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见状,知晓这是商秀才揭穿了后面的事,便道:“今日都是戏谈,我们在此不过是讨论人之初性善还是性恶罢了。如今既然说开来了,我同诸位再无嫌隙与计较。今日扰了各位的文会,多有得罪,在下便告辞了。”她这番话便是矢口否认今日所谈的“至理名言”,统一约定谈的只是性善性恶,再无其他了。史克郎急着满头大汗,再无先前的横模样,看着文箐要走回座位,万分小意地忙跟在后面道:“小兄弟,今次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多多包涵。”小黑子见他转变这般快,虽不太解其中之意,十分狐疑,哼了声:“草包。”史克郎道:“对,对,我是草包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两位,请见谅在下”文箐一想,他不过是出言不逊,得罪自己,也不能真吓死他,或真让他被治了罪,否则牵连了其他书生,自己也是又多添罪过。便道了一声:“阁下还是安心回家关起门来看书吧。我们是外乡人,自是不知阁下高姓大名。归家在即,只求平安,一路顺遂,不想去找麻烦,便不同阁下在这里叙旧了。再会”文箐拉了文简,小黑子抱了包,付了钱,三人便下楼。可是他们所不知的是:一待他们离开,其他书生都相约此事再也不要提及,匆忙结帐,个个如避难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恨不得自己今日有事未曾在此地。正文81 冰释前嫌文箐走出来后,小黑子眉飞色舞,问道:“真解气啊也有人给咱们赔礼道歉的时候了庆兄弟,我发现你是越来越厉害了只是,适才你说甚么了怎么一下子就把他治住了那个问题有多难”文箐见他问得认真,可这事真不适宜在大街上谈,心事重重地道:“黑子哥,眼前不是说此事的时机,且待回客栈无人时,再与你细说。不过,咱们日后,便是受了气,也得忍着,再不要多计较了。否则,我真怕惹出大祸来。今日我终究还是冲动,自以为用计颇深,若是商秀才未能解得其题,插上一脚,只怕你我也身陷其中”“这么说来,那商秀才还是好的不成我见他初时袖手旁观,便是你出题时,好似还是他提的答案于史胖子,总之,我对此人无甚好感”“若今日无他,只怕我们还得与他们计较一番,说来说去,还是得谢他才是”二人边走边说,才到一个拐角处,便听到后方有人叫道:“周小友,且停片刻。”文箐一惊,回头一瞧:居然是商秀才小黑子立马将庆弟拉至背后,没好气地道:“商秀才,不是说好了不再纠缠么怎的”话还说完,便瞧见了他手里拿着的是文简的小坎肩时,才想起来,忘在茶楼了。一时语塞,自己怪错人了。文箐亦瞧见,没想到他倒是有心了,便冲他道谢。商秀才得了小黑子怨恕,也不恼,只是认真地看周家小郎一眼,将手上之物递于他,道:“周小友,今日多蒙手下留情,商某先时担心你要宣之于众,未免有些情急,误会些许,还请多见谅才是。”文箐闻言,哑了没想到自己被他误会成恶意要胁了。又听得他继续道:“真是博览群书,学识过人。今日一见,令在下开眼了。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文箐脸红,接了过来,道:“经不得商秀才这般盛赞,不过是强逞口舌之能,且适才那题,也是吃茶时顺手翻得。先时并无为难各位之意,只想着反驳人性善恶一说。还是阁下一句大祸临头,我自己方才醒悟过来,说错题了,亦惶恐不安。今日也是太过冒失了,希望不要惹出麻烦来。望秀才见谅”她这番说词,便把这题“包藏祸心”轻易说成自己是误打误撞,而且是得了对方的提示才晓得。商秀才闻言一呆,没想到对方推了个干净,可是自己却不相信事情真如对方所言这般简单,更是认定了早就权谋已定。今日小小年纪已如此,他日之后,又岂是池中鱼鳖既起了惺惺相惜之情,便有了结识之意。“不知周小友杭州哪里人氏他年我去赴考,欲拜访一二,可否告知”文箐抬眼再看他一眼,见他神情认真,不象客套之词。