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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1 / 2)

六月盛暑,铄石流金。又值临近正午,更是浮云盘天,熏风不拂。

纵是马车中置着冰鉴,但偶尔车帘在行进中被撩起,直扑进来的热浪还是能在瞬间压下冰鉴弥散的凉气,让人心生躁意。如此,便遑论那城门口凉棚下的一老一少。

虽然霍律已经告知,贺兰敏从青州赶来辽东郡的消息,儿子坠崖这般大的事,总也瞒不住她。但这般出城门迎候,贺兰泽亦未曾想到。

马车内遥遥见了,只理衣肃容,待到三丈地便叫停车驾,下车欲徒步前往。“阿母和皑皑就在前头,烈日酷暑你莫出去了,我去便好。”

车停人空、周遭冷意转热浪,谢琼琚才有些反应过来,这片刻的功夫内,他和她说的话。她曲了曲手指,手背上还有他方才言语时覆上来的掌心温度,和一点纱布的粗粝感。

她垂着眼睑,下落的眸光不知怎么就划过了他的右手。无论是指骨,还是掌心划痕都不是太严重的伤。薛灵枢原是随霍律一道来接他们的,回程路上,帮他清理医护的很好。

他们都和她说过,一点皮外伤,无碍的。

无碍的。

她在心底和自己说。

薛灵枢还说,六齿花已经送来,待回楼中稍做休息,就给可以给贺兰泽左臂重新续好筋脉。

贺兰泽说,等手好了,天天都要抱她。

想到这,后背蓦然打颤生出的一层细小颗粒慢慢退散了,她勾起嘴角笑了笑。&34;长意——&34;

谢琼琚心里想着事,听得声响,不由循声望去。是他在唤她。

“我很快就回来,你安心坐着。”车前的男人唇口张合,冲她温和地笑,又说了这么一句话。

&34;去……哪?&34;她愣了愣,努力聚拢涣散的神思,似想起什么,目光不由往车窗外城门口看去。

自然先看了皑皑。

又是近两月未见,然孩子明显白皙丰盈了些。她梳着双丫髻,髻上坠着金玉两色米粒珠子,发辫里缠着金晃晃的丝绦,穿了一身鹅黄镶边的藕白襦裙,腰间点缀着同色腊梅纹

路。

跽坐在藤席上,双肩打开,背脊笔挺,衣衫规整利落,是个高门深户里俏丽的小女郎了。

她的模样愈发像自己。

但谢琼琚却觉得,她身上属于自己给她的痕迹都没有了。

自己给了她什么?

流离的生活,坎坷的命运,然后在担惊受怕的年年月月生出的燥郁、不安…

如今没有了,该是好事。

她原本勾起的嘴角深了些。

“我去见过阿母。”贺兰泽的回应零零碎碎回荡在她耳际。

她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目光便从皑皑身上移向她对面的老妇身上。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攥起来,她转首看男人离去的背影上。

终于意识到自己前头的忐忑是因为什么。

七年前她伤了他左臂,七年后又伤了他的右手。他身上的伤,中断的前途,都是因她而起。大抵是个母亲都无法容忍。

所以她把皑皑带在身边是何意?

谢琼琚的掌心渗出薄汗,那点从心底攀起的惧意一层层扩散开来,她猛地起身下来,疾步朝前走去。

“夫人?”车夫和侍卫惊了一瞬,因为她下车是差点跌倒。

“长意?”贺兰泽闻声回头,见人步履虚浮过来,只赶紧迎去扶住她。

外头日光晃眼,暑气袭人。贺兰泽掌中有力,身上苏合香甘冽。

谢琼琚怔了怔,眼中的混沌慢慢散开,神思清明了些。“你是不是一个人害怕?”贺兰泽带着她往侍者高撑的伞下避过。

谢琼琚摇头,眉梢染上一层稀薄的笑意,有些报赧道, &34;……妾与你同去。断没有让尊长迎候,妾避内不见的道理。&34;贺兰泽看她面色尚且平和,揉了揉她后脑。两人相视笑过,往前走去。

贺兰敏今岁四十又七,近天命的年纪。

鬓角微霜,眼角细纹,是当年碧玉年华里命运急转、辛酸的烙印。而如今乌云高髻,仅一副钗环点缀的利落,和裸纹深衣,只腰间一枚羊脂玉作饰的简约,是千帆过尽后的从容高华。

“快起来,大热的天。”她扶起请安的人,两手握在儿子臂膀上,退开一步上下来回地看,眼中渐渐便蓄满了泪意,合目道,&34;万幸!万幸!只是瘦了一圈。你父王保佑你……&34;

&34;让阿母挂心了,是孩儿的不是。&34;贺兰泽伸出右手,引过谢琼琚, “阿母,这是长

意。”

