头看着她,喃喃道:“孩……孩子?”沈寂自己站起来,想了想还是接着给她擦脚,这女子说话大胆,总是把他吓上一跳。沈寂心乱了,擦完默默的端着水盆出去倒了水,本来是熟悉的屋子,这次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撞到了凳子。沈寂:“……”阮绵书:“……”地毯上一滩的洗脚水,烛光下可以看到反射的白光,沈寂踩在上面出去了,阮绵书忍不住趴在床上笑了起来。她以为沈寂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沈寂也有不淡定的时候。“你慢点,我又不追着你问。”阮绵书坐忍不住提醒他。沈寂步子一晃,跌跌撞撞出门而去,直到站到院子里面,吹着冷风。清晰的听到里面细碎的笑声,沈寂捻着自己的手指,好像可以想象她开怀大笑的娇俏模样,忍不住勾唇。罢了,笑便笑吧!能让她笑,也是一种本事。等沈寂再一次回来,两人都调整好了心态,可以相安无事的躺在一张床上。沈寂或许是怕她再说什么惊人的话,一躺下就闭上了眼睛,像睡着了一样。阮绵书侧躺着,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果真应了沈寂之前说的甜甜蜜蜜,和吃了蜜饯一样。凝视了许久,阮绵书一丝困意都没有了,伸手小心的放在他手里,被他的大手包着。之后另外一只手搭在他腰上,搂住他,靠在他臂膀上,仰头看着他下巴。“沈寂,你给我学两声狼叫吧!我想听……”她搂着他,声音轻轻的,像是撒娇。说完,阮绵书等待着,许久不见沈寂开口,她也没有生气或是再说一遍,靠着他闭上了眼睛。阮绵书胆小,自然是害怕凶猛的狼,只是那一刻她是感谢狼的。他们两人,沈寂被狼养大,她被沈寂狼叫所救,好像冥冥之中都和那凶猛的动物有着不解之缘。在这样幸福的时候,她突然就想听一听最初听到的天籁之音,感谢遇见那时的沈寂,感谢后来重逢的沈寂。阮绵书的精神是因为心理作用,一旦放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外面新年的锣鼓彻夜不绝,不知何时沈寂的胳膊绕过阮绵书的后颈,捂着她的耳朵。在他怀里,阮绵书脸上带着笑。没过一会儿,床边传出两声细微的狼叫,不同于哀嚎凄厉的狼嚎,从那细微的声音中好似可以感觉到……快乐。这一觉,两人睡的很好。次日大年初一,沈府前后高价请了三批大夫,动静之大直接传到了归园,阮绵书醒来的时候外面乱糟糟的,沈寂也不知睁眼看了她多久,手还在她耳朵上盖着。“外面什么动静?”阮绵书刚醒,有些茫然,张口就问沈寂。沈寂低头抵着她的额头,温和的一笑,“无事。”阮绵书松了一口气。“有人中毒晕了,有人被逼疯了而已。”“什么?”阮绵书惊坐起来,她几乎是一下子就想到晕的是沈从兴,疯的是俞氏。她撑着身子,低头看着不甚在意的沈寂,发现自己心跳的很快,脑子有些麻麻的。“你不去看看吗?”沈寂跟着起来,将被褥裹在她身上,自己只穿中衣赤脚走下地,笑道:“睡醒了,就去吧!”这话听着,沈寂是把睡觉摆在了去看望重病的父亲前面。他这一生,对错不论,总归因为父辈的恩怨承受太多。阮绵书起身,跑到沈寂面前拉过他的腰带,迎上沈寂困惑的目光,笑着把腰带绕过他的腰,“你给我洗脚,我为你穿衣。”沈寂听她这么说,也就受了要制止的手,初春清晨风寒,沈寂甚至不觉得冷。夫妻两个穿衣洗漱,之后相携又一次来到前院,大老远听到菊英园里面俞氏摔东西的声音。沈俞和她面对面站着,眼神不善,本来翩翩君子的扬州儿郎,硬生生成了衣乱发散不修边幅的狼狈模样。俞氏被丫鬟按着胳膊,和沈俞怒目而视。“本郡主只是不小心伤了自己,我没有疯,那老匹夫害本郡主,你马上去把他杖毙……”“这定是那贱人的阴谋,她的儿子就是来讨债的,你不要信他们,不要信。”“你爹,你看你爹不是老老实实的和母亲住在一起了吗?你不是想要母慈子孝吗?”