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老天已经万分眷顾,给了他们最好的开局,是他亲手把一切毁了。又一辆车来了。洛之闻跳上去,头也不回地走到了最后排。然后在汽车启动的瞬间,看向窗外。封顷竹站在蓝花楹树下,低头盯着掌心,不知道在想什么。公车转了个弯,洛之闻很快就看不见他了。洛之闻收回目光,捂脸蜷缩在座位上。空荡荡的公车里,除了他,只有几个说着脏话的初中生。他们又笑又闹,活得恣情又放肆。反观洛之闻,他在一辆异国他乡的公车上,又因为封顷竹难过了。他想起封顷竹说自己没有地方住。骗人。封老爷子活着的时候,还带他来封家在悉尼的住处度过假呢。可万一……洛之闻不受控制地想:万一封家的住处还没打扫好,万一封顷竹的手机没电了,没办法在airbnb上租房子,万一……一千一万个万一,组成了他婚后的三年。洛之闻抬起头,将脸颊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细小的水珠拖着长长的尾巴,在他的余光里,伴随呼啸的风摇曳。海边城市,说下雨就下雨。他打了个哆嗦,把风衣的纽扣扣起,心思又不自觉地往封顷竹身上飘。封顷竹没带伞,要是真没地方住,现在说不定还站在原地呢。他心一沉。封顷竹在洛之闻心里,永远站在云端,毫无破绽,高不可攀。或许很久以后的一天,他们之间再也没有爱恨纠葛,洛之闻依旧见不得封顷竹狼狈。那是封顷竹啊,怎么能被淋成落汤鸡呢?洛之闻猛地按下了停车按钮,在刺耳的刹车声中,仓皇跳下车,冒雨穿过马路,追上了另一辆返程的车。只看一眼,他对自己说。只看一眼,若封顷竹不在,他也好安心回家。离开时,公车开得很快,回去时,却慢得人心焦。摇摇晃晃的公车爬上坡,乌龟似的挪。洛之闻的心猛地提起,仿佛一片在狂风中飘摇的花瓣,久久无法落地。他好像回到了那天——要和封顷竹换国内结婚证的那天。世界变成了波涛汹涌的汪洋,他站在一叶小舟上,颠沛流离多年,只为奔赴自己的终点。可惜他,前世就搁浅在了封顷竹的海边。公车终于爬上了坡顶,铁栅栏外的蓝花楹开得更热烈了。洛之闻将脸死死贴在玻璃上,试图让视线穿透风雨,以得见心中的那个人。落花比雨点还密集。看是看不清了,洛之闻只好从车上跳下来,那些腾空的花瓣像是得到了命令,骤然坠地。风裹着落叶打旋儿,站台的指示牌歪歪斜斜,上面可能坠着残破的蛛网。一只蜘蛛即将无家可归。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和三年前一样,洛之闻想看的男人早已不在原地。那一瞬间,悲伤化为雨水,从天而降。由满怀希望到失望透顶,封顷竹只需要花短短几分钟,就能让洛之闻难过好几年。公车不知什么时候开走了,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洛之闻一个人。他茫然地走到树下,淅淅沥沥的落雨很快打湿了他的肩膀。洛之闻反应过来,自己又一次因为封顷竹,自取其辱。那个男人怎么会没地方住呢?他伸手抹掉脸颊上泪般的雨水,失落地笑起来。那是封顷竹啊。即将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封顷竹。未来不会有他的封顷竹。怎么会在原地等他呢?也是时候离开了。洛之闻想起了国内家中空荡荡的卧室,想起了永远只有他一个人会进的厨房……他想起了很多很多。也想起了自己来澳洲的目的。他要和封顷竹离婚,退出深爱之人的人生。洛之闻深吸一口气,脚踩落花,下定决心回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搅乱了他的心绪。“阿闻!”他呆住,继而被一股巨力扯到伞下。封顷竹撑着伞,额角的碎发沾着水珠,喘着气,一眨不眨地盯着洛之闻的眼睛。他叫他“阿闻”。既然忘了前世,那就做“阿闻”吧。封顷竹想要阿闻从现在起,活得比阿文快活。“我去买伞了。”封顷竹的掌心很热,烫得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洛之闻“啊”了一声,看见封顷竹头发上的水珠滴了下来。“你……还在等我?”他猝然回神。回忆中的面孔与面前男人的脸完美重合。他们身边环绕着凄风苦雨。气氛不浪漫也不温柔。可洛之闻分明听见了自己纷乱的心跳。无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起码这一秒,他还是爱他的。刻骨铭心地爱着。第16章 他们是什么关系?