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深,抬手拨动起了琴弦。音韵初启,仿佛一湾春水渡江来,清丽澄澈,明朗开阔。曲到中篇,又似一轮皎月望潮而升,皱碧叠纹,一泻千里。飘飘似伴月合云,琅琅如玉珠落盘,曲中映画,画中有诗,让人心驰神往,如临幻境。然而,就在起承转合的高潮之时,随着一声沉闷的摩擦声突然响起,高珩剑眉峰一聚,只闻琴台周围的这圈叠席陆续发出了一阵细密的震动。紧接着,就在离二人一片席面之隔的地面竟然开始缓慢移动,三秒之后,赫然出现了一条狭长的通道。前一刻,程金枝还坐在高珩身边如痴如醉地沉浸在乐曲的幻境之中,此时已经被这动静吓得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惊得有些目瞪口呆。“这密道竟然开在地上”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怔怔地望着面前这道忽然从地板上劈出的口子,才发现原来在这片叠席之下藏着两面会移动的木板,只是其色泽和材质与周围的地板无异,加之上头又有席子覆盖,因此平日里根本不会被人察觉。若不是高珩借抚琴之举触到了机关,程金枝怎么都想不到,脚下这片再寻常不过的木质地板,竟会暗藏玄机。“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好一首春江花月夜,真是洋洋流畅,尽致淋漓,让如烟听来只觉似真似幻,心神如洗。”徐如烟轻拊手掌,朝着高珩款款走来,凝视片刻,眼中阴霾尽散,唇角漾开一抹赞赏的笑容。“真没想到,我玉引山庄精心设计的机关,竟然如此轻易就被燕王殿下给识破了。”她说着朝着墙壁上的画轴轻抬下巴,故作遗憾道:“难道是因为墙上这幅画”“此画只是一部分。”高珩振衣而起,看着眼前的画作面容沉寂,“春水横江东流去,倦夜飞花月更明,确实有影射春江花月夜这首曲子,但最初引起我注意的不是这幅画,而是密道接缝处这两面席子。”徐如烟闻言眸色微闪:“哦这席子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这间屋子,纵观四周皆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就连每一寸地板也是光洁如新,可唯独在这两片席子的边缘却磨损得比较严重。而且我之前还发现,在两片叠席的缝隙中夹杂着一些类似于木屑的东西,似乎这个地方曾经放着什么东西,又或者,这部分的席子经常被人移动,所以才会来不及时刻去打扫这些遗落下的竹席碎痕。”高珩神情清肃地说着,忽而瞥见身旁的程金枝正在朝自己眨着眼睛,手上还做出了无声的鼓掌喝彩之态,惹得他不禁轻抿唇角,隐隐想要发笑。“燕王殿下果然见微知著,明察秋毫,原来究其因果,倒是我们的疏忽。”徐如烟明眸流盼,视线落在高珩身上,恍然凝注,久久未曾移开,直到听高珩再次开口,她才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而这一切,都被站在斜对角的程金枝给尽收眼底。她皱起眉头注视着神情古怪的徐如烟,再去看容色清冷的高珩,心里不由生出一丝不适之感。准确地来说,是一股酸溜溜的醋味。“不过,倘若用来触动机关的曲子,不是这首让人耳熟能详的春江花月夜,而是其他的遗世古曲,或许我也没有办法开启这条密道。”高珩话音刚落,就见徐如烟突然神色黯淡地垂下眼帘,虽然她竭力隐藏,但眼角还是溢出了几许伤感之色,连语气也变得轻如羽翼,仿佛飘在空中一般。“因为这首曲子,是设下这道机关的人最为喜爱的。”但仅片刻,她便调转脸色,恢复了平常的和颜巧笑之色,眸中柔光漫溯。“不过此曲曲意绵长,若是尽数演奏,未免太费时间,所以只能取其中起承转合的那一段的音律作为启动机关的要诀,不然,如烟还真想听殿下能够奏完此曲,想来定能在心中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了。”即使徐如烟言辞间满是柔情,可高珩的态度还是犹如蜻蜓点水,不疾不徐道:“漱玉阁多的是精通音律的大家,本王只不过是个技艺浅显的门外汉,实在受不住徐阁主如此谬赞。”这时,程金枝也压下心头的酸味,牵强一笑:“殿下说的对,徐阁主这漱玉阁的曲子素来远近驰名,阁主无论想听什么,这儿的乐师都能信手拈来,徐阁主的耳边,想必时时也都能余音不绝,绕梁三日。”