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琬琰见到她气呼呼的样子,觉得好笑,语气也带了几分调侃。 “怎么?你倒是比本宫的反应还大。”“娘娘!”琇莹饶是向天借胆,亦不敢出言顶嘴。她独自生着闷气,过了会,实在憋不下这股恶心,便扭头向外跑去。此时,一直静立不语的琇琴,才试探着开口问道:“娘娘当真不在意?”蒋琬琰两指各拈起宣纸的一角,将公孙凝那张如同鬼画符般,不堪入目的字迹扔远。“陛下最烦死缠烂打。公孙凝缠了这么多年,只怕他这心里比谁都厌烦。”话落,蒋琬琰垂下眸,陷入思索当中。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琇莹那ㄚ头。性子急,办起事儿来毛毛躁躁的,早晚都得为此付出代价。只是,她如何也想不到,这份代价会来得如此地快。琇莹本就是个十五、六岁,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姑娘。出门蹓跶几圈后,气就消了大半。再一回想起自个儿方才的失言,便觉脸上无光,说什么也不敢回去认错。何曾想,走着走着竟会碰上怒气冲冲而来的公孙凝。她身后跟了三五个头顶双鬟髻,散珠花,脸白如玉的婢女。正手提裙摆快步追赶着,口中还不忘劝说道:“小姐,您消消气啊!乾元宫是军机重地,自然不得随意出入。”公孙凝听后越发恼火,抬手,泄恨似地把一巴掌狠狠甩到为首的婢女脸上。“闭嘴!难道你没瞧见,那些侍卫见着本小姐的时候,面色铁青的像是看见瘟神吗? ”“贱人,都是些贱人!”公孙凝像失心疯似地尖声吼叫,吓得琇莹连忙寻了处隐蔽的地儿躲藏。她蜷着身子,缩在蓊郁的树丛后头,好半晌才等到动静平息下来。再仰头去瞧,却望见十分骇人的画面。湖面上波光涟涟,点缀着四周的芳草嘉木,画意天成。只可惜这幅画中的女子,走起路来嘣嘣哒哒,又作又矫情,毁尽了整体的美感。琇莹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寻到伫立在湖岸的紫衣男子身上。他身段挺拔,体态颀长,气度更是出众不凡。单看背影,的确像极了陛下,然而……公孙凝丰唇大张,百般娇媚地唤道:“皇帝哥哥,凝儿就知道您还是舍不得我的。”说罢,她不顾男女大防,张开双手环住对方精壮的腰身,半边脸蛋亲昵地贴在他的背脊。公孙凝隐隐察觉到男人颤了一颤,极小声地自言自语着。她不禁疑惑地轻喃出声:“皇帝哥哥,您不说大点儿声,凝儿如何听得清呀?”唐珷没转身,只将瘦而结实的手臂向后一伸。接着,用力勾住她的头发,把人拽到自己跟前。而他那双,与唐琛如出一彻的薄唇,此时正紧紧贴着公孙凝的耳廓,道:“本王问……”接下来的几字就如惊雷般,劈在耳边。“你这人什么毛病啊!?”这一嗓子,把公孙凝吼得向后跌出几步远,左脚绊右脚,屁股重重着地。“哎哟,好疼!”唐珷目光下移,只见她那条百蝶穿花长裙,不知何时已被尖锐的石子划破,露出底下沾满尘沙的纤足。真是狼狈至极。然而,他非但没有半点可怜之心,反倒还出言讽刺道:“疼得好!不疼个几次,哪里学得到教训?”“好端端的兴致坏了大半。这湖景,不赏也罢。”说完,唐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不远处,亲眼目睹全程的琇莹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少女的声音,清脆嘹亮,惊动了正是有气无处发的公孙凝。她由著婢女左搀右扶,慢腾腾地踱到琇莹的藏身处。长眉高高吊起,满面的怒气横飞。