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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2 / 2)

初见时隆冬时节,

他三个月前受的伤不曾彻底恢复,陪她一日堆雪人打雪仗,半夜便裂了伤口,旧伤发作,高烧不止。她来照顾他,先是咿咿呀呀哭了半日。然后退开侍者给他喂药。

一把勺子怎么也控不好角度,大把洒在外头。

于是也不知怎么想的,小姑娘仰头灌下一口就要渡过来,却在最后的尺寸间红胀着一张芙蓉面,停下动作。巴巴咽下苦涩的药。只边跳足哈气,边不知从哪寻来一截竹管。如此三寸青竹管,连接两张口,浓苦的药液里泛出相濡以沫的甜蜜。

从青竹管到荷叶卷,从发乎情止乎礼到再不得相拥,十余年沧海桑田过,贺兰泽在她身边沉默着坐下,伏在她素手边睡去。呼吸渐重,似是累极的人,睡得有些沉了,有泪水从他眼角落下慢慢蜿蜒,竟与另一处细小的水渍融成一片。

另一处,谢琼琚竟慢慢睁开了眼。

她潮湿的目光落在那片曲卷的荷叶上,想起年少那节青竹管。

后来,他和她说, “那也是装的。就想你常来,让我多套一点谢氏族人的品性,家族事宜。可是你……怎么想出这样的法子?想醒的,但是五姑娘,你真的太可爱了。身份重要啊,想继续骗的,可是骗你……!”他轻轻叹气。

&34;所以我坦白了,你生气归生气,别丢下我。&34;

&34;算了,反正伤是真的,你也吃足苦头了!”她戳他胸膛,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 &34;都是装的,那你伤得这般逼真作甚!不疼吗?&34;

“疼。”他的眼睛也是亮的,笑容温和,开口更是自然而应该, “但是,我生来就该受的。”

谢琼琚轻轻摸了摸那片荷叶,后半夜,她没有入睡,一直看他到天明。

他醒来的一刻,她闭上了眼。

一如往常,贺兰泽小心翼翼试过她额温,又给她喂了些水,然后出去做地标,留信号,汲水,喂鹿。

鹿养在河边,他先给鹿喂了点水,然后掬了一捧给自己洗脸,洗到一半,不由蹙眉嗅了嗅,回头见他住的山洞浓烟滚滚,不由大惊,只冲了回去。

原就不是太远的路程,片刻间,他便冲入其中将人抱了出来,只是火势不小,待熄灭,数日里用的东西都已经毁得差不多。

“火是我放的的。”被抱出洞外人,待贺兰泽灭完火出来,已经走向

湍急的河边,一只脚没入水中。“是我不对,我不该留你一个人。”他将她从水中强硬地拖出来。“我说,是我放的火。我故意踢翻的火把。”谢琼琚挣扎不动,用言语刺激他。

“我的错,长意,我的错!”贺兰泽死死抱着她,在她肩头失声, &34;如果我没有留你一个在洞里,如果没把你一人送去上党郡,如果当年后来我没有那样耿耿于怀能够早点释怀,没有扔你一人在长安,如果、如果我从来也没入长安,没骗过你得了这场姻缘,是不是你就不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我的错……&34;

&34;不要这样。&34;谢琼琚平静地推开他,在河岸边坐下。

站着,她有一种四面受敌的感觉,坐下抱了膝仿若能看见她的人就少了,她感觉安全了一点。

风吹散她的长发,划过她面颊。

她拂开理了理,轻声道, &34;殿下,你累吗?&34;贺兰泽俯下身子,冲她摇头, &34;你别唤殿下。&34;她便笑了笑, &34;蕴棠,你累吗?&34;

&34;不累。&34;他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一下笑出声, &34;不累,我能好好照顾你,还有皑皑,我都知道了……&34;他欲握上她掌心,却又下意识缩了回来,低眉道, “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团聚,长意,你给我一个机会!”