“话虽如此,可惜知音难觅,曲高和寡,每一首曲子,出自不同的人之手,自然给人的感觉也是大不相同。”徐如烟盈盈侧身,注视着程金枝秀眉微挑,“不知王妃是否也喜欢音律,若是略懂一二,想必多少也会有此共鸣。”“哼,她这分明是在嘲笑我不懂音律。”程金枝扁了扁嘴,僵着脸正想反驳,却见高珩突然抓住她的手,上前一步,目光微凝。“徐阁主说的对,可在本王眼中,王妃就是本王的知音,她喜欢,那便足够了。”听着高珩略带宠溺的话语,程金枝心头一热,之前积压起的那些气闷之感顿时烟消云散,让她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燕王殿下宠妻如此,还真是羡煞旁人。”徐如烟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收紧了妆容精致的两颊,眸中却漫过一阵阴郁的瘴气。高珩与程金枝对视了一眼,三人默然不语之际,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了脚边光线昏暗的密道入口。第一百二十一章 另藏玄机由于这条密道所在的这间屋子面积本就不大,因此密道长度和宽度都只能容一人通过。程金枝矮下身子探头朝内望了一眼,只见有一条石阶砌成的楼梯一直往下顺延,但由于内里走道幽深,光线昏暗,并不能直接看到密道之内的全部构造。但光是这样,对于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机关的程金枝来说,光是这么看着,就已经让她磨肩擦掌,跃跃欲试,像是要深入虎穴龙潭冒险似的,一脸整装待发的斗志昂扬之态。然而她虽然情绪振奋,却始终都躲在高珩身后不敢冲在前头,毕竟万一下面要真有什么豺狼虎豹,她这么不由分说地一头栽下去,岂不是必挂无疑“那就劳烦徐阁主为我们带路了。”程金枝扭过头笑吟吟地看向徐如烟,迅速直起身子让开一条路,顺便把高珩也拉到了一边。“你还是不要下去了,这里是玉引山庄的地盘,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万一我在下面有所闪失,你也好尽快离开。”就在程金枝满怀好奇地想要一探究竟时,高珩突然低声在她耳畔神面色肃然地道出了这样一番话,听得她心中一紧,立刻板起脸不乐意道:“我不要,我是这么贪生怕死的人嘛再说了,这下面昏暗阴森,看着怪瘆人的,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程金枝说到此处,刻意扭头瞟了徐如烟一眼,语气却变得有些含糊其辞。“况且身旁还有这个女人,我更不放心。”“是吗”高珩微一挑眉,前倾身子,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你真的只是因为担心我,还是出于新鲜感,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我主要还是担心你嘛。”程金枝被高珩戳中心事,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别扭:“再说了,万一发生点什么,我们互相也有个照应啊。虽然我知道,我通常是给你添麻烦的那一个。”“你知道就好。”高珩故作不满地嗔了一句,眼中却并无责怪之意,见程金枝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就不再强加阻拦。不过他心知肚明,江湖与朝堂一样险恶,无论是面对整个玉引山庄,还仅仅只是站在眼前的徐如烟,都需时刻保持戒备与警惕,不可掉以轻心。而一旁的徐如烟见二人窃窃私语,踌躇不前,深知他们对这条密道是否安全心存顾虑,于是便率先踏入密道入口,随即侧过身来笑意晏晏。“燕王殿下是否在担心这密道中会设有什么埋伏,或是,藏着什么危险”高珩闻言眼角轻抬:“本王有这样的顾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徐如烟望着高珩深不见底的眸子,凝视片刻,缓缓欠身施礼道:“还请殿下和王妃放心,我们玉引山庄之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知恩图报。