“瞧瞧,我看见了什么?”“这可不是一只……”公孙凝捏着她的下巴,如同惩罚般,把尖细的指甲狠狠掐进她的软肉里,目光冷戾,“找死的兔崽子么。”琇莹吃痛地呜咽一声。强忍住痛楚,仰起头来,直视着她气红了的眼道:“公孙姑娘可别忘了,这里是宫中。”闻言,公孙凝低低笑开,随即又扬声大笑,仿佛听见多么荒谬的笑话似地。“我虽动不了皇后。可也不至于窝囊到,连皇后身边的一条狗都动不得。”话落,公孙凝便扭过头,恶狠狠地指挥尾随在后的家仆,道:“给我打!没打到见骨前,不准停下!”仆从们面面相觑,片刻后,纷纷抡起袖子朝琇莹瘦小的身躯打去。力度凶猛,似欲卸人胳膊,断人腿脚。琇莹只觉喉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呛得难受,索性由著淋漓的鲜血自口中迸出。正当她意识逐渐迷离,半只脚已然跨入鬼门关的时候,耳边忽而传来一声怒斥。“全都住手!”作者有话要说:陛下灵魂发问:朕啥时候可以和媳妇儿亲亲抱抱滚龙床?第10章 眼线“全都住手!”这道声音恰如古钟,不仅浑厚宏亮,更延绵数里,顿时震慑住周围所有人。公孙凝瞅见来人后,突然浑身发冷,两条又白又嫩的玉腿也止不住地打起颤来。她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几乎可说无所畏惧,却独独忌惮面前的姑婆。“凝儿拜见太皇太后。”公孙凝姿态放软,匍匐行了个大礼。太皇太后年纪已长,却不糊涂。虽然早早地幽居深宫,避不管事,但凡是由她出手,任谁都得给几分面子。她对畏缩在角落里,血肉绽开的姑娘上下打量一番,轻轻叹了口气。 “把这姑娘就近抬到临华殿,再用哀家的名义去请太医。”语气微顿,太皇太后又转头向身旁那名高瘦的婢女,示意道:“夏青,你也跟过去瞧瞧吧。 ”“奴婢遵旨。”夏青沉声应道。待人散去后,太皇太后才转身欲提步离开。行出几步,见公孙凝还像石塑雕像般呆愣在原地,她不禁皱紧眉头,厉声道:“过来。”“是……”那厢,蒋琬琰刚得了信儿,便急匆匆地赶来,连身上的衣着都来不及更换。她强忍住难闻的血腥味,弯身靠近,便看琇莹的衣衫从肩膀处碎裂,一路破开至腋下,露出大片血糊糊的肌肤。虽然所有伤口,都已经过妥善地包扎处理,可细细密密的白布条缠满周身,却也慑人。“琇莹姑娘方才已经醒过一回,性命无碍。娘娘千万保重自身,别伤心坏了凤体。”夏青口齿不算伶俐,但胜在沈稳而有条理。闻言,蒋琬琰偏过头,望向一旁年过三旬的妇女。老祖宗定下规矩,宫女们年满二十五岁者令出宫。仅有极少数,深得主子青睐的方能继续服侍。夏青即为一例。再加上她身量高挑,站在众女中显得格外醒目。蒋琬琰用不着思索,就回想起此人的来历。“本宫记得,你是这月刚调过来的?”夏青颔首,“难为娘娘记得,奴婢不胜荣幸。”蒋琬琰沉吟片刻,忽然起身往正厅走。“本宫想单独和夏青谈谈。”一顿,她仍不忘仔细嘱咐屋里其他婢女,道:“好生看顾琇莹,有事儿立刻禀告。”临华殿虽无人居,夏青依旧谨慎地掩好门窗,以防隔墙有耳。蒋琬琰把她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语气和缓了几分。“先前只听说,你原来在庄太妃跟前当差。没想到,居然还有本事请动太皇太后。 ”“娘娘抬举了。奴婢人微言轻,哪里有这样大的脸面?不过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关心小辈罢。”夏青说得不假。这件事同时牵涉到公孙凝闺中名誉,以及皇后的威信,可大亦可小。太皇太后既为人长辈,自然不会作壁上观。