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设于后山曲水院,引山泉水环曲成渠,桌碟小菜托于水中,缓缓静流,酒盏相间。
整日待在闺房中的姑娘们哪瞧过这个,一个个新奇得不行,攒着人细语议论。
谢渥丹却是拉着阮蘅躲在暗处,满脸愤恨,“我说你也真是的,方才出那么大事你为何不派人来唤我一声,没银子了与我说啊,你去赌什么,这也好在是赢了,若是赌输了,我瞧你怎么办,这辈子就搭进去吧。”
阮蘅心头甚暖,“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分寸,你有何分寸?那朱鸿宝是什么人,京城最烂臭之无赖,仗着母家与太子沾上点关系就胡作非为。”
“咳。”阮蘅示意她别再多说话,“小心隔墙有耳,好了,事儿已过去,不必再议。”
“听银春说,那阮盈又将你院子占走了?我说你们家一个两个的真能作妖,歇一日会死不成?”谢渥丹正色,“你不是说那屋子有异吗?让她夺走了又该如何,若是她肆意宣扬岂不是众人皆知。”
“她不蠢,鸠占鹊巢再来个人尽皆知,第一个便是吃太子的罪。我让银春还守在院子外呢,夜里再离开。”若是有人察觉她离开,又是麻烦事。
“哟,二位姑娘躲在这儿做什么呢,旁的几位都坐下了,可就差二位了。”
耳旁窜入的声响将阮蘅与谢渥丹一惊,两人对视一眼,不再提及方才之事,“王公公,您怎么来了?”
“太子殿下未见着二位姑娘,便差奴才来寻,阮二姑娘与谢三姑娘快快随奴才去吧,若是让太子殿下久等了,奴才可得受罚了。”王公公一口一个二位姑娘,可眼睛却不由得往阮蘅身上瞟。
“劳烦公公了,我们这就去。”谢渥丹拉着阮蘅就往回走,因着王公公在身后,两人不得多语。
今日设宴太子特意吩咐不必论长幼尊卑,也未有在京城时的繁文缛节,众人都依着喜好与好友相临而坐,男宾向左而坐,女眷为右。
这就巧了,男女相接的两个位置不敢有人落座,偏偏阮谢二人来得晚些,这位置便落在她二人头上。
阮蘅与谢渥丹面面相觑。
谢渥丹先快一步往近处的空位走去,“委屈你了,阮二。”不带一丝犹豫,谢渥丹就径直落座。
阮蘅抬头看了眼仅剩的席位,只觉得她与谢渥丹十多年的姐妹顷刻间荡然无存。
阮蘅极不情愿地挪着步子先前,即便她知晓后院的目光尽数在她身上,她也依旧走得极慢,期盼着某人开口拒绝她入座。
可等到了席旁,某人一直抿着茶,一言不发,阮蘅福了福身,“见过献王殿下。”
李玠头也未抬,只低低一声,“嗯。”
这一声极为清淡,只阮蘅听到,旁人见着了,都以为阮蘅又上赶缠着献王殿下而遭受了冷落,不免暗暗发笑。
阮蘅只当做没瞧见,规规矩矩坐了下来。
“谢三姑娘与阮二姑娘晚来了,可要自罚三杯。”
阮蘅拧了拧眉,开口之人正是朱鸿宝,他这是输了五千两银子,逮着机会就要找回场子来了?