“我活不成了,他们就该一起……”……俞氏几个人都按不住她,丫鬟不敢下死手,被她又抓又咬,没有一个可以幸免。沈俞闭眼,再睁开一抹狠厉,将掌心热汤摔出,一声巨响惊断了发疯的俞氏。沈俞目光冷冷,凄然的看着她,“你是郡主,母亲。”“你告诉我什么都可以丢,骨头不能丢,如今你做的一切又是在干什么?你睁开眼看看……”里面俞氏安静了,瘫坐在地上,满头珠玉松垮垮的挂在发髻上。沈寂一脸淡漠的从门口走过,俞氏看到他们突然撑着站起来。她仰着头,目光和阮绵书对了一个正着,抹了一把脸上碎发,“我是郡主。”阮绵书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她就是看着这样的俞氏,想到了曾经宴会时,高贵的像一朵牡丹的妇人,她有着扬州人望尘莫及的不可一世,笑的张扬又放肆。牵着她的手,道:“你叫阮绵书,是不是?”那时的俞氏,确实是一个温柔不过的贵妇。时间真的改变了太多。……他们被带到沈从兴的院子,院子里面光秃秃的,一株通体焦黑的柳树立在院子正中间,细细看过去,只见枝头带着点点翠绿的新芽。正屋的窗户开着,浓重的汤药味被风吹散,她扶着沈寂登上了三级台阶,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伺候的小厮给两人行礼。有人隔着屏风对沈从兴说:“老爷,二爷来了。”屏风里面无人应答,沈寂嗤笑一声,交代阮绵书等在外面,一个人伸手摸了进去,不经意撞到路上的摆件,竟也无一人敢笑话他。阮绵书扒着屏风,看着他平安坐下,附身朝闭目躺着的沈从兴轻笑一声,“我来最后看看你,你难道就这样闭着眼吗?”沈从兴一动不动,在有些昏暗的床榻上躺着,窗外射过的微光在父子两人之间透出一道斜长的影子。阮绵书示意众人出门,她自己也走出门口,靠着屋檐站着,看着那焦黑的柳树,她想起了庵堂那方小院,那株春意盎然的柳树上红绸飘飞。情之一字,喜忧由人,得知不一定幸,失之不一定不幸。这样想着,阮绵书眼前一阵恍惚,似有一人站在树下含笑看她,那人半边刘海遮住脸颊,正是她让秋葵暗中接近的人。红雪。另外庆祝一下,考试结束啦啦啦!第三十九章 在乎 他在乎的,从来只有……阮绵书曾尝试策反红雪,秋葵呆在府上时也是尽力周旋,如今红雪来了,沈从兴中毒的事情不用去找大夫打探,真相就在眼前,阮绵书反而不急了。两人为各自的守在界线之外,擒着秋水笑意的眸子相望,无声的焦灼。另外一边,大夫说三两日才可醒来的沈从兴手指微动,有了转醒的迹象。沈寂坐在他床边的小椅上,手搭在把上轻轻敲着,慵懒无聊的看着不知道哪里,讽刺道:“若是这么睡过去,也挺好的。只是……你甘心吗?”沈从兴这一辈子都不曾甘心过,所以把自己活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也把别人逼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说起来,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心平气和的说过话,我似乎也从未叫过你……”沈寂说着,想起了什么,长袖随着窗边的微风轻轻摇晃。“其实,我该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吃穿银钱,谢谢你风雨霜雪来探,谢谢你曾给予我的怀抱。”自沈寂记事起,他生活在别院。每天晚上都有一个带着面具的儒雅男子敲响别院的大门,留下吃食书籍等。那个身影是他在可以看见的时光里面,记忆最深刻的瞬间,来匆匆,去匆匆。就是沈从兴,他该叫父亲的人。沈寂最开始学会了三个字很简单,是“为什么?”那天是个雪天,他躲在门缝,在院门口的雪地上写下为什么。带着怨气,不解,孤独,无奈的“为什么?”到了如今,沈寂仍记得当时看到这三个字时,面具下那双复杂的眼睛。他坐在地上,灌了一坛酒之后直直的躺在雪地上。“为什么?”