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更让蒋琬琰感到介怀的,是那句“当心钱皇后”。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年因为陷害熙妃,而被先帝下旨打入冷宫的,应该是胡贤妃。但在熙妃遗留下来的真迹中,却独独提到了钱氏,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蒋琬琰仍未理出头绪,却乍然听见唐琛模糊的低语:“当年的事情,我一直抱持着怀疑。”“胡贤妃育有的皇长子唐珅,是当时呼声最高的太子人选。相反的,我那会儿尚未得到朝臣们的支持。”唐琛缓缓说着,面色有些凝重。 “即便她再怎么蠢笨,也不至于在父皇意欲册立太子之际,犯下这等低劣的错误……”话至一半,唐琛忽然抬起双手,重重地捂住自己的脸庞,不愿在她面前流露出痛苦的神情。蒋琬琰也明白无论是谁,若被逼着认仇人为嫡母,即便只限于名义上,都是万万无法忍受的。于是,她什么话都不说,仅仅是从背后抱住唐琛半弓着的身躯,给予他最温暖的支撑。不知过去多久,唐琛心神一动,当即由颓丧中苏醒过来,语气里带着不可撼动的坚定,说道:“晏晏,不管朕打算做什么,你都会支持着朕的,对么?”他的声音略有颤抖,却被极力压抑着,听在耳里有些许乞怜的意味。蒋琬琰连忙用力地点点头,扑进他宽厚的胸膛里。唐琛眼瞧着她这副娇憨老实的模样,不由闷声笑开。随后,他一手搂紧怀中人儿的纤腰,另一手则扣住那细长的后颈,迫使她仰头与自己对望。“说你傻,你还真是傻啊,也不问问朕意欲为何。如果朕说把你给卖了,可怎么是好?”闻言,蒋琬琰果断地把小脸钻回他的胸口,低声应道:“那我乖乖给你数钱呀。”明知她是在开玩笑,但当唐琛听见这句话时,仍旧难以抑制地加重手下的力道。把蒋琬琰拥得又紧又实,甚至险些教她喘不过气来。“唔……陛下……”“好了好了,等回去再抱也不迟。”蒋琬琰摸摸他的头,安抚道。唐琛转头,见窗外的天色逐渐转为暗沉,便也点头同意。……回程路上,唐琛眉目微垂,像是难掩歉意地说着:“晏晏,今儿个真是对不住。难得出来一趟,结果忙活了大半天,也没去上什么地方。”“不妨事的。”蒋琬琰抿着嘴,笑回道:“其实,臣妾只要能跟陛下在一起,去哪儿都是极好的。”唐琛听罢,不由调笑道:“朕发现你今天嘴很甜啊,看来,这袋糖果买得挺值得。”说完,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颗牛乳糖,顺手塞进她口中,“乖,吃甜甜不哭闹啊。”蒋琬琰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幸亏她现在心情正好,懒得跟唐琛计较,还“不计前嫌”地把头往他的左肩一靠,舒舒服服地眯上眼儿。“臣妾的老家在隔壁的城镇,小时候每逢年节,都要搭乘两个时辰的马车返乡省亲。在那儿待上小半日后,天空便完全地暗下了。”蒋琬琰顿了顿,略有些赧然地说道:“臣妾那会子性情骄纵,每当赶夜路回京的时候,总是挨不住困意,在车里坐着坐着,便迷糊地睡下了。”唐琛轻笑一声,便听蒋琬琰接续着说道:“抵达府里后,家父瞧臣妾睡得香,总舍不得把臣妾给唤醒,只好亲自背着臣妾进屋里……”她尾音尚未落地,唐琛却抢先答道:“朕明白了。”“嗯?”蒋琬琰不禁茫然地问说:“陛下明白什么?”“你这不是在暗示朕么?”唐琛说着,便伸手覆盖住蒋琬琰的双眸,挡去她所有的视线。 “得了,快睡吧,等会儿朕定然安稳地把你背回去。”蒋琬琰虽任由他摆弄着,嘴上却颇为无奈地否认道:“臣妾不过是随口一说,陛下不必与家父相比。”“朕并非有意与国丈比较。”