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低微的悲凉。最终，他于心不忍：“人都已经不在了，过去的事无法追究。我只问你接近小滢的初衷是什么？”
韩熙垂目，唇色又淡了几分，他说：“在韩家，我只是一个换取爷爷遗产的工具，我的婚姻也要为韩家谋利，所以他们才安排我和蓝茵在一起。佣人的儿子，韩静泊的儿子，对我来说只是刀山和火海的区别，最重要的是，我将来会成为谁的男人。”
过了许久，苏乾宇才说：“制人者握权，制于人者失命。你攀附我们苏家，是为了脱离你父亲的钳制？”
“是。”韩熙毫不掩饰地承认了，“我要借助您的力量摆脱韩家，可是后来，滢滢她给了我另一种活法。”
提到滢滢两个字，韩熙枯朽的眼眸生出了茂密的绿藤，层层缠绕交叠，把他经历的所有苦难荫蔽起来。苏乾宇不止一次听周管家和苏默谈论过韩家的事也知道韩熙在那个没有生母的家中屡受摧残，那么他攀龙附凤摆脱所谓至亲的钳制便在情理之中了。
“起来吧，帮忙送客人。”苏乾宇此言，便是原谅他了。
他开口道谢，却没有力气发声，昏厥突然而至，他倒下了，倒在那把太刀旁。
意识清醒的时候，感到手腕被什么按着，脉搏之力幽幽传到另一个人手上，他听到苏乾宇的声音：“脉沉而无力，内有邪郁，脏腑虚弱，天冷的时候好多人都有这种脉象，没什么大碍，只不过他有些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双胞胎？”是没正经的苏默。
“父亲，他有抑郁症，很多年了。”苏滢从实招了。
苏乾宇道：“这病可大可小，还有遗传的几率，抓紧治疗。”
“治好了就能生孩子了是吗？”苏滢自掘坟墓，冒出不知羞的一句。
可苏乾宇淡淡回道：“没治好也可以生，不过得合礼合法。”
韩熙张开眼睛，他看到苏滢笑弯了腰，身体一倾就斟满了阳光，苏乾宇跟着笑，沉沉的，如洪钟，如半霁的天。苏默也在笑，可瞳中有朵老去的灯花。
他在中心，他们围着他，捧出深沉的关切。苏家容纳了他，相信了他，给了他一个家。这就意味着他们全部成了他的牺牲品。
欠下那么多的怜悯与爱，他要如何全身而退？
见他转醒，苏乾宇轻咳几声，与苏默一道走出房间。苏滢半伏在床上，离他那么近，近得看不清她的脸。韩熙丢失了焦距，胸腔也突然空了，他扭过脸去，眼泪还未及掉落就被多年来的自抑风干了，果然，他是个天生的表演者，连情绪都可以任意雕琢，他已经把自己训练得忘记怎么哭。
“大宝，又下雪了。”苏滢唤他，“这么冷，你种的草莓会不会冻死啊？”
韩熙托起她的脸，轻啄几下：“滢滢，你怕了对不对？怕我和有我存在的你的未来。现在还不晚，你可以选择不要我。”
“我是怕了。”苏滢说，“可是我要你，只要你。韩熙，带我去看草莓。”
韩熙点头，下床穿衣，和她一起向苏乾宇请示。苏滢对父亲说要带韩熙到郊区散心，苏乾宇嘱咐她带上必备药品，又在她耳边重复了几遍“合礼合法”。
苏滢红着脸应了。
比起忘适之适，苏滢更喜欢海德格尔那句诗意的栖居，这次她带来了一些诗集，有海子的，有顾城的，也有雪莱和济慈的。驱车来到农家院时，天已全黑，雪还未停。因为雇人照看，草莓长势很好，苏滢在温室里摘到几颗，果实没有红透，顶部带着生涩的青白。
苏滢在书架前陈设书籍，韩熙为她做了部队火锅，那是她最喜欢的韩国美食，做法很简单，拿年糕、豆芽、洋葱、辣白菜、火腿肠、金针菇、方便面一起煮，再放上辣酱和芝士片。
苏滢不让他吃辣，摊了两个鸡蛋饼，卷上温室里的新鲜生菜，又熬了些清粥。
吃过晚饭，韩熙要去洗碗，她抢过来：“你有病，别沾水气，我来吧。”
“放下。”韩熙坚持，“你才不能沾水，养好身体给我生孩子。”
韩熙洗碗，她从背后抱着他，脊梁里的气味被她吸入体内，肩胛的每一次颤动，都让她感到舒服。
“今晚我们怎么睡？”她不禁问道。
“你想试试节能吊炕的话，我们就换房间。”
“哦。”
“哦？是换还是不换？”
“还是老规矩吧。”
他把苏滢哄睡了才回到自己房间，屋子冷彻心肺，吊炕连着锅台，引燃灶洞里的秸秆才能烧炕，他怕动静太大吵醒苏滢，就一个人坐在巨大的冰冷之中。
在城里，连夜晚都是喧嚣的，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听着窗外的雪声给自己取暖。寒意无孔不入，他麻木了，一杯一杯灌下烈酒，他需要持续不断的痛感来抵抗内心的挣扎。
喝了太多酒，他好像醉了，又好像更清醒了。
不知属于谁的海浪般的卷发拂过面前，他强硬地攫取那股香气，用他的口舌和所有力量，身下的人在他耳畔回吻，她说：“你轻一点。”
他温柔下来，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他很缓慢地进入，问她疼不疼，她拼命摇头，抑制不住的浅呻从那紧抿的唇间一丝丝分裂而出，他更加细致地吻她，照顾她每一寸肌肤的感觉，仿佛在这场仪式中，他的宣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一心将她升上天堂。
漫长而又短暂，苏滢浅尝辄止的第一次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怪异的充盈，疼痛的温存，他在她体内生起一团炉火，填塞了触目所及的虚空。
他给她的完满，一次抵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