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赛罕瞪着朱祁铭,把声音压低了一些,“总有一天会让你见识我兄长我长兄的厉害”斗篷男告诉她的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岂会把详细的消息来源说与赛罕听朱祁铭有些失望,他不想与赛罕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便扭头看向窗外,正好舞乐开场了。有宫中的暗中知会,栖仙楼自然不敢怠慢,不消说,舞台上那道曼妙的舞姿肯定出自栖仙楼的头牌。定睛一望,果不其然,依稀就是那个裴三娘裴三娘比他在春禧殿见到的那个舞娘更具风情,限于方寸之地,翻转飘旋却似撑开了一片广阔的空间,但见长袖绕体,纤腰灵动,举手投足与偶尔的亮相无不恰到好处地踩在节点上,疾缓交替的舞姿幻化出一个千娇百媚的后宫佳丽,遥对夜空娓娓倾诉。楼上楼下除了乐声,再不闻一丝杂音,黑压压的观众无不伸长了脖子,几近入定。转看赛罕,就见她站起身来,目中的光彩一闪一闪的。后世宰辅李东阳有诗赞舞姬:“妙伎出秦中,纤腰学楚宫。翠帷低舞燕,锦荐跳惊鸿。婉转歌相似,婵娟态不同。无因逃酒云,懊恼白头翁。”“此舞可有称谓”赛罕定睛看着前方的舞姿,喃喃道。朱祁铭知道此舞是由戏剧中间杂的舞蹈改编而来,与唐代“霓裳羽衣舞”完全不同,但尽得赵飞燕掌上舞的妙趣,只是,他却不知舞名。“我华夏乐舞无比精妙,说了你也不懂。”赛罕倒没有较真,只是淡淡道:“哼,等哪天我一高兴,或许会跳上一曲,让你见识见识我草原女子的绝世舞姿,到了那时,你会发觉你今日的轻视是多么的荒唐可笑”连抚琴都不会,还跳舞搞笑朱祁铭暗自吐着槽,正想挤兑赛罕几句,却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骚动声。倾耳听去,猛听得底下似有楼梯断裂的声音,紧接着哗的一声,一把杌凳被人狠劲砸在地上。雅间里的十名禁卫和何叶等人大感紧张地齐齐本来,怔怔地望着朱祁铭。“你们速护送她回宫,不可稍有耽搁”十名禁卫连忙裹着赛罕出了雅间。朱祁铭吩咐一名内侍留下,另一名内侍陪何叶随禁卫撤走。朱祁铭紧随那团裹着赛罕、何叶的人影下了楼,就见十几个凶悍的锦衣壮男在围殴两个年轻人,那两人倒在地上拼命躲避纷如雨下的拳头与脚跟,嘴上断断续续叫嚷着。“我兄长是龙骧左卫指挥使,你们大胆”“我父亲也是指挥使。”哼,一群纨绔子弟在此斗殴朱祁铭摇摇头,他可不想掺乎这样的烂事,当即冲留在堂中待命的十名禁卫挥挥手,就想起身离去。突然,脑中闪过吕夕谣传话中的关键字眼,那里面似乎并无“赏舞”二字,而只有“看一场好戏”这五个字他凝思片刻,急急转过身来,见那十几名打人者不时拿眼看他似在示意什么。“住手”朱祁铭大喝一声,内侍赶紧出声道:“越王殿下在此,何人如此大胆”那十几个凶悍的锦衣壮男闻声没命地朝门外奔去,转眼就没了踪影。瞟一眼那两个受伤不轻的家伙,叹口气,朱祁铭冲一旁东主模样的老者道:“二人伤重,速送他们回自己家中救治。”第一百六十章 鸟尽弓藏“这里真静”朱祁铭在竹雨轩面前停下脚步,看着门环上的铜绿,脸上有分凝重。“几位长公主都已出降,这里自然静。”吕夕谣的目光扫过朱祁铭的脸庞,落在竹雨轩紧闭的门窗上,“十年之后,或许会有一大群年幼的公主入住东苑这边,那时想要安静都不可能了。”“不错,紫禁城里任何一个角落里的安静都难以持久,十年之后,这里将是一代新人的天地。”朱祁铭重新起步,目光扫向前方的碧云轩,“碧云轩是顺德公主的旧居,可不能让赛罕由着性子折腾。”阵风袭来,吕夕谣衣袂飘飘,裙摆轻轻拂在朱祁铭身上,淡淡的幽香钻入他鼻中。“你放心,赛罕可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这几天她变安静了许多。她带来的下人不能入宫,故而何司赞给她指派了两名懂事的宫女,有办法阻止赛罕出格。”一阵琴声飘来,琴音似乎大多落在了调上,听得出来是。吕夕谣掩嘴轻笑,星目扫向朱祁铭,里面似有一丝嘲讽的意味。“再过些日子,你的琴艺恐怕连赛罕都比不了。”切,你太高看鞑女了“越王殿下。”