可是杭州只是三舅母暂时寄身之处,谁知他年是多少年后正色道:“飘泊在外,居家不便。此时话来,实在是无以为答。他日,有缘自会相会。”商秀才还想聊一两句,可是人家都已经道别了,不得已,便亦道声“再会”,站在路边看三人走远。二人此番交谈,亦没想到,再会,却是很快。哪里想到,一回客栈,文箐又开始发起热来,把小黑子吓一跳,再也没心情谈及别的。小黑子后悔不已,道:“兄弟,都怨我。要是我不坚持卖 那劳什子墨,你便是卧床安养,也无今日之事,更不会让你再次着了风寒。你这要是病倒下来,我同简弟该如何是好啊你还是好好歇息着吧,简弟由我照顾着,我保证妥妥当当的。我看,那船,现在就退了去,病愈后再找一只。”文箐摇摇头,这船哪是那么好找的好不容易有直接到严州府的。忙道:“哪里有你说得这般严重明日里一早我定然安好。今日在那茶楼耽搁时间甚长,来不及备妥途中干粮。船家的米只怕亦不好吃,我弟定是吃不下。天尚未见黑,麻烦黑子哥,速去米铺买些米来,再买得些肉与干果,到严州一路,少说也得两三天,准备这几日的量便可。”小黑子答应一声,着急出去办了。半个时辰回来,果然一应俱妥。文箐方才安心睡下。其实,她这病,有一大半也是吓出来的,自己想做个套给史克朗钻,本是想着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如今等事一了,亦是后怕得很。真如商秀才所言,当时万一传扬出去,那岂不是最终自己也同样会被牵连进去果真是冲动、大意了。待她再醒来时,已是次日天亮时分。却见桌上蜡火燃尽,两只碗儿摆在那儿想来是给自己准备的晚饭。小黑子亦未曾回得他房里歇息,只裹了店家的被子,头便枕在桌上。想来是怕她夜里有事,挂念不已,真正是为难他了文箐悄悄下床,才穿好外袍,便见得小黑子揉着眼,迷糊地道:“庆弟,你怎的起来了可好些”一边说,一边就着急下楼去叫小二准备了粥品。文箐想唤住他先洗把脸,梳下头,哪里想到他一起身,踉跄一下,差点儿摔倒,想来是长时间曲腿,麻掉了抑或是冻僵了。小黑子被这一跌,彻底醒来了,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拾了起来,也不顾仪容,开了门便出去了。文简亦迷糊的惊醒过来,担心地问道:“姐,你可好了”文箐心里满满是温暖,一边应着,一边给弟弟穿衣。人啊,生病时最为脆弱,而往往他人一个小举动,便令自己感动万分。小黑子回房,见她好些,又怕她路上再加重病重,便道自己还是去退了船吧,文箐却坚持今天便走。“既然这要下雪了,咱们还是早一天到得杭州为好,以免夜长梦多。再说,我也是担心裘讼师写的信,估计早就一个月前到了杭州了,咱们这一路耽搁,真怕我三舅母要吓坏了。”三人大包小包上了车,赶往码头。安妥好,那边船家道是吃得几口稀饭,便马上开船。只是,过得一会儿,文箐方在舱里将自带的被子铺开,便听得外头小黑子同船家在大声说话。她实在担心他那急性子会惹了麻烦,急忙牵了文简出去。船家见他出来,道是有熟人正好顺路要搭一程船,文箐听得第一感觉先是觉得无事,可小黑子道了句“不成”,她又想到不会是史克朗真派人来追杀自己吧小黑子撇嘴道:“这船本来不大,再要有人来得,哪里呆得下难不成他们便呆船头喝风”船家想来是应承人在先,此时越发求情。文箐走到船头一瞧:居然是商秀才与乌秀才二人难道商秀才是因为自己说怕史秀才报复,想送自己一程不成这是她第一眼见到时的想法,可是再看乌秀才身后大包物事,便明白自己适才自我多情了一把。原来没有船了,他们想搭一程。商秀才同船家居然认识,船家便同小黑子商量。小黑子对昨日之事仍是耿耿于怀,认为乌秀才有失公允,而商秀才置身事外,故对此二人亦感到不甚满意。哪里想到,刚要开口拒了,对方如今倒是对自己客客气气来。文箐忙道:“黑子哥,昨日还有劳二位主持公道,如今咱们出门在外,总要与人方便才是。既然顺路,何必再计较其他。二位,请。”