“下雨了。”封顷竹的回答是一句没有意义的废话。洛之闻的视线顺着飘落的雨,一直挪到封顷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上。封顷竹说:“你……拿着伞吧。”“那你呢?”他没接。封顷竹把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眼神竟然有些无辜:“我没事。”洛之闻:“……”该死的同情心作祟,他脱口而出:“你真没地方去的话,我家……”后面几个字被反应过来的洛之闻咽了回去。但是封顷竹已经顺着杆子爬了上来:“可以吗?”洛之闻心情复杂地垂下头,理智回笼,他已经开始后悔。封顷竹眼里划过一丝挣扎,竟先退步了:“如果不方便,我现在可以自己找房子。”话说到这份儿上,再拒绝就矫情了。洛之闻叹了口气,无奈地拦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的时候发现封顷竹还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额角不由跳了跳:“上车!”封顷竹隐去唇角的笑意,弯腰钻进车厢,和洛之闻一起坐在了后排。车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落下,车厢内静静的,只有他们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或许是怕他们觉得闷,司机打开了电台。过于私密的空间,再舒缓的乡村民谣也让洛之闻格外不自在。毕竟上一次,他和封顷竹单独待在车厢里的时候,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可惜封顷竹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洛之闻的不自在,手脚时不时碰到他。洛之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回了头。却见手长脚长的封顷竹缩在狭窄的车厢里,看上去格外滑稽。他绷不住,勾起了唇角。这还是封顷竹吗?这婚离的,怎么把他的爱人变了个样子?衣服上的水汽被暖气带走大半,车厢里弥漫起淡淡的暧昧。司机跟着电台哼了几声,洛之闻看见封顷竹拿着伞的那只手有雨水滴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封顷竹的衣服很可能被打湿了,只是因为衣服的颜色太深,洇湿的痕迹看不出来而已。他又开始操不该操的心。穿着潮衣服会感冒,看封顷竹现在的遭遇,也不像带了行李的样子。晚上了,所有的商场都关门了,要到哪里去给他买换洗的衣服呢……洛之闻想了几分钟,反应过来,在心里迅速给了自己一巴掌。他得改改这个习惯——这个只要看到封顷竹,就控制不住爱他的习惯。出租车停在路口等红灯,洛之闻将肩膀靠在车窗玻璃上,余光里,港湾大桥上车水马龙。他还看见了封顷竹的影子。那是封顷竹最“正常”的样子。不会给他买伞,更不会跟着他回家。冷峻的轮廓散发着寒意,身上没有一点人情味。婚后的三年里,这是洛之闻最熟悉的封顷竹。“看什么?”洛之闻一怔,没想到自己看窗户上的影子也会被发现,略显窘迫地低下头,用手指抠着衣服的纽扣,欲盖弥彰:“没看什么。”他顿了顿:“这附近车多,或许会堵车。”“不会。”也不知道封顷竹哪里找来的自信,回答得很果断。洛之闻张了张嘴,想要反驳,紧接着意识到,封顷竹来悉尼的次数不比自己少,又靠在椅背上,保持了沉默。明明聊天已经陷入了僵局,车厢内的氛围却越发暧昧。水汽蒸腾。洛之闻再次不安地动了动手指,想要把头转向窗户,身边的封顷竹忽然动了——男人捉住了他搁在膝头的手指。“冷?”封顷竹蹙眉脱下外套,发觉它早被雨水打湿,便往洛之闻身边挪了挪。洛之闻瞬间警惕:“你干什么?!”司机发现了他们的异样,紧张地踩下刹车,转头问洛之闻,车上的另外一位男士和他是什么关系。看上去,只要洛之闻求救,他就会立刻报警。封顷竹显然也听懂了。男人脸黑成锅底,嘴唇嚅动,几经挣扎,像是要解释,但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拿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洛之闻顶着两道目光,头疼欲裂。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是合法的夫夫关系。