唐琛语气微顿,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捎上了几分温情:“况且,这短时间内,朕也比不得国丈,但——”“朕白日答应了他,会用尽自己的力气,代替他爱护你这一辈子。”末了他又说,“君无戏言。”蒋琬琰虽不是第一次,听他说类似的情话,但这次却难得红了眼眶。只因唐琛所言,并非闺房中能够轻易反覆的蜜语,而是一句沉甸甸的,极具份量的承诺。她忍不住握住双拳,朝着他的左胸一通捶打。拳头如雨点,密密麻麻地敲击在唐琛的心田,他却半点不躲闪,只放任着蒋琬琰拿自己发泄。 “好端端的,陛下为何非要惹哭臣妾?”“不哭,不哭了啊。”唐琛见蒋琬琰泪咽却无声,心口渐渐揪紧。抬起手,替她拭去滑落到颊边的眼泪,“爱哭的不是乖小孩。”蒋琬琰听后,突然破涕为笑道:“够了吧,这一口一个小孩的,要喊到何时?”唐琛思量片刻后,刻意压低音量道:“喊到你耳朵起茧为止。”翌日,唐琛重回金銮殿,并连下了两道事关重大的圣旨,京中众人无不感到猝不及防。作者有话要说:虐渣副本即将开启,敬请期待。第33章 假怀孕唐琛颁布的圣旨, 头一道便是给如今业朝境内,身价最高的单身汉燕王赐婚,命其以平阳侯府的嫡女纪氏华琅为正妃, 并于两个月内完婚。至于另一道, 则是御驾西巡河右, 力保丝绸之路的畅通, 预计将耗时半年。按照常理来说,臣子之女接受圣上赐婚时, 只需在府中领旨并跪谢皇帝隆恩,便算是了全礼数。但纪华琅却执意多费周折,进宫面见皇后。蒋琬琰虽然早在几天前,就收到了平阳侯府递来的拜帖,但却并没有特意空下时间, 等着接见。因此,纪华琅上门这会儿, 她仍专注在手边的刺绣。“娘娘,您这针又下错了。”夏青瞧了瞧那幅歪七扭八,像爬虫似的飞龙,又看了看素来端庄的皇后娘娘, 两只无处安放的小手, 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谁能想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皇后,绣艺却停留在幼儿的程度?“娘娘,奴婢觉着……您还是另择他物送给陛下吧?”夏青说着, 语气里透出浓浓的嫌弃之意。蒋琬琰当然不可能没听出来, 连忙出言辩解道:“龙的俗称,不就是九不像么?那与本宫所绣的图样, 相去也不远嘛……”她越往下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已是声若蚊蝇。“罢了,反正他也不缺本宫这个香囊,爱戴不戴。”话落,还十分娇气地轻哼一声。夏青闻言,不禁低笑出声:“娘娘,快别这么说。陛下方才若是在场,只怕这时候,已经迫不及待把娘娘所缝的香囊往腰间系了。”蒋琬琰听后,眼底的眸光逐渐变得温软,柔和。“所以,本宫才说算了罢,总不能真叫陛下让人给取笑。”“待练习过两、三个月,本宫总会拿出上得了台面的绣品。届时,再让陛下片刻不离的带着也不迟。”蒋琬琰抿着嘴儿笑道。“娘娘有心了。”夏青说这话时,言辞真切诚恳。她几乎是亲眼见证着,唐琛由一个不甚起眼的庶出皇子,成长为挥袖间千万人膜拜的帝王,情义不同寻常。因此,唐琛能娶到这般处处为他着想的妻子,她亦感到非常欣慰。言尽,蒋琬琰没有继续接话,而是将目光投向静静伫立在一旁的纪华琅,道:“让你等久了。”纪华琅这趟本就是来致歉的,自然不会因为一丁点不顺遂,就骤然改变来意,忙不迭应道:“娘娘此言,真是折煞臣女。”蒋琬琰一时默然。虽说纪华琅现在仍自称为臣,但蒋琬琰心里也明白,打从圣旨诏告的那刻起,她便是板上钉钉的燕王妃,是自己的亲妯娌。因此,蒋琬琰今儿个便把态度摆在这里。假使纪华琅依旧像上回那样,目无尊卑,不懂得进退分寸,那自己只会比她做得更过分。