商秀才本来对他还有些微芥蒂,此时见他言语甚是恳切殷勤,眼看又无其他船只,也只得应了,连连道谢,忙着帮乌秀才将被褥、书等一应物事提上船去。小黑子没好气地道:“行了,我弟仁善好施,你们便上来吧。”说归说,虽不情愿,也帮着一起提了书箧等。问道:“难不成县学这时节便已放假了居然带这么多物事归家探亲这也未免太好学了吧,怎的还”本想说既这般好学,怎的到如今这光景也未曾大比及第乌秀才一张老脸通红,商秀才也一脸为难,文箐亦是有些想不透。问道:“二位这是准备去哪里”乌秀才说是要返家,黄石附近码头下船;商秀才道是要去寿昌县走亲戚。果然是顺路。二人见只有两处舱室,便说自在船头即可。文箐看着天要下雪,这江风又刮着,哪里能让他们喝风吃雪便请他们进到舱里一坐。小黑子颇有些埋怨道:“如此一来,你便又歇息不上了。也真麻烦,怎么碰上他们就没好事。”既然将客人请了进来,文箐自然没法再睡,可是小黑子同他们相处,却难免不客气,怕他们再生冲突,最后亦无法,只得自己亦陪在那儿聊天。商秀才与乌秀才就昨日之事,再次道歉并道谢。文箐推却。几番推让,好似都尽释前嫌一般。说话之际,文箐想起一件事来,不敢确认,便问道:“我曾闻得贵县有一少年天才,七岁便能吟诗,十五六岁便已作了生员,据说同商秀才一般贵姓。不知同阁下有何渊源”商秀才脸上微红,旁边乌秀才亦是有些吃惊,道:“周小友,您也听得其名所说的那位便是太朴兄”商秀才本还想同他道真名,此时得了人家这么盛赞,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一拱手道:“那是家兄。”文箐上下打量他:身高体长,略有几分瘦削,只是第一眼看起来颇为精神,细看最为突出的便是那双眼,眉黑眼长,顾盼间,神采飞扬。“可是,我听说他在家中排行最末。难不成你是他从弟”商秀才脸色绯红,道:“周小友从哪里听得这些”正文82 结交与断交之论文箐也觉得自己颇为八卦了些。实际上是,她对古代人的年龄判断总有几分失准,比如眼前的商秀才,开始她以为就是那个三元及第的商辂,算来应该也就十七八岁。可细瞧这人却有几分老练与成熟,观其言行又不象个少年郎,好象要略大一些。同小黑子比较起来,一个似谨言慎行的三十多岁谋士不急不躁进退有方,一个却是十来岁的急公好义不知深浅的小子直言无讳,真正是不比不知道,一对比发现千差万别。她实在是怕判断出错了,故而方才又试探了一下。这时,亦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对令兄慕名已久,闻其仪容风度翩翩,素有君子之雅德,文彩亦如圭玉之璋。途经此地,昨日去县学左近,便想能否有机会一睹其风采。虽是无缘得见,不过今次见商秀才也这般仪表不凡,谈吐如珠玉,既是一家人,想来令兄定也是不凡了。敢问阁下如何称呼”商秀才面红耳赤,这时再不好更正,只道:“草字太朴。”古人大都是二十加冠取字,因此,文箐惊讶道:“唉呀,你加冠了我还以为”这样想来,那应该是商辂的之兄长了,怎么会是弟呢难道到了这里,古代名人也跟着变了不成这话说得商秀才越发脸红。乌秀才在一旁道:“商兄年也不过十八,旧年早为生员,只是学里同窗之间不忌长幼,向来喜称字,于是取字早一些。非是加冠之故才取得。”文箐“哦”了一声,心里想着差点儿闹了个大笑话,亦有些脸红。“太朴”,这字果然是“朴”啊。小黑子提了茶水进来,并说到乌秀才的行李,船家怕放在船头给掉下去了,都一一给搬到舱里去了。他把茶壶放到几上,又把先时的疑问提出来,感叹一句:“乌老秀才,你这归家,怎的同搬家一般连被褥都带了家去”乌秀才没想到对方还问这事,老脸羞惭,半晌才道:“老朽,自叹在举业上是无所进展了还是,归家含饴养孙得好”文箐听了,心里沉重:难不成是昨日小黑子那番话打击了他颇为过意不去。只听乌秀才叹口气道:“先时还有所希翼,如今是再无想法了。昨日听得周小友道东坡居士一事,突然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