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东宛国,素有小魔王的称号。虽生得俊朗倜傥,但心性极野。别说地痞混混,连一朝丞相他都敢把人打得满地找牙,叫苦不迭。这会儿也是,明明能够速战速决,仅用三两下就将对方摁在地上摩擦。可他偏不。霍容辞有心让对手仔细品尝痛苦的滋味,迟迟没有往要害出击,反倒不急不躁地与他们周旋。直到那些莽夫不堪屈辱,主动投降,才一人一拳给了个痛快。“服气了么?”霍容辞脚踏在为首闹事的男子背上,使劲儿踩了踩。见那人死命地点着头,像是怕极了的样子,便一脚踹开。 “服气了,就滚出你霍爷的视线。”完事以后,霍容辞无视了从四方投来的各种目光,走回座位。刚抬起手来,打算为自己斟杯清茶时,却听闻藏身在暗处的影卫萧然开了口,语气略带鄙夷。“公子,依臣看来,业朝的武人就如绣花枕头。外表绣得五彩斑斓,里面却塞着一包稻草。”霍容辞仰着修长的脖颈,咕咚咕咚地将茶一饮而尽,以解口渴。他先是用手帕擦净嘴角的茶渍,随后幽幽说道:“武人?萧然,你未免太高看了他们。”霍容辞目光一凛,微抿的唇不自觉溢出声冷笑。 “方才那些人不是正儿八经的考生。撑死了算凑人数的,没准儿到时候连试场都进不去。”闻言,萧然不禁一怔。他虽信任主子的判断,却也忍不住脱口问出:“太子殿下如何得知……”尾音未落,他已双膝跪地认错,“属下知罪。”霍容辞摆了摆手,毫无所谓地道:“你这一路上,统共喊错二百一十七次。若我真想治罪,你早该死个百来回了。”萧然缓缓起身,神态中不难看出几分赧色,“属下实在是……不敢对您不敬。”霍容辞轻轻叹了口气,道:“多年前,我曾与业朝当今的皇帝打过交道。”“他自是少年出英雄,又怎会引领出一帮不中用的狗熊?”说完,他便不欲再多言,只是自顾自地看向窗外。由此处望去,碰巧可见远处皇城的轮廓,磅礡而壮丽。更为重要的是,它严密得几乎无处可破。……业朝的武举考试,区分为武艺与策略两个部分。前者主要考核举重、立射、骑射以及马术,而后者则是针对策略和兵法,所设计的笔试。待所有项目进行完毕后,统一由监试人员负责加总成绩,择优录取,保证公平公正。虽说唐琛早在先前,便下令指派唐珷作为主考官全程监考。却无法完全安下这颗心,仍旧在举行武艺考试前夕,亲自前往场地视察。唐珷刚打了个哈欠,抬起头,瞅见那座架在百米开外的箭靶,散漫的情绪瞬时烟消云散。他伸手指向正中的红心,笑说:“臣弟倒是许久未见,皇兄那堪比神射手般的技术。要不,趁着今儿个就咱兄弟俩在场,比试几把?”唐琛闻言的即举弓瞄准,右眼微眯着,下颚线条绷。正当唐珷以为紧接着,羽箭便会“嗖”地一声脱弦,继而精准地落在靶心时。他却临阵松了手,语带调笑。“朕对于差距过大的比赛,没兴趣。”有亲哥这么羞辱弟弟的?唐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刚想回嘴,就见张汜清急匆匆来报:“启禀陛下,东宛国太子进城了。”作者有话要说:天空一声巨响,男二闪亮登场。第13章 作画“霍容辞?”虽说早在先前便有风声传出,但唐琛仍旧免不了片刻的震惊。霍氏身居太子之位,一言一行皆对朝堂影响甚巨。极难想到,这样的他竟会只身犯险。实在是不按牌理出牌。唐琛沉吟半晌,忽而轻笑起来。“他想进城,可以,君臣之礼不可废。”闻言,张汜清愣愣地仰起头,就见帝王俊俏的面庞染上一抹寒霜,声音冰冷至极。“当面给朕嗑个头,他来不来?”眼看张汜清呆杵在原地,动都不动,唐琛不禁疑问出声:“嗯?”