蒋琬琰抿了抿唇,未置可否地转移话题,“据本宫所知,你与琇莹素来不对盘,今儿个为何不计前嫌地出手相助? ”夏青犹豫半晌,才缓缓道来:“说来也不怕娘娘见笑,奴婢的确不喜琇莹姑娘。可一旦出了凤栖宫的门,凡事皆得以皇后娘娘的利弊为考量……”“否则,便是失职。”蒋琬琰深深地看着她,许久方说道:“琇莹如今的伤势,只怕没有个十天半月的也无法养好。从明儿起,你便进里屋来伺候吧。”“多谢娘娘提携。”夏青轻声应着,看似宠辱不惊,实则悄然松了口气。她在凤栖宫潜伏已有好一阵子,竟到现在才勉强混上位,实在有愧于主子的信任。思及此,夏青不禁把头垂得更低了几分。业朝宫禁森严,城门入夜落锁后,除夜巡的侍卫外,任何人皆不得于宫道上走动。同时意味着,具有特殊身份者能够伺机行动。妇人穿着黑袍,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甚至连半点儿皮肤或毛发,都不曾显露在外。种种迹象,实在令人无法不起疑。偏生那些巡守的侍卫,非但没有上前拦查,反倒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妇人步履匆匆,直到脚跨乾元宫前的台阶时,才用俐落而迅速的动作褪下那身累赘的衣袍。“奴婢夏青,特地前来覆命。”她虽长脸瘦瘪,两颊陷落,但上了年纪的面容却仍然精神。帝王眸光微敛,目中清冽的仿佛暗藏锋芒,“起来回话。”夏青斟酌着字句,开了口,“依奴婢这段日子的观察,琇莹姑娘本性不坏。但自视甚高,颇为自负,并不适任一宫掌事。”这点也是唐琛最初,决定将她安插到凤栖宫的主因。“嗯。”他顿了顿,忽然一改淡漠的口吻,变得啰唆起来。“蒋府这么多年没有个当家的主母,教养出来的丫鬟婢子,自是比不得宫里的严谨。日后,恐怕还需由你多加操心。”夏青听后,猛一愣怔。她跟随当今陛下的时日不短,自认对于唐琛的脾气还算是清楚,比如——他从不多言。言多等于废话,诸如夏青等下属都相当明白这条原则。因此,当唐琛款款道出这一长串话时,她着实是震惊的。夏青弯腰屈膝,语气恭谨,“这本是奴婢该尽的义务。”“至于公孙氏那边,”唐琛双眸疲倦地阖起,右手一抬,轻轻按住太阳穴,“不必手下留情。”“奴婢明白。”换作往日,夏青定会在这时自行告退。可如今,她却忍不住多嘴道:“皇后娘娘是个顶顶重情的。这几日难免伤心牵挂,陛下不若多挪些时间去陪着娘娘。 ”闻言,唐琛浓长的眼睫颤了颤,并未答腔,但夏青知道他是听进去的。她低头莞尔,正欲默默跪安离开时,又听见唐琛幽幽地说道:“皇后先前穿过的那件粉色抹胸……很好看。”夏青脚步一顿,随即绽开笑靥,“诶,奴婢晓得。”于是当晚,蒋琬琰在沐浴洗身过后,突然发觉自己挂在衣架子上的亵衣似有调换的痕迹。为防有心人设陷,她当即唤了贴身婢女近前询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夏青摊开手里捧着的鹅黄色抹胸,面色不改,一本正经地扯着谎道:“奴婢方才整理衣物的时候,发现这件布料沾上了点尘灰,只得赶明儿再送去浣衣局清洗。”她顿上一顿,便欲跪地告罪。蒋琬琰连忙伸手去扶,语气平缓,“亵衣穿在内里,也没有非得哪件不可。你动不动就下跪,好像本宫多不近人情似的。”夏青缓缓起身,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微笑。 “娘娘待下宽和,宫中人尽皆知。”见蒋琬琰没答话,夏青立即收回溢出的笑意。她平日里虽然总以严肃的面孔示人,但好在年龄稍长,过去也曾与宦官结过对食,多少懂点儿小夫妇间的情趣。尤其是,像陛下那般的男人。