略带沧桑的声音,回荡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只有我离你远了,你才能自由的活着,哪怕苦一点。”沈从兴那时已有白发,凌乱的被风吹着,躺在地上的身影充满了无奈。郡府世子为俞氏长滞扬州,为了杨羽舒母子的性命,沈从兴日日做戏,再不复少年儿郎的英气。沈从兴清醒的时候也会抱着沈寂,握着他的手写下父母的名字。糊涂时也会搂着他,流着泪抱歉。他改变不了别人,所以总劝自己熬着吧!活着就好!他以为,只要远离,便能在皇权之下活着。可他忘了,宫里长大的孩子。他们更崇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想到人生最灰暗的日子,沈寂长吁一口气,让自己看着是笑着的。“那些谢谢,在我还小的时候,我选择原谅你。如今,我只觉得你怯懦。你但凡某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就不会有这么多人不幸。说到底,你只是不敢反抗……”不敢反抗权力,不敢忤逆父母,不敢放下过去,不敢迈步未来。床上的沈从兴蜷动着手指,斑白的鬓发垂在耳边,眼皮浮肿,微微张开,蠕动着唇角,说不出一句话,那双浑浊的眼中似有光滑过,对着沈寂。沈寂坐的累了,斜靠在椅子上,双手无意识的下垂,落在腰带上,上面坠着出门时阮绵书死活要系上的玉佩。把那润手的白玉握着,沈寂脸上带了几分真心的笑意。“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不开心。”沈寂出言,说不出的平静。再大的怨,也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散尽,如今他不是一无所有的沈寂,也不再期待那个所谓的家庭。沈从兴一震,浑浊的眼眸落在沈俞矜贵的面容上,脑子里面嗡嗡一片。却听沈寂道:“因为你想不开,你记着心悦之人一辈子,却忘了陪你岁岁年年的俞氏,也曾满心欢喜的等你。”“静慈师太要的是放下,俞氏要的是真心,我与沈俞要的是爱护。可你……一个都没有做到。”“二郎。”沈从兴挣扎着,终于叫出了两个字。他目光呆滞的看着沈寂,似乎被什么冲击了一样。他的醒似乎在沈寂的意料之中,沈寂摸着玉佩,漫不经心的笑道:“你还是醒了,这要是不醒,那你的心便是真的没用。”榻上的沈从兴面带急色,微微抬起的手又掉在床上,口齿不清道:“不是……这样的……”“那是怎样的?”沈寂讽刺的笑道。“她要杀你,我……阻止,被毒……我想对你好,我是你……父亲。”沈从兴面部充血,这次中毒伤了他底子,挣扎的模样甚至有几分行将就木的感觉。他仰着脖子,直直的看向沈寂,焦急的被汗濡湿了后背,窗外的风吹着,冷飕飕的。沈寂的话他听到了,只是下意识的不想去想,也不敢想。一辈子很短,如今沈寂都娶妻了,他也不年轻了。要是错了,可能就是一辈子回不了头了……沈寂抬头,和沈从兴相似的眉眼之间带着讽刺,摆手道:“本也不期望你认错,既然你醒了,该说说正事了。”沈从兴不解。“年后,我会搬出去。这里住着,我觉得恶心。”夫妻不是夫妻,父子不像父子,每个人都伪装的恶心。“如今我瞎她疯,该讨的我也讨了,日后只要她不动,我便不动,她要是找死,我不介意送她一程。只愿日后,不复相见。”……药房里面,阮绵书坐在蒲席之上,额头被一四角帕子遮着,里面隐隐有血珠渗出。隔着镂空的雕花屏风,沈俞肃目而立。“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公道。”方才他只见俞氏从父亲院子经过,本是面色不善,后来竟笑起来。走近一看,便是阮绵书倒下台阶,红雪落荒而逃,被俞氏护着离开。不用想,定是红雪。阮绵书坐的累了,靠着软枕,丫鬟从身后给她缠着纱布,手臂被吊在脖子上,动弹不得。