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比起博物馆里的自是差了两个级别,可是比起别的窑里那又是胜出几个级别了。文箐轻轻放下手里的,又看一眼。小黑子见文箐恋恋不舍地放下,他却不,右手拿起来一个盖,颠了一下,大声道:“你这,既有价,难不成不卖 ”那汉子道:“我们这都是行商定的货,自是不零卖 。喂,少年郎,莫要乱抛,坏了一个,你便是赔,那也得按套赔”文箐见小黑子反而抛得更高,知道他是赌气了。便冲汉子行了个礼,问道:“大哥,这货可是有人定了”那汉子见他言语十分客气,虽然年纪更小些,不过也不好发作,只嗡声嗡气地道:“自是有人定了的。”文箐问道:“可有富余的我见你们这里的瓷器,真正画功精湛,人物十分传神,就是一只鱼,也是灵动异常,实在是让人见之喜爱不已。”既要讨好人家,总得说些甜话,拍些马屁。小黑子在旁听得,便撇嘴道:“这货,我见得多了,也不过一般罢了。你这是少见多怪。”文箐横他一眼,他便不作声了。那汉子先是犹豫了一下,打量完这三人,实在看不出象有钱人,或者买货的。尤其是听到那少年说话,更只当是个来玩的,见着这物事讨喜,想买上一两个罢了。对于这种买不起,却要缠半天的小买家,自是不乐意多花时间陪,便急着打发,道:“我这窑里正出货呢,你们且到一边去玩。你看中的那是一套,十八仕女图,少说也得三四十文以上。莫要在这里玩,小心坏了哪样,你们赔不起。”小黑子被人看低,心里窝火,以他的性子,哪里还肯就此罢手自是不听对方所言,偏不把手头上那个放下来,反而越抛越高。那个汉子亦是生气,好言好语相劝于他,对方偏偏不听,自是上前来抢。“我说你这少年郎,这要摔坏了,便是毁了一套。好言相劝,你这不是同我过不去么。到时你赔不起,我这一月工钱可是被扣得差不多了。”原来他亦只是看货的。文箐心里有数了,示意小黑子收手,递于对方算了。笑道:“大哥,这个,我们自然放好。只是可否请东家出来,兴许谈成一笔买卖 也可能。”那汉子见他说得认真,不象诳人的,将信将疑的再次打量了他一眼,仍是拿不定主意。“东家就你还想见我们东家”他这厢话才落音,反而是旁边走来一人,把他叫到一边,同他说了几句话。那人亦是打量了文箐他们三人,转身进屋了。看货的汉子道:“算你们运气好。那是我们陶管事家的儿子要不然,早将你们赶将出去了。”正说着,只见那陶姓小伙子进了屋,又出来了,对着文箐三人道:“三位小客官,不知准备买几样若是多,不如进屋细聊。”小黑子一昂头,道:“这一匣子,我们全要了再有,我们还要”说完,他自己心里也有些胆怯,这要是多了,岂不是麻烦了幸亏自己没说全要了。见庆兄弟亦是含笑不语,看来自己未曾说错话,有心想蹭上去得个夸奖,看看旁边的流子紧盯自己,也只好收了张开的嘴,跟着前面的陶小管事进屋。见到的不是东家,只是一个管事的,姓陶,中年,瘦小个,看来就是刚才陶家小伙子他爹了。待他听了儿子说了几句后,又吩咐几个人的差使完事后,喝了一杯茶,方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笑道:“三位小郎,可是某窑中有入了三位眼的”文箐见他这般举止,已知他轻慢于自己,自己要甚么,肯定他儿子已说了,不过也许作生意的都这样,且绕着弯子说话。只是既被他接见,也算是给自己几分面子了,且不与他计较这个。正文53 闲话聊陶小黑子见状,亦是不悦。此时闻言,便不耐烦地指指外头道:“我们看中了你那个什么小”他话未落音,陶家小儿已将那匣小瓷盒就端了上来,放在管事面前,自行出去了。陶管事抚了抚他颌下三寸胡子,道:“这个胭脂盒么,是行商定货剩下的,只是不多了,也只有一十一套了。想来小郎刚才听说了,我们这个不单卖 ,要是看中了一个,也只能按一套买。”文箐算了一下,就是一百九十八件,按那汉子所言,只怕最少也得四百文。