所以洛之闻回答:“he is my husband.”他是我的丈夫。谁能想到,结婚后三年,身处异国他乡,洛之闻在一个陌生的司机面前,叫了封顷竹一声“丈夫”呢?封顷竹有些意外。司机也同样意外,他追问了一句。洛之闻依旧肯定地表示,身边的男人是自己的合法丈夫,还把护照拿出来,给对方看上面已婚的字样。司机困惑地发动汽车,时不时拿眼睛瞥后座上的亚裔男子。他们实在是不像夫夫。哪里能像呢?洛之闻疲惫地靠在玻璃上,心想,他们比陌生人还不如。但是洛之闻忘记把自己的手从封顷竹的掌心里抽回来了。他因为那一点暖意,在车上睡着了。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一点忙,争取九点之前更新_(:3」∠)_第17章 你会煮粥吗?封顷竹同样是第一次握住洛之闻的手。感觉很奇妙。他从不知道,阿闻睡着以后这样乖巧温驯。上一世,阿闻还是阿文的时候,他们从未相拥入睡,哪怕亲热过后,他都要急匆匆地离开。有太多事牵绊着他了。封顷竹会亲吻阿文紧蹙的眉心,会抚摸他汗津津的脸颊。却无法陪阿文一起迎接黎明。洛之闻睡得不安稳,搁在封顷竹掌心里的手指时不时颤抖几下。像是陷入了梦魇,连呼吸都透着绝望。洛之闻的确做了噩梦。他梦见了铺天盖地的火。火焰正中躺着一口漆黑的棺材,而梦中的他,一步一步向棺材走去。翻卷的火舌舔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焦煳的味道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可他依旧在往前走。执着地,疯狂地走着。赤红色的火焰变成了凶残的猛兽,慢条斯理地享用着羊入虎口的他。疼痛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传来,他惊诧于他还能行走。他忽然听见了一声“封哥”。嘶哑如同锯木。他惊得猛地往前一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可惜太迟了。火舌扑面而来,剧痛在脸颊上轰然炸裂——洛之闻惨叫着从睡梦中惊醒,入眼是随着微风飘动的窗帘。他顺着晃动的光影望过去,意识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继而看见门缝下透出浅浅的灯光。门外还飘来了炒菜的声响。那片火海是梦。洛之闻头疼地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想要开灯的时候,失手打翻了床头的水杯。紧接着,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人用力推开:“阿闻?”熟悉的声音和心底的某个声音重合。洛之闻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巨响,震得他四肢发麻,眼泪唰地落了下来。“阿闻?”封顷竹没得到回应,顾不上打翻的水杯,在一片漆黑中俯身靠过去,听到他的抽泣声,更慌乱了。“我……我不是故意进你家门的。“你在车上睡着了,我叫不醒你,只好从你口袋里找到钥匙和门禁卡,上面写着门牌号。“我把你抱进屋以后什么都没做。“你一直睡到现在。”洛之闻尴尬地擦着脸颊上的眼泪,逆光看不大清封顷竹的神情,便费力地坐起来:“你在做饭吗?……你进来做什么?”封顷竹沉默片刻,弯腰拾起地上的玻璃碎片:“你生病了,我想给你煮粥。”他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因为封顷竹的话,又有继续往下落的趋势:“你会煮粥?”封顷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洛之闻觉得现实比梦境更不真实。他们在漆黑的卧室里尴尬地沉默着。洛之闻好不容易整理好自己纷乱的思绪,起身的时候,被封顷竹按住。男人提醒他:“地上可能还有玻璃碎片。”他又想从另一侧下床。封顷竹还是不许:“你生病了。”“我没病。”洛之闻没好气地起身,继而就因为突如其来的眩晕,又被封顷竹扶住了。他摸了摸额头,总算知道封顷竹说的生病是什么意思了。他居然发烧了。“你先躺一会儿,我去看看粥。”封顷竹将洛之闻按回床上,抿唇后退,看上去真的要回到厨房,和粥死磕到底。洛之闻的头更疼了,他抬手拽住了封顷竹的衣袖:“等等。”