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蒙德狠狠皱起眉,却还是拉近了镜头。
那双冰蓝的眼睛像正在酝酿着风暴的小小湖泊,利亚姆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但奥斯蒙德却突兀地察觉到他的痛苦。
菲佛无声地张了张唇,也察觉到了不对,但导演并没有出声阻止,她搞不明白状况,也不好出声打断。
突然之间,利亚姆的眉轻轻动了动,他半敛起双眸,神色却不知为何更加冷峻、坚毅。就像是他一瞬间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地走上了不归途。
紧接着,他重新抬眸,眼神愈发冰冷地看向前方。
奥斯蒙德看着他,恍惚中感觉他似乎在一瞬间被抽离了灵魂,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将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
那是一个握枪的手势。
奥斯蒙德的瞳孔一缩,他看见利亚姆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眉尾挑起,唇角泛起快意而残酷的微笑,颈项带动头颅微微后仰,同时抬起下巴。仿佛他看到了什么有趣却不值一提的画面,那让他感到些许的愉悦。
但就像是不该拥有力量的渺小人类突然成为了可以摆布棋局的神明。可他对自己所持有的力量一无所知,仿佛只是个不明世事的孩童,将屠杀视为一场手影游戏。
所以他的薄唇轻启,按下扳机的同时,清晰地吐出了一个单薄却充满力量的字眼:“砰。”
可是他的眼神没有变,他依旧痛苦,挣扎不休,麻木不仁。
极其微小的表情变化和最短的台词,却让他在短时间内演活了一个饱受欺凌最终爆发的男孩。
他天真愚昧自以为是,却痛苦不堪。
表面上,他蔑视生命,并且不明白生的意义。人命不值一提,他就像是在游戏中,杀死那些有着血条的敌人那样,进行着残忍血腥的报复。
实际上他并非完全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的灵魂倍受煎熬,不断地撕扯着他,将他分为极端的两半。
奥斯蒙德怔在原地。
枪击案剧本的空缺似乎突然被利亚姆轻而易举地填上了,他在极短的时间内通过两张稿纸的内容洞悉了他想要表达的内容。
男孩在故事中不能只表现出光辉的受害者形象,他的灵魂之中必须有污秽之处。
比如漠视生命,比如将这一切当作游戏。
拥有了枪的他成了能够左右霸凌者的上帝,他胜券在握,笑着看他们逃窜,就像是在看游戏里的角色,在看一群蝼蚁。
奥斯蒙德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从被利亚姆拖入的情绪漩涡和震撼中挣脱了出来,皱着眉喊了一声:“cut。”
有的演员就像是利亚姆这样,拥有绝佳的天赋,被老天追着赏饭吃。《多格板箱》也是,这部枪击案电影也是,这些角色对利亚姆来说根本就是信手捏来。他轻而易举,三言两语就可以将角色身上交织的矛盾演活。
菲佛的神情也有些恍惚,但她脸上的困惑居多,显然不明白利亚姆在干什么。
奥斯蒙德从自己夹杂着手稿的纸张中抽出本该拿给利亚姆的剧本:“我的错,拿错剧本了。”
这样啊,她就说怎么看不懂。
米歇尔·菲佛挠了挠头发,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利亚姆轻叹了一口气,他就说这个“青春片”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是看奥斯蒙德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又不太好意思去询问他。
他一边道了两声:“该怪我的。”一边接过了奥斯蒙德手上真正的剧本。
十五分钟之后,试镜再次开始。
前面的镜头一切顺利。
直到菲佛进场,利亚姆如同剧本中描述的那样,伸出手去将垂落在菲佛额前的头发别到她的耳后。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颤了两下,表情却显得格外地僵硬,眼神也没有了以往的柔和,活像是个提线木偶。
?
怎么了?紧张了吗?
奥斯蒙德再一次喊了cut,将站在侧边围观的姑娘全部赶了出去。
菲佛也低声安慰了明显不在状态的利亚姆两句:“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的,害得你发挥不好…你就当我是个人偶,或者什么小猫小狗试试?”
利亚姆抬起头和奥斯蒙德对上了视线,他歉意地朝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准备好了,可以再来一次。
仅有两页的剧本上描绘的是男女主一个简短的亲密镜头,发生在故事的结尾。两人冰释前嫌,男主角佐伊为女主理了理头发,然后在女主角的道歉声中,用一个吻堵上了她喋喋不休的唇。
“再来一次,你们俩放轻松,从理头发那里直接开始,a。”
利亚姆再次抬起了手,他的眼神比方才柔和了几分,试图动作轻柔地将菲佛的额发别至耳后。
菲佛动作自然,神情焦虑:“哦,佐伊,佐伊,我想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不需要那些殊荣…”
她的双手去揽利亚姆的腰,却没想到利亚姆的神情突然又僵硬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举动似乎不受他的大脑控制,身体居然向后撤了一步,及时躲开了菲佛的手。
奥斯蒙德:“……”
利亚姆:“……”
菲佛:“……”
令人尴尬的沉默笼罩了整个教室,良久,奥斯蒙德才叹了口气,喊了一声cut。
“…你先回去吧菲佛,今天先到此为止,我给他讲讲戏。”
米歇尔·菲佛脸上露出颇为勉强的笑容,她提起包站在教室门前,朝着奥斯蒙德点了点头道别,转身离去。
奥斯蒙德合上门,长长地叹了口气,迎着利亚姆·海恩斯愧疚的目光,他有些头痛地揉按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你坦白告诉我,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利亚姆垂下头,就像只做错了事的小狗似的塌下耳朵,蔫蔫地回答道:“…没有,对不起。”
奥斯蒙德没有忍住,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短暂的导演生涯居然这么快就迎来了最大的挑战——他得教一个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家伙演青春爱情喜剧。
活了这么久,他头一回见到能轻松演出一个罪犯和杀人犯情绪的、绝对可以算得上极有天赋的演员,演不好根本不需要什么演技的青春片。
利亚姆连声道了几句歉,向他解释自己的状况也是安抚奥斯蒙德:“抱歉,我没有仔细观察过别人谈恋爱,不太清楚该怎么演。不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我只要多观察一下别人谈恋爱,就可以模仿了。抱歉,奥兹。”
你这是个什么流派啊?
模仿流派?
奥斯蒙德颇感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
《多格板箱》和枪击案里那两个罪犯,利亚姆也是在模仿表演吗?在模仿谁?他见过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