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你——”沈令仪呼吸一滞,蓦地顿住,紧拧的眉心渐渐松开,很快又拧了回去,“什么意思?&34;刚才那句话,她每个字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又十分不解。
确切来说,是震惊得不敢相信。
“林然很可能是我弟弟。”周光彦语气愈加平淡,末了又补一句,“亲弟弟。”平淡得竟像是事不关己。
&34;弟……弟?&34;沈令仪犹如五雷轰顶,力气被抽空,无力地握着手机,&34;怎么会……肯定是搞错了,他跟你长得都不像!&34;
这一点周光彦没法辩驳,只能等亲子鉴定结果。
庄怜月的墓碑上,有她的照片,调查人员拍给周光彦看过,林然跟庄怜月确实有几分相似。他不再言语,越是沉默,沈令仪心里越是慌乱不安。
&34;你的意思是,林然接近我,别有目的对吗?”她颤着声儿问,心凉了半截, &34;他是不是为了报复你,才对我这么……这么好?&34;
沉默许久,周光彦淡淡说道: &34;总之,以后别惦记他了,你们也不会有机会再见了。&34;不等沈令仪回应,周光彦挂断电话。
他无法承认,自己没有勇气面对沈令仪接下来的回应。怕她求他放过林然,别伤害林然;怕她说没法放下林然,彻底断开联系……
以前他从未设想过,沈令仪会和林然在一起,更从未想到过,林然竟极有可能是自己弟弟。
如果真是这样,目前来看,周光彦完全没有办法面对这个现实,更不知道该如何劝自己将这一切看开。
唯一庆幸的是,沈令仪和林然,还没有在一起。
沈令仪没再打过电话来。他等了许久,等不到她电话,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既庆幸她没有因为林然而纠缠,又失落她或许再也不会主动联系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找不到林然,自己手机号还在她黑名单里。
整个白天过得忙碌却又浑浑噩噩,终于熬到下班时间,周光彦实在太累,不打算加班,正要走,王奇打来电话,说一位自称姓于的先生提出要见他。
周光彦猜到对方是谁,肉着眉心,叹一口气,让王奇把人带进来。不轻不重三下叩门声。周光彦从皮椅上起身,应道:“进来。”
&34;周总,这位是于先生
。&34;王奇将人领进办公室,自觉地退了出去。
周光彦藏起情绪,唇角挂上温和淡笑: “于叔,稀客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他明知故问,料到于永年是来问他要人的。
于永年跟他接触得少,但十分了解他跟他父亲的性格,便没绕弯子: “光彦,小然在你那儿吧?&34;
于永年问这话时,神色和语气都很平和,不笑不怒,不喜不怨,一如从前那样。周光彦走到沙发旁,伸了伸手:“于叔坐。”
等于永年坐下后,他才跟着坐下,一边慢悠悠泡茶,一边淡笑着说道: “看把您给急的,您这干儿子,不是一般人吧?&34;
于永年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轻叹道:“你都知道了?”
周光彦递过去烟和打火机,没有立即回答,挑了挑眉,低头点燃自己嘴里的烟,半晌才抬眼看向于永年。
&34;知道什么?&34;他云淡风轻问道,脸上是泰然自若的笑,似乎只是在谈论一个稀松平常的话题。
于永年又轻轻摇了摇头,笑容颇有些无奈: “你啊你,还是这么个性子,跟人谈判,都一点儿亏都不肯吃。&34;
周光彦笑:“您知道的,我打小就要强。”
于永年沉默,抽了会儿烟,端起他给倒的那杯茶,品了品,夸赞道: “洞庭碧螺春,上好,上好。&34;
刚夸完,于永年话锋一转: &34;你们兄弟两个,性子倒挺像。&34;
周光彦悬在烟灰缸上的手停顿下来,过了片刻才弹了下烟灰,沉声问道: “我爸一直都知道,自己在福利院有这么个儿子吧?&34;
所以林然一成年就进了周家。哪怕母亲曾经那样反对,也还是被父亲说服。
不过这孩子倒也很有本事,长着那张跟庄怜月相似的脸,竟能让母亲放松警惕卸下防备,越发信任他。
周光彦这个问题,于永年避而不答,反问: &34;你没把这个弟弟怎么着吧?&34;
周光彦心里不痛快,闷闷道: “我能把他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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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于永年顿了顿,脸上笑意更深:“我这老糊涂,小然自打进到周家,就开始保护她了。说来也是缘分,缘分呐。冥冥之中,姐弟三个团聚了。&34;
