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你听过那首歌吗?”苏滢沉沉问他。
“嗯?”他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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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你不必太紧张,诚实会有点难,也许完美对我反而是假象,过去我不想谈,有缺憾也无妨,我要你的自然,爱要坦荡荡,不要装模作样到天长,要你很善良,就算对我说谎也温暖……”苏滢握住一缕头发当话筒,唱着,跳着,旋转着,声音忽远忽近。
爱要坦荡荡。
轻快的旋律,每一句歌词都冲击着韩熙的耳蜗,搅和,流窜,狂笑,一直渗到筋骨里,韩熙感到自己的发根都在紧张地向外绷力,扯得脑仁四分五裂。
又是一阵长久的干咳,他把双手撑在膝盖,弯着腰,背上为他顺气的手有久违的母亲的温度。
回到自己的家,韩熙卧进沙发里,一瞬不瞬望着天花板上的黑金吊灯,直到那光芒把自己变作盲人。门铃响了,他在一片空寂的思绪中抖了一下。
进来的人是方依,她比他更憔悴,扑进他怀里静静地哭。
“睿暄,我该怎么办……”方依从来没有失去主张慌过神,想必这次的问题是她面对不了的。
“你父亲又惹了什么人?”他知道,唯一能让她失态的只有那笔债务。
“债主让他拿出一百万否则就剁了他的耳朵,他来北京找我,如果我一直躲着不见,他就马上报警,让警察查出我的下落。睿暄,我怕……”
“距离上次还利息才几天,怎么又来催债?”
“我给他的钱,从始至终他都没拿去还债,他又去赌。睿暄,他真的会报警找我的,苏乾宇如果知道我骗他,我不敢想……”方依的声音越来越弱,缓缓地挣脱了他的怀抱,“睿暄,你跟我不一样,你还有转机,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把你拉到我的世界里来,对不起。”
韩熙将转身离开的方依拉回身边,扶住她柔弱的肩:“玉石俱焚是最蠢的结局,方依,你一向聪明。”
“不然还能怎么样?”方依终于崩溃了,任性地嘶吼着,“我爸再混蛋再无耻,毕竟是我爸,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伤害,可我不能跟苏乾宇要钱,也不敢对韩静泊开口。”
方依的身体没了支点,韩熙撑着她,开车带她去了一家快餐店,让她把父亲叫了过来。
她神志不清地伏在窗子上,不哭也不说话,发呆的样子让韩熙想起来小时候的学辰,满心悲伤不是最深的痛,最深的痛却恰恰是空。
方知文是个眼角下陷的江南人,个子不高却精悍,斯文体面地迈开步子走到女儿方依面前。若无其事点了最贵的几道菜,朝韩熙问道:“你是她男朋友吧,在哪上班,一月多少钱?”
方依依旧没动,只是泪水淌了下来。
韩熙看方知文慢条斯理地吃过饭,笑了笑问道:“你这个样子,如果不开口说话,还挺像个知识分子,真是找不出一分赌徒的气质。”
“依依,你这位朋友对我挺了解的,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100万,是你出还是他出?”方知文擦净嘴巴,讲究地摆好碗筷,不深不浅的眼窝里掬着一束微笑,“你到美国学音乐,做了老师,成就不小,可不能忘了当年是我掏钱送你出去的,最近我运势不佳,你帮我渡过难关,将来爸爸加倍还你。”
“废话少说,债主账号给我。”韩熙与他对话,同时打量他一身的文质彬彬,渗到骨子里的伪装如此精密,如此自然,如此光明正大,看来方依的演技是遗传的。
“不行,给他钱只会拿去赌。”方依总算开了口,握拳捶在桌上,那么复杂而又无望的眼神,让韩熙感到她要爆发,要嘶吼,要拉着生身父亲跳下悬崖。可他知道,方依最终什么都不会做,她在试探他的底线。
结盟意味着瓜分利益,而有些人生来就钟情于独享。
韩熙将自己的手机给了方知文:“打给债主。”
对方凶悍的谩骂从听筒里流了出来,早已站不稳的方依紧紧抓住韩熙手臂,他拍拍方依前额,笑道:“没事的,有我呢。”
方知文“杰哥,杰哥”地应了几句,韩熙就拿过了电话,对方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着个留过洋的闺女,敢他妈不还钱,我到北京把她揪出来卖了!”
“杰哥是吧,大老远来首都拐卖良家妇女,风险太大,不划算。出来混都是为了求财,和气才能生财,不是吗?”韩熙毕竟也是当过老大的人,他总懂得什么口吻能让对方听他的建议。
杰哥果然软下了语气:“你是哪位?听这意思,你是有讨债不用见血的捷径喽?”
“你不用管我是谁,只要记住这个号码,明晚12点之前,100万我打给你。但是你如果一直对姓方的恐吓骚扰,我难保还有耐心去想办法清偿他其余的债务。到时候他带着女儿一死百了,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好,100万到账,以后的事儿都好说。但你要知道,我们的利息可不是按银行贷款算的。”
“这是规矩,我自然懂。”
方知文千恩万谢之后想去方依那里借宿,探听她的住所,韩熙阻止了,给他安排旅馆又定了回乡的机票。
从始至终方依都没跟父亲说过一句话,车子停在路边,方依在过街天桥上俯视这一城的浮华,失控大喊。
韩熙只是轻轻抚着她,轻轻地说:“以后别再轻易言死,信我,等我。”
敬畏生活的人往往乐安天命,怠于突破自己,庸碌无为地享受平凡。认真生活的人喜欢钻进死胡同,一步一步迈向南墙,头破血流之后又选了另一条死胡同继续跌跌撞撞。敷衍生活的人最终会被生活反噬,日渐感到诸事不顺,每个人都在针对自己。放弃生活的人对自主权力不感兴趣,习惯被安排而非有意识地改变现状。
而对于有些人来说,敬畏,认真,敷衍,放弃,全都谈不上,他们被生活拒之门外,永远走不到宿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