她点点头,道,“这个按套卖 ,适才那位大哥告知了。不知这到底价格是”陶管事稍一沉吟,方才接口道:“这个,给行商定价是三文半一个,如今既是剩下的,便宜一点于你,五十五文一套。”文箐一听,这全部下来就要六百文啊,虽然不贵,可是晓得底价后,谁也不会当冤大头,再用高价买啊。她这边皱了眉头还未回话,就听到小黑子叫嚷道:“管事的,你莫要欺我们年小,明明在外头说,打坏一个,是两文,论套也只得三十六文。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一套五十来文了这也太不讲信用了”其实,适才小黑子听得“二文一个”,亦在她耳边欣喜地说过:“庆兄弟,才二文啦好便宜铺子里我见过,怎么着也得四五文呢,看来这窑里就是便宜。买多了,便是不装药膏,咱们出了景德镇,再转手一卖 ,卖 个六文以上,都是多赚一番不止。”如今听了管事的说得三文多一个,一想到心里的算盘落空,美梦被人家击碎,自是着急。陶管事闻言不乐,见他穿着亦只是寻常人,尤其是鞋子前面却是个破的,便觉得这不是真来买的,只怕是来胡缠的。有几分嫌弃地道:“小客官,你且他处去寻。我这里实在忙得紧。这价是真让不得了,只这个拿到外地,少说也得七八文以上。如今我是实价说与你听,你也休得着恼,莫要再说我欺客。若要买其他,大件的,让你家大人来谈。”文箐一见小黑子直言,就头大。小玩意,穿衣购物类的侃价,自己上辈子是从来没有过,可是论及到生意上的价格谈判战,自己上辈子虽干得不多,可是每笔都是大买卖 ,每个项目自是不需计较这点小钱,可也懂得第一要着:不要漏了自家的底,更是要迂回,哪里能这般开门见山地直言不讳眼见人家又要赶人了,真是脸红啊。她起身,也不多话,只是在转头那一瞬,却见桌子上亦放着几个盘子,看来是先前客户谈过还未来得及收匣的实在是精致的青花瓷啊。虽然好象不是特别特别漂亮,却抢眼得很,毕竟是见过不少粗品以后,见得这一个,免不了就更觉稀罕了。定睛一看,盘呈八瓣花口,折沿,浅腹,平底,花瓣乃折枝莲。她这一驻步,看了两眼后,叹道:“好一折枝莲陶管事,这个可是定货了”陶管事本来不悦,待听得称赞声后,亦走近,有几分沾沾自喜道:“小郎真是识货。这个却贵了,一只盘子便是十八文不止了,也不单卖 ,且得论套才是。”文箐叹道:“我闻得永乐啊,是成祖时,这种花型极是受追捧,如今,这造型,也是日渐在平民家中盛行。今日见得贵窑亦能烧出这等上品,比那官窑绝不差,只怕也分不出上下来。”陶管事闻言更喜,不过也颇有些怀疑地问道:“小郎见过官窑出品”小黑子生怕被人再次看轻,开始满嘴跑火车,以一种轻蔑的口气道:“这有何大惊小怪的。你不晓得,他家祖父原是京里大官,后来亦得过先帝大赏的,那家里用的都是你这店里的,也不过十八文而已。”陶管事再次上下打量他,见他衣着虽不寒酸,可外表上实不象官员家的少爷,只是听他说话,却是言语嚣张,又颇有几分刁钻,胆量不小,与自己目光对视,也不曾示弱半分真有几分纨绔的味道,也有几分无赖的样,没法下定论。反而旁边的小郎,沉着似水,不吭一言,一旦开口则不俗。如此,反倒不敢小觑起来。“小郎果真厉害。不妨同小郎直言,官窑烧制,自是严格,先是从土,再至回青,还有匠师便是我们有钱亦买不到。这个我们亦有自知之明,自是不能相比。不过,小窑不怕托大的说,这论烧制手艺,尤其是画功,我们魏家自是不输于官家。要知这官窑里便有我们师傅在那里服役。故此,在原料上不能做到一般无二,但在技艺上绝不差于官窑”文箐听完他长篇大论,不外乎是说他们家的东西好。只是对于其中有一点,却有些不明白,问道:“依你所言,这官窑里的工匠既也是你们窑的,也就是一脉相承了不是说官窑与民窑,泾渭分明么这个,我却不明白了。”陶管事一见他年纪小,想来有好些事不懂也是在所难免,且见他神色很是谦恭,自己手头也无多大事,有时间便与他闲话一二。