见于永年这个态度,还有刚才那番话,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周光彦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正要开口,被于永年打断。
&34;小然就是脾气冲了点儿,性子急了点儿,其实是个好孩子。别说,还真别说,你们哥俩挺像的。老周过去提到你就摇头,满腹牢骚,还不是因为你在外面总打架惹事?小然比你好不到哪儿去,从小就是孩子王,打架出了名的狠,每回一挂彩,我就给他炖黑鱼,吃那个伤口愈合得快。上初中这孩子就住校去了,暑假回来,脸上多了一道疤,差点儿没把我气死。&34;
于永年平静诉说关于林然的往事,周光彦默默听着,面无波澜端起茶壶给他续茶。
&34;多俊秀一小伙子啊,脸上挂道疤,这孩子又不爱笑,破相后凶神恶煞的,有时候还挺让人犯愁,不知道有没有姑娘看得上。&34;
于永年早把林然当成自己亲生儿子看待,操的也是寻常父母会操的那份心。周光彦听到这话,莫名就想起了沈令仪。
再回想今天沈令仪在电话里说的那些,也不知是真心话,还是故意气他的,心里就像埋了针,刺痛难耐。
他忍着心痛,面上一副淡然样子,唇角勾起违心的笑,低头倒茶,不作声。
于永年喝完第三杯茶,放下杯子,起身道: “那孩子性子烈,得顺毛捋,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做哥哥的,权当不跟小孩儿计较,让着他点儿。于叔我没别的要求,就一句话——你弟弟是个好孩子,不会跟你争抢什么,生意场上你怎么斗都行,可他既然不混你这个圈子,你且放他一马吧。&34;
周光彦淡着脸,没什么反应,送于永年出办公室,走到电梯门口,又听他说: “早上送过去的烟酒,我收好了,谢谢你,以后别跟于叔客气,想吃什么,提前跟于叔说,于叔坐满一桌子等你。&34;
周光彦笑笑,点头挥手: &34;您慢走。&34;
看来这林然还怪招人疼的,于永年这么淡泊无争的人,都愿意为他出来来求情。这么想着,周光彦转身走回办公室,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命运让他失去了最爱的女人,还凭空塞给他一
个陌生的弟弟,摊上这两件事,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三天后,王奇敲开老板办公室门,送来一份加急亲子鉴定报告。其实周光彦心里早有结果,鉴定报告递来时,他最终还是看了一眼。结果并无意外。
周光彦放下这份报告,沉着脸不作声,盯着前方出神。王奇默默走到门口,正要离开,听见他在身后问:&34;如果这是你弟弟,你会怎么做,王奇?&34;
压力给到自己这边,王奇凝神思索片刻,谨慎答道: “孰轻孰重,周总向来自有分寸,我想您处理这种关系,一定比我处理得妥当。&34;
周光彦冷笑: &34;你倒是会打太极。&34;王奇憨笑,低头不语。
周光彦问:“他这几天怎么样?”
王奇知道老板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林先生这几天情绪很稳定,稳定得有点儿——”王奇停下来,欲言又止。
周光彦: &34;有点儿什么?&34;
王奇:&34;有点儿反常。按道理说,一般人要是被绑走禁足,都会吵闹一番,或者想办法逃出来,但林先生没有,他在那儿住得好像还挺习惯的,吃喝玩乐,一样不落。&34;
周光彦皱起眉头。以前他跟林然接触不多,并不怎么了解林然性格,没想到这家伙这么随遇而安。
不过林然这人,看起来脑瓜就灵光,估计早就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也知道他不会对自己下狠手,所以才完全不惧怕。
周光彦这会没了困劲儿,精神头上来,没让司机送自己回住处,直接去往禁足林然那栋郊外别墅。
别墅里里外外都有保镖看守。
周光彦走进大厅,像其中一位保镖询问林然状况。
保镖说,林然来这儿之后很老实,没生气也没闹,就跟在自己家似的,吃吃喝喝,手机被没收了,问他们要手机无果,就自己开电视看,还托他们去帮忙买了条烟。
周光彦默默听完,冷着脸走到那个房间门前,听见里面传来电视声,抬手敲了敲门,没人理会。
他直接开门而入,见林然正靠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百无聊赖看新闻,听到门口动静,扭头望过来,看见是周光彦来了,又把头扭过去,盯着电视机,也不知道正在播放的新闻看没看进去。
r /周光彦看见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走过去关掉电视,转身,冷冷看着瘫在沙发上的人:&34;装都不打算装了,是么?&34;
