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到底是同门多年,二师兄倒也看懂了叶灼的意思,一面伸手去推那盖子,一面还有空同他解释道:“这东西是前两日突然从祖师画像下出现的,上面还贴着一张书简——我见过祖师遗书,确是祖师笔迹无误——道是此物可容一人存身,刀砍斧劈,水淹火烧皆不能伤。”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伸手又拍了拍叶灼的头,柔声道:“照顾好师姐,也照顾好自己,你们好好地活下去,不用给我们报仇。”
说罢用力将盖子一合,退后两步。
叶灼身在其中只觉忽然困倦之极,无论他如何努力克制,也抵抗不了这来势汹汹的睡意,不过一瞬便彻底昏睡了过去。
待再恢复意识的时候,睁眼只见四周山崖高耸,林木茂深,鸟鸣啁啁,溪流潺潺,景色却颇为陌生,迥然不是他曾经到过的任何地方。
他愕然坐起身,才发现那形似冰棺的东西已经不见踪影,自己的随身佩剑还好好地放在身侧。
之前他一路厮杀,又日夜兼程,看似无恙,实则体内暗伤隐患重重,只是一直没来得及处理,此时竟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叶灼向来聪敏,那时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得打算先出山再说。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足足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也才知道了自己醒来之处,正是十万大山的深处。
他随意寻了个客栈,坐在角落中叫了饭菜,正自垂首思索自己是为何会出现在相隔遥远的十万大山中的,便听不远处的桌上,行脚的商人兴致勃勃地提起了月前中州八大派之首自在门神秘消失之事。
当即心神大震,手中茶碗“当啷”一声落在了桌面之上,引得那行脚商人朝这方看了过来。
幸而他出山之前先涂饰过面容,此时看着不过是个普通行人,并不引人注目。
那行商只看了一眼,便不以为意地转回了头,又和同桌的人聊了起来。
中州世界以武为尊,武道第一门派在百姓心中地位远高过小国的皇室。
自在门中传出来的各种消息,无论真假,向来是民间关注的焦点。
何况这等整个门派连同所在山峰一并消失之事,实在是匪夷所思,更何况自那以后的确也没有人再见到过自在门人现身。
有人说他们行事乖张遭了天谴,亦有人说他们是被祖师爷接引举门飞升,连门中鸡犬亦一并升天了。
亦有人说那山脚之下尸首累累,似是经过一场激烈厮杀。
而中州八大派中其他七派亦反常地一起沉默,竟是没人对此说出半个字出来。
叶灼自然不可能只听一个行商的话便下定论。
他离了十万大山便多方打听,甚至不惜潜入八大派中距离最近的南海派,伏在他们议事堂上连续偷听了数夜,方将事件拼凑出了个大概。
原来不知何时起,江湖中便流传起了一个自在门中有他们祖师爷留下的高深秘籍,可令人白日飞升的说法。
说者言之凿凿,听者却也就当作了真。
毕竟自在门历任掌门皆是在指定了下任继承人后,便神秘消失,自此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世间本就传说他们皆是追随祖师爷破碎虚空而去。
也不知道是流言正对了人心,还是人心导致的流言。
总之经年累月之下,围绕着自在门的算计就这样在其余七大派的心照不宣中慢慢形成。
最终在他们认为的最好的时机悍然发动。
只是他们一没料到祖师留下的两道阵法厉害,二没料到叶燃叶灼两人悍不畏死,三没料到那突如其来的黑洞出现。
付出了死伤惨重的代价,却一无所获,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那南海派掌门正在同长老唉声叹气,又是害怕不知去向的叶燃叶灼两人前来报复,又是发愁门中青年一代弟子几乎全在狙击之中被叶燃杀尽,后续人才凋零。
听到师姐被这群人一路追杀,至今下落不明,叶灼气往上撞,一足踏破屋顶,一剑将两人穿心,当场立毙。
……
他忐忑不安地住了口。
许久方听叶燃道:“那时为何不说?”
叶灼只觉喉中如同梗着什么似的,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一旦说出口,师姐说不定便会厌弃了他,但若是不说……师姐自也会对他失望万分。
怎么都是死,他闭了闭眼,方艰难地道:“我,我那时激愤难忍,就去寻了七大派的麻烦……”
“哦?怎么寻他们麻烦的?”
叶灼吞了口口水,偷眼看师姐面色仍是淡淡的,分辨不出喜怒,他一横心,心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遂咬牙道:“南海派掌门和长老、昆仑宫少宫主和门下大弟子、惜花派三个长老……全都被我杀了,不空那秃驴亦被我斩了一臂,破了丹田,成了废人!”
中州八大派原本是守望相助,互有往来的。
他报出的这些人中不乏平日里同叶燃交好的同道中人,如昆仑宫少宫主甚至还恳求他父亲出面向叶燃提过婚事,欲结姻盟,只是被掌门婉拒了而已。
他也未尝不知道这些人中或有清白之辈,然而二师兄、小师妹……还有门中弟子,他们又做错了什么?自在门人何其无辜,不也一样被这些居心叵测之徒残杀了么?
他不过是以暴制暴,又有何不对?
然而师姐生平最不喜人滥杀无辜,若是,若是被她知晓了自己这等行径……
他正在忐忑不安之际,忽然听到叶燃的声音在头顶响了起来。
“小灼,你当我是什么人?”叶燃并不等他回答,便自己答道:“以德报怨,以何报德?”
她待人以善,却不是冤大头。
她不喜滥杀无辜,却不会对仇人手软。
一路狙杀她的黑衣人,七大派全都有份,他们害她师门,她便也当如此回敬。
小师弟不过是做了她想做的事,又有何错处?