然而,纪华琅若肯彻底改过,蒋琬琰亦不会死死揪着从前的得失不放。“说来不怕娘娘怪罪,臣女过去曾经无比妒忌,您与陛下之间深厚的情谊,甚至还愚蠢地妄想用言语挑拨……”纪华琅低眉敛目,腰肢半折地说道:“如今回忆起来,实在叫人后悔不已。”蒋琬琰微一沉吟后,说:“你想多了,唯有夫妻本身感情不睦时,那些挑拨才有意义。否则,也不过当作笑话听听罢。”纪华琅神色微滞,随即绽开一抹笑靥。“臣女当时就不断在思考,娘娘究竟是何种类型的女子,竟引得陛下倾慕如斯。”蒋琬琰端起茶碗,纤指挑起茶盖,凑近唇边轻抿几口,才不紧不慢地问道:“然后呢?你想出来了么。”纪华琅摇了摇头,回答说“没有”。蒋琬琰挑起柳眉,似乎对她的答案很是意外。纪华琅见状,一丝笑意从眼底冒出,接着逐渐漾开。“当臣女亲身体会过后才发觉,喜欢可以是一类人,而爱只是某一人。”因为蒋琬琰陪着唐琛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再没有第二人可以感同身受,所以她才成为了那个无可替代。而纪华琅渴望的,同样是占据唐珷心头独一份的位置。所以,即使婚仪筹备得赶了些,她却丝毫没有介怀,反倒暗自庆幸着能尽快嫁得自个儿的如意郎君。蒋琬琰盯着她盈满笑容的面庞,看了一阵,又低下头去啜茶。眼下的纪华琅虽比前阵子长进,但心态上明显还不够成熟稳重。只怕她与唐珷正式成亲以后,依然需要面对不少现实的问题,不过——那些,便不是蒋琬琰应该操心的了。起身告退前,纪华琅突然扳起脸孔,神情肃穆的说道:“近来京中事务繁多,朝政瞬息万变,娘娘务必保重好自己。”“本宫会的。”蒋琬琰轻声应着,白玉般的细长手指下意识抚上平坦的小腹,思绪逐渐飘远。唐琛下令御驾西巡,并不是兴致突发。相反的,由于业朝与西域各国货物来往频繁,贸易极盛,且占国库收益颇重。因此每隔三、五年,皇帝皆会亲自走访,巡视各地交易情况。对于怀有异心的奸人而言,再没有比新皇离京,更适合抢夺政权的时机。钱太后等待的,也恰恰是这次机会的到来。这种时候,蒋琬琰作为皇后,通常是会随之同行的。尤其帝后间平时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岂能忍受长达半年见不着面的分居日子?但是,蒋琬琰却不得不独自留守于京,只因她“有喜”了。……入夜以后,唐琛如同往常一样,披着月色驾临凤栖宫。他刚抬脚跨进宫门,便见蒋琬琰把自己那双柔软小巧的手掌,轻轻置于腹部,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唐琛不禁勾起薄唇,低低一笑。随后他便故意捏脚捏手,把动作放得极轻。直到,距离蒋琬琰只剩一步之遥,才突然出声说道:“晏晏,你这是演上瘾了么?”他陡然拔高的声音,在暗夜里听起来格外的响亮。蒋琬琰被他吓得够呛,胸口止不住一阵剧烈的起伏,“陛下快别吓唬臣妾了。”唐琛未置可否地笑了笑,继而拉过一张矮凳子,在她的正对面坐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陛下有心事?”蒋琬琰俏生生的脸蛋,一下子凑近他面前。唐琛忍不住伸手戳戳她挺翘的鼻尖,语调近乎责备:“你还敢问,嗯?”蒋琬琰连忙捂住被他玩弄到有些泛红的鼻头,嘟囔着说道:“可是……臣妾不记得自己有犯过何错啊?”“你胆敢假装怀孕欺骗众人,还不认错么。”唐琛顿了顿,气势瞬间软下,“晏晏,咱们另外再想别的方法好吗?算朕求你的。”蒋琬琰听后,立即不加思索地回道:“此计周全缜密,陛下还有何不放心的?”她见唐琛垂首不语,又接续着说道:“若是臣妾怀上龙嗣,太后定然会因沉不住气而有所失手。