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报上姓名”“我乃阎公故人,今天有肺腑之言要讲与阎公请阎公出来相见”其中一个领头的高声回道。阎应元早已听在耳里,他凝目看去,看不清是谁在说话,因此问道:“来者何人,有何话说”“阎公,你我乃是旧识,今日虽在战场相见,阎公却不应不认故友我乃刘良佐是也,阎公记得否”听来者报上姓名,阎应元不禁心中大怒。此人乃山西大同人士,数年前担任总兵官时与自己曾有数面之缘。京城陷落之后,因追随马士英拥立弘光帝有功,被封为广昌伯,同列江北四镇,手握重兵十数万,却不战而降,归附清廷。怎不叫阎应元切齿。待他报完姓名,阎应元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刘大将军,将军威名远播,现为满洲心腹,我岂敢高攀说你我是故友,我实在担当不起”“阎公切莫说这样的风凉话,我今日前来,实带一番诚意,欲与阎公讲和”阎应元高声讥讽道:“讲和如何讲和难道满洲肯退兵了吗”“阎公此言差矣,江阴乃关防要塞,豫王志在必得现在江阴民众意气用事,未认清眼前形势我特来分析利弊,请阎公斟酌”阎应元冷哼一声道:“刘大将军,如果满洲肯退兵,江阴上下必定欢欣鼓舞其他的一切,都休要多言我看你还是回去吧”“我知道阎公高义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我现在立场各异,但其实殊途同归,大清一统天下已是势不可挡,大军转瞬就要包围江阴,阎公一代英才,何苦枉送身家性命”“江阴死守之志已决,断不苟且求生。你休要在此多费唇舌”“丽亨兄,你乃盖世英才,可惜生不逢时。如今江阴弹丸之地,在你带领之下能力敌大清精锐之师,摄政王和豫亲王都对你深为敬重,若丽亨兄肯俯就,功名富贵绝不在我之下。望丽亨兄三思”“转告你的主子摄政王和豫亲王,我乃一小小典史,从来不识抬举,此生绝不事二君”刘良佐心有不甘,继续说道:“阎公,你纵有忠肝义胆,但江阴十万万之众性命尽悬于你手,你若执迷不悟,将累及十数万人血溅城中,你又于心何忍”“江阴士民,三百年来食毛践土,深戴国恩,岂肯望风而降我来之前,民众已经歃血为誓,齐心固守,绝不失节倒是将军你,身为侯伯,位高权重,手握重兵,进不能恢复中原,退不能保障江左,有何面目来见我江阴忠义士民”阎应元越说越激愤,厉声斥责起来。刘良佐面色青紫,无地自容。阎应元冷笑一声,又接着高声喊道:“刘先锋,我劝你现在趁早滚开,免得一会儿我江阴勇士义愤填膺,砖瓦石块俱下,打得你血肉模糊到时别怪我不能相救你我还是战场上相见吧”刘良佐闻言,心虚地朝城墙上瞄了一眼,跟随从人员使了个眼色,悻悻地打马快步离去。朱慈烺在旁边听得阎应元与刘良佐的对话,觉得心中痛快无比,也振奋无比,他侧头凝视着阎应元高大的身躯伫立在夜色之中,不禁眼眶有些湿润,心里默默感慨道:“与这样义薄云天的忠义之士共存亡,死有何憾”这一日吃过午饭,阎应元等人坐在北城城墙之上,正商议对付敌人的办法。半个月以来,和清军又交手了几次,虽然最后都是清军撤退而归,但义兵也守得很艰难。城里能用的东西都用上了,但长此以往,物资耗竭,最终难免陷入困境。听说清兵还在不断增派人手和大炮过来,江阴的形势越来越危机。原本有些自发组织的乡兵在城外游击,帮助打击清兵,但近来在清兵的清剿之下,已经了无踪迹。而出去寻找援兵的人,也一点消息都没有,眼下江阴就是一座孤城。“这几日都相持不下,大家可有什么妙计,杀杀敌人的威风”阎应元问道。见大家都不说话,冯厚敦道:“阎公,我倒有一计,不知道可行不可行。”“哦什么计策”阎应元闻言大喜,连忙问道,“快说来大家听听”冯厚敦略一迟疑,道:“近日鞑子重兵压境,气焰嚣张,屡屡向我等劝降。我在想,可否趁这个机会,出其不意,狠狠教训一下他们。”“我正有此意,但尚未想出万全之策,冯兄快说说你的妙计。”冯厚敦谦逊地一笑道:“也不见得是什么妙计,我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此计要施行,必要有舍生忘死之人,决心赴死,方能成大事。”“愿闻其详。”“既然他们招降,我们不妨安排城内一干人前往鞑子营中诈降,待深入敌军,奋力一搏,必能杀敌无数。”“此计甚好。”阎应元点头道,“现下清军又增兵四万,大炮五十,我等在此时诈降,他们以为我们心生畏惧,必不起疑,确实可以趁其不备予以重击只是,”阎应元沉吟道,“此举胜算虽大,但冒死深入敌营,正如冯兄方才所言,必定有去难回。