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说,唐老儿越是不信,端起碗来,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此时他的犟劲上来,不管不顾,一仰头就把小半碗酒喝下了肚去。这一口酒直像火团一样,从嗓子直滚进肚子里去,五脏六腑都像要被烧化了。唐老儿“啊”地喊了一声,把碗猛地放在桌子上,若着脸跑回柜台后,不停地跺脚。唐妈妈看了椅怪,问道:“老汉,你怎么那个鬼样子这酒真地烈吗”“烈,烈,烈得跟火一样哎呀,我这一口酒下去,觉得头晕,只怕要醉酒了”唐妈妈怒道:“你说什么混话家里的酒卖不出去,平常都是你喝了,什么时候喝那么一小口就醉酒了不要找借口想要偷懒,老实在那里看着”唐老儿只觉得天旋地转,肚子里又像火烧一样,在柜台后苦不堪言。这个工夫,齐本吉从外面施施然然进来,与种诂叙过了礼。在桌边坐下之后想要些下酒菜,一转头看见唐老儿的怪模样,对他道:“主人家,你看起来身体不适,如何还在这里做活天气寒冷,病了不是好玩的,还是早早回去歇着吧。”唐老儿摆了摆手:“不碍事,我只是喝了一口你葫芦的酒,没成想如此之烈。你们不用管我,我站一会就好,酒劲快要过去了。”齐本吉笑道:“这酒你如何敢随便就喝我跟你说,葫芦里的酒,来自开封府,天下第一等的猛烈先前洛阳城里零星也有,只是价钱太贵,平常人到不了口里。后来三司铺子开了起来,才有这便宜的烈酒卖,只是都被城里人买光了,到不了我们嘴里。最近福善坡张相公府上的十二郎在洛河边上开了个摊子,不知从哪里买来,日日不缺,我们这些好酒的才有口福。主人家,这酒你可喝不得,一沾就要醉的。”说完,对一边的小厮道:“天气寒冷,切一盘上好羊肉来,我与种大郎下酒”小厮答应一声,飞快地跑到后面去切肉。不一刻,羊肉切了,种诂叫的酒也已经热好,小厮用一个盘子端了上来。两人坐在那里,喝了几杯酒,吃了一回肉,种诂对齐大郎道:“我知道张十二郎的酒是从哪里来的。原来啊,这酒是新任漕使家里酿的,平常都是卖给三司铺子里,从三司铺子再卖出去。张相公生前对漕使有恩,漕使特意关照,特意卖酒给十二郎,他那里才从来不缺。说起来,有了漕使关照,张十二郎可是发了迹,在洛河码头边搭了个草棚,每日里只是卖这烈酒给码头的人和来往的船客,再加上些不值钱的牛羊杂碎,着实好生意。”酒是专营,徐平家里可以酿酒,但却不能自己卖。刚开始是按配额卖给开封城里的酒楼,后来规模大了,便就直接批发给三司的铺子,由三司铺子统一向外面卖。当然,铺子里卖的都是最便宜的白酒,徐平家里用甜高粱酿出来,极不值钱。本来,徐平也不想垄断这门生意,这个年月赚酒的钱太过扎眼。谁成想把方子给了三司,建了处酿烈酒的酒务,结果酿出来的酒并不比从徐平庄里买便宜,还麻烦无比。提举库务司的郑向作主,把那处酒务废了,还是专门从徐平庄里买便宜的烈酒。张十二郎没什么本钱,听从徐平的建议,用了当年徐家在白沙镇上的办法,专门在码头那里卖烈酒,配着卤豆腐和各种猪、牛、羊的下水。都是不值钱的菜,只是一个方便和量大管饱,专门卖给做苦力的码头工人和来往撑船的,生意极是红火。有徐平关照,三司铺子给张十二郎运来的酒从来不缺,慢慢名声传开,城里城外的酒鬼都专门去他那里打酒,又多了不少进项。唐老儿在柜台后面折腾一会,慢慢酒劲下去,人才又像活过来了一样。他本来还是有些酒量的,只是不习惯喝烈酒,一下子喝得太快头晕,并没有什么事情。从柜台后面出来,到种诂和齐本吉两人的桌上坐下,唐老儿听了一会,突然道:“你们说的那个张十二郎,就靠着卖烈酒和那些不值钱的菜式赚了不少钱”种诂道:“可不是吗,他赚的是苦力和穷苦人的钱,别看一个人没多人,但架不住人多啊。酒楼都盯着有钱人,可有钱人才几个这天下还是穷苦人多”“这是条路子啊张十二郎做得,我的酒楼为何就做不得小官人,你给我去跟十二郎说一说,我这里也卖烈酒如何龙门镇虽然是个小地方,但正临着南下的大路,又有伊河从这里过,穷苦人多着呢而且啊,外面新修了坝,我听说来年要在这里开几个场务什么的,都是纺纱织布之类,也应该有不少人呢”种诂笑道:“你说的是不错,可我如何去跟十二郎说我又与他不熟悉。”