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那么多恩怨,你们还能做得成朋友,我看一点也不普通。”
被他一语点破,苏滢也不矫情:“确切地说,他正在追我。”
“宇辉有意兼并极光,而你在这时候被极光招进来,会不会是你的普通朋友刻意安排,以此讨好你父亲?”
“不可能!韩熙没这个胆子!”
“那韩静泊呢?他一直想要跟你父亲言和。”
苏滢沉默了,朝他摇摇头,可心里莫名燥郁,如果学辰的推测属实,那么她的骄傲置于何地?
见她神色不安,学辰笑问:“《燕巢》你看过了,聊聊观后感吧。”
“你的剧本让我彻底否定了自己对于写作的态度,也否定了阳春白雪滥用生辟字的文风,原来这么多年我所谓的创作不过就是在炫技,让古代的诗词赋历史典故在笔下再死掉一遍,所以,我想来跟你学习怎么写出真实有生命又禁得起推敲的东西,这也是我来采访你的私心。”看过《燕巢》,苏滢才明白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真正含义,长年来追求生僻华美的辞藻最终写出的不过一具具没有生命体征的行尸走肉。
有些人,只一眼便可窥见灵魂。和苏滢成为朋友,不能动脑子,只能用心。学辰听到她的细微呼吸,对上她的双瞳剪水,忽然感到之前由浅入深的算计都是多余的。
手边对讲机嘶嘶响起:“尹工,到7号楼来一趟。”
“收到!over!”学辰答复着,取了白色安全帽给她。
“你要带我去现场?”苏滢问。
“不愿意?”
“我愿意。”苏滢说完,脸上莫名发烧,“为什么我的帽子是白的,你是红的?”
“你是总部领导,跟我们这些一线人员当然不同。”
帽子内的汗渍画出了世界地图,不顾一股酸臭味儿,苏滢咬牙便要戴上。
“等一下,你这个太脏了,还是戴我的吧。”学辰一笑,把自己的安全帽给了她。
苏滢扣在头上一方青草,清新如他短发上的味道。入职安全培训苏滢通过了,她知道高空坠物很危险却不知怎么系上安全帽的下颌带。
学辰帮她戴好,不小心掠过她微扬的下巴,赧然地对她笑。
在施工组办公室门外跳绳减肥的周晓楠把自己震了个地动山摇,一见骨感的苏滢连忙侧身而立,这样显得自己没那么肥。她靠近学辰附耳道:“陪总部领导视察也不用伺候那么到家吧,还给系帽子呢,平常没看出来你这么狗啊。”
学辰笑道:“晓楠,练的不错,11字腹肌都有了,不过可惜是横向的。”
施工现场工人不多,基坑之外,路面平整,青草树苗铺在大道两侧,烈日灼灼,刚走一会儿,衣襟就湿透了。
第一次来现场的苏滢看哪儿都觉得新鲜,跑跑停停来回拍照,全然忽略了酷暑。
“苏滢,这一片儿都没荫凉,我帮你借把伞吧。”
“闹呐,撑伞下工地,我可没那么官僚。”
“那把这个带上。”他从兜里摸出一对冰袖塞给她。
工地的构成不在苏滢常识范畴之内,这里比想象中干净规整。他们刚出来的地方是办公区,生产、技术、经营、安全、资料等各个组的办公室集中在一起。不远处农民工住宿的地方叫做生活区,设有清洗和看电视的专用房间。项目部管理人员的宿舍是西侧的三层板房。
脚下的施工现场看不到楼宇的雏形,几个栋号还在基坑里。
学辰带她下坑里看了看,名为聊天的采访持续很久,学辰没有阻挡她离家出走的念头,还帮她低价租了刘帆名下的房子。
搬家重任他也没有推辞。
建了六年的房子,没干过工艺如此复杂的工程,装修风格是杂糅了古风的洛可可,苏州园林的借景无处不在,错落有致的韵律不厌其烦。蜷曲的熟铁门槛让光线蜿蜒凛冽,摩尔风格的紫色拱廊如梦似幻,每一寸墙壁都是艺术家的遐想垒成。
学辰注意到每一处景观都得了雅名,茶室叫做“雪沫小筑”,宴会厅叫做“清欢阁”,书房的题字是“晓寒馆”,他对苏滢说:“这些名字都出自苏轼的《浣溪沙》,人间有味是清欢那首,你爸特喜欢苏轼吗?”
父亲教她的第一首词就是苏轼的《江城子》,苏滢说:“我怀疑苏轼没喝孟婆汤转世投胎成了我爸,苏轼他老人家续娶了亡妻的堂妹,我爸被小狐狸迷得死去活来,就因为她上辈子拯救了地球长得有点儿像我妈。我爸跟苏轼都挺洒脱,把亲媳妇儿放进时间的悼亡诗,然后跳出平仄之外爱上一个替身。”
李烨道:“这事儿不能赖你爸,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盯没缝儿的蛋。没有拆不散的婚姻,只有不努力的小三儿。”
“你们家甚是奢靡,有股子博物馆味儿。”毕然琢磨生财之道,“我觉得应该开个宫廷私房菜,找十几个条儿顺盘儿靓的小姑娘在门口拉客,穿旗袍戴旗头踩高跷,见男的就喊阿哥吉祥,见女的就喊公主万岁!”
周管家第一次见苏滢带男同事回来,乐得不行,悄声对苏滢说:“这仨人,一个嘴贱,一个闷骚,另一个嘛,高高瘦瘦大长腿,低调内敛小清新,头发丝里都是忧郁的荷尔蒙,长得最顺眼那小子是不是你理想型啊?”
苏滢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本来没什么的,但此刻的学辰稳静而立,越聚越多的光描画出他的轮廓,他的发丝,他的肩线,他的笑。
她的心竟起了化学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