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主意是不错。”周管家偷眼斜看正在用毛笔写请柬的韩熙,将准备送给宾客的礼盒码成万里长城,“只是……那个,你也知道,老苏对韩董事长一向都不太……不太客套。”
“我知道。”韩熙垂首应了一声,“在叔叔眼里,我爸背弃结发妻子,出卖朋友手足,可是当初我爸的资产全由爷爷支配,老人执意撤资,他也无可奈何。在不义和不孝之间,他选了前者。彭巍叔叔这些年一直从中说和,叔叔他还是不能原谅我爸吗?”
“孩子。”周管家抚上他的肩,赏着请柬上遒劲周正的字迹不觉一笑,“我知道你一心想办好这次婚礼,让老苏对你更加肯定。其实他啊,已经把你提到了合格线上,只不过跟你爸的恩怨哪是一天两天能化解的。”
“所以我才有此提议,这也是为了我和滢滢的将来打算。周妈,谢谢您,我知道您之前帮我说了很多好话,婚礼策划还特意叫上我,创造机会让叔叔了解我的心意。”
“冲你叫我这一声‘妈’,告诉你个秘密,老苏他最近迷上了日本刀,你选把好的当贺礼准没错。至于你的提议,我去试试看。”周管家抱起写好的请柬进了苏乾宇的书房。
壁上的山水画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韩熙接续的那首诗。苏乾宇负手立在字画之前,似乎想从飘逸的笔墨间看透韩熙隐藏的品格,他的表象时而高洁时而阴暗,总有种混沌不清的情愫若隐若现。
“老苏啊。”周管家敲了下门,“方依没什么亲戚,同学不是在外地就是在美国,女方的主桌不如让韩静泊坐镇。”
“是那小子出的主意。”苏乾宇笑着,他确定周管家已经被韩熙彻底策反。
“我觉得没什么不妥,毕竟方依在美国时,是韩旭的钢琴老师,韩家人也没少帮她。”周管家把韩熙写好的请柬给他看,每个字都下足了十分的功夫。
“韩家人没少帮方依,你也没少帮韩熙。老周,既然婚礼事宜全权交托给你,你就看着办吧。”苏乾宇回身,眼中极致的冷静延展到高深莫测的边缘,“我倒想看看,韩熙摘了那层谦和如水的面具到底是个怎样的后生。”
周管家明白他又要试探韩熙,还没来得及问及细节,就听到厨房的老刘来报:“老爷子,周管家,我买菜回来看到门口有人往里张望,一问才知道他是方依老家来的,人在客厅,您要不要见见。”
苏乾宇踏入客厅时,正见韩熙的手腕悬空一颤,笔尖的墨汁滴在大红请柬上晕成一颗黑色珍珠。
与韩熙四目相望的人竟是方知文。
苏乾宇自然不知韩熙为什么心神恍惚,只当他写了太久,手腕酸痛。他对那一身儒雅新衣的陌生人报以一笑:“您是方依的亲人?来,坐下聊。韩熙,累了就歇歇,过来一起坐。”
“不知您是方依的……”苏乾宇警觉地发问,他调查过方依的家世背景,下落不明多年的父亲方知文已经按失踪人口处理,唯一的血亲只有与她断了来往的叔叔。
“苏总,我是方知文的孪生弟弟,方依的叔叔方知武。”他恭敬地接过周管家递来的茶盅,稳稳落在桌上。
他分明是在冒充自己弟弟的身份,作为局外人,韩熙只是饮茶。
“哦?可是方依说,她老家已经没有亲人了。”苏乾宇猜想此人八成是来讨彩礼的,语气也就没必要客气。
“其实我今天没想过要进来,也没指望她还认我这个叔叔。苏总,依依她是个好孩子,可惜命不好,您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那我,我先告辞了。”方知文神色憔悴,并不表明来意就要离开。
“等等。”苏乾宇拦下他,“方依很快就回来了,既然来了,就留下吃个便饭。”
话音未落,方依就出现了,带了一身夏花的颜色。笑靥随着抬眼间看到的那个人而冷却下来,盛放的花容便成了一朵开败的荼蘼。
方依和父亲对视着,惊恐牢牢覆在苍白的脸上,韩熙上前拉住方知文笑道:“方依,你叔叔他特意过来看你的。”
尽管心神被火焚着,方依还是立刻明白了局势,她知道父亲不会破坏这场姻缘,顺着他演下去就能知晓他的目的,而他的目的无非是钱。
方依唤他叔叔,眼神却落在苏乾宇身上:“既然看到了,那就请便吧,在我最难的时候跟我划清界限,现在又上赶着来认亲,叔叔你的如意算盘总是打得这么好。”
“依依,从小叔叔是怎么待你的,真的不记得了吗?”方知文颤抖着扮演他弟弟的角色,泪水都涌了出来。
“听说我出国留学的钱不够,你就躲着不见我,这样的叔叔我怎么能不记得?”
“唉,你恨我也是应该的,知道你现在很好,我就放心了。”方知文脚下踉跄,捂着腹部咳了几声缓缓走出苏家。
苏乾宇示意周管家追出去一探究竟,被韩熙抢了先:“叔叔,还是我去吧。”
韩熙跟随方知文来到一家医院内科住院部的走廊里,方知文戴上口罩,从3319病房的窗口向里望去。
他知道韩熙就在身后,轻语道:“最里边那个就是我弟弟。”
顺着他的指尖,韩熙看到与方知文相貌一样的方知武闭目做着雾化治疗,面罩中的白雾从缝隙里一缕缕逃出来,偷走了病人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