要眼睁睁让众兄弟去送死,于心何忍”冯厚敦颇有同感地道:“就因为顾虑在此,我心下也颇为踌躇。”“我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冯厚敦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只听得一个声音道:“阎公,冯先生,我愿意前往”两人闻声一抬头,见说话的是朱慈烺,不禁有些意外。虽然最近几次和清兵交手,阎应元和冯厚敦等人都看出来这叫尹明的年轻人和骆谦等人作战勇猛,但没料到他小小年纪竟有舍生忘死的勇气。阎应元问道:“你愿意冒这个险”“没错,我方才听到冯大人的计策,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我愿意带人前往”“你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吗”阎应元严肃地问,“你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我知道。”朱慈烺冷静地回答道,“我现在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就因为清兵来犯,我们才国破家亡,对于我而言,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报得国恨家仇,死而无怨”阎应元和冯厚敦点点头,正要说话,只听见一个急切的声音道:“你不能去”发话的是冯鹿,他此时站了起来,不容置疑地道,“尹兄弟,你坚决不能去,要去我去”朱慈烺回身看了他一眼,生气地道:“我为什么不能去你留下来,保护阎公”冯鹿不由分说地道:“总之你不能去”他上前对着阎应元抱拳道:“阎公,尹兄弟这趟不能去,请你准许换我带人去完成这个任务”此时骆谦也站起身来,高声道:“阎公,我愿意与冯兄弟一同前往”“你们这是干什么”朱慈烺走到他二人身前,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是我先说要去的,你们凑什么热闹你们就好好留在阎公身边,多杀几个敌人,还不是一样”“不行”冯鹿态度坚决地道,“你什么也别说了总之,我不能让你去送死”骆谦也附和道:“你去什么”“你”“阎帅,请听老朽一言。”朱慈烺三人正争执不下,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把他们打断了。大家一看,是平时负责给阎应元等人送饭的辛伯。“辛伯,您有何话说请讲。”阎应元温和地问道。“阎帅,你方才和冯训导商量的计策很好,老朽深为赞同。依老朽愚见,既然冒死前往,就该予以清军沉重打击,方不白白牺牲性命。”“辛伯言之有理。”阎应元深为赞同地道,“但不知辛伯有何高见”“既然深入敌营,无论如何骁勇,毕竟体力有限,能一人斩杀敌人数十,已属不易。老朽以为,若诈降之人能假装携带财物投降,下埋炸药,在敌营引爆,那必定惊天动地,死伤无数。这样就事半功倍了”“此计甚好,但杀伤力虽极大,但所去之人,无异于与敌人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万无生还之理”“阎帅,老朽知道,若委派兄弟去送死,你心中不忍。”阎应元叹道:“这一去我们皆知有去无回虽然慈不掌兵,但要生生指派哪个兄弟去送死,确实”“阎帅,老朽不才,愿意自告奋勇。”辛伯慨然说道。“辛伯,你”阎应元和冯厚敦等人又是一惊。“是。老朽年事已高,黄土已埋到颌下,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辛伯坦然笑道,“如果阎帅和冯大人放心,老朽愿意去召集自愿诈降之人,一同前往”“辛伯,我愿随你一起”朱慈烺不失时机地道。辛伯含笑看了他一眼,赞许地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依老朽之见,这位尹兄弟你就留下来和阎公守城。”“辛伯”朱慈烺急道。