何叶出了碧玉轩,迎上前来见礼。朱祁铭颌首,紧走几步,一步跨入正殿,见赛罕的注意力全在琴曲上,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他便择张椅子入座,兀自想着心事。不知过了多久,琴音歇止,一高一低两道窃笑声飘了过来,笑声中混杂着“小老头”这样的字眼。朱祁铭扭头望去,碰上了两双截然不同的星目。吕夕谣的目光含蓄而又温柔可人,里面隐含着些许的牵挂;赛罕的目光略显大胆,里面似有分好奇。“瞧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忙你的去吧,我跟姐姐习琴就是了。”赛罕淡淡道。朱祁铭如获大赦,快步出了碧玉轩,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清宁宫。太皇太后免了他的大礼,唤他近身入座。“你有心思”太皇太后眯着眼凑近朱祁铭的脸庞看了好一会,这才幽然道。有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滋味在反复冲撞他的理智,朱祁铭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犀利。“皇祖母,像杨士奇那样的辅佐大臣其实很可悲,虽不至于获罪,但生前想要解脱,唯有声名扫地一条路可走。”“你想说什么”“就拿孙儿来说吧,当初朝中已有定论,皇上也开了金口,孙儿须等到成年后才能赴藩,如此一来,孙儿若要提前赴藩,所有的人包括孙儿在内,恐怕说话都不作数。”“那又如何”“若有人想要孙儿提前赴藩,孙儿也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孙儿犯了事”“你是说囿于以往朝中的定论和皇帝的金口,明着让你提前赴藩便是自食其言而致物议沸腾,虽经你自请仍不能准允,所以只能暗中生事找你的茬子,如此才能给你的提前赴藩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太皇太后徐徐叹口气,头枕在椅背上,闭目默然许久,这才缓缓张开双目。“皇祖母说过,你万不可心生怨怼,既要心系社稷,又要受得了委屈,没办法,这就是你的命,皇祖母爱莫能助。”太皇太后的言语如同冰雨,打在朱祁铭心头上,无边的寒意瞬间冰冻了所有的期许。红蓼款款走了进来,望一眼朱祁铭,快步至太皇太后座前行大礼,“奴婢咸熙宫掌事宫女叩见太皇太后。”“你来做什么”“端午节快到了,皇太后那里新得了几把别致的团扇,着奴婢送来孝敬太皇太后。”“起来吧。”太皇太后瞥一眼朱祁铭,也不看红蓼,拄杖站起身来,一只手捂向额头,“,唉,头疼。”旋即扫视三名近侍宫女,“你们都来伺候。”“你自己一人坐吧。”太皇太后临行前的这句话显然是说给朱祁铭听的。三名宫女拥着太皇太后进了内室,正殿中只剩下朱祁铭与红蓼二人。红蓼缓步至朱祁铭身边的案几前,案上摆放着几瓶插花,略显凌乱,红蓼弯腰重新摆弄一番。“殿下不可小视皇太后的眼光,在皇太后看来,殿下可留可用,而郕王则绝对不可留不可用。”朱祁铭伸手取了案上的茶盏,移盏轻啜一口,却尝到了一股陈年的味道。“都绑到一起了,可与不可有何分别”红蓼回望内室那边一眼,转过头来,取出瓶里的插花,一枝一枝重新插入瓶中。“当然有分别,皇太后按兵不动就是明证。”朱祁铭勉强咽下嘴里的茶水,蹙眉放下茶盏,“天子虽然年少,但莅大位已经七个年头了,自然知道山头林立乃国之大患的道理,又有许多老谋深算的人从旁献策,天子早把后宫在前朝的势力消解于无形,两宫无法借助外势,故而行动迟缓。”“殿下此言差矣做这样的事怎能借助外势当然是本家的力量更为可靠。皇太后只要动用孙府的势力,就不难找到涿鹿山那边的离宫,咸熙宫迟疑至今,只因担心误伤了殿下。皇太后只想伤及一方。”朱祁铭倏地扫了红蓼一眼,随即伸手取盏,也不管茶水的滋味如何,举盏连饮几口。红蓼又取下了另一个花瓶中的插花,“福安宫还是舍不得白白浪费多年前的心血呀,据说,离宫的形状颇像寺院,于是,福安宫就把它变成了寺庙,里面住上了不少的僧侣。”