届时,我们便可趁隙一举攻破……”“陛下,您在听吗?”眼看他目光直愣愣的盯着前方,像是在发怔,蒋琬琰不禁出言询问道。结果她话音刚落,唐琛便不住地叹起气来,一声更愁过一声。良久,唐琛终于开口:“凡事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宁可计画破局,也必须趁早脱身,以防万一。”说罢,他皱紧眉头,如鸷鸟般锐利冷冽的眸子紧紧闭起,像在极力忍受着痛苦。闻言,蒋琬琰倾身拥抱他、安抚他。“陛下,您只管安心吧。臣妾最是贪生怕死,所以,断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拼搏。”唐琛用力地回抱住她,接着十分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晏晏,朕只要你平安。”“好好好,都听陛下的。”蒋琬琰耐住性子,拍抚着他宽阔的后背。动作倒是极其温柔,但眸子里却隐隐浮现出狡黠的慧光,“这话又说回来,臣妾总不能一直假装怀孕呀。”“嗯?”唐琛剑眉一挑,轻声疑道。“别装傻!”蒋琬琰嗔怪地瞪着他,语气略含娇媚:“陛下什么时候让臣妾真怀上龙胎?”作者有话要说:什么时候呢?问陛下,别问我。第34章 不知羞“陛下什么时候, 让臣妾真怀上龙胎?”蒋琬琰眨巴着眼问道。唐琛盯着她看了许久,觉得这话不像是开玩笑。紧跟着,他便就势把她按倒在榻上吻了起来。对于唐琛而言, 他从不认为妻子是丈夫的附属品。相反, 蒋琬琰应是独立且自由的, 不需标上任何人的记号, 她该为自己活着。但在另一方面,他又极度盼望能侵占她的整个心灵。于是这一个吻, 饱含了唐琛所有的怜惜与克制。两人紧密相靠时,蒋琬琰能够明显感受到唐琛身体上的变化,包括他逐渐攀高的体温,以及正轻轻顶动的那处。蒋琬琰忽地睁开双眼,只看他微抬下颌, 脖颈至肩胛骨的线条随着动作渐趋紧绷。那种少年人特有的神气,在唐琛身上近乎张扬。她缓慢, 却不容置疑地贴紧他,婉转迎合。到最后,底下那张金丝楠木制的贵妃榻已承受不住摇动,咯噔一声, 他们双双滚落在地。唐琛仰躺着, 惬意地眯起了眼,笑问道:“还想继续么?”话落,那被牢牢护在怀里的人儿才探出头来,眼尾微挑, 媚得像个不知餍足的妖精。她说, “继续呀,我都没喊停呢。”……翌日, 按照原先的计画,窦太医应当在晌午之前上门替蒋琬琰把脉,坐实怀孕的传言。然而,现在却只得将此事延至午时过后了。蒋琬琰也不明白,自己昨晚是怎么想的,竟勾着唐琛反覆折腾了三、四回。如今整个人跟没了骨头似的瘫软在床上,也算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陛下真是……”说到一半,琇莹及时咽住了话。但这后半句即使没说出口,蒋琬琰也能够猜想得到。她不禁俏脸生晕,微微嗔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也不怕羞!”闻言,琇莹又看了看那绣有龙凤呈祥图案的床褥上,所沾染着的暧昧痕迹,内心止不住腹诽道:究竟是谁不知羞?好在琇莹还谨记着,自己作为婢女的职责,连忙开始动手收拾这一夜的混乱。“娘娘,奴婢先扶您到榻上歇一会儿吧?这被褥上湿湿黏黏的,您躺着也不舒服。”原本还算镇定的蒋琬琰,在听闻这句话以后,顿觉双颊发烫。灼人的热度,一下子熨过她微凉的雪肤,往心脏所在的方向侵袭而去。“别胡说!”“奴婢不过是有话直说罢。”琇莹撅着小嘴嘀咕道。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儿,直到窦怀仁提着药箱走了进来。“微臣请皇后娘娘安。”