这小子聪明绝顶,心理素质也过硬,想到自己蒙在鼓里这么久,周光彦憋着火,却又找不到出口撒气。
林然坐起来,挠挠后脑勺,歪着头看他,唇角勾起淡淡笑意,目光复杂而微妙。
周光彦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叠成方形的纸,扔在沙发上,转身走到床边坐下。
林然打开那张纸,看见鉴定结果和红色纲戳,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面无波澜将纸对折叠好,放茶几上。
周光彦皱着眉点燃一根烟,吞云吐雾抽了几口,抬起眼皮,看向斜对面沙发上的林然。林然也看着他,两张面瘫脸,似乎都对对方挺无语的。
僵持了一小会儿,林然想起什么,忽然开口:“对了,我托楼下一哥们儿帮忙买了条软中华,你先替我转钱给他吧,我手机被收了,回头再转你。&34;
周光彦气得发笑:&34;林然,你他妈少给老子装糊涂。&34;
林然脸上那点淡淡的笑意退去,低头冷眼盯着地面: &34;甭在我跟前冲老子,我没老子。&34;
他说这话时,声音也是冷的。
后半句周光彦听着怪不是滋味儿。这厮表面看着随和,其实性子跟老周家人如出一辙,不是一般倔。倔着性子冷冷说出这句话,让周光彦生出几分同情来。
都是一个爹,身上淌着同一脉血,作为兄长,周光彦自然而然对他有了兄长该有的保护欲。沉默半晌,周光彦点点头,吐一口烟圈: &34;进周家什么目的?&34;林然从兜里掏出烟盒,给自己点上一支,也开始吞云吐雾。&34;混口饭吃。&34;他看向周光彦,漠然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嘲讽。有人生来贵公子,有人生来下贱命。
周光彦鼻腔里冷哼,夹着烟,摇了摇头: &34;有周兴平当爸,还能饿着你?&34;
林然许久不作声,周光彦以为他被自己怼得没话说,过了会儿听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有这种爸,还不如没有。&34;
他其实说得很轻,但周光彦还是听见了。
愣了愣神,周光彦再抬眼看去,发现他已经把脸别到另一边,低着头,看不清
面上什么神色。&34;进周家之前,周兴平跟你交代过什么?&34;周光彦问。林然沉默不答。
等了片刻,周光彦又问: “你们是不是——”
林然猛地抬头打断: “你他妈烦不烦?”
周光彦这才发现,面前这个小他将近十岁的弟弟,眼眶已经红了,眼尾泛潮,眉宇间那股子狠戾与张狂,确实跟他还挺像。
要不是有这么近的血缘关系,他真想狠狠揍这小子一顿。
&34;周兴平躺病床上还没醒。&34;半晌,周光彦扔掉烟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林然冷笑着接腔:&34;活该。&34;
周光彦憋了许久的火一下子蹿上来,冲过去一拳揍到林然脸上:“那是你爸!”
林然偏着头,摸了摸嘴角的血,转脸看他,依然是那副冷笑: “我没有爸,只有一个妈,在地底下。&34;
周光彦正在气头上,听到这话,心里禁不住软了一下。
心一软,就没那么气了。他坐回床边,扭头看着别处: “周兴平要是没了,家里就只有我姐,我,跟你,我们任了。&34;
林然轻笑,面露鄙夷: &34;少特么跟我套近乎,周家有你妈,你姐,还有你,你们任。我不姓周,我姓林。&34;
周光彦架起一条腿,歪了歪头: “那要较起真儿来,你也不姓林,你姓庄。”话音刚落,林然猛地冲过来,抬手狠狠一拳抡过去。
这回换周光彦偏着头,摸了摸嘴角的血。
二十岁以前周光彦没少打架,这么多架不是白打的,林然这一拳,他其实能躲过,可他没有躲。他摸着自己嘴角的血,看着林然嘴角的血,冷脸说道: “好了,这下扯平了。”林然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是故意激怒自己。
&34;无聊,欠揍。&34;林然转过脸不看他,低声嘟嚷。
周光彦起身: &34;行吧,你老实在这儿待着,什么时候愿意招,什么时候能出去。&34;林然急了: “我没什么可招的!现在就放我出去!”
周光彦走到门口,停住脚步,扭头看着他,笑了: &34;哟,这不住得挺得劲儿么,又着急走了?&34;林然抄起烟灰缸摔过来: &34;你他妈贱不贱
呐!&34;
周光彦一闪身,烟灰缸砰地摔在门上,掉下来,碎片四溅,周光彦抬手,轻轻掸去衬衫上的玻璃碴子,眸光变冷。
&34;别以为我是你哥,就会惯着你。跟我玩儿城府,当心把自己玩儿死。自己想清楚要不要招,不招就在这住着,反正吃喝不愁,有人伺候。&34;
周光彦说完,拉开门走出去,砰地摔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