“尹兄弟,你和骆兄弟、冯兄弟都别争了,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们平素作战威猛,守城还要靠你们这些年轻壮士阎帅也需要你们这样勇敢得力的青年,留在他身边助一臂之力啊”“辛伯”阎应元和冯厚敦都心中感动,同时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此时,又有个长者站起身来,不约而同地道:“我们愿意与辛伯一起去诈降”“这”阎应元和冯厚敦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的眼圈都红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辛伯见阎应元和冯先生为难,接着道:“现在城上的人不多,我们几个还不够,老朽这就下去召集,我们去的人越多,清兵越相信,成功的可能性也越大。阎帅放心,这事就交给老朽去办”说完,不待阎应元等人搭话,自己带着那名长者就下了城墙。入夜,江阴北门一片寂静,阎应元等坐在城头,都在等待诈降的消息。辛伯下午召集了一百余人,提着财物,下面埋放着火砖、炸药,前往清兵大营诈降,请求饶命,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大家知道他们此去都抱定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凶多吉少,不免都揪着心,因此,静静的等待之中,谁都没有说话。“阎公,探子回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句话打破了城墙的寂静,听到的人立刻全都站起身来,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怎么样”阎应元急切地问道。站在阎应元面前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青年,他显然从外面回来直接上了城墙,此时还有些喘不过气,不太顺溜地答道:“阎公,清军全军披麻戴孝”“什么”阎应元大吃一惊,神情异常激动,“你是说”青年用力点点头,眼里含着泪水:“炸毁清军营帐三个,清军薛王乌图木丧生,都统一人、参将四人、把总数人被炸死,清兵共死伤三千多人。现在全军戴孝,哭声一片。”“那辛伯他们”这个问题阎应元问得有些艰难,他心里早已预料到结果,清军伤亡如此巨大,他们必定是深入营帐之中,然后点了火,焉有活着回来的道理。见那青年沉重地轻轻摇了摇头,在场数人流下了眼泪。静默许久,阎应元含泪高声道:“拿酒来祭奠我江阴忠魂、社稷英烈”此刻,眼见这一幕,朱慈烺心绪难平,热泪盈眶。他默默转过身子,立在城墙之上,紧握着双拳,望着远处的沉沉黑夜。阵阵凉风簌簌扑面而来,吹落了他脸上大颗大颗的泪珠。夜深沉。冯鹿对朱慈烺道:“你今夜不用在城上值守,回去休息吧。”朱慈烺摇摇头道:“反正我也没事,不如就在此处陪你,也好说说话解解闷。”此时月色如水,周遭一片寂静。朱慈烺在冯鹿身边背靠着城墙坐下来,从怀中掏出夏子衿所赠的玉镯,拿在手中久久摩挲着,细细回味着与她姐弟二人相识相交的情景,心中充满了牵挂。他不知道夏子衿是否还在多铎府中,多铎是否还对她以礼相待。夏完淳呢他又此时在哪里做什么他生就一腔热血和赤胆忠心,是否也加入了哪里的义军队伍,也在为保卫家园而奋勇杀敌想到夏氏姐弟及他们仁厚的一家,朱慈烺将玉镯紧紧贴在心口,眼里涌上了热泪。“哟,这是哪个姑娘给的信物”冯鹿回头一看,见朱慈烺拿着镯子在出神,不禁打趣道。朱慈烺思绪被打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要把玉镯揣入怀中,冯鹿一步跨过来,一把就抢了去,笑嘻嘻地道:“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朱慈烺无奈,只能任他拿去。冯鹿拿在手里,对着月色仔细观赏,赞道:“不错啊”他回头神秘地对着朱慈烺笑道:“如果我没猜错,是姝贵人的镯子吧”朱慈烺微皱着眉道:“夏姑娘可不喜欢别人叫她什么贵人。”冯鹿调皮地伸伸舌头道:“哦,对啊。”他故意弯下腰,凑近朱慈烺的脸,盯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夏姑娘的,我没说错吧”朱慈烺难为情地笑了笑,没出声。“被我说中了吧哈哈”冯鹿得意地大笑起来。见朱慈烺还是似乎有心事,并不接话,冯鹿善解人意地止住了笑,关切地说道:“你很惦记夏姑娘吧”“嗯。”朱慈烺轻轻点头。冯鹿叹道:“殿下,有夏姑娘这样的女子喜欢你,值了”“别胡说,我们只是朋友。”朱慈烺阻止道。冯鹿认真地道:“你别不承认了,我看得出来,夏姑娘对你可是情深意重,关心你都胜过关心自己”