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陛下的注视下走了神,连忙跪地答道:“霍太子说,陛下这几日忙于为武举奔波,不适合叨扰。改天再捎上见面礼,正式前来拜会。”他若真觉得叨扰,又怎会拣在这个当口上京?唐琛轻哼,懒得扯破那人伪善的嘴脸,只道:“拨一队人马,好生保护霍太子。”他说这话时,几乎一字一顿,把每个字眼儿都咬得格外清晰。“奴才遵旨。”话落,张汜清抬起手,抹了一把额上淋漓的汗水。明明已经近身服侍陛下这么多年,他偶尔还是会被这副气势给震慑得木然愕住。唐琛并不经常着正装,今日难得明黄锦袍加身,便尤为扎眼。整个人都仿佛浸染在光芒中,令人不敢直视。张汜清低垂着头,悄声退下。直到这会,刚才一直忍着没出声的唐珷,方开口说道:“天地间的事物皆是盛极必衰,剥极必复。东宛国积弱已久,霍太子是个有心的,必然会设法振兴家国。”唐琛早已习惯他这个胞弟,以散漫的模样来伪装自己。因此,乍一听见他对局势的分析,倒也没表露出任何意外之情。若论揣着明白装糊涂,唐珷只怕是世间数一数二的。他说得固然可取。然而,东宛地处偏僻,大片大片的荒草覆盖了全国境内,不利农作生长。任凭霍容辞胸怀治国方略,没费个十年八年,也难以发展起来。更别谈,要赶超物产丰饶的大业了。唐琛对此不甚在意,只道:“走吧,回宫。”一路上,唐珷将京城近日里发生过的的趣闻,全拿出来说了个遍,唯独没有提及自己的私事。若是换作旁人,定然会识趣地闭上嘴。可唐琛不仅要问,还要往他的痛处直捣而去。“你这趟从燕地回来后,见过纪华琅了么?”唐珷少见地沉寂下来,半天才从齿缝中勉强挤出两字,“没有。”语气一顿,他立马又扬起声来嚷嚷道:“平阳侯那老头,自个儿脾气臭就罢了,连带着唯一的独女也被他教得这般执拗,当真是……”“当真是……”“真是……”“是我错了。”唐琛听后,仅是但笑不语。倘若男人光是听见一个女人的姓名,就能有这般反应。那么名字的主人,必然是他心心念念不肯舍的对象。唐珷只当作他是在取笑自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罢了吧,别老说我的事儿。”随后,唐珷就把话锋一转,迅速地指向别处。 “皇兄猜猜,那日臣弟在旧城街见着了谁?”不待唐琛回覆,他便自问自答道:“蒋家的二公子,蒋兆洲。”蒋兆洲在家中行二,是蒋琬琰一母同胞的嫡兄。唐琛瞧过几回,长得挺俊。淡淡的络腮胡衬托得五官更为硬朗,尽显男儿本色,只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蒋府满门皆是些糙汉,究竟如何生养出像皇嫂这般柔弱的女子?”唐珷存疑已久,终是忍不住问出口。闻言,唐琛稍有犹豫。他其实并不乐意把蒋琬琰的家事拿来说嘴。因此,即使对方是他最为信任的亲人,也有些避重就轻的意味。“皇后的娘亲蒋孟氏去的极早。蒋骁平时随便惯了,担心自己对女儿照顾不周全,特意请来亡妻的姐姐,也就是皇后的姨母手把手教养。”“孟氏?”唐珷细细回想,不多时,就拼凑出片段的印象,“是宁安侯夫人孟静如?传言被外室侵门踏户,逼回娘家,处境挺惨的那位?”话音刚落,唐琛随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冷戾。“不该说的话,就憋紧了。”