冲鼻的药味让阮绵书很难接受,她看着自己身上的狼狈,觉得这些疼还是值得的,毕竟她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便让俞氏开心一会儿吧!“好,劳烦兄长了。”沈俞被她的感谢说的臊的很,朝她行礼道:“对不住,我这就去菊英园抓人。”他走的风风火火,一出门脸上便染了寒霜。他一走,阮绵书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躺下休息一会儿,便听见熟悉的一声碰撞声,她躺下的动作一顿,抬眼果然看见沈寂站在门口。沈寂虽多是面无表情,可这样眼带煞气的时候还是很少的,阮绵书说不出的有几分心虚。“你怎么来了?”本是站在门口的沈寂,闻言转向她,目光不善的瞪着她,闻到空气中药味之中夹杂的血腥,眼底阴云密布。阮绵书看看他,又看看明显慢了许多的丫鬟,伸手自己在脑袋后面打了一个结,疼的龇牙咧嘴不敢发声。“你出去吧!”阮绵书将丫鬟打发出去,身子坐正看着沈寂,“你们说完了?怎么不叫人叫我,叫我……我就自己过去了。”沈寂冷哼一声,冷着脸朝阮绵书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也不说话,兀自伸手,在摸到她头上的纱布时眼底一片冰寒。“疼的……”阮绵书躲着他,试图躲过他的手,实在是受不了他的冷。沈寂手停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突然掐着她的后颈把人拽近,那胳膊上的纱布自然也没有藏住。伤口一个没有藏住,沈寂许久之后松开她,沉声道:“怎么伤的?”阮绵书心虚的躲着他的视线,“我自己伤的,就是……”“你当我傻吗?”沈寂克制着,声音有些瘆人,满脸的不耐,“自己说还是我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阮绵书抿唇,伸手轻轻拉着他的袖子,沈寂冷眼不动,阮绵书就挪着自己坐近了些。因为手上不便,中间一个人的距离移动的有些艰难,沈寂按着她的肩膀,“笨死你算了。”却是自己主动坐了过来。“说吧!”沈寂刻意靠近她,“这般遮遮掩掩,难不成你在害怕?”阮绵书眼神微动,攥着他的袖子绕在手指,明显的紧张,“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沈寂敷衍的“恩”了一声,说了再说。许久,阮绵书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是我自己摔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她和红雪说话的时候,徒然觉得身后似有冰冷的视线盯着她,这目光不善,一下子就让阮绵书从思索中回神。从红雪极力掩饰的眸子里面,阮绵书看出了此人来意,电光火石之间,阮绵书抓着红雪的手身子往边上一倒。却是忘了,两日早已从柳树下来到凉亭,身后是两层台阶。俞氏的笑声就在身后,阮绵书捂着额头看着她示威的眼神,假意晕了过去。“红雪手上有证据,她不能出事,且红雪要当证人的……我只能保她,只是皮肉伤,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策反红雪本是意外之喜,她一时得意忘形没有顾虑到时候,这次差点露馅,好在红雪本就与她有仇,俞氏应该会相信。说完,沈寂手在她脸上抚着,眉宇之间带着笑意,阮绵书不知他如何想,讷讷道:“你生气了吗?我日后不会了……”“是。”沈寂徒然掐住她的脸,两人距离很近,这才看清他的笑意不达眼底,微微讽刺,“我生气了,用你流血换来的东西,从来不是我在乎的。”沈寂看着她,嘴角擒着笑意,眼底却是冷的,“我在乎的……你又不在乎。”他在乎的,从来只有一个阮绵书。阮绵书一愣。沈寂没有明说,阮绵书隐隐猜出了,伸手想要抓他的手,沈寂却突然站起来,转身走了。