阮蘅没犹豫,从曲水中捞起酒一饮而尽,连着三杯,毫不含糊。
喝就喝了,若是推脱,朱鸿宝还有的是法子纠缠,她不想搭理她。
太子李嗣起了笑意,“阮二姑娘倒是豪爽。”
阮蘅笑道:“这皆为太子殿下设下的好酒,既然来了,怎能不趁此好好酌饮一番。”
“这其中酒类甚多,你可多尝尝。”李嗣回过头去与众人道:“各府姑娘们就喝些白盏中的果酒,不易醉,青盏的就别碰了。”
“是,多谢太子殿下。”一听是果酒,姑娘家们声色都愉悦起来。
阮蘅却是心绪不宁,身旁坐了个李玠,她哪里还有心思吃下去,只期盼着能寻个借口离开。
她避之不及,却总有人恨不得就他们二人栓在一处,也不知是谁先起了话,兜兜转转回了阮蘅身上,“今日阮二姑娘这一身月白与献王殿下般配的紧呢。”
众人一听,纷纷向二人看来。
只见阮蘅与献王相邻,二人恰巧皆是一身月白,一位素雅,一位风清。
不得不说,还真是有些般配。有句话藏在心里也不敢说,这二人越瞧越有夫妻相。
阮蘅瞥了眼李玠,心中压着一口气,压着声道:“民女依稀记得,献王殿下上山时可是一身玄色的,为何要换成月白?”
某人淡淡一声,“脏了。”
阮蘅后半句话噎在肺腑中,她又不可质问李玠为何非要换一身月牙白,倒显得她有些矫情了,人家想换什么就换什么,她也管不着。
场中顿时有人接话,“瞧你这话说的,阮二姑娘心悦于献王殿下谁人不知,姑娘家的存了些小心思又何妨。”
有些事众人皆知,可摆到明面来说,只叫阮蘅心微微发颤。
前世也是如此,众人毫不顾忌在她背后身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论她肖想献王恬不知耻。
分明已受够了冷眼与嘲笑,她分明也是不在意的,可这一世再听到这些她竟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阮蘅捞起一杯酒,管她白盏还是青盏,一饮而尽。
李玠余光瞥了眼她面前摆放的四只空盏,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可自始至终未说什么。
“喝酒吃菜也堵不住你们的嘴吗?”谢渥丹将茶盏重重一摆,“整日里与市井妇人一般。”
“你——”太子与献王都在此,也不敢说得太过分,几人歇了焰火,不再说话。
谢渥丹还要再说什么,见阮蘅朝她摇了摇头,便歇了心思。
今日这宴说的好听可肆意洒脱,可又有谁真敢如此,谁不知这京城说得上名号的官家姑娘公子皆来了此,若是肆意妄为,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到时候姑娘家的谁敢求娶。
谢渥丹性子洒脱,说是好事,可又不利于她,夫家求的是端庄仪然的姑娘,能相夫教子,可不是来给她收拾烂摊子的。
阮蘅正要从谢渥丹身上收回目光,瞥见她身旁之人时,惊得酒盏未拿稳,一个倾侧滚落,落在李玠脚边。
阮蘅无心顾忌其他,又盯着那人上上下下看了眼。
怎么会是他?
林宴殊!
为何这么巧谢渥丹会坐在他身旁,一想起谢渥丹上一世孤独终老,阮蘅的心浑然揪着。
这一世不能再让他们重蹈覆辙了。
阮蘅起身,“太子殿下,民女无意衣裳沾染酒渍,想回去换一身。”
“去吧。”
“谢三,你陪我去一趟吧。”正在谢渥丹端着酒盏就要与林宴殊说话之时,阮蘅适时开口。
谢渥丹放下酒杯,跟着阮蘅一道走了出去,“不是,你拉着我出来做什么?”
“换衣裳。”
“换衣裳有你家银春,你拉上我做什么?”平日里阮蘅最不喜换个衣裳还成群的,这种事从不拉上她,今日倒是一反常态。
“让人替我瞧瞧换那一身好看。”
谢渥丹:“啊?”
……
再回后山院时已是两盏茶后了,园中欢笑声充盈,并未有人发觉二人已经回来了。
谢渥丹正要坐回去,阮蘅一把拉住她,“我与你换一换。”
“什么?”谢渥丹以为自己听岔了,“我不要,我才不要与那阎罗王坐,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阮蘅不敢与她提起林宴殊之事,只道:“你就当帮帮我,回去后我再请你吃酒。”
“不是,我……”
阮蘅不等谢渥丹回应,便径直坐在谢渥丹之位上,谢渥丹见此,只好硬着头皮坐到李玠身旁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