唐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改口说道:“孟夫人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传说当年,她所作的画甚至一纸值千金,不知多少人向往呢。”眼见唐琛的面色正逐渐缓和,不再那般难看,他才暗暗松了口气:“皇嫂师承孟夫人,丹青水平应是相当地高?”唐琛未经思索便道:“尚可。”他不禁啧啧两声:“皇兄您这样是讨不了小姑娘欢心的。”唐琛好笑地瞟他一眼,“你行?等华琅何时点头同意嫁了,再说这话吧。”说完,他前行的脚步突然停下,调转方向,朝着反面走去。唐珷瞬时没反应过来,已经在他身后落下一大截,“皇兄,您去哪儿啊?”唐琛头也不回地道:“你皇嫂,来么?”……当蒋琬琰乘坐着銮轿,一路摇摇晃晃抵达颐心湖畔时,便见两人正背对着她观赏湖景。身形颀长,装束齐整,望而知有贵气。“臣妾见过陛下。”蒋琬琰缓缓行了个礼。欠身的动作,牵动悬于耳际的明月珰,撞击出清脆的声响。“免礼。”唐琛说着,向张汜清使个眼色。后者当即会意,掬着满面的笑容上前。 “这艘画舫的建造费时大半年,直到前不久刚落成。陛下便时刻惦记着,与您一同游船赏景。”这下,蒋琬琰才恍然发觉,湖岸停靠着一艘气派的双层画舫。流线的船身,以朱漆绘云纹为饰。而梁柱则描着些红蓝的彩画,外观清雅,设计细致入微。蒋琬琰顿了顿,随即走向唐琛身旁问道:“陛下这几日不是忙得分身乏术吗?怎么......”“想你了。”这话一出,蒋琬琰俏脸上顿时泛起淡淡红晕,眼波流转间满是娇羞。唐琛见状,低低地笑起来,连宽肩都止不住轻轻颤动。许久,他伸出手,趁着蒋琬琰不察的时候牵住她纤软的小手。蒋琬琰没有反抗,而是空出另一手来挽着他结实的手臂。船舱内空间宽敞,少说可以容纳二三十人。唐珷为着回避,坐在与帝后相隔数个位置之外,独自饮茶。耳边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引得他频频回头,却不好插话。唐珷顿时有些不明白,人家两夫妻出游增进感情,他一个单身汉眼巴巴地跟过来做甚?画舫自湖畔悄然驶出,划过碧波清水,慢慢滑向湖的中央。唐琛偏过头,对着陈列在云石茶几上的画具,扬了扬下巴:“为朕作一幅画?”蒋琬琰对于自身的绘画水平,倒是颇有信心。她的姨母,出自名画师方旭之门下,画技纯熟。且因方旭之是个极有傲气的文人,轻易不收徒。故而这种独特的画风,最终仅有两名女徒习得。孟夫人是其一,另一位则是……蒋琬琰抬眸,笑盈盈地看向身侧的男子,“只臣妾一人作画多无趣,陛下也来?”唐琛举着茶碗的大手微顿,听她说话的语气,仿佛已经笃定了他擅长丹青似的。蒋琬琰半晌没等到他的回应,只得接续着道:“虽说绘画创作并没有绝对的标准,但图个乐趣总是不错,陛下可愿与臣妾比试一番?孰好孰坏,由小叔来评鉴。”张汜清眯起双眼,不动声色地打量那笑靥明媚的女子,心道:敢在至尊无上的帝王面前这般言语,实在是被娇纵得有恃无恐。“好。”唐琛答应得毫不犹豫。这一点,倒让唐珷颇感诧异。在他的记忆里,皇兄不仅好书画,且深具这方面的才华。然而,自从两人的生母熙妃逝世以后,皇兄便再也不肯提起画笔,心里似隐隐有些排斥。蒋琬琰略一思索,“以山水为题,作画时间定……一个时辰?”“行。”他回答得十分爽利。唐琛熟练地握笔,五根修长又有力的手指轻轻包覆住笔杆,架势十足。正欲落笔,他却在笔尖触及画布的前一刻缩回手,语气微扬:“既然是比试,总得下点儿赌注。说吧,若是你赢了,想要朕给你什么?”作者有话要说:唐.