封顷竹果然停下脚步,期待地凑到他面前,像是他说什么,都会毫不犹豫地照做。洛之闻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想喝水?”封顷竹温热的呼吸徘徊在他耳侧,时刻提醒着洛之闻,他们现在有多亲密。他不习惯,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躲。封顷竹有所察觉,眼神黯了黯,不再对着洛之闻的耳朵说话,怕他不自在。“扶我起来,”洛之闻轻咳一声,“我教你煮粥。”“你还病着。”封顷竹没动。“你要是想要我饿死,就继续做。”他没好气地又躺回了床上。封顷竹:“……”封顷竹思考良久,最后还是默默地将洛之闻从床上抱了起来。洛之闻的身材,说得好听点,是身形纤细,说得难听点,就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封顷竹抱着他,心里那点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旖旎,早就被怜惜所取代。他直到此刻,才彻彻底底地明白,自己对洛之闻到底有多糟糕。第18章 我们现在就回去离婚靠得太近,他俩反而都尴尬。上一回抱在一起,发生的全是烂事。不过洛之闻还没傻到逞强。真要让他自己走进厨房,说不定能一头栽进锅里。封顷竹把洛之闻抱到厨房门口,扶着他往里走。洛之闻的操心是与生俱来的:“你连粥都不会煮,以前上学的时候是怎么活下来的?”他问得随意,封顷竹却思考得认真。从前封顷竹是封家的大哥,衣食住行皆有专门的人打理,他又忙于公务,家中还有两个幼弟,怎么都轮不到他下厨。重活一世,封家的地位比起之前,有过之无不及。别说做饭了,封顷竹就连厨房都没进过几次。所以洛之闻算是把封顷竹彻彻底底地问住了。“行了,别想了。”洛之闻生着病,脾气比起之前稍微急躁了几分,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疏离,“封家哪里需要自家的大少爷下厨做饭啊?”言语之间三分揶揄,五分讥讽,明明白白不是好话,封顷竹却听笑了。这样的他才鲜活。洛之闻倒了米,又指挥封顷竹把电饭煲抱到自己手能够到的地方:“你去淘米,淘好了,我再教你加多少水。”说完,靠在墙边闭上眼睛歇息了。封顷竹自是不敢怠慢,认认真真淘米,淘完,用冰凉的手指碰了碰洛之闻的手背。他恍然惊醒,望着近在咫尺的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往前靠了靠。洛之闻脸上的疤痕在不知不觉中淡去了很多,只有靠得极近的时候,才能看清脸颊上泾渭分明的一条曲线。封顷竹专注地盯着那条线,心中涌起的不是嫌恶,而是满满的怜惜。上一世,封顷竹剿匪的时候,中了埋伏,被警卫员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时,已经是不行了。但他惦记着家中幼弟,惦记着阿文,死死不肯合眼。他想啊,他还没去上门提亲呢。阿文都把自己给他了,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可他转念一想,自己是将死之人,阿文仓促许给自己,又有什么意义?让阿文给他守一辈子活寡,再给他一座贞节牌坊?他哪里舍得!都是新时代了,和离的夫妻不在少数,他和阿文尚未成亲,他还可以放他走。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去了。于是他死后,魂魄依旧停留在人世间,看着阿文为了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和仇人同归于尽的地步。他崩溃过,也绝望过,可他毫无办法,最后陪着阿文又死了一回,睁眼便是多年后的现在——他的阿文也回来了,可是他没能认出来。“加水,加水啊!”洛之闻说了好几遍,见封顷竹始终在发呆,只得伸长了胳膊,试图打开水龙头。封顷竹忽而将他拥在身前。太热了。像火烧。洛之闻瞬间就想挣脱,他分不清滚滚热浪是源于自己的身体,还是源于身后的封顷竹,但他极其排斥这种突如其来的灼热,仿佛坠入了无边火海,再想逃也四肢无力。“封先生,”洛之闻生气了,“我们在谈离婚呢。”封顷竹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清醒了。男人缓缓松开了双臂,让洛之闻把水龙头打开。