白日在外,旁人只配看见他的冷漠与疏离。可当夜晚闭起门后,唯有那藏在锦帐香衾里的娇娘子,最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满腔热血。捂没捂暖,她会知晓。夏青眉头微动,心间正感慨于陛下至深的用情。然而,此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眼中那“冷酷”又“淡漠”的男人,竟然还能翻出各种堪称厚脸皮的花样儿,来调戏如娇花般,一碰就羞的皇后娘娘。作者有话要说:别人家的眼线:设计、陷害、打听情报。陛下的眼线:助攻、助攻、还是助攻。温馨提醒:陛下这时候越骚,等到夏青掉马后,等着他的就是个大写的惨字:)第11章 推锅结果当晚,唐琛并没有亲自驾临,只是差遣御前总管张汜清过来传话。张汜清既能在皇帝跟前稳坐第一把交椅,也是个惯会审度情势的。平日里为人虽高傲,但每每见到这位皇后时,都一再放低姿态,小意讨好。“启禀娘娘,陛下今晚留了燕王爷宿在宫里商量政事,不便过来,还请您早些歇了。”夏青闻言,连忙接过话头道:“武举在即,陛下难免有要事与王爷相谈,实非得已。”蒋琬琰眼瞅着二人小心翼翼的模样,顿时有些忍俊不禁。瞧他们这一个个紧张的,难不成她还需要跟自己的小叔子吃醋么?她摆了摆手,似提醒又似警告地说着,“烦请公公转告陛下,少喝点儿酒。”张汜清听后,低垂的眸中闪过一瞬的惊诧。虽说燕王唐珷好酒,并不算什么秘密,且几乎次次都会拉着陛下小酌几杯。但唐琛担心酒气熏人,从未在饮酒后临幸凤栖宫……没想到,皇后娘娘仍旧知道得这般清楚。张汜清躬身应道:“陛下得知娘娘关心,必会格外保重龙体。”待他走后,蒋琬琰起身从妆奁中取出盒质地上好的雪灵膏,递到夏青手里。“这款伤药对除疤、消痕的效果显著,你拿去交给琇莹。”一顿,她忍不住叹了声息,“那ㄚ头最是爱美,可别落下伤疤才好。”夏青将膏药拢于袖中,收妥后便退出屋外,只留蒋琬琰独自小憩。整座凤栖宫,归于一派的宁和。与此相比,位在宫外的摄政王府可真是鸡飞狗跳了。“你看看你,把好端端的闺女纵成什么样子了?”摄政王妃冯氏直指着丈夫的鼻头,骂骂咧咧。“这些年,无论你干了多少糊涂事儿,我都可以装作听不到、看不见。唯独一件,我绝不肯退让。”冯氏死死咬住牙根,一字一顿地说道:“别让凝儿嫁为皇妃。”公孙弘毅暗自皱眉,显是有些不以为然。 “本王曾经应承过凝儿,她若是看上谁,便将那人招赘进府,即便她中意的是当今陛下。”这句话说得有些歧义。冯氏作为他的枕边人,自然不可能对丈夫的计画毫不知情。但当她亲耳听闻时,仍旧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谋逆,可是诛十族的重罪。“只不过,王妃说得也没错。”公孙弘毅微眯起眼,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胡须,道:“咱们这闺女家世好,样貌好,世间什么样的夫君配不起?哪有上赶着给人当妾的道理。”说罢,他便转头向呆坐在旁,两眼板滞的公孙凝说着,“闺女啊,依爹爹看,燕王倒也不逊于皇帝多少。亲兄弟嘛,总该承袭点儿风范。 ”公孙凝自打和太皇太后谈过话后,整个人就晕乎乎的,连神智都不甚清楚,只一味地哭泣。公孙弘毅停顿半晌,迟迟没等来应有的答覆。再多的耐心,也抵不过一分又一分的消磨。直到最后,才终于听见她抽抽噎噎地哭诉道:“女儿心仪的是皇帝哥哥,长得像他不行,性子像他不行……总归一句,不是他就不行。”冯氏见状,立刻颤巍巍上前按住她的双肩,语气慌乱。