巨型电灯泡.珷:我为什么要吃狗粮?逐渐自闭。看文的小伙伴记得点【收藏】或者右下角的【书签】哦,别让我凉凉tat第14章 愿赌服输(捉虫)想要什么,蒋琬琰还真没想过。她早已打算好,到时候不管结果如何,都直接认输。毕竟出门在外,哪里能不给自己丈夫留点脸面?没想到,他居然这般较真。唐琛见她面有难色,只当是做不了决定,便体贴道:“不急,你慢点儿想吧。”接着,着手开始作画。不得不说,绘画能够驱杂念,养心性。蒋琬琰起初翻涌的心绪,皆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渐平和。周围静得仿佛只剩下微风拂过水面,所溅起的浪涛声,杂揉着唐琛沉稳的呼吸,祛散了她内心所有的焦虑。蒋琬琰执笔,一勾一撇的刻画出眼前风景。相比起花鸟画看重生机,山水的描绘更为侧重豪放的气象。运笔最好如高山坠石,遒劲有力。然而,她却反其道而行,巧妙地利用浓淡相间的墨水,将湖水的柔情展现出来。时间过得飞快。蒋琬琰刚画到一半,唐琛已经全部完成并搁下笔。他手托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深邃的像要把她整个人刻进脑海里。良久过去,蒋琬琰才从画布后方探出半张脸蛋。两只眼睛忽闪着,每一顾盼总是撩人。“好了?”唐琛问。蒋琬琰略一颔首,便示意夏青将画架调转过来,供众人观赏。她的底子算不上厚实,但却胜在气韵生动。唐琛多觑了几眼,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只差没把夸赞的话挂在嘴边罢。而憋闷许久的唐珷,恰好在此时发挥了他厉害的嘴上功夫。“瞧瞧这构图,这笔力,这色彩......皇嫂简直是神仙作画,与那些负有盛名的山水大师相比,也丝毫不逊于色!”他这番溢美的说辞,倒夸得蒋琬琰有些羞赧,只得陪着笑。唐琛见状,两道剑眉不自觉皱起,“够了,打住吧。”唐珷乍然没想明白,自己不过是张嘴夸皇嫂几句,怎的竟还犯了他的忌讳?直到看见,唐琛侧身挡在那娇小玲珑的人儿面前,硬生生隔开两人的视线,适才领悟过来。哦,敢情还不许妻子对别的男人笑呢。蒋琬琰又笑道:“别光顾着说臣妾,也让咱们瞧瞧陛下的作品吧。”唐琛勾唇哂笑,刻意把揭开画布的动作放得又缓又慢,卖弄着玄虚。蒋琬琰也曾想像过,他笔下的世界该是什么模样,是繁华,或是清简。但当那幅画面真正映入眼眸时,她仍旧忍不住怔忡了片刻。他的画中丝毫不见任何山水,有的只是正低着头,垂着眼,专注于当前画作上的蒋琬琰一人。清风把她盘的髻吹得有些凌乱,其中几缕细发垂落到额前,不那么规整,反而更显出妩媚来。而唐琛不知是有心,抑或无意,竟在收尾时增添了一笔。于是,蒋琬琰的眼周便平白多了枚小巧精致的花钿。艳红的嘴唇,与眼尾的印花相映成彰,顿时将她衬托得像个桃花精般,娇媚明秀。蒋琬琰把帕子攥在手里,反覆地绞啊绞的,直绞成了咸菜样儿才松手,“陛下。”她一开口,众人皆抬眼看去,满心期待着接下来的话儿。未曾想,蒋琬琰却是张了张嘴道:“陛下这是跑题了。”……唐琛怔了一怔,复又轻轻笑起来,“嗯,所以这场比试是朕输了。”他坦然服输,仿佛压根儿没把先前说好的赌注放在心上。或者说,唐琛从头到尾盘算的就不是赢,而是怎么输给她。蒋琬琰不禁心头微暖。然而,任凭她左思右想,也没有想出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乌黑的眼仁滴溜溜地一转,索性笑道:“那陛下便把这幅画像送给臣妾,当作奖赏吧?”