他只当封顷竹不想学做饭,语速飞快:“煮粥的话,水要加到这条刻度线,如果是蒸饭,到这里就可以了。”洛之闻一边说,一边低头,用手指虚虚地指着一条刻度线。男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视线落在洛之闻苍白的后颈上。他的阿文以前最喜欢他亲脖子了。现在肯定也是。“然后设置模式,再定时,最后按开始。”洛之闻三两下煲上了粥,头又开始疼。封顷竹眼疾手快地将他抱起,又送回了床上,顺便检查了一下地毯里有没有玻璃碎片。他迷迷糊糊地靠着枕头,思绪变成了小小的鱼,在脑海中四处游走。“你有换洗的衣服吗?”“没有。”其实是可以有的。封家在悉尼有房子,房子里常备着换洗的衣物。“那怎么办?你也淋了雨,总不能不洗澡。”洛之闻又开始操心。“可以穿你的。”“穿我的?”他被逗笑了,倒是想出了法子,“我记得柜子里有我爸穿过的睡衣,你拿去洗衣机洗一下,再烘干,就可以穿了。”封顷竹的嘴角往下撇了撇,颇有些失落的意味。房间里没开灯,洛之闻看不见封顷竹的神情,他的思绪还在发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你放我走吧。”轻轻浅浅的声音很干净,里面没有怨怼,也没有留恋。封顷竹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跟着我来悉尼,但我来悉尼是为了散心。”洛之闻翻了个身,呢喃宛若呓语,“我是下定了决心离婚,才来这儿的。你跟过来,不是让我难堪吗?”站在床边的封顷竹一动不动,彻底成了雕像。“我爸妈还不知道我们要离婚的事,过年的时候要怎么办啊……”他又想到了别的事情。黑暗中,洛之闻蜷缩在被子里,大概是发烧的缘故,他蜷缩成了一小团,问得既茫然又委屈。离婚。这个词,他被冷落三年都未曾想过,直到封顷竹被下了药——他忽然想通了。可是洛之闻想通了,要走了,封顷竹却不肯放他走了。他越想越气,不知怎么发起火,只觉得满心憋闷得快要爆发了,便含泪把手边另一个枕头砸到了封顷竹面上:“为什么啊?!”为什么在结婚后的三年里对他不管不顾,又用短短几天的时间,让他好不容易坚定起来的离婚决心动摇。“离婚……我们现在就回去离婚!”洛之闻和封顷竹杠上了。第19章 赶出家门封顷竹自然是不想离的。这是他的爱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想放他走。但现在洛之闻生着病,发起脾气,只能顺着。于是封顷竹咬牙道:“好,等你病好了,我们回去签协议。”嗓子沙哑得像含了块烧焦的炭火。谁料,洛之闻更气了。他又想扔自己枕着的那个枕头,被封顷竹眼疾手快按住了胳膊,就拿湿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过来——屋内没开灯,就门外一点光,也能把他的眼睛映出星辉。封顷竹一下子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要不是气氛不对,他该吻一吻阿闻。可这机会折在他自己的手里,也只能自己受着。离也不行,不离也不行。封顷竹终于有点明白洛之闻的心思了。他的阿闻舍不得离,又被他折腾得心灰意冷,不得不离。封顷竹蹲在床边,把洛之闻的枕头摆正。他低着头瞧,等封顷竹放好了,又躺下了。封顷竹忍不住一声笑。刚刚发生的争吵仿佛一出闹剧,过去就过去了。但其实并没有过去。洛之闻捏着被角,后背热烘烘的,全是气出的汗。他就是想不明白,三年的不管不顾,睡一觉就变成了“情深意切”,骗鬼呢!洛之闻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又腾地起身,瞪站在床边的封顷竹。“阿闻……”“我不是阿文!”洛之闻猛地一拍被子,剩下的话还未说出来,先被灰呛得直咳。“嗯,你不是。”封顷竹替他拍背,敛下眼底的情绪。淌过忘川水,过了奈何桥,他的阿文就是个全新的人。但只要灵魂不灭,再多的轮回,也带不走他的爱人。他接受阿文的改变,也爱他的每一次改变。洛之闻愣了愣,从封顷竹的语气里听出了寂寞的滋味。他忍不住问:“你说的阿文是谁?”封顷竹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洛之闻觉得没意思,缩进被子,翻了个身。他想,自己为什么还要问呢?去自取其辱吗?已经自取其辱三年了,还要继续下去吗?“阿文是我……对不起的人。”安静的卧室里忽然传来封顷竹低沉的嗓音。洛之闻一惊,不知为何,紧张得连脚趾都蜷缩起来了。