谢琼琚伸出手,摸了摸他右手指骨。

那里用纱布包着,四指指骨的皮都破了,血迹斑斑。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但是她记得有一日晨起,看见他在外头给自己包扎。

看得并不是很真切,他避在洞口边,是日光投下的影子,和他露出的一点身形,让她有了大致的画面。他用脚踩着纱布一脚,右手绕过几圈,然后另一头用牙齿咬住,再抽过足下另一端,如此系牢抽紧。

“可是我累。”谢琼琚直白道, “你说的那些如果,都不是你的错,我也从未怪过恨过你。但是你再做你今日之种种,我会恨你的。我从未争夺过什么,亦不曾任性蛮横过什么,唯独这回所要,是我唯一的争取,和任性。你若还要被剥夺,我会恨你的。&34;

&34;你要什么?要死?”贺兰泽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抖,她居然平静和他论“求死”,他盯着她一字一句艰难道, &34;你为求死,还能动心费神,先放火支开我,借我脚程来

到河边,谋算我灭火的时间,以此投河……你还有如此心力,还能算计我,你为什么不想着好好活下去?

“因为算计你只需一瞬,活下去需要渡过无数日月,面对无数的人……”谢琼琚顿了顿, “蕴棠,我们都别这样累,好不好?你回去吧,东线七州眼下都是你的了。谢琼瑛他再也无法和高句丽联盟……&34;

说话的是谢琼琚,神色陡变的是贺兰泽。他无法想象,她竟然如此平静提起谢琼瑛。

“短时间内,他难以找到盟友。”谢琼琚将那日宴会的事全部告诉了贺兰泽,最后只笑道,“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他不是谢家人,背信弃义,无人会理他。即便有人觉得那是我疯癫之语,认可他谢家身份,那么他便是同胞姐不、伦,多行苟且,一样无所作为。&34;

“你好好的,我们都别这样累。他日你杀了他便算为我报仇,我会开心的。”她侧首看尚且愣神的人,抬手擦去他面庞灰污,&34;……还有皑皑,你认她,你们有彼此,我就更放心了。&34;

她倾身上前,竟伸开一条臂膀揽住他,附他耳畔低语, &34;郎君,你让我走吧。&34;

原来除了他知道的那些伤害,还有他不知道的更深的疼痛烙在她身上。

她在求死的最后一刻,用这样昭昭之语怔住他思维,然后用又轻又柔的一句&34;郎君&34;惑他心神,最后在温柔至极的怀抱里,在他失去思考的境地里,用他年少教她的招数,做了他们七年后重逢时一样的举动。

一道金色寒芒在两人间亮起。

素手夺刀,腕间转刃。

她夺了他的袖中刀,刺向自己胸膛。血光四溅,迸射在彼此的面庞上,跌进四目里。

她原就无有血色的面庞愈发苍白,唇口张合,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有大颗大颗泪珠在眼眶瞬间氤氲,接连滑落。

&34;你既然觉得我还能被你夺魂慑魄,因你不得思考,那么你是知我爱你的;而你,还能在见我受伤血流的一刻,惶恐落泪,泪流不止,那么你也还是在意我的。&34;

贺兰泽徒手挡住了她的刀锋,由着峰刃划破他手掌,鲜血淋漓。

他用血手拭她清泪, &34;既然这世上,还有人爱你,你还有爱的人,你就没有死的资格。&34;

/“我不随你赴死,是因为想拉你与我共生。”

他将人拽起,一步步返回山洞,逼着她给自己包扎,催促她同自己一道整理。谢琼琚久病伤患的人,哪有什么力气,未几便眼前发黑软软跌了下去。他一手搂住她,扶她去休息。

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暮色降临时,贺兰泽端来的荷叶斗上盛了一盏血,正欲喂给她,道是昨日一遭,累她心力耗得更多,且补一补。他说, “霍律寻到我们了,车马已经备好,且再歇一日,养一点精神,你经得起颠簸再走。”

谢琼琚没在意他说的,只眉宇颦蹙看着那荷叶斗里额血,最后目光落在他掌间。

“想什么呢?用我的血为你,我嫌你愧疚太少。”他喂过去, &34;是鹿血,已经稀释了,不会虚不受补,刚刚好。&34;谢琼琚垂下眼睑,慢慢饮下。

“你跟我回家去,好不好?&34;一盏血尽,他伸手抚她唇瓣,指尖染上鲜红欲滴的血, &34;就当为了我,你再纵我一回,宠我一回,成吗?&34;

谢琼琚同他指尖相碰,染了一点血迹,涂在他灰白的唇口上, &34;你实在太……&34;她轻叹无语,只缓缓静了声息。

“算我强求。”他抚平她眉间褶皱。

三日后,车马等候,理衣更装,谢琼琚随贺兰泽回了千山小楼。

一路行的很慢,九日后才抵达辽东郡。

这一日,城郊口来接他们的,除了皑皑一行人,还有久居青州城的贺兰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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