窦怀仁早在先前,便已经得到唐琛的亲自嘱咐,该怎么说、怎么做,都不需要蒋琬琰再提。他俯身,将白绫覆在蒋琬琰纤巧的手腕,接着便开始细细诊断。“娘娘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胎象稳健。好生调养着,定能为陛下诞下麟儿。”“那本宫便承窦太医吉言了。”蒋琬琰垂眸说道。窦怀仁听后,不由抬起眼来,觑着她越发柔和的脸色。有那么一瞬,他短暂地忘却了自己正在演戏,甚至以为皇后是确实有喜的。窦怀仁停顿片刻,又接续着说道:“娘娘是极有福气之人,诞下龙嗣,也不过早晚的事儿,无须过度担忧。”“本宫知道。”说罢,蒋琬琰便转头吩咐夏青,道:“送客。”与此同时,中宫皇后怀有身孕的消息,也像长了脚似的,迅速传遍整座宫闱。虽说如今宫中并没有其他妃嫔,但光是先帝遗妃,以及那些公侯伯爵家的夫人所送的贺礼,便已经堆满了一间库房。其余满溢出来的物品,只得暂时搁在偏房内,待来日再慢慢清理。蒋琬琰抬起皓腕,随手拾了一枚绿翡挂坠。成色均匀透亮,绿得流油,正是翡翠中的极品。她神色迟疑了一会儿,不禁疑问出声:“你说,这是云阳伯府差人送来的?”夏青低低应了声是,接着又补述道:“的确是以云阳伯府郑夫人的名义所送的。”闻言,蒋琬琰当即按耐不住满腹的疑惑,开口问道:“云阳伯府不是早在前几年,便有了没落的态势么?怎的竟还拿得出这般好的东西,莫不是打算死撑面子?”夏青边仔细罗列清单,边抽空答覆道:“这回,各家都是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只盼着能入得了娘娘您的眼呢。”蒋琬琰听完,复又低下头,打量面前成堆的价值不俗的宝物,嘴角微微上扬:“倘若日后本宫生下小公主,这嫁妆,不知得比本宫当年强上多少倍。”夏青莞尔道:“若真到那时,再多的嫁妆,都比不得陛下和娘娘的小心肝珍贵哪。”“这话儿倒也有理。”语气一顿,蒋琬琰忍不住思量起来,“虽说陛下从未亲口承认过,但我总觉着,他心里边应该是盼望皇子,略胜公主的吧。”话落,夏青难免神色有异,却仍旧正色地说道:“倘若陛下仅是寻常男子,那么无论娘娘生男生女,他都必定会十分欣喜的。但是,这往后的业朝储君,毕竟还是得出自您的腹中,方能名正言顺。”其实,蒋琬琰心里亦清楚,唐琛将来多半会册封自己所出的皇子为继位者。但当真从旁人口中听见此言时,仍不免感到几分沉重的压力。若是她命中无子,或者生下先天缺陷的婴孩,该当如何?一想到这,蒋琬琰就发愁,叹气声绵延不断地从口中传出。而同样愁眉不展的,还有位在寿康宫的钱太后。苏翎今日身穿青绿色的女官服,手捧茶盏,正偏着头向她耳语什么。至于钱玉华的脚边,还跪了另一个穿着打扮非凡的妇女。那人早已哭得双目红肿,满脸泪花,却竭力压抑着喉间的呜咽,只让极其细碎的声音流淌出来,增添些许可怜之意。“太后娘娘,您久居深宫,或许对外头的事情不甚清楚。早在年前,咱们对头的陈家老爷就因为傍上了蒋骁的堂弟,屡屡获得升迁。如今,皇后自个儿母凭子贵,更是牵连着蒋氏一门,也越发兴盛……”“这往后,哪还有咱们族人立足的余地啊!”钱玉华本就心烦意乱,偏生这个弟媳还老在自己跟前抽抽嗒嗒地哭个没完,顿时火气更盛。“你要想哭,现在立马出去哭个痛快!别在哀家跟前嚎。”她言辞间的威胁意味浓厚,吓得那妇人硬生生扼住了喉中的声音。钱玉华见状,略显不耐烦地望向边上的苏翎,下颌微扬,示意她把人打发走。苏翎连忙会意地点点头,接着,便上前朝那妇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夫人,奴婢送您。”实际上,这已经是今儿个第三位遭到半路赶走的访客了。眼下,钱玉华一门心思,皆悬在蒋琬琰腹中的龙胎身上。