“凝儿你还小,你不懂,把一生搭在不懂爱惜你的男人身上,那滋味儿有多苦!”冯氏态度诚恳,只恨不得掏心掏肺,看在公孙弘毅这事主的眼里,难免有些不悦。他虽有几房美貌娇娘,却宠爱有度,未曾动摇过她正妃的地位。在这允许奴婢买卖,人命轻薄如纱的时代,的确算不得过分。然而,即使他有心顾及妻子的尊严,却也在同时,把一个女人最需要、最渴望的疼爱全给了妾侍。这些,冯氏都忍了。唯独不愿见自己视为命根子的女儿,再步上她的后尘。公孙凝的柔肩细膀被紧紧地钳制住,想挣,又挣脱不开,只得哽着声道:“凝儿不怕苦。”她声音细微,有如病弱的幼猫,看上去怪惹人心疼的。冯氏定睛看向面前模样可怜的闺女,眼神微滞。倘若换成平时,她这会儿只怕早把屋里的家具砸了个遍,发泄解恨。哪里可能像像今日这般,哭得双目红肿,却一声不敢吭。冯氏眼珠转了转,想来能让自家女儿蔫成这副样子的,也仅有宫里头那位老祖宗。于是,她不禁疑问出声:“凝儿,太皇太后可有说些什么?”闻言,公孙凝彻底怔住了。姑婆今日说过的每个字,她都记得无比清楚。可那番话她却宁可化作心酸,烂在肚里,一辈子都别想起来才好。姑婆声色俱厉,言下毫无转圜的余地,仿佛要将她最后的微薄的念想全给掐断。“若想嫁给皇帝,有的是办法。你可以争,也可以去抢,但到头来却还是落得一场空。”“因为你拼了命夺来的,只不过是虚荣。而皇后不争不抢就获得的,却是皇帝的真心。”说完,姑婆便垂下了眸。她之所以敢说得这般笃定,是因为自己曾经亲眼见过。孙子在提起孙媳妇时,瞳中那股欢喜稀罕的劲儿,仿佛对方是世间难得的珍宝,是重中之重。公孙凝嗫喏半晌,才含糊地道了句:“姑婆说,册封郡主的懿旨是颁不了了。”话音落地,公孙弘毅的脸色顿时沉了三分。抬起头正欲发火时,又听得她说:“且若不想触怒圣颜,就必须以命偿命,将今儿个在场的所有婢女……统统杖毙。”冯氏身居后宅,从小见识过的手段不在少数,当即便明白了此举的用意——出手打伤凤栖宫婢女的,并非公孙凝本人。因此,事发后她该着急的不是否认,而是设法把自己从中摘干净。太皇太后无疑是个睿智的长者。只不过,持斋茹素已久,许多人都遗忘了这位二度垂帘听政的奇女子。然而,当年若不是有她的这层关系在,先帝又怎会放心将摄政王的权位交给蛮横的公孙弘毅?说到底,公孙氏能有如今的荣光,抹不去太皇太后的功劳帐。为此,饶是公孙弘毅有再多的气忿,也不好明晃晃地违抗她的意思。只得硬生咬碎一口银牙,将后面的话儿悉数吞入腹中。……眼看时辰已晚,公孙弘毅也懒得再去折腾,径直歇在了正妃冯氏的屋里。冯丽霞年轻的时候,倒也算个美人儿。名门闺秀的身份,却有着小家碧玉的气质,好不清秀。但成亲数十年,盈润的碧玉逐渐熬成残柳枯荷,便再无法吸引丈夫的目光。公孙弘毅兴味索然地别开视线,转而望向窗外。夜里下了点小雨,稀稀拉拉地撒落在树杈间,激起聒噪的蝉鸣,处处皆像极了那日。素来端庄的钱太后,在月色的催情下面带酡红,神采明媚。竟迎着他炙热的注视一件一件褪去外袍、襦裙、中衣。最终连私密的抹胸,也被扯开扔到旁边。艳色无疆。公孙弘毅这辈子,从没如此被欲望焚烧得几乎失去理智,当下便欺身直进。待两人尝过几回云雨情后,早已辨不清指尖的黏意,究竟是源自于潮湿的空气,抑或旁的。因着外臣出入宫闱不便,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也仅仅尝过一次轻狂的滋味。回忆像过往云烟,缭绕在公孙弘毅的心头。从此,得不到的成了胸口一颗朱砂痣,摸了会痒,挠了会痛。冯氏不知丈夫正神往着旁的女子,几步上前剪掉烧得正旺的蜡烛——用那双布满皱纹,不再红润酥软的手。天边繁星万点,深夜已降下帷幕。