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新鲜生命的回忆被一盆水浇灭了,耳朵恍如隔世,模模糊糊灌入技术员郭庆一句嘲讽:“买死贵的衣服,去死贵的道馆,你以为把自己包装成有钱人就能找个大小姐攀龙附凤了?没家没业的,有廖薇这样踏实的姑娘看上你,知足吧!”
学辰抹去脸上的水,甩甩头发:“我妈对我的启蒙教育就是宁缺粮不缺衣裳。跆拳道是我爸教我的,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练功。你所谓的包装不过是腐败资本家的臭毛病延续到一无所有的我身上,没办法,遗传的。”
郭庆憋得满脸通红,哧哧喷着火药:“不喜欢人家直接拒绝不就得了,你拐弯抹角的,难道要害她等你到30岁不成?”
“我怎么拒绝是我的事,你敢不敢追可关系到你和廖薇两个人的幸福。庆子,以后真遇到情敌,直接泼硫酸,别浪费太阳能的温水。”
被嫉妒冲昏头的郭庆撞了下学辰肩膀,挤出个抱歉的笑容跑进夜色里。
学辰望着燕巢,心上打了一个结。
回到宿舍,师父程山等在那里,指尖夹的并非烟头而是一道闪电。
“竣封听说你回来了,亲手捏的。”程山掀开已经坨了的饺子,“尹学辰这仨字已经贴在7号楼栋号工长的位置了,7号楼是标准化管理的试点,奔着结构长城杯金奖去的,你要是牵不了这个头儿,现在就去把名字撕下来。”
“师父,大剧场的bi应用节省了300万,科研基地的高周转提前半年竣工,哪次不是我牵的头儿?区区一个结构长城杯,您对我怎么反而不放心了啊。”
“刚入行时候,我师父对我说的第一句说就是,大丈夫何患无妻。这话,我传给你。”程山皱眉,眼角同时垂下去,一下子就沧桑了数倍。
看来李烨把萧萧的事告诉了师父。学辰也不多言,笑道:“您一个把儿子名字取作竣工封顶的男人,能找着媳妇也真不容易。”
“设计院这帮夜猫子,一到晚上准出幺蛾子,之前平面布置图就改了八百遍,每次都大半夜找我。现在图纸又一天一变,分层出图,当天就得深化设计,技术那几个小伙子跑得肠子都快断了。”程山见他避开,也就换了话题。
“技术口儿青黄不接,甲方要求又高,如果没有适合年轻人的过渡岗位,给他们一个盼头,估计啊,全都熬不住。”
“过渡岗位?行,靠谱,这事儿你来办!明天座谈会好好露脸,会干是本职,会说才是本事。”程山教育完徒弟,风风火火赶去跟甲方应酬了。
学辰吃过饺子又洗了遍澡,倒头就坠入了梦中的云翳。他看到小时候的自己,溪边的泥土上,生平所见的第一只蜗牛正沿着与它等高的沟壑爬行,那沟壑是用槐树枝写下的字,一笔一划错综复杂,拼成七扭八歪的名字。
颜睿暄。
七寸照片上半片笑容的主人。
睿暄就是在燕子窝下对他说,将来他要做建筑师。那时的学辰没有梦想,于是就把那个人的梦做成了自己的。
人一旦有了梦想,就等于自己给自己上了刑。
在北京,买房的梦是喷了水雾的桑皮纸,总有人把它当作无纺布面膜贴在脸上,闷到不能呼吸还是死活不愿掀开。
占国土面积0174的首都版图被二环到六环几个直径不等的圈圈划分为三六九等的网。渴望破茧成蝶却难免胎死腹中的梦想在这座城池进进出出,擦肩,回望,踩踏,血流如注。
成功者,就是蹦哒到鱼死网破的那一个。
而成功者最显著的标志就是凭自己的力量给自己的漂泊买下安居之所。因此,不破不立的拆迁和成毁参半的建设在这座城市从未间断。
南二环附近的新开工程从一进场就紧锣密鼓。建筑面积15万平米,包括8栋住宅楼,两个地下车库。这是程山项目部组建以来独立承揽的面积最大的公建工程。
办公区的建设下了血本,会议室弄得跟中南海似的,程山亲手画的《锦绣山河》挂在墙上,旁边是毕然“为公德乃大,无私心自安”十个遒劲的大字,往里一坐,为国捐躯的博大情怀油然而生,这让大家很不习惯。
第一次在繁华地带施工,各项测评标准提到了足以跳崖的高度,赶上检查,移动厕所熏檀香,加班加点搞卫生,整洁程度直逼五星级总统套,大家更不习惯。
最让人不习惯的是相距不远的公司总部三天两头来人,开会、观摩、检查,名目众多。
就像今天,35岁以下的青年人懒懒散散在会议室交头接耳,主题墙上led屏飘过“欢迎公司领导莅临指导工作”的华文仿宋体大红字。
几位领导宣德炉般周正地落座后,学辰才不甘愿地摘掉了耳机,暂停了容可谦的剧集,生生压下的笑意在他脸上流光溢彩,一抬首,最纯粹又最敷衍的目光漫游在对面的女孩身上,而女孩也正玩味地看着他。
没有淡妆,没有美瞳,没有假睫毛,货真价实的精致五官,眼睛里是一见倾心的动荡阳光。齐腰的空气感卷发,每一个弧度都藏匿着清纯的小反叛。
李烨贱笑提醒他:“你能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吗?太骚气。”
周晓楠道:“敢骂咱男神,你蹲墙犄角唱国歌去!学辰,那小蹄子就是苏滢。”
“都说企业文化部的姑娘代表了公司美女最高级别,还真是啊,这大妞脸上没刮腻子都这么好看。”李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