压根儿没有多余的空闲,去应付这些来自娘家的亲戚,多半是随口敷衍几句,便让人尽早跪安。这般心浮气躁的,只怕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有多么忌惮皇后诞下龙子。苏翎压低着嗓音,面上难掩担忧之色:“太后娘娘,将军那边已经万事俱备了。您看,是不是还依照原先商议的计画……”“不!”听到这里,钱玉华突然张口否定道:“在那之前,哀家要先擒住皇后这小祸种。”说话间,她几乎是咬牙切齿,仿佛一字一句皆从牙缝儿里艰难地蹦出。蒋琬琰虽然一向知道,太后厌恶极了自己。却也断断没有想过,自己竟有这种本事,令她连续失眠整整半月时间,直到唐琛预定离京的那日。如同假孕一事,唐琛暂离京城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并非真要长久地分离。因此,蒋琬琰倒没有多大的不舍。唐琛乍见自家小皇后嬉皮笑脸的,全然没有半点儿别离的苦涩,不由啧了一声,道:“蒋琬琰,哪有你这样送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送走仇人,而不是自己亲爱的丈夫呢。”他刻意加重了亲爱的夫君几字,讨要温柔的意图明显。蒋琬琰故意装作听不懂,只道:“臣妾明白了,要装就得装得像一点,对吧。”“装?”这下,唐琛不单把眉心皱成了川字,语气亦带着明显的不悦:“你难道不能发自内心的,表达出对朕的关心么?”“能的,能的。”蒋琬琰笑意憋不住地爬上眼角,明眸也弯成月牙状。但眼前的场面,的确不适合当众发出笑声。于是,她不得不把脸深深埋进唐琛的胸膛,只露出因忍笑而轻颤着的双肩。从旁人的角度看来,这副情景倒真有几分像是,蜜婚娇妻依偎在远行的丈夫怀里嘤嘤啜泣,哭得好不可怜!然而,事实的真相只有当事者自个儿清楚。比如现在,唐琛正用下巴抵着他家晏晏的发心,侧耳倾听,她闷着嗓子百般别扭地喊道:“夫君。”“再喊几遍。”他声音发哑地说道:“喊到朕说停为止。”作者有话要说:结尾和开头是呼应哒!四舍五入都是不能停的意思嘛。第35章 牺牲皇帝御驾一离开京城, 各方势力便开始蠢蠢欲动。如同潜伏在深海的漩涡般,尽管表象平静,可内里已是暗潮汹涌, 浪涛阵阵。回到凤栖宫后, 蒋琬琰便一口枣泥酥, 一口豌豆黄, 把鸟儿般的小胃撑得满满胀胀。琇莹见状,不禁低声嗔道:“娘娘今日怎么吃得这般多, 千万别积食了。”闻言,蒋琬琰仍旧鼓着腮帮子,勉强挤出一句话道:“若不趁着这会多吃点儿,晚上可不得饿肚子么?”琇莹注视她良久,最终轻轻叹了口气道:“要不, 奴婢再让小厨房制些糖水过来吧?奴婢是真怕您噎着。”蒋琬琰点点头,又补述道:“顺便你若有什么想尝的点心, 也可一并吩咐下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琇瑩止不住笑意地说:“奴婢可没娘娘那么贪食。”蒋琬琰嘴上不依,立马反驳道:“分明是陛下说本宫太过清瘦,得多补补, 圣旨不可违逆。”若是换作平时, 琇莹定然会跟着取笑,但今日她却只是沉默片刻后,道:“娘娘,恕奴婢斗胆, 说句您可能不爱听的。虽然陛下目前确实待您极好, 但您这心里边还是要有把尺——衡量他说的话儿,几分是真, 几分是假。”“比如陛下让您多食补,是为着您的身子着想。可他并没有说,不喜欢身材纤细的女子。”琇莹难得语重心长地说:“嬛嬛一袅楚宫腰,又有哪个男人不喜爱呢?”话落,蒋琬琰不由抬眼瞥了下她,心里有些奇怪。然而,她还来不及细细琢磨这份反常,那头的钱太后却开始动作了。……夏青半跪在旁,低声向蒋琬琰禀告寿康宫的动静,道:“太后不知从何取得一条,绣有凤栖梧桐图样儿的手帕,硬生生栽赃到驻守御前的陈侍卫手中,意图以此诬陷娘娘,说明您腹中的孩子并非陛下龙种。”