&34;妾、谢氏拜见……&34;谢琼琚方才同贺兰泽一道请安时并未开口,只是跪地磕了个头。眼下单独见礼,她突然不知该如何称呼。若是随贺兰泽去唤,他们已经和离还未重新接连理,显然不合规矩;若是按寻常长辈称呼去唤,仿若也不妥。

&34;这会没有外人,不拘规矩。&34;不想,贺兰□□动接过了她的话,只将她静看了一瞬,示意贺兰泽将人扶起。

&34;十年了。距离阿郎写信我,要娶你过门,一晃十年了。倒也还是你我头回见面!&34;贺兰敏长叹了一声,看了眼—旁的皑皑,有些苦笑道, &34;罢了,随阿郎—道唤我阿母吧。&34;

这话落下,谢琼琚和贺兰泽都有些意外。到底,贺兰泽冲她点了点头。谢琼琚福身而拜, &34;妾谢氏见过阿母。&34;贺兰敏含笑颔首,招手唤过小姑娘, &34;皑皑过来,见过你双亲。&34;

双亲。

谢琼琚有些局促。

贺兰泽感到意外。

回程路上,在客栈歇息时,两人原提过一次和皑皑相认的事。

谢琼琚本就心神不宁,神思难聚。当日离开时抱得是必死不归的心,如此身后事压根没有想过。且皑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中山王齐冶的女儿……

贺兰泽则是因为深感这些年责任的缺失,未尽人父之责,纵也不是他的错,但到底心怀歉意。遂两人达成一致,且回来府中,同孩子处着,慢慢说。

这厢却不想,贺兰敏为着儿子坠崖一事急急赶来千山小楼,闻有这么个孩童,虽是个女郎,却是儿子的长女,自个的嫡孙,念儿子膝下血脉稀薄,亦为着给他祈福,便也直接认下了。

这半月以来,皑皑都被她带在身边亲自看护和教养,学习世家大族的礼仪。

眼下可谓礼数周全。

小姑娘双膝跪地,双掌八指腹叠,两拇指竖起,折腰三拜深叩首, &34;皑皑拜见阿翁,阿母。&34;

“起来!”—声“阿翁”入耳,贺兰泽声音都开始发颤,只上前单手抱起皑皑,清俊面庞上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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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觉一桩心事已了,来日岁月可更多时间更全身心地照顾谢琼琚。是故眼下抱着女儿,只任由她趴在肩头,自己忍不住望向身边人,温柔浅笑

正午的日光下,他本就明亮的笑容愈发温暖。

暖到谢琼琚觉得他们之间仿若从未有过伤痛,只是良人初分,小别胜新婚。仿若皑皑一出生便是在他膝下,受他抚育,今日在此等待外出的君父,同他父女情深。

如果她从来没有带过皑皑,不知她脾性;如果她没有看见伏在他肩头的孩子,抬起淡漠的眼神,看她久别后的第一眼。

“皑皑。”谢琼琚走上前,低声道, “暑气重,这般贴着阿翁,回头你俩都生了汗难受的,先下来吧。”

她双手抱下孩子,牵一只手在掌中,对着贺兰敏道, &34;皑皑年幼,这些日子辛苦阿母了,且让蕴棠伴着您,妾带着她便好。&34;城门口两幅车驾,谢琼琚觉得这样分坐是最好的。

相比同贺兰泽共乘,这会她更想和皑皑在一起。贺兰敏也是母亲,她想,她应该也是想和儿子在一起的。

“这些日子不瞒你说,且亏了还有这么个孩子在,安了我不少心。”贺兰敏上来牵过孩子,笑道, &34;你们好好处着。&34;

她看了眼贺兰泽, &34;你照顾好长意。&34;

“孩儿知道的,孩儿先送你们上车。&34;贺兰泽暗里拉了拉谢琼琚袖角, &34;你饮些水,歇一歇。”谢琼琚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晕眩,只木讷地点了点头。

待人从身前过,也就三个人,她却似见看许多人,叠影重重,整个人下意识往后避开。&34;姑娘!&34;陪皑皑一道来的竹青红了半日眼眶,这会赶紧上来扶她,忍不住带着哭腔道, &34;您……&34;

她想说您如何憔悴成这样。

然回想这些日子漫天的流言,结合前头她知晓的事宜,便也无须多问。那根本就不是流言,是真相。她家姑娘明明搏命躲过一回,竟还要受第二回。

谢琼琚被搀扶着坐下来,接过竹青捧来的水,伸手才意识到皑皑已不在手中。她心下一慌,水便洒了大半。“奴婢的不是,给您倒太满了。”竹青给她擦拭手背,转身重新给她倒了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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