唐老儿吩咐小厮又上了一盘好羊肉上来,对种诂道:“你家里大人不是在转运司里面做官有这个情面,总能够说上话的。”齐本吉是这里的老主顾,不忍心看着唐老儿一家为了这酒楼倾粗荡产,再者如果这里卖烈酒,自己也喝着方便,便与唐老儿一起劝说种诂。喝了这一会酒,半盘羊肉下肚,种诂才觉得身上暖了起来。吃了人家的嘴软,便对唐老儿道:“既然如此,我便就去试着说一说,只是不定能成,主人家可不要全靠我。”“帮我说一句话就是天大的恩情,如何能怪小官人”唐老儿一边说着,一边又给种诂把酒添上。让小厮又热了些酒来,自己取了一个碗,与两人一起喝酒。正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三个大汉从外面进来,当先一个大汉进门就大叫道:“杜哥哥,凌某从郑州回到洛阳,特意来看你了”第54章 狗眼看人低正在喝酒的三人被吓了一跳,唐老儿借着酒劲,斜眼看着当先的那个大汉道:“我们这酒楼里无论男女都没有一个姓杜的,你要找杜哥哥只怕找错了地方”病尉迟一愣:“我那哥哥说是在龙门镇大道边开着家酒楼,莫非不是这里”唐老儿最烦的就是提起对面酒楼,哼了一声,再不理三人。没毛虫见这厅堂里就一个小厮,两个老男女,两个书生,没一个能打的,凶性不由发作起来,一撸袖子,就要上前厮打。童大郎急忙一把拉住,拖到自己身后去,对坐着喝酒的三人道:“三位请了在下几人刚刚从外地到龙门镇,只知道要投的人姓杜,在这里开着酒楼,不知是不是这间”见童大郎说得斯文,齐本吉道:“龙门镇里酒楼主人姓杜的,只有对面一间,你们到这里却是错了。要投亲,只管到对面去。”病尉迟吃了一惊:“我那兄弟虽然家道小康,可也没有许多闲钱开那样一处酒楼,像是这里寒酸一点还差不多。这位兄弟,你没有诓我们”听了这话齐本吉有些不悦:“我闲来无事坑你们几个异乡人作什么”没毛虫从童大郎身后伸出脑袋来,恶狠狠地道:“谁是异乡人我们兄弟生在洛阳,长在洛阳,在城里横行十几年,你这厮胡乱说什么”没毛虫这惹事生非的脾气让童大郎头痛不已,碍着他是病尉迟的老兄弟,也不能说什么重话,只好向三人拱手:“多谢指点迷津,我们兄弟打扰了”看着三人一起出了门,唐老儿连连摇头:“对面的杜二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在河南县当着衙前的差,结交的都是三教九流,偷鸡摸狗之辈。你们看看,像是来的这三个,可有一个像是正经人家的唉,怎么碰上这种邻居”种诂和齐本吉急忙一起向唐老儿劝酒,把话题岔了开去。病尉迟三人出了酒楼,没走两步到了对面,抬头看那雕梁画栋,门前结着彩楼,进进出出的客人不是穿着绫罗就是绸缎,隐隐约约还传出丝竹之声。在门逡巡一会,病尉迟道:“这是我杜哥哥的酒楼以前他在河南县当差时,手里也没有什么闲钱,时不时还要我们孝敬呢怎么突然之间,就弄出这种富贵员外气派从年初他说到这里扑买酒楼,便再也不找我们这些老兄弟,原来是发迹之后不认人了”没毛虫小心翼翼地道:“哥哥,这姓杜的现在做了员外,想来是不会认你了,我们还进不进去找他不要到了面前,被他排挤,失了哥哥的脸面。”“进,为什么不进姓杜的当年在衙门里,全靠着我们这些兄弟帮衬,才能够做得顺风顺水。现在想不认我,也没那么容易即使不收留我们,也要些盘缠”口里说着,病尉迟当先向彩楼里闯去。这三人都是从广武山采石场里出来,衣衫破旧,蓬头垢面。一进彩楼,坐在两边的女妓一齐发出一声惊呼,纷纷扭头掩面,有的捂住了口鼻。