那背影,隐隐落寞。第四十章 分家 带不回沈寂,她就一剑……隔着几步的距离,阮绵书目光从沈寂身上移到自己挂着的胳膊,不由得心里一慌。“沈寂。”顾不上身上伤口,阮绵书撑着站起来,朝着沈寂的方向追过去。刚好过来接人的松柏看到受伤的阮绵书,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即看着沈寂提醒道:“二爷,夫人追来了。”沈寂面带不虞,“松柏,走……”松柏一愣,“夫人可受着伤呢!”阮绵书看着沈寂背对她离开,松柏无奈的站在原地朝她摆手。她就这样被抛下了。阮绵书跑着,心里讶然,步子也变的虚空,一时就跟失了魂一样,远远的看着沈寂。沈寂发愤走了片刻,逐渐慢下来。松柏坠在后面,顾及着前后两个人祖宗,不时看着阮绵书一歪,他就跟着大喘气。路上的人目光打量着他们,竟是没有一个人去扶阮绵书。只听得身后不同寻常的一声响,松柏迅速回头,就见阮绵书跌到在地,面露痛色。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眼前一阵风过,沈寂大步流风走到,蹲在阮绵书身前,声音极其阴沉。“摔哪儿了?”阮绵书坐在地上,裙摆沾着泥土,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沈寂,皮肉的疼痛,失而复得的喜悦,只让她喉咙发酸,眼眶温热。她想抱住沈寂,受伤的胳膊却无法移动分毫,只可怜无助的朝沈寂道:“没摔哪儿,你别丢下我。”沈寂蹲着,被阮绵书一句话撞到心底,各种情绪涌上,最终堵在双眼,眼前的黑暗慢慢散去,成了模糊。他看着模糊成一团的人,狠狠的咬着舌尖,伸手将人抱住。四周的人被松柏赶走,松柏远远的躲开。忽然一瞬的光亮冲淡了沈寂的恼火,他抱着不断发抖的人,“你如何就不知道,你才是我最重要的。”“我……”沈寂顿了一下,抱她很紧,仿若喃喃一样,“心里舍不得你的。”阮绵书夹在两人中间的胳膊有些疼,但她忍着,死死的抓着他身后的衣裳,忍不住问:“沈寂,我错了,我知道你喜欢我,就是想帮你。”“不,你不知道。你今日但凡信我喜你至深,就不会拿自己开玩笑。在你心里,你从来不信我爱你。”沈寂藏的很累,说出这些心思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也没有想象中的难堪。“我以前,确实不爱,是你招惹我的,如今又要往我心底肉上割。你这一次次以身犯险,是要我的命吗?”“你说你爱我。”阮绵书抬起头,静静的看着他。沈寂忍不住苦笑,“你不是要我的心吗?你成功了,我一败涂地。”说着沈寂松开她,手绕过她的腰和后颈将人打横抱起,沙哑着声音道:“回家了,再有下一次,我……”他也真的不能把她怎么样,沈寂挫败的没有接着说。阮绵书被他抱着,看着他稍微有些红的眼眶,突然就看不下去了。她盯着前面的地面,笑着道:“你说你爱我。”沈寂脚步一顿,他看不到阮绵书,不知道阮绵书低着头,话里笑着说,眼中泪水朦胧。“沈寂,我等这句话,等了很久。”沈寂听了她这话,想说些什么,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久之后,他点头“恩”了一声。松柏前面带着路,阮绵书在他怀里不说话,沈寂就安静的往前走,等到了归园门口,沈寂突然放下阮绵书。“我去找个大夫。”沈寂指着正屋,“你让人扶着去沐浴,一会儿我就回来。”阮绵书听了这话,也知道沈寂不放心前院的大夫,这个时候她也不好拒了沈寂好意,遂听话的进屋了。等她走后,沈寂转而吩咐松柏去请大夫,自己进了书房。封闭的书房将他的身影衬的有几分可怕,沈寂小心的摸到最里面的靠椅坐下,缓缓取出袖中的瓷瓶。通体白色,瓶体有一株兰草,正是当日顾云卿给他的,沈寂一直带着以防万一,今日他不想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