“咳咳咳”朱祁铭被茶水呛到了,连咳几声,急急放下茶盏,眼中一片茫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红蓼住了手,“倒是乾清宫那边恐怕正好相反,乾清宫担心误伤了郕王。”言毕起身离去,把深深的疑惑留在了朱祁铭眼中。一名御前内侍匆匆走了进来,“越王殿下,皇上传殿下去乾清宫聆讯。”聆讯来得真快朱祁铭起身望了内室那边一眼,此刻,内室里十分安静,于是,他整整衣冠,随内侍出了清宁宫。乾清宫内外戒备森严。皇上端坐于御台上,脸色阴沉;王振、武隆一左一右侍立在御座侧前方,王振面无表情,武隆则难掩一脸的得意神色。朱祁铭刚刚行罢礼,就见皇太后带着梅子匆匆走了进来。皇太后略显焦急地望了朱祁铭一眼,随即一脸疑惑地看向御座那边。皇上微敛阴沉的脸色,“母后为何来此”皇太后猛然把头侧向一边,“太皇太后把祁铭交给哀家看管,哀家不能不来,否则,哀家哪还像个皇太后”这时,吴太妃与静慈仙师双双走了进来,就见皇太后厉目盯视吴太妃,“哟,有人心虚,终于坐不住了”移目看向静慈仙师,“哼,还叫来了一个壮胆的”静慈仙师脸上的温婉气韵倏然而散,“皇太后这是何意紫禁城里就这么几个人,臣妾再不济,也是越王的长辈,难不成来看个究竟的资格都没有”皇上咬咬牙,懊恼地朝门口的内侍挥挥手,内侍领着皇太后、吴太妃、静慈仙师进了内室,但见白影一晃,内室门口的那道珠帘放了下来,遮住了里面的人影。忽见郕王一头闯了进来,身边跟着那个叫烟萝的宫女。烟萝的身材似乎有些异样,至于如何有异,朱祁铭无暇细想。“皇兄,那些传言肯定是不实之词,恳请皇兄不要让越王受了委屈。”传言如此说来,皇上与郕王透露过口风朱祁铭闭上眼睛,把一声苦笑留在了自己心里。“你来做什么出去”郕王扭着脖子定在那里,表现出了少有的倔强。这可是抗旨,皇上会放过郕王么朱祁铭让自己的思绪暂时摆脱压抑气氛的羁绊,开始思考这个有趣的问题。皇上极不耐烦地摆摆手,“老实呆在偏殿里,不经传唤,不可出来”郕王未受任何斥责,不情不愿地带着烟萝进了西侧的偏殿。皇上的目光在朱祁铭脸上驻留片刻,随即转向武隆努努嘴。武隆挺直了微曲的身姿,“越王殿下,有人举报殿下在涿鹿山那边建有一处隐秘的离宫,可藏兵一万,易守难攻,另有多处隘口可供大量屯兵。”人间奇冤朱祁铭只在心底叫唤一声,旋即看向皇上,他无从得悉皇上是真不知离宫的主子另有其人,还是佯装不知。当他把目光落在武隆脸上时,他看到了一副胜券在握的骄傲面孔。“本王若逾法,自有三法司查探,宗人府问询,你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足不出内廷,何以知晓本王的行踪有何资格向本王问话”“巧了”武隆扭扭脖子,眼中并无半分的怯意,“两班人马先后找到洒家,将殿下的所作所为说了个一清二楚,他们可作人证洒家身为陛下身边的近侍内臣,岂敢有一丝的隐瞒洒家今日问话,自有陛下的授权”皇上冷眼扫向朱祁铭,“在朕这里把话说清楚总比交由宗人府审理强。”言毕朝门前挥挥手。“带人证”随着门前内侍的一声通传,一老一少两人被锦衣卫带入殿中,朱祁铭瞟一眼二人,只觉得那名年轻人面善,似在那里见过。第一百六十一章 渐入佳境“草民叫于有善,年五十六,保安州人。当初草民随其他二十多个匠人、近百名帮工被带到涿鹿山山中,从二月底开始,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修建离宫,完工后受了重赏,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于有善跪在地上,身子在微微发抖,嘴上却相当的利索,一番呈供下来,让朱祁铭都听得有几分心惊。殿中响起武隆阴阳怪气的声音:“这是那一年的事呀”“草民有些迷糊,好像是一年前,又像是两年前点事。”武隆胸有成算似的,并不急于确定具体的动工时间,一张脸笑得很开,“两年前越王殿下正在涿鹿山,若是一年前的事,则越王殿下正在京郊练兵。”修建离宫只能有一个时间点,但武隆却拿两个时间点说事,句句话都是在扔刀子朱祁铭颇感疑惑,想武隆把弦绷得很紧,似乎忘了刚则易折的道理。皇上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