唐珷在几轮推杯换盏后,便半醉半醒,索性直接撂倒在乾元宫的软榻上,说什么也不肯起。张汜清站在边上,颇有些为难地试问:“陛下您看,是不是遣人把燕王爷抬到偏殿休息好些?”唐琛不禁轻哼了声,“不必,他爱躺哪儿躺哪儿吧。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怕着凉?”说罢,唐琛便披上外衣,穿好鞋履,出门散步醒酒。他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等回过神时,已经来到两扇朱漆的红板门儿前。顺着嵌有九九八十一枚鎏金铜钉的门面,往上看去,便见门楼上高高悬挂着块红木匾额。凤栖宫三个大字,庄严气派。守门的宫女正打着小盹,乍一瞧见皇帝伫立在眼前,差点儿把三魂七魄都给吓飞了。她连忙行礼,可话刚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却被对方冷着脸制止了。接着,唐琛侧身越过小宫女,径自往皇后的寝殿而去。他脚步极轻,悄无声息地就走近了床前。大手一撩,层叠垂坠的纱幔顿时散落开来,露出内里纤细的人儿。蒋琬琰似乎睡得挺沉。鼻息微微,呼气如兰,模样实在招人怜爱,只不过……眼看单薄的被子已经往下褪到她的小腹,唐琛忍不住皱紧眉头,替她把被角掖好。他的本意很单纯。原先只想见上一面,以缓解无处排解的思念。但当真正见着了她,心绪又突然变得不那么单纯。鬼使神差般,唐琛低头噙住了她柔软的唇。作者有话要说:弟弟没盖被,陛下说“别管他,死不了”媳妇没盖被,陛下立马皱眉心疼。恳请大家看清楚这男人双标的嘴脸!ps。昨天临时有事没更,所以今天提前更+红包补偿。球球给我几条评论!第12章 服不服暑月燠热,朝阳穿透窗棂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晕,照得蒋琬琰眯起了眼。于是,当夏青端着盘红的像玛瑙的冰镇葡萄走过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幅情景。佳人抬起手背,几乎挡住大半张脸,仅露出两片娇艳的红唇曝晒在阳光下,软得像要被消融似的。她不禁笑说道:“娘娘今儿个倒是不贪着睡。”“这心里装了事,便怎么都睡不安稳。”蒋琬琰应了声后,又随手拈了颗色浓味香的红葡萄入口。葡萄皮儿薄,汁水足。含进嘴里的瞬间,如蜜般清甜的汁液顿时瞬间溢满齿颊,十分可口,像是……昨晚掺着酒气的吻。蒋琬琰那会儿刚清醒,正是神思迷茫的时候,只觉有股冷香窜入鼻尖,带了几分强势。紧接着,喉腔里便扬起烈酒的辛香甘醇。他吻得专注而认真,教蒋琬琰十分犹豫,不知是否该在此时睁开双眼。好在,这个吻持续的时间不算太长,她索性继续装作沉睡不起。而向来精明的唐琛,许是受到酒精的干扰,头脑亦不复平时的清醒。竟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呼吸早已被方才的强吻给打乱。随后,他又呆站了一会儿,便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现场。压根儿没有想过,自己趁着夜深人静耍的流氓,会让对方逮了个正着。思及此,后知后觉发现被占了便宜的蒋琬琰,撇撇嘴,伸手去捏第二颗葡萄。夏青细细打量着她的神情。见蒋琬琰虽没休息好,但眼角眉梢却隐含着笑意,没有半点不悦之意,适才张口说道:“琇莹昨日夜半便清醒过来了。”琇莹的伤势看着怵目,实际都是些皮肉伤,还未严重至伤筋动骨的地步。若好生服药调养,不出两三日便可下床走动。