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风和煦。
一早,用了饭,温习过芙蓉粉的配方、制法,谢若耶穿上男装,拐去铺子里和她娘打过招呼,穿街进巷绕到城西的元家,见大门开着,她在门口站住,正要喊话,一十四、五岁的清瘦少年从堂屋出来,见是她,星眸发出光泽:“三娘,你怎么来了?”
“元二,我好久没见你去上学,来瞧瞧你在家里做什么。”她没说目的。
少年元稹讪讪道:“我爹病了,我家拿不出这个月的束脩给先生,就辍学在家里。”
“这是我赚的钱,你拿去吧。”谢若耶从口袋里掏出钱袋子,塞到元稹手里。
元稹忙推回来:“这怎么行,无功不受禄,就算是你赚的钱我也不能拿。”
“眼下我帮你,等你日后考上功名,带我去长安看看,就算还我了呀。”谢若耶又给他塞回去。
他的白衫不仅破旧而且短了一截,脚上的鞋很大,应该是穿他父亲的,但这并不能掩饰住少年元稹身上隐隐可见的读书人的清高,他一味推辞,至到谢若耶红着眼睛说:“元二,你知道我娘一直想给我请个傅姆,整个扬州城打听下来,有学问的大娘都嫌我家地位低微,不肯屈就。我听说你娘出身名门,原是大家闺秀——”
“若耶小娘子,你来找二郎?”元稹的阿娘朱氏恰在这时候进门。
谢若耶一顿,机灵地迎上去,帮她卸去手上的包裹,“朱大娘从哪里回来?”
“接了些新罗商人的衣衫回来浆洗。”朱氏边拾掇东西边道,她也曾经是洛阳名门绣户出来的女儿,若不是丈夫病重,岂会干这些粗活。
“阿娘,三娘说想让你做她的傅姆。”元稹道。
朱氏先是一惊,接着蹙眉道:“蒙三娘看重,妾着实不成,恐耽误三娘,还请三娘另择高明。”
元稹见她娘不肯答应,劝道:“阿娘,三娘她是真心想做学问的。”
“三娘志气大,妾是怕耽误了她。”朱氏主意坚决。
谢若耶闻言垂下头去,知朱氏嫌她家的地位低微,忙告辞出来,巷子七拐八弯的,她心不在焉地走着,一身的失落。
“三娘,你的钱。”元稹从后面追上来,手里拿着她的钱袋子。
“元二,朱大娘不肯教我学问,你不肯收我的钱,是怕将来考上功名被人说道吗?”谢若耶悻悻地道。
元稹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极窘,“三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娘她也不是这个意思。”
“元二,算了,不说这个。对了,我阿翁说你聪明好学,你要是错过明年朝廷的‘礼记、尚书’考试,那多可惜。”谢若耶道,他不肯受她的钱,连学都上不起,明年怎么去长安。
朝廷的考试分进士和明经两科,明经就是“礼记、尚书”两科,相对进士更容易考些,因此更受一些想尽快摆脱贫穷士子的青睐。
谢归元曾提出资助元稹考取功名,被他父母拒绝,谢家以为元家是士子风骨,愈加敬重,谢若耶她娘私下里还有召他做细郎的意思。
元稹默默收起银子,拱手一礼,“三娘,我日后做了相公,绝不会忘记你的。”
“我走了。”谢若耶先前皱巴巴的小圆脸这才舒展开。
元稹站在那儿,等她的影子完全看不见,收去眼中不可言说的眷恋,转身回去。
“二郎,知道阿娘为何拒绝三娘吗?”朱氏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正在服侍他阿大喝药。
“阿娘嫌她阿翁是商人。”元稹小声道。
朝廷规定,商人之家,终生不得改籍,男子不能入考科举,女子不能选才人,纵使家财万贯,也摆脱不了低微的地位。
朱氏放下药碗,摇头道:“二郎,若只是这样就罢了,听街坊说,谢二娘子有意为她选个读书人做细郎,阿娘之所以不敢跟她走的近,是怕将来她娘一开口提亲,咱们没法推掉。”
她的话叫元稹一下没回过神来,清秀的面容颤了下,“三娘,她知道这事儿吗?”
“谁知道她娘有没有和她提过。”朱氏又道:“不管她知不知道,咱们是万万不能让她有结亲的念头的,你将来入仕,家中门第不高,自然要选高门的闺秀联姻才有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