“他脾气很好,不爱胡闹,笑起来很好看。”“他身体有些不好,却喜欢逞强,每次都惹我心疼。”“他……他死了。”封顷竹话音未落,就被洛之闻轻轻的啜泣声拉回现实:“阿闻?”他不理人,拼命往被子底下钻。“阿闻!”封顷竹顾不上洛之闻会不会生气了,坐在床边,把他抱在怀里,“你哭什么?”洛之闻挣不开封顷竹的手,干脆自暴自弃地掉了几滴泪。“阿闻,我又惹你哭了。”封顷竹试探着将手伸过去,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泪时,心都跟着狠狠地颤抖了起来。他原以为,前世的他已经让阿文的泪流干了。没想到,重活一世……封顷竹把洛之闻按在了怀里,隐隐约约听见一句崩溃的:“白月光都死了,我怎么比得过啊?”封顷竹霎时怔住了。阿文和阿闻就是一个人,哪怕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灵魂未变,封顷竹醒悟后感觉得出来。但是洛之闻不知道。他听了封顷竹的话,只会觉得这三年的婚姻是个笑话。也确实是个笑话。令人心痛的笑话。“阿闻,你听我说,我……”封顷竹想到这一层,慌忙低头,想要把一切都说出来,谁料洛之闻已经不想听了。洛之闻捂住了耳朵:“你走!”“阿闻!”“你走,我要休息了。”洛之闻忍住泪,咬牙说,“封顷竹,你给我出去。”他想说“滚”,可那个字含在嘴里,含到舌根发苦,都没说得出来。封顷竹缓缓起身,一步一步退到门边。“有事……一定要叫我。我就在外面。”男人说完,虚掩上了门。门内的洛之闻一下子失去了浑身的力气,瘫倒在床上。他喘着气,回想起模模糊糊的梦。烈火,棺材,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有个不好的猜测——棺木里躺着的是曾经的封顷竹。他为封顷竹走进了熊熊火焰,而转世的封顷竹却爱上了另一个早已死了的人。凭什么。凭什么?!洛之闻将脸埋在掌心里,再次痛苦地呜咽出声。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封顷竹的注意力又都在洛之闻身上,自然听到了细细软软的抽泣。可封顷竹无计可施。男人坐在沙发上,双手插在头发里,懊恼地叹息。封顷竹想起了一件小事。战事未起的时候,封顷竹去找阿文。那天刚好是八月十五,金黄的月亮挂在天上,封顷竹借着余光翻墙寻到阿文的时候,他已经和家中长辈喝了好几杯,不复平日里的淡然,听见轻微的响动,红着脸对他笑。“喝了多少?”封顷竹见左右无人,便拉着他爬上了屋顶。二人坐在瓦片上,相依相偎。“不多,只三杯。”封顷竹凑过去,埋首在阿文的颈侧轻嗅:“桂花酒?”“狗鼻子。”他笑着躲。“别动。”封顷竹怕阿文掉下去,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阿文猛地僵住。还未成婚,他们不该这般亲密。封顷竹的耳根微微泛起红,却未撒手,而是更紧地拥着他:“阿文,有没有什么愿望?”“怎么?”“可以对着月亮许愿。”“哪有人对着月亮许愿?”阿文笑话封顷竹说瞎话,却还是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我只想家人平安,一生顺遂。”“我呢?”“你亦是我的家人。”封顷竹不满意听见的答案,低头靠过去,只见阿文眼底涌动着粼粼波光,福至心灵,忽而懂了。——阿文在害怕。封顷竹心软得一塌糊涂:“阿文,没事的,我答应你,不论到了多危险的地步,我都会护着你。”“我哪里是担心这个?”阿文难得疾言厉色,“封哥,我是担心你!”说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就淌下了一行清泪。“我不能阻止你保家卫国。”阿文将脸埋进封顷竹的胸膛,隐忍地哭泣,“可我怕啊,怕你丢下我……”他说完,先懊恼说错话,可说着说着,泪又涌出来。封顷竹好笑地按住阿文的肩:“这么好的日子,可不能一直哭。”“那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平安回来。”“嗯,我答应你。”封顷竹贴过去,温柔地吻住了他的唇。那晚,阿文成了他的人。可封顷竹直到身死,才知道随口一句承诺,锁住了阿文的一生。封顷竹被手机铃声拉回现实,身上出了一层冷汗,连双手都汗津津的。电话是韩谦山打来的。“什么事?”封顷竹定了定神,接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