顾少主是殿下的朋友,此次全靠殿下,才能让顾家免遭劫难,少主的安危往后还要倚仗殿下,我们又岂敢对殿下不敬”徐如烟说得不紧不慢,言辞恳切,简明清晰地点出了这段合作关系中双方所处的位置。待她再次抬头迎上高珩的目光时,眼中已然多了一分试探之意。“徐阁主言重了,那就烦请阁主带路吧。”高珩淡然地掠过徐如烟别有用意的眸子,看着脚下的密道入口,礼貌性地朝她抬了抬手。徐如烟见状便也不再多言,转身提起裙角,带头从密道入口的楼梯缓缓步下。“跟紧我。”高珩说着也抓住程金枝的手,牵着她一前一后地顺延而下。这条楼梯是由土石砌成,因为空间局促所以高度有限,很快就能尽数走完。等到所有人都已经到达密道底部,徐如烟便转动楼梯旁边的兽首机关,头上的两扇地板又自动合了起来,看不出有丝毫破绽。随着房间内的最后一道光线被地板隔断,整条密道陷入了一片昏黄的光照之中。程金枝放眼望去,只见这条密道的设计并非直通到底,而是在正对密道入口的灰墙边设有一处转角,但转角处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站在她此刻的位置,并不能窥见一二。“看来,这条密道占用了你们漱玉阁不小的面积,难怪刚进漱玉阁时,总让我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怪异之感。”高珩四处张望了几眼,锐利的眸子一寸一寸地扫过每个角落,在确认附近没有异常之后,这才略略松弛了眉尖。“看来,燕王殿下似乎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徐如烟眼波流转,停下了逶迤前行的罗裙。“漱玉阁的穹顶本来就高,按理来说,既然只有二楼,应该不需要将楼层建得高出地面太多才对,否则难免会显得不太协调。可现在看来,原来是需要为此处留出空间,所以才不得不将层高上移,好腾出地方建这条密道。”“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慧眼。若靖国公府派来的那些人能及殿下一半才智,这人质恐怕也早就藏不住了。”看着徐如烟一脸赞赏有加的神情,程金枝撇撇嘴,假意环顾四周疑惑道:“说到人质,徐阁主把人质藏在哪儿了”“二位请跟我来。”徐如烟收敛神色,转身朝前方走去,三人走到刚拐角处,一扇与人齐高的拱形石门便出现在眼前。“这里竟然还有一扇门,这个玉引山庄做事还真是够隐蔽的。”程金枝暗暗想着,就见徐如烟从怀里掏出一颗漆黑光润的圆珠放入石门边的凹槽处,随着机关下沉的声音连动数下,石门方被缓缓开启。与此同时,程金枝也急忙随着高珩退到了一边,心跳不免也加快了许多,生怕门内会奔出什么妖魔鬼怪或是无常夜叉,要请她去地府打牌喝茶。所幸,一切都只是她的胡思乱想而已。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面积不大,装饰简朴的石室,里面陈设着日常所需的脚凳桌椅,石壁上点有几盏昏黄的油灯。而已经失踪一天一夜的程秀凝和程煜,此刻正被绑着手脚,倚墙睡得不省人事,似乎对周围的所有动静都一无所知。“是我二姐和那个胖小子”程金枝眸子一闪,刚想激动地冲上前去察看二人的安危,余光乍现之间,才发现在这石室的角落里,原来还悄无声息地站着另一个人。第一百二十二章 反客为主“我的妈呀,这位兄台你是人是鬼”这间石室开在地下,本就显得有些阴森可怖,如今忽然瞥见角落里还一动不动地站着个人,纵然是平时胆子挺大的程金枝,也不禁捂着胸口大吃一惊,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小兄弟不用怕,我是人,不是鬼。”随着一声稳健低沉的声音传入耳膜,只见眼前之人是个四十有余的中年男子,身形削瘦,眉目疏朗,一袭绀青长衫显得风尘仆仆,似乎经历过长久的奔波,眼角虽流露着几丝疲惫之色,但隐隐可见其眼眸深处的闪动的厉芒。在看到高珩等人进入石室之后,他先是如同惊弓之鸟般猛然从脚凳上站起,显然颇感惊讶和意外。可待眼中的惊恐之色疾闪而过后,他眼珠一转,又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之态,杵在原地不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