蒋琬琰听后,忍不住轻哼一声,潋滟的明眸里满是不屑之色:“这种鬼话,她自己相信么?”夏青同样觉得钱氏堂堂太后,却用这种泼脏水的手段,实在过于卑劣。“怪不得要把陛下支开。”蒋琬琰伸出水葱似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而沉,却无端的让人心慌。“她这举动,几乎可说是直接将莫须有的罪名,死死扣在本宫的头顶上。”“娘娘,现在怎么办?”夏青惶恐地问道。钱太后这步棋走得急进,看似处处有疏漏,实则极难应对。如果蒋琬琰这时仓惶逃跑,正好坐实她恶意编造的罪名。但若是不逃,从而落进她的手里,便是犹如案板上的鱼肉般任人宰割,毫无反抗之力。两种方式,无论怎么抉择,蒋琬琰都讨不到好。然而人生在世,比起虚无缥缈的名誉,自然是活下去更为重要。于是,蒋琬琰并未思考过久,便当机立断地道:“赶紧准备出宫的马车,动作要快!”“是。”夏青急忙应着,片刻不敢耽误。与此同时,蒋琬琰也紧忙开始褪下自身那些累赘的物什。比方满头的珠翠金银,红艳艳的宫衫,以及不易行走的凤头履。费不了多时,她已经换上轻便的衣裳,并拎着事先捆好的包袱,尾随夏青穿过一条又一条,漆暗逼仄的密道。这通道罕有人用,因此建造得颇为粗糙,照明的部份甚至全仰仗墙壁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举步艰困。经过两刻钟的摸索,主仆二人好不容易避开沿路的守卫,抵达偏门。蒋琬琰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夏青便匆匆催促着她上车,“娘娘,这边!”蒋琬琰只得加紧脚下的步伐,尽快逃离周围侍卫的视线。直到,她和夏青先后坐进车里,才得以稍稍放松警惕。然而,心情轻松不过一瞬,蒋琬琰赫然发觉,本该出现在此的琇莹,却不见半点踪影。她连忙转过头去,问道:“琇莹人呢?”闻言,琇琴一贯淡泊的神情中,少见地流露出几许哀戚。但转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请娘娘恕奴婢不敬。”言毕,她二话不说,伸手点下蒋琬琰的睡穴。琇琴力度拿捏得极好,不重也不轻,确保只让她短暂昏迷一阵子。尽完责任,琇琴难掩颓败地垂下双手,眉目间满是愁云。方才,明明只差几步路,她们就可以一同离开,但琇莹却突然裹足不前起来。“倘若凤栖宫内无人留守的话,太后必然一眼识破咱们出逃的事实。到那时,她只怕会立即调遣人马前往追捕,使得娘娘的处境越发艰困。”琇莹冷静地剖析道。听到这里,琇琴内心已隐隐浮现出不祥的预感,可她仍出言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我单独留下。”琇莹忽然勾起唇,笑意却没有绵延到眼底,“一个人牺牲,总好过让一群人陪葬。”“皇后娘娘不会同意的。”琇琴想也不想,便开口否定道。“我知道,娘娘待我如亲人,我都知道的……”琇莹垂眸说着:“正是因为我什么都知道,才不能看娘娘以身犯险。”琇琴本就不是个擅长言语的人。这会儿,眼看她心意已决,不似能够动摇的样子,更是直接陷入一片沉默当中。“时间不早了,你快走吧!”直待琇莹连催几声,她才逐渐回过神来,呐呐地应了句无关紧要的话。明明是此生,彼此间互道的最后一句话。可她甚至连内容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琇莹当时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