“也行。”唐琛抿了抿唇道。蒋琬琰接过画像上下打量,只觉似乎少了点儿什么,遂又耍赖道:“罢了,陛下为臣妾另画一幅吧。”唐琛虽不知,蒋琬琰为何突然改变心意,却仍顺着她道:“都随你。”下一刻,蒋琬琰便倾身挪近他,好让手里举着的小小铜镜,能够映照出两人紧挨着的身影。“把陛下和臣妾画在一起吧?”唐琛初登大宝时,倒也曾令宫廷画师绘制帝后的画像,供在庙堂中。但双方当时的关系,总归不如现今融洽,许多事情都是走个过场,并未上心。趁着这回,她主动提起,唐琛也准备好生弥补弥补,便点头应允。蒋琬琰最终如愿捧着御笔亲绘的双人画像回到凤仪宫,并着人挂在寝室的墙面。当日夜里,她手托香腮盯着那幅画看了良久,几乎要把它望出一个洞。乍见时,只觉唐琛的技法潇洒,笔姿飘逸,与自己温柔婉约的画派相去甚远。但仔细去瞧,又能发觉两人对于细节的处理颇为相近。如果她猜得不错,当年与姨母作为同门师姐妹,共侍在方旭之左右的女徒,便是当今陛下早逝的生母熙妃。可是,为什么唐琛从来不向她提起关于熙妃的事情呢?蒋琬琰尚且来不及思索,举国瞩目的武举已悄然来临。历代的武举皆是先行武艺考试,表现杰出者再进行笔试。但是如此一来,便容易造成偏废,导致最终选拔出的人才有勇而无谋。所以今年,唐琛就做主把考试规则稍作改动。同时兼采两项成绩,再做最终的评比。相较于文科举来说,武举对文彩的要求不高,只需检验考生在战略方面是否合乎情理,而非莽撞猛进。另外,唐琛更下令凡是试卷评分高于均值者,皆需上交给他亲自审阅,以防有贿络考官的弊端发生。乾元宫,御书房。唐珷把两条长腿翘得老高,坐姿散漫,看一张卷子就打一次哈欠,像极了集市上流里流气的痞子。然而,他判卷的眼光却异常精准。用不了多时,已将手边那叠卷子悉数看完。往日里,皇兄阅卷的速度向来比他快上不少。但今儿个唐琛却目光直直地盯着其中一张卷子,出了神。唐珷不由地走近,“也让臣弟瞧瞧,这份考卷上头都写了些什么?竟让皇兄看得这般入迷。”他未征得同意,便自顾自地凑上前,可这一瞧,也怔在了原地。每份试卷原先皆有严密的封条,但此时已被唐琛撕去,毫无遮蔽的姓名栏上赫然写着考生的名字。——正二品五军都督佥事蒋骁之子,蒋兆洲。唐珷嘴动得比脑子快,登时说道:“啧,不是说蒋骁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么?这教出来的孩子......”一顿,“都可以判个第一了吧?”闻言,唐琛却把卷子一扣。接着伸手取出早早摆放在旁的满分试卷,递给他,“这才是第一。”唐珷相互比对了一阵。蒋兆洲立意新颖,措词不落于俗套,整体十分大气。但总的来说,确实不如眼前的这份缜密。可这能比么?那蒋兆洲毕竟是皇后的兄长啊!别说盲目护短,睁着大眼都得偏一偏心。思及此,唐珷忍不住多嘴道:“皇兄,这孙什么……哦,孙振华。他虽是镇江人,却在数月以前投靠了摄政王。与其助长公孙弘毅的威风,倒不如让自己的二舅哥拔得头筹。”听到这里,唐琛终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急什么?好戏自然得在后头。”唐珷愣了愣,霎时明白过来,皇兄这是算计到了一切。他不由开口问:“有几分把握?”唐琛想也不想便答道:“七分。”唐珷勾勾唇角,笑得有些肆意,“臣弟相信皇兄。”两人像是打着哑谜,不肯把话儿说清楚。唐珷这趟回京,明面上是为了担任武举的主考官。