“小郎想必不知,这制窑制陶的师傅既属于匠籍,原来确实是官窑的匠工自是与咱们不一体。只是,如今官窑器所需甚多,就原来那些匠人实在是少,便是那二十四作坊,也人手日益紧张,官窑里便开始咱们左近匠人,正好也要服役,便自然轮番到官窑里去故此,在官窑里服完役后,自是仍回到各窑”文箐点点头道:“这个劳役我还是略有耳闻的。只是我所说不明白的便是:既是官窑,尤其是御窑,我以为那便是世代的皇家御用工匠”陶管事这下听明白他的疑惑之所在了,道:“先时确是这样。可是这御厂一日大若一日,人工毕竟有限,自是由全国各地匠人服役来添补。不仅是制陶,便是各行都是如此。你道咱们这民窑又是如何起建的也不过是时常要从各地赶来服役,时日一长,难免便闲烦琐,便索性就近在这里亦建起了窑,慢慢地,便成了一片,于是才有今日这般”文箐这下明白了,点头道:“哦,我晓得,坐役与轮役嘛。我一直以为这官窑里便是终身,没想到亦有轮役。这也同各地每年服工役的要赶到两京之地去轮役一般。我一直在后院,今次好不容易偷着出来,见识一下,没想到在贵窑倒真是长了不少见识,也不枉此行了。你说官窑里有近二十作坊,可能一见”陶管事听得他这话,亦是一愣,然后笑道:“周小少爷,这官窑里又岂是我们普通百姓能进的那些作坊,也不过是将不同器具分成不同坊来制作便是,官窑里,便可能是一器亦只用一个窑来专门制作。”文箐“哦”了一声,心道大概便是专窑生产,分工细化罢了。接着问道:“我倒是对这制陶极感兴趣,可否就近见识一下”陶管事闻言一惊,心想莫不是这人是哪个窑的探子话东话西之后,现下终于提出这个来了他面上十分为难,低下头来再仔细打量对方,道:“周小少爷,能看上咱们的技艺,陶某甚是欣慰。只是,窑里都是粗汉子,到处是泥,实在是不适再说,便是周小少爷不嫌弃,只怕也有不妥之处。”文箐观其神色犹疑不定,听其吞吞吐吐的话,特意为自己找不便的理由来搪塞,便也知其意,笑道:“陶管事,这是怕我见得了,便偷师学了艺哈哈,莫说我有这个心,我又哪里能学得了您也勿要这般紧张,便是我再神童,我也学不来这些我不看就是了”小黑子十分不乐,愤道:“我们想看看,便是瞧得起你这窑,作甚么推三阻四地改日里,你便是抬了轿子来想请我们来看,也得看我们乐意不庆兄弟,你也真是,那都是泥水来泥水去的,有甚么好看的”陶管事被他说得脸红,窘道:“这个,不妨与周小少爷说一两句。各窑自有自己的技艺,咱们这一行也不易。便是我有心想让小少爷一看,博得几分高兴,只怕东家得知,更是不许”文箐笑道:“我只是同你开个玩笑,不看便是了。”这时再次打量青花盘,不懂装懂地道:“我是从祖父处听得,道是甚么景德镇的青花是一绝。只记得说甚么釉层晶莹肥厚,青花发色深兰苍翠者为上。想来那胎质因土之故,那这青花之色必是管事所说的回青之料喽。哪里想到今天我偷偷溜出来,想见识见识一回,却见铺面上的货都粗俗不堪,实难以与传说中相符啊如今且见这盘子,虽与祖父所说的官窑有些差距,可也相差不远了”文箐用手去触摸了一下盘沿,冰凉,却光洁如玉。陶管事没想到一个小童说话也这般难缠,竟然看不上寻常铺面上的货,嫌粗俗。虽有不满,可是听得他下句就是夸自己的,不免亦有些高兴。谨慎地问了一句:“不知小郎祖父又是哪位”文箐觉得这商人,难免不趋炎附势,适才他对自己正眼相看都无,如今却有几分恭谨,不免起了报复心。掉过头去,看看外面,窑里有些工人在忙乎,看货的那人仍是不停往这屋里张望,她故意吞吞吐吐为难地道:“家祖父往日不让我打着他名号在外头胡言适时也是见你这盘子一时口快”又瞟了眼盘子,方道:“陶管事,我且只与你说了,家祖父是在永乐时期修过大典罢了”心想,修过大典的有好些人呢,我偏不说具体哪一位,你且去猜吧。陶管事大张着嘴巴,半天才合上。这要修过永乐大典,那这官阶还了得可是又见这三人衣着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