没毛虫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娘子这样嫌弃,只觉得浑身发烫,恨不得立时找个地洞钻进去,对身边的童大郎道:“哥哥不该争一时闲气,不要窑口的衣衫和大银,不然我们也光光鲜鲜,哪里会像现在一样狼狈”童大郎淡淡地道:“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大丈夫顶天立地,要什么金银富贵,我童某自会一拳一脚打出来,用不着别人施舍”没毛虫吐了吐舌头,心里腹诽,明明是乞丐一般,却还装出一副王侯样子。这个童大郎是有点本事,但就这脾气,怎么可能混得开怪不得被兄弟们一脚踢出来。过了彩楼,还没进大门,两个小厮便不知从哪里钻出了出来,并排站在三人面前,阴阳怪气地道:“三位客官,我们这酒楼里左近闻名,都是好酒好菜,可没有残羹剩饭。”病尉迟道:“你们三个腌臜泼才,狗眼看人低,把你们酒楼的主人叫出来”左边的小厮冷冷地道:“我们的眼看人自然不低,但若是看狗,那自然就要低了。别怪我没告诉你们,这酒楼是河南县里的产业,敢在这里胡闹,抓到衙门里扒了你的皮”病尉迟心里怒气冲上来,正要发作,没毛虫拉了拉他的衣襟,小声道:“哥哥,民不与官斗,又道好汉不吃眼亏,该低头时且低头,不要自讨晦气。”见这个没毛虫看了软弱的就要欺负,见了气盛的就没了骨头,童大郎打心里面瞧不起他,上前一步,拱手对两个小厮道:“两位小官,我们是来投一个要好的兄弟,都说现在龙门镇开着酒楼。只问你们一句,这酒楼的主人是不是姓杜若不是,我们调头就走”两个小厮对视一眼,心里嘀咕。自家酒楼主人是河南县的衙前,往常打交道的人不讲究,什么样的人都有。面前的这三个,莫非真与主人有旧犹豫了一会,一个小厮才道:“报上你们三个的姓名,我进去通禀。主人家要见自然会让你们进去,若说是不见,那就趁早离着我们的门远远的”病尉迟无可奈何,只好向前报了自己的名字,对小厮道:“这两个是我的兄弟,你只管去对主人说,我病尉迟回到洛阳,来投奔他来了。”一个小厮这才转身离去,走前还不忘说一句:“你们到那边檐下等着,不要挡在我们酒楼门前。这样几个人在这里,客人看见就不进来了”看着小厮的背影,病尉迟暗暗骂了一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三人只好随着剩下的一个小厮,到旁边屋檐下面站了。二楼的主人房里,杜二听小厮说了,不由皱起眉头,问他:“那三人什么样子”小厮把三人的样貌说了,见主人家不乐意见他们,添油加醋说得他们如何落魄,就差没说一看就是三个乞丐,拿两个馒头打发起算了。杜二沉吟不语。这个病尉迟尚算是个好汉,以前聚几个兄弟在洛河边上,混得风生水起。他做事情极有分寸,从来不闯大祸,或偷或骗些钱财,就是一时失了手事发,罪也不重,无非是到衙门里训戒一番,最多打上一顿板子。上次欺到张十二郎的头上本来也没什么,只是一时命蹇遇到徐平来洛阳上任,给张家撑腰,把他发配了出去。以前自己在衙前经常给他方便,也收过他不少钱财,现在不好翻脸不认。但今时不同往日,自己这么大一个酒楼的员外,如何能够再招惹这些闲汉有衙门给自己撑腰,也不怕有人欺上头来,养着几个闲人做什么见主人家不说话,小厮眼乖,急忙道:“来我们酒楼前,我看见这三人从对面唐老儿的店里出来,莫不是与他们也有旧交想来是唐老儿不收,才到我们的酒楼来。”“不要胡说,我清楚这人的底细,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唐老儿有瓜葛。想来是认为我还跟以前一样,扑买个酒楼也只能是唐老儿的那个样子,才到那里去。”说到这里,杜二的眼睛一亮。“有了,我这里还真有用到他们的地方你快出去,让他们到旁边客房见我”杜二突然间改了主意,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敢问,只好应声诺出了房门。到了酒楼门口,两个小厮先交头接耳咬了一会耳朵,才对病尉迟三人道:“你们三个人的造化,主人家今天神前许愿要做善事,客房里见你们。随我上楼,记着路上遮掩着你们的落魄样子,不要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