而在暗地里,唐琛却另下了一道密令,挑明着说,欲借此机会除去公孙弘毅这个心头大患。唐珷双手枕在脑后,仰躺在太师椅上,语带揶揄地道:“说起来,公孙家那死ㄚ头这几日倒是安生许多。早知道吓唬有用,也不至于白白被她纠缠了这么些年。”唐琛不置可否。唐珷又接续着道:“那几具死尸,用来唬一唬小姑娘尚可。对公孙弘毅那般奸诈油滑的老头来说,可就不管用了。”唐琛正欲回话,一抬眼,却见身着宫女服的夏青缓步近前。他不禁皱眉,“你如今在皇后跟前贴身伺候,难免惹眼。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儿,便少往朕跟前来罢。”夏青听后,仍旧气定神闲地走到御案前,向龙椅上的帝王屈膝一福。 “奴婢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给陛下和燕王爷送些乌梅汤的。”唐珷立马笑逐颜开,“多谢皇嫂体恤。”唐琛素来食得少,且口味偏淡。因此蒋琬琰偶尔送吃食,送的都是开胃健脾的良品。包括这两碗乌梅汤,亦是蒋琬琰前一晚特意嘱咐厨子,需在半夜里提前熬煮好,并储放在白地青花的瓷缸里,以冰块镇着。到今日中午时,才有这冰凉振齿的汁水可饮。无事献殷勤。偏偏唐琛还真受用了,百试百灵。他略一停顿,接着薄唇微启:“外男进宫不易,待殿试过后朕会留蒋兆洲下来用膳。届时,让皇后一道儿吧。”作者有话要说:无事献殷勤,若非奸盗,就是喜欢。第15章 心病前朝创设的科举制度,在当世已是最为公正的竞争管道。可即便如此,经过层层筛选,最终得以站在皇帝面前的三名考生,却仍旧出自世家。由左至右孙振华,蒋兆洲,以及钱禹辰,分别是摄政王的党羽,世袭武将的后裔,和钱太后母家的侄子。从外貌看来,三人皆生得躯干雄伟,相好庄严,堪为国之将帅。唐琛在召见他们以前,心里便有了底数。因此,并未犹豫过长的时间,就将名次依序定下——孙振华为状元,蒋兆洲为探花,而钱禹辰则为榜眼,留待兵部发配职务。不远的凤栖宫中,蒋琬琰正由著夏青帮忙梳妆。夏青虽不善使粗活儿,但在伺候主子方面,手脚却格外的伶俐,很快便梳好了一头凌虚髻。蒋琬琰左看右瞧,又拿了几朵不同样式的珠花,往头上来回比对。 “夏青,依你看怎么摆更好?”夏青含笑答道:“娘娘肤白如雪,正红的显气色佳。”蒋琬琰听后也觉得有理,便在鬓边别上大红宝石珠花做点缀。顿时衬得她满面红光,媚意横生。夏青微微颔首,“轿子已经备妥,娘娘随时能够移步。”蒋琬琰本就生得貌美,今日再一经打扮,便让所见之人皆挪不开眼。于是,当唐琛顺着发呆的小太监的目光看去时,就见他家晏晏身穿一袭曳地的凤尾裙装,姗姗而来。裙摆上绣的蝶戏牡丹图样,在琉璃宫灯淡淡光芒的映照下,闪烁出点点璀璨,端的是明丽动人。蒋兆洲登时站起身迎上前去,面露几分喜色,“臣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吉祥如意。”“二哥......”蒋琬琰虽长着一副娇弱模样,却并不爱哭。难得这回不仅眼眶泛红,蓄满泪水,连声音都软了几分,“二哥不必多礼。”“都坐吧。”唐琛说着,又向张汜清使个眼色,示意他端上菜肴。今儿个的膳食为配合蒋兆洲的喜好,添了几道重口味的荤菜。蒋兆洲心底清楚,陛下的重视并不是因为他的才干,而是看在自家小妹这层关系上。因此,他时时谨守臣子身份,不敢逾越。每道菜都是等着唐琛用过两口,才伸筷子。宫廷用膳讲究食不言,所以一顿饭吃下来,将近半个时辰中几乎无人开**谈。唐琛撩起眼皮,瞥向坐在下首的蒋琬琰。