叶燃垂首看着仍跪在面前不敢起身的小师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做得好。”
见叶灼愕然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笑了一笑,又复伸手拉他起来,道:“我还不曾和你说过罢,我原也打算要杀上那七大派的。”
若不是系统出现,告诉她还有极其渺茫的机会拯救师门,她已经大开杀戒了,头一个就要拿大悲禅寺开刀。
身为佛门第一圣地,他们若是不点头,七大派里其余几派决计不敢擅自出手。
以不空的为人,他或许并不赞成,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连示警也不肯做,小师弟只废了他丹田,斩了他一条手臂,实在是太轻了。
“我那时本打算自北而南一路杀过去,若当真如此,说不定半路就能遇上小灼了。”
叶燃见小师弟笑了起来,略一沉吟,又问他道:“你的系统是怎么遇到的?”
叶灼苦笑了一下。
他最初还怀抱着一丝希望,然而近一年来他四处打探,却没有半点师姐的消息,便是捆了别派长老反复拷问也只如此,末了渐渐绝望,只当师姐当日赶了回山,以身殉派,心中早萌死志。
只是恨意更浓,想着要在死前将仇人尽都拖下黄泉去。
以他离宗师境界尚差一线的修为,能伤到已入宗师多年的不空,靠的是豁出去了以命换命的打法。
重伤了不空,他自己也只剩一口气吊着,且已经被不空的徒子徒孙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眼看一柄戒刀已经要劈到身上,叶灼已经在闭目等死,突然间身周的一切都静止了。
他眼前却跳出一个金色的小光球,脑中响起了一个声音,问他道:“要不要跟我绑定,成为任务执行者啊?马上就能脱离这个小世界,他们就伤不到你了!”
叶灼“呸”了它一口。
那个小光球又不屈不挠地报了几项福利,都被叶灼呸了,它苦恼地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突然一亮,大叫道:“有个叫叶燃的,刚从这个小世界成为任务执行者不久,你们名字很像……要不要跟我绑定?”
“成交!”叶灼眼睛一亮,当机立断地提出了条件,“但你要帮我找到我师姐!”
小光球为了完成业绩什么都敢答应,两人,一人一系统当场做了绑定。
自此叶灼就有了系统一号。
按理说绑定成功,就能直接脱离小世界了,但叶灼看着四周这群凶神恶煞的和尚,气不打一处来,遂又提了个要求。
系统一号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大悲禅寺的上千和尚都亲眼目睹了从天而降的一道七色虹桥,伴随着高空中传来的仙乐飘飘,又有无数香花纷纷如雨而落,将叶灼接引上了天。
说到这里叶灼不免有些得意地道:“且让那群秃驴惊恐去罢!”
反正他是就此踏上了作为任务执行者,一边做任务一边找师姐的全新人生旅途。
叶燃还是第一次听他讲起这事儿,不由得笑了起来,温言道:“辛苦你了。”
叶灼今日将一直忧心之事一一招供了出来,不但不曾被斥责,反倒被师姐温言安慰,心中块垒已去,大是快慰。
见师姐面色甚和,遂壮着胆子又朝前凑了凑,此时两人膝盖相触,气息相融,已是极亲近的距离了。
心中正在患得患失,不知是否应当趁此时机稍稍吐露心声。
却忽然听叶燃问道:“你白日里看这襄阳城,可觉出哪里有异?”
当下仿佛又回到了昔年师姐授艺之时,不由得便立时坐直了身子,搜索枯肠良久,方不太确定地问道:“可是有布阵的痕迹?”
叶燃不意他竟能回答出来,倒是微微诧异了一下,方点头道:“不错。”
小师弟聪敏颖悟,只是打小儿就不爱学阵法,她因想着这并非根本,也就随他去了。
但她身为掌门弟子,却是不能不研习阵法的,皆因自在门向来由两道祖师爷留下的阵法守护——一为山门外的迷阵,二为观心堂外的杀阵。
迷阵不伤人,怕的是误伤无辜;杀阵不留手,为的是护本门弟子。
历代掌门皆须精研阵法,才能及时修补因岁月流逝所导致的阵法缺失。唯有一个例外,就是她的师父岳行川。
岳行川是武学一道的天纵奇才,在二十岁上便入了宗师境界,在阵法一道上却是比叶灼还要不如的白痴,是怎么教都教不会的那种。
上一任的掌门和长老们被逼无奈,再三商讨,才让赵器学了阵法之道,以作岳行川的辅助。
因此叶燃的阵法也是由赵器教导的。
日间她在襄阳城中多跑了几个地方之后,立时便认了出来。
襄阳自西汉立城,绵延千年不衰,城墙也是在原本的基础上建了修,修了拆,反复了无数次。
最近的一次的修葺乃是本朝开国之时,襄阳王赵爵受封至此不过三十来年,自然是没有本领全数重修城墙的,然而借治地官员之手,对城墙修修补补却是再容易不过了。
叶燃发现的异样便是在这些城墙新修之处。
阵法一道的精髓便是将随处可见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俱都利用起来,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幻觉,进而恐慌,举止失措,若是原本就有心境破绽的人,则更容易因此失控。
杀阵则是在此基础上再加上防不胜防的机关暗器和毒药等物。
襄阳城的外城墙所用阵法正是最基础的“九宫八卦阵”,原是只为困人而创。
但叶燃见到的那些城垛涂成了鲜红之色,还绘制了据说是向上苍祈福所用的图案,那是赵器曾经给她讲解过的“逆九宫八卦阵”,一旦阵眼被触,运作起来,是要填入无数性命方能停下的。
唯一尚值得庆幸的是,这阵法还有几处欠缺,并未成形,还来得及……被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