蒋琬琰扬扬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夏青不急着言语,反倒从怀里取出那盒未曾拆封过的雪灵膏,双手呈上。“琇莹醒后,情绪一直冷静。非但没有出言埋怨公孙姑娘,还道这回算是受些伤学点儿教训,以后再不会鲁莽行事。”蒋琬琰接过袖珍的瓷盒,用手一拧,便把盒盖转了开来。盒子里的膏药甜如花蕊,清似雨露,且膏体像凝脂般细腻通透,是千金难得的珍品。赏给琇莹的时候,她内心没有半分的不舍。可如今,被原封不动地退还回来,却教蒋琬琰胸口闷得难受。仍在蒋府那会子,琇莹便是大院里最水灵的姑娘,论样貌、论气质皆不输好人家的小姐。姨母相中她是个端得上台面的,这才拨进蒋琬琰屋里伺候。而琇莹也素来宝贝自己那张美貌。平日里稍有点儿小擦伤,便着急得四处寻医,惯得很是娇贵。蒋琬琰万万没有想过,这般爱美成性的小姑娘,会放任一片凝雪似的肌肤留下可怖的疤痕。瓷盒的质地如玉,攥在手里时微生凉意。蒋琬琰细细把玩了一阵,问:“原因呢?”夏青琢磨片刻,继而开口:“琇莹只说这些伤痕亦是经历的一部分,不欲抹煞。至于其他的,待她伤势好全娘娘再亲自询问吧。”蒋琬琰颔颔首,不置可否。见状,连向来话少的琇琴,都忍不住插嘴道:“娘娘,二公子筹备多时的武举考试就在这几日,琇莹也是不愿节外生枝。”公孙凝欠下的这笔帐,她不会忘,但确实不需急于这时清算。蒋琬琰刚咽下一口气,却不知,早有人不声不响地就替她出了这股恶气。今晨卯时,天刚泛亮。悠悠醒转的公孙凝四处张望后,见周围没有半个侍奉在侧的婢女,正欲发作。她用力打开房门,随即,一幕异常瘆人的景象映入眼帘。四方的院子里,横陈着满地的尸首。且对方不知存了什么样的居心,甚至刻意将这些遗体像展示品般,码放得整整齐齐。粗略估算,约有十几号人。残忍而又血腥。阴冷的风划过脸颊,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公孙凝猛然抬起头,惊见天边一整片的云彩像是浸了血,显出猩红的艳丽。公孙凝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饶是她再蛮横,也不过是个尚未及箕的姑娘家。乍一看,那些曾与自己有过主仆情谊的ㄚ鬟婆子横尸在眼前,便禁不住失声叫喊起来。她声音凄厉,似利刃般狠狠地撕裂宁静的空气。顿时间,整座摄政王府都被惊动了。而同样处于骚乱的,还有这间位于城郊地带的客栈。今年由于崇德帝的重视,武举考试操办得格外盛大,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赴京应试。从外地风尘仆仆赶来的考生,或投奔亲戚,或暂居旅店。以致京城附近的客栈,早在三天之前,陷入一房难求的困境。少数考生来得迟,寻遍京畿也觅不到个歇脚的去处,竟动了歪心思,试图用拳脚解决问题。这些人也不管客栈里尚有许多住客在用膳,当众就对店小二动起手脚来,简直与恶徒无异。“太......不,公子。”“您是否需要属下去让他们闭嘴?”说这话的人,是个小厮打扮的青年。此时,他半具身子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低声向面前正小口扒饭的矜贵男人请示。霍容辞对争执的内容,其实并不感兴趣。但经过整整半月的骑马赶路,他倒是挺乐意拿这几个莽夫试试身手。“你在这儿候着,等爷活动活动筋骨。”话毕,霍容辞便搁下碗筷,起身往群众斗殴之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