她虽紧闭着双唇,可话儿都藏在眼底的。想来他们兄妹二人难得见一回面,定少不得有些许体己话要说。“皇后,”他轻启薄唇,低沉浑厚的声音在殿内弥漫开来,“朕回头还有不少奏章要批,你同蒋爱卿一道儿先离开吧。”“是,那陛下注意休息,臣妾先告退了。”蒋琬琰应着声,语气里带了小小的雀跃。直到,与蒋兆洲肩并着肩步出乾元宫后,她才忍不住开口唤道:“二哥。”“晏晏想你了。”话音落地的同时,欢喜的眼泪混合着思愁,不断从蒋琬琰清莹的眼瞳中滚滚流下。蒋兆洲堂堂八尺男儿,眼瞅着自己心肝肉似的么妹,紧咬红唇,哭得一颤一颤,仿佛是那被风霜摧残的花骨朵般。竟心疼得五脏六腑都纠结成一团麻花,每每喘息皆是剧痛。他不再拘泥于规矩,伸手替她抹去如小雨似的泪水。蒋兆洲没有太多安慰女人的经验,只得一味地劝道:“莫哭了,莫哭了……二哥可有好些事准备问你呢。”蒋琬琰重重点头,“你问。”蒋兆洲为人爽利,素来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可这时,却难免片刻的踟蹰。 “二哥瞧着,陛下待你应是极好的?”“挺好的。”蒋琬琰未经思索,即脱口说道。随后她又觉得短短三个字,不足以表达唐琛那份好,连忙补述:“陛下疼我、护我,从不让我受委屈。 ”“嗯,那你待他如何?”蒋兆洲轻飘飘的一句反问,便让她怔忡好半晌。当年,先帝下旨令蒋琬琰嫁入东宫时,他们父子三人是个顶个的不乐意。只觉得皇室中人心比天高,必然不懂得疼惜妻子。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这个以铁腕手段,在五子夺嫡中势压其他皇子,继而谋得帝位的男人,却独独在娇后面前放低姿态。不仅捧她在掌心,更甘愿让她在自己头顶撒野。唐琛肯做到这般程度,蒋兆洲自然也肯放下成见。他顿了顿,复又开口道:“每段感情皆需双方的苦心经营。饶是对方有取不尽的耐心、用不完的真情,夫妻关系也不该是这样。”“晏晏,你得再朝前跨出几步。”蒋琬琰低眉深思良久,方答道:“二哥说的事情,我心里有数。虽然长久以来的观念,就像陈年痼疾般难以立即根除,但我也明白——我不是姨母,陛下也不是红颜无数的宁安侯。”“两个人相守到白发苍苍的,是少之有少。”她说着话,眼里蕴满柔情,“以前我的确认为,那种过分美好的情爱只存在于话本儿上。可是遇见他,我觉得戏文其实也有机会成真。”蒋兆洲乍一听言,险些反应不过来,只讷讷说道:“你能想通是最好。”他这趟来前,辗转思索大半个晚上,想着该怎么助她打开心结。却不想,蒋琬琰自个儿就悟透了道理。蒋兆洲不禁感叹,果然还是姑娘家的心思细腻,脑筋也动得快,免叫人操心。他哪里想得到,蒋琬琰为着这事儿已经烦恼了数月。她敞开心胸,将姨母过去曾经教导过自己的话重新掏出,仔仔细细地回忆一遍。姨母尝言,夫妇之间相互敬重,却不该将整颗赤诚的心,连带着喜怒哀乐全交付给对方决定。蒋琬琰以为,姨母说得并没有错。但若要让她和唐琛当个表面夫妻,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她倒宁可错得彻彻底底,错得无可救药。孟静如姨代母职,把蒋琬琰拉扯长大,两人早已情同亲生母女。因此,她事事顺从,不曾违逆过姨母的意思。孟静如年少